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雲拂還未來得及去蒼梧清廬拜訪自己名義上的夫君,便被鄭氏喊到了凝翠閣。
漳州城的大雪依舊絮絮揚揚,不曾停歇。翡翠一路給她撐着精致的玉骨傘,雲拂看着這漫天的大雪,這樣子下去,只怕要鬧雪災了。
引路的丫鬟時不時地拿眼瞟着她,也不說話,頗有些門規森嚴之感。
雲拂看着白雪染濕她繡有海棠花的裙擺,突發了興趣,等會從鄭氏那裏回來一定要到雪地裏玩上一玩。
一路到了凝翠閣,只見門口的丫鬟朝裏面輕聲喊道:“老夫人,雲夫人來了。”
雲拂是聞人玦的妾室,是以只能稱作雲夫人。她進了凝翠閣,只見暖閣內,鄭氏正坐在炭火前攏了一鼎香,和嬷嬷一起繡着鞋面。
那香,是極為名貴的香料,雲拂輕輕擺了擺袖擺,帶了一絲香氣入鼻,頗為的詫異,居然是龍涎香,這香乃是貢品,歷來是海外進貢給帝王,是大魚體內的排洩物,經海水和日光的沖洗後形成獨特的香氣,千金難求,區區一個廣安侯府,居然能用得起這樣名貴的香料。
鄭氏見她來了,指了指對面的小榻說道:“坐吧。”
雲拂上前行禮,然後也就無畏地坐在鄭氏的對面。
鄭氏見狀,看了她一眼,這雲家的小姐倒是随意的很吶,心中倒也不是不快,只覺得兒媳婦對她沒有畢恭畢敬,感覺有些微妙。
好在雲拂是個低調的,鄭氏讓她坐在那裏,她便坐着不說話,一來是不太習慣跟人交流,二來是懶惰成性,有着當玉時的陋習。能躺着絕不坐着,能坐着絕不站着,能沉默着就絕不說話。
鄭氏見了便以為這位大約是沒有好娘親教導,不懂禮數,也并非是輕狂,便淡淡說道:“你入府的時日雖短,但是我廣安侯府也算是禮數周全的地,往後沒事便跟在我身邊多學着點。”
聞人玦一心要出家,目前也就娶了這樣一個妾室,鄭氏想到平日裏也就算了,可逢年過節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她這邊是大房,總不能丢了臉面,這才讓雲拂跟在身邊學着禮數。
雲拂只低聲應着,鄭氏又問了她一些日常起居的事情,她也只管囫囵地應着,不懂的時候便不說話。鄭氏轉而問了她身邊的丫鬟翡翠,翡翠很是機靈,一一作答。
說了一會兒話,鄭氏見這新媳婦是個悶葫蘆,心中忍不住失望,這樣的性子如何能跟聞人玦生出感情來,想到自己兒子,鄭氏又覺得有些頭疼了,忽而又想到有沒有感情無所謂,只要能給聞人家留下血脈就行。
鄭氏連忙招來随身的大丫鬟,說道:“你去看看我炖的桂枝人參湯好了沒有,好了就帶雲夫人将湯送到蒼梧清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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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丫鬟連忙應聲出去。
雲拂也起身來,鄭氏見她寡淡的樣子,便有些無力地揮了揮手,說道:“你去吧。”
雲拂出了凝翠閣,只見鄭氏的大丫鬟已經提好了桂枝人參湯,靜靜候在那裏,說道:“奴婢為雲夫人引路吧。”
雲拂跟着她一路走上蒼梧清廬,聞人玦住的地方在整個廣安侯府地勢極高,蒼梧,蒼梧,頗有幾分風骨的樣子。衆人沿着九曲回廊走上蒼梧清廬,只見聞人玦所居住之地重巒疊嶂,處處皆是白雪覆蓋的假山松柏,行至蒼梧清廬前,一個長得極為俊俏的丫鬟急急行到雲拂面前來,垂眼行禮,說道:“奴婢紅鸾,見過雲夫人,公子正在閉關,不宜見客,望夫人見諒。”
這眼力勁着實不錯,雲拂點了點頭,名字也好,長得也俊俏,聞人玦豔福不淺,可這樣的美人日夜在側,他倒是舍得出家當和尚。她想起歷代帝王後宮佳麗,也算是明白,柳下惠那類人大約是戲文裏杜撰出來的。
翡翠見雲拂不說話,也就耐住了性子沒有言語,反倒是鄭氏房裏的丫鬟說道:“紅鸾姐姐,我是奉着大夫人的命令為雲夫人引路的,雲夫人特意為公子炖了桂枝人參湯,煩勞姐姐去跟公子禀告一聲。”
紅鸾目光中隐隐有一絲的不耐煩,但是礙于雲拂的身份也只得細細說道:“公子閉關,奴婢不敢前去打擾。”
這丫頭頗有些狗仗人勢的感覺。雲拂攏了攏身上的狐裘,由此可見聞人玦在廣安侯府的身份不低,否則一個丫鬟也敢這般拿喬百般阻擋?
