第2章

風雪中,聞人錦一襲赤金雪蟒錦袍外罩黑色貂絨鬥篷出了廣安侯府,面色冷峻,看着外面吵得亂糟糟的場面,不悅地皺起了眉頭,京都雲府來的竟都是這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就憑這樣還想嫁給他長兄?

大管家奉着老夫人的命令一路看着廣安侯世子來的,此時見狀,立刻捏了一手的冷汗,高聲喊道:“奏樂——”

雲府的人沒有見過聞人玦,只權當眼前這位就是正主,連忙奏起了樂器,那劉嬷嬷也被聞人錦的氣勢給震住,一時讪讪地消停了下來。

聞人錦示意李德海前去帶路。李德海連忙上前帶着花轎從偏門進去。

雲拂在半睡半醒中只覺得花轎停了下來,簾帳被人掀開,她蓋着蓋頭,被翡翠扶着出了花轎,寒風襲來,有冰涼的雪花落到她的脖子裏,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眯起眼,感覺刺眼的很,原本的蓋頭也不知道被風吹到哪裏去了。

天地間白雪飛舞,煞是好看。她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放在嘴裏嘗了嘗,她第一次吃雪花,感覺新奇的很,就是沒什麽味道,中看不中吃。

“小姐。”翡翠小臉煞白地撿回蓋頭,有些發抖地給她蓋上。

雲拂這才意識到,四周很是安靜,衆人都站在雪地裏等着她,一道探究的深沉的目光朝她看來,她從蓋頭下只看見那人一襲赤金雪蟒錦袍的邊角,剛剛,她忘記了她是人,還以為自己是玉呢,陡然間成了戲文裏的人,雲拂表示亞歷山大,她這幾百年來接觸最多的是歷代帝王,着實不知道如何去做一個小姐,更別提侯府的媳婦了。

因是娶妾,沒有拜堂一說,就連敬茶都省去了,幾乎沒怎麽折騰,新娘子就被送進了洞房。

雲拂是不知道這普通人嫁娶的那些禮節問題的,翡翠又是個沒出閣的丫鬟,只隐隐覺得不太對勁呀,這娶妾也娶得太簡單了吧。

“我記得民間婚嫁是要吃酒的,這邊都不吃酒麽?”雲拂一進了洞房,看見軟綿綿的大床便有些昏昏欲睡,撐着腦袋慢條斯理地說道。如果吃酒的話她可以弄些酒來嘗嘗味道,看是不是和雪花一個味道。

“對呀,我記得老爺娶梅姨娘時那個排場,擺了十幾桌的酒席呢。”翡翠話一出來立馬頓住了,小心翼翼地看着雲拂。

雲拂見狀,撇了撇嘴,心道,這雲府的小姐幸好病死了,不然知道被夫家這麽糟蹋,往後的日子估計也得被氣死。

雲拂取下紅蓋頭,換了一身輕便的裙裾,出了屋子,遠眺,只見白雪皚皚,雪樹長廊間,樓宇林立,假山嶙峋,倒不失為一處度假勝地。

她轉頭看着自己居住的這一處小樓,看着牌匾上的“攏香閣”,淡淡搖了搖頭。

“小姐,她們為什麽都用異樣的眼神看着我們?”翡翠見廣安侯府的丫鬟們見了她們都垂頭跑開,頓時有些替雲拂叫屈,說道,“還有姑爺也是,見了小姐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呢。糟了,小姐,今晚是你的洞房花燭夜,你怎麽掀了蓋頭換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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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這才看見雲拂一襲素衣,哪裏像個新嫁娘。

雲拂如若未聞,指着小樓的牌匾說道:“你回頭去跟管事的說,換個名字,叫做九州一夢。”說完徑自入了房間,靠在暖爐邊的軟榻上,撐着腦袋繼續睡。雖然人是渣了點,可地方不錯,她勾起一抹笑,大約能預見自己重生為人後有滋有味的小生活了。

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再也不用吸着那寡淡的日月精華,看着歷代皇帝吃喝玩樂而自己看到吃不到。雲拂突然覺得重生為人大約也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小姐不能睡,姑爺還沒來呢。”

雲拂擺了擺袖子,權當是回答她了。瞧這架勢,那人是不會來了,這雲府小姐嫁進來就是守活寡的,莫怪其他的小姐不願意嫁呢。

“為什麽叫做九州一夢?”

笨。她睡意正濃,有些模糊不清地說道:“九州浮華,盡付一夢。”

将新娘送去了攏香閣,聞人錦揮退了身邊跟着的小厮,一路急急奔向蒼梧清廬,如今新娘子娶進了府,老夫人和鄭氏都松了一口氣,一時也不敢将聞人玦逼得太緊,索性就任他去。

“都退下——”聞人錦喝退一幹奴仆,看着雪地裏已經成為雪人的聞人玦,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了一股子火氣,他聞人一族都是武将出身,此時見蒼梧清廬外的五彩八仙觚裏插着幾支傲雪寒梅,也沒多想,就取出那寒梅枝,借力打力落在聞人玦的身上,激起數層白雪。

聞人玦從雪地裏睜開眼,伸出兩只手指夾住了頗有殺氣的寒梅枝,淡淡說道:“脾氣太暴,遲早要吃大虧。”

聞人玦起身,将那支寒梅重新插*進五彩八仙觚裏,數步間,身上的積雪簌簌下落,分毫不沾。

聞人錦見兄長風淡風輕,恍若不沾紅塵的模樣,心中堵得慌,問道:“你當真要遁入空門,不做聞人家的人?”

聞人玦點了點頭,他一襲布衣,長發如墨,映襯着聞人錦華麗的狐裘錦袍,絲毫不遜色,自有一股氣度風華。

“當年大伯戰死沙場,我聞人家退隐漳州,你身為嫡長子卻不肯世襲大伯的爵位,如今短短數十載更要遁入空門,長兄,我已經不小了,你告訴我,為什麽?”聞人錦從小到大便是在聞人玦的光輝下成長起來的,對于聞人玦的感情亦兄亦師,全然無法接受他要抛下一切遁入紅塵的決定。

這個問題,廣安侯府上下都疑惑不解,縱然大公子自幼便極有佛緣,更是潔身自好,但是這全然跟出家扯不上半點關系呀。

聞人玦看着聞人錦一臉焦躁的模樣,淡淡嘆息,道:“阿錦,你是廣安侯世子,将來是要繼承這偌大侯府的,切記要戒驕戒躁。”

他朝着聞人錦招了招手,席地坐在雪地之上,伸手指向帝都的方向,淡淡說道:“阿錦,你看得清前方的路嗎?”

聞人錦順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見廣安侯府重樓玉宇,白雪堆積尖角,遠處青山白雪一無所有,哪裏來的路?

聞人玦見狀,淡淡一笑,低低說道:“你放心,安心做你的廣安侯世子,其他的事情有長兄在。”

他說完便起身走進蒼梧清廬,雙手扣在身後,姿态閑适,信步而去。

聞人錦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他親手迎進府裏的那位雲府的小姐。那時,他頗為不耐煩地等着那女子下轎,寒風襲來,吹落她面上的蓋頭,他看見了一雙似醒未醒的雙眸,墨玉深邃,張合之間似乎包攬了這漫天雪景和遠處的青山重樓。她揚起白皙的面容,伸手吃下一片雪花,沉思不語,明明什麽都沒做,天地間卻似乎都成為了她的陪襯。

“我代替你将新嫂嫂娶進了門,你打算怎麽辦?”聞人錦對着聞人玦喊道。

聞人玦的腳步一頓,許久淡漠地說道:“我會補償她。”

他可以給予她很多東西,除了給她一個夫婿。

聞人錦想起驚鴻一瞥的那位新嫂嫂,不知為何內心泛起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一連數日,雲拂在小樓內睡得極為舒服,只在第二日清晨去見了鄭氏一面,敬茶請安,鄭氏見了她一面便讓她往後無需去請安,大約是不願意見她把,雲拂甚是不在意,她睡飽之前大多時間都是恍恍惚惚的,初為人,她并沒有太多作為人的情緒,對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也很是淡薄。是以鄭氏對她态度如何,整個廣安侯府對她如何,雲拂都是不甚在意的,她在意的便是吃喝睡,就如同剛出生的嬰兒一樣,首次感興趣的便是吃喝問題。

這幾日,雲拂的送嫁隊伍回了帝都,只有幾個丫鬟和奴仆留下來作為陪嫁,攏香閣換名為九州一夢,雲拂睡得很是滿意,而翡翠則從府裏打探出了各路小道消息。

聽說,大公子放棄了世襲的爵位。

聽說,大公子居住在蒼梧清廬。

聽說,大公子要出家當和尚。

“噗。”雲拂正在喝着新泡的雨前龍井,聞言一口茶嗆住了,險些全噴了出來。

翡翠哭喪着臉,看着自家小姐被嗆的不輕。

“和尚?”雲拂從小榻前坐正身子,難得正緊地問道,“就是戲文裏說的,雲游四方或者在寺廟中吃齋念佛的和尚?”

翡翠僵硬地點了點頭,感覺要哭出來了,小姐可千萬別想不開啊。

雲拂垂眼,懶洋洋地撐着腦袋深思着,果真是有趣,她大約記得歷代帝王很是推崇佛學,尤其是景仁帝為甚,景仁帝晚年時時常跟不語和尚讨論佛法,将佛學的一些道理運用到政事上。她着實沒有想到自己嫁的居然是戲文裏的和尚。

只是一個和尚也要娶親?雲拂看了看外面冰天雪地的模樣,淡淡地說道:“等雪化了,我們去拜訪一下蒼梧清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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