雲拂也懶得與她廢話,提了裙擺徑自越過她,踩着白雪覆蓋的臺階便上了長廊。既然來了,怎麽也是要見上一面的,她還是很好奇,不知道重生後她的夫君長得是何等模樣。
紅鸾只覺的目前白影一閃,那位剛過門的雲夫人已經往上走去,頓時一驚,公子在裏面會客,倘若她上去沖撞了客人,這罪只怕要落到她的身上來。
紅鸾正欲阻攔,翡翠已經機靈地攔住了她的去處,笑眯眯地說道:“紅鸾姐姐,我是夫人的貼身丫鬟翡翠,姐姐長得好生俊俏。”
翡翠胡攪蠻纏這會兒,雲拂已經走出了好遠,追也是追不上了。紅鸾跺了跺腳,只覺得今兒真是倒黴,那弱不禁風的雲夫人怎麽在雪地裏走的這麽快。
她狠狠地瞪了翡翠一眼,跟着上去了。
這地方極好。雲拂踩着腳下松軟的積雪,覺得甚是好玩,她提着裙擺,在雪樹林中穿梭着,将後面那幾個煩人的小丫鬟都甩開了去,不停地踩着腳下的白雪玩耍。
她重生這些日子,起先沒覺得自己和旁人有什麽區別,後來慢慢的才意識到她終究和人是不太一樣的。做了幾百年的精魄,她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一些東西,行動上,身體也輕盈的多,有了個形體總歸是件極好的事情。
她擡眼看着頭頂上的雪樹,這些大樹遮天蔽日,她如同置身在冰雪琉璃世界,果真美極。她心情不錯,突然之間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氣,那味道勾的她的食欲大動。
她循着香氣一路尋去,只見雪樹臨海之中有一方尖角小亭,隐在紅梅之中,那香氣混着梅香形成了一股不可言喻的氣息,牢牢地吸引住了她。
雲拂只覺得渾身都有些酥,不由自主地踮起腳尖直直進了小亭,一把抓起了亭子內石桌上的酒壇子。
“啊喲喂,哪裏來的妖孽,這玉脂瓊漿也敢搶。”一把大刀直直地砍了過來,雲拂纖長的手指收了回來,卻見那大刀在酒壇子的一寸上方陡然停住,一個笑嘻嘻的不修邊幅的男子身形一閃,抱起了酒壇子,緊緊地護在了懷裏。
雲拂有些傻眼,瞧了瞧眼前這胡子邋遢,只露出了兩只閃閃發亮眼睛的男子,在看了看他手上的大刀和懷裏的散發出無限誘惑的酒壇子,說道:“這酒是你的麽?”
她終于知曉原來這便是酒的味道,莫怪那些個帝王都是嗜酒的,一看見美酒和美人腿都站不直,在她心裏,美酒大約是天底下最美味的東西了。
那漢子洋洋得意,抱緊了酒壇子,說道:“那是當然,想喝呀,來,拿酒來換。你要是能拿來大夏朝四大名酒之一來換,我就給你喝。”
“我拿其他的東西來換行不行,我沒有酒。”雲拂想了想,目光還是盯在了酒壇子上面,她的靈識比普通人強,那香氣在她的鼻尖無限地擴大,鑽進了她的毛孔血肉之中,撓的她心癢。
那漢子見狀,裂開嘴笑道:“你且說來聽聽。”
她瞧了瞧眼前的漢子,說道:“你印堂發黑,帶有血光之災,你把這酒讓給我,我替你破了這災禍,如何?”
這男人身上倒是有股浩蕩正氣,只可惜氣息被血氣沖散,近日來必有劫難。
“啊呸,奶奶個熊,你是偷聽了我們說的話了吧。”那漢子煩躁地撓了撓頭,将酒壇子重新放到了桌子上,嘀咕道,“老子最近難道是犯小人了?”
雲拂也不去理會那漢子,心花怒放地去喝酒,只見一只青底白花骨瓷碗出現在她面前,一個春風拂面的聲音淡淡說道:“沒有琉璃盞,姑娘暫且用這粗糙的骨瓷碗喝吧。”
那人說完便給她倒了整整一碗,推至她面前,說道:“這酒後頸大,不能貪杯,容易醉倒。”
雲拂接了那碗,看見他根根分明的指間腕間纏繞着一串小葉紫檀佛珠,她的注意力都被酒吸引住了,只瞧了那人一眼,笑的兩眼彎成了兩輪新月,然後便迫不及待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酒,試了試酒的香氣和純度,這才端着那骨瓷碗小口地喝了一口。
一小口酒下肚,餘香缭繞,雲拂這才後知後覺,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個男人長的真好看,可她剛剛怎麽沒有注意到他,那人的氣息淡的近乎不存在。
“哎呀,我的酒,這可是碧海青天,阿玦,你賠我的酒來。”先前那漢子跳腳地喊道。
聞人玦見他如同孩子一般又急又跳,不覺一笑,慢條斯理地說道:“九鹿,我記得這酒大約是你從我的酒窖裏拿的吧。”
聞人玦話音未落,兩雙雪亮的眼睛齊齊看了過來,不約而同地說道:“還有嗎?”
聞人玦見狀,拂袖坐在石凳上,撫了撫手腕之上的佛珠,淡淡說道:“碧海青天大夏朝不出三壇,你們眼前喝的這壇是我的私人收藏。”
碧海青天,雲拂這才想起來,那個什麽四大名酒,這碧海青天就是其一呀,她早些年見過景仁帝喝鏡花水月,也聽聞了這四大名酒,碧海青天排在第三,鏡花水月排在第二,排在第一的乃是黯然銷魂,此酒已經絕跡于世。
她攥緊手上的骨瓷碗,眼巴巴地看向了聞人玦面前的那壇碧海青天,問道:“公子可有黯然銷魂?”
聞人玦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臉裹在雪白的狐裘裏,映襯着漫天白雪紅梅,大眼中透出如水的靈氣來,忽然之間只覺得手中的佛珠燙的他心尖隐隐生疼。他想起很多年前,那個女子也是如她這般喝酒,先是伸出舌尖舔上一舔,然後才滿足地抱住酒壇子喝,就如同一只迷路的梅花鹿。
他神情寡淡了幾分,淡淡說道:“黯然銷魂世間只一壇,早已在百年前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