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雲拂去蒼梧清廬見聞人玦,之後發生的種種很快就傳到了鄭氏的耳中。鄭氏坐在凝翠閣想了半天,也沒有琢磨出這兩人是什麽狀況?恰巧年關将近,漳州城一年一度的布施法會又要開始了,鄭氏開始忙碌布施法會的事情。

這布施法會傳承于已逝的老廣安侯,當年老廣安侯退居漳州,見漳州三面環山,百姓生活貧困潦倒,怒罵當地貪官污吏,吩咐府上辦布施法會,布粥施糧以确保百姓能過個好年。長此以往,這個法會便一年一年傳承了下來,漸漸的漳州城其他大戶官吏之家都參與了進來,算來也是漳州城的一大特色。短短數十年間,方圓百裏的鄰近城池的百姓都慕名而來,漳州發展成邊境第一大城,日益繁華起來。

布施法會定在每年的臘八節,今年的布施法會因為雪災的緣故更是慎重。

臘八這一日,雲拂早早便被翡翠喊起來,唠叨着說去參加布施法會。這些日子,一直大雪,漳州城的雪災據說都呈到了景仁帝的龍榻之上,景仁帝特意派了赈災大臣前來漳州。

雲拂早先不怎麽上心,聽翡翠碎碎念說道這位赈災大臣肖寧遠與她哥哥雲清揚認識,少爺沒準會給她捎點東西什麽的,雲拂這才想起一樁子事情來。

景仁帝晚年政治黑暗,士族與外戚禍亂,也不知多少卓越的士族子弟死在權力傾軋之中。帝都四大士族肖、王、孟、古,肖寧遠做為肖家人,此前一直籍籍無名,後來大放異彩,在士族與皇權的鬥争中最終帶領肖家走上了猙獰士族之首。

這個人第一次出現在她的記憶裏,第一次受到景仁帝的贊許是在什麽時候呢?雲拂沉思許久,猛然睜眼,目光露出一絲雪白的光芒來。

漳州雪災,肖寧遠赈災有功,帝王大悅,授工部侍郎一職,專管民間各地災情。

漳州,原來景仁帝晚年的那一場動亂是由漳州起頭的。她到底來的是一個不尋常的地方。

翡翠替她翻出一件嶄新的粉色碎花夾襖和雪白狐裘,說道:“大夫人反複交代了,今兒是小姐作為廣安侯府的媳婦去布施法會的,萬萬不能失了禮數。”

這樣粉嫩的顏色,雲拂看着那夾襖直搖頭,想她幾百歲的高齡,還要穿這般粉嫩的衣裳,頗有些裝嫩的感覺,羞恥呀。眼前這件大約是雲府七小姐出嫁前新做的,也是唯一一件最上的了臺面的衣裳。

雲拂指了指衣櫃裏素色的,說道:“換件,就那件素的,再啰嗦我不去了。”一句話将滿腹話語的翡翠堵了個半死。

翡翠在雲拂的威脅下兩眼淚汪汪地拿了件素衣,見自家小姐穿的比那些個丫鬟還要素淨,頓時恨不能急的跺腳,在雲府的時候,一大家子争奇鬥豔的,小姐被壓的死死的,也就不說了,如今到了這漳州城,還要這般又是鬧哪樣?她家小姐不會是被欺壓的傻了吧?

翡翠暗自尋思,一方面去給雲拂取來手爐,一方面又将今日的情況說了一遍,生怕自家小姐到時候又鬧失蹤或者睡着,犯下大錯來。

“布施法會在城內有名的香火寺廟千佛山寺舉辦,寺廟的僧人會念經做法三天,布粥施糧往年只開放一日,今年因為雪災嚴重,以防發生哄搶事件改為了三日。除了漳州城的百姓來領取糧食,漳州城內的有身份地位的夫人小姐們都會聚集在千佛山寺祈福呢。”

翡翠唠叨這會兒,鄭氏那邊已經派人來催了,雲拂帶着翡翠直接出了九州一夢,去鄭氏的凝翠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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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氏的凝翠閣內,二夫人-廣安侯夫人也在,見她來了,說道:“侄媳婦也來了,大嫂,我們還是早些去千佛山寺吧。”

鄭氏見雲拂穿的這般素淨,皺了皺眉頭,礙于二房的在,又是管事的,也不好訓斥雲拂,便臉色不快地說道:“那走吧。”

扶不起的阿鬥呀。鄭氏對這個兒媳婦一次比一次失望,鄭氏出身并不高貴,嫁與廣安侯之後,娘家姐妹們很是豔羨,不想夫君早亡,留下嗷嗷待哺的長子,公公又帶着一大家子退隐漳州,她的人生可謂是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娘家姐妹中成了笑話,偏偏兒子自幼是個有主意的,不肯繼承爵位,取得這媳婦又是這般沒用,鄭氏覺得這一生大約都是沒有指望翻身了。

馬車停留在廣安侯府前,鄭氏帶着雲拂一輛馬車,廣安侯夫人一輛馬車,丫鬟奴仆數十人,前往千佛山寺。

一路上鄭氏也不與雲拂說話,雲拂瞧在眼中,覺得甚是有趣,倒也樂得清閑,閑閑地閉目養神。近日來,她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她在玉中存活幾百年,看盡王朝興衰,大夏朝還要歷經幾代帝王才會覆滅,只是倘若她一直都在玉中,如今重生為人,豈不是有兩個她?一個成為聞人玦的妾室,待在漳州,一個待在景仁帝的寝殿的玉中呼呼大睡?她隐約覺得要找到自己以前栖身的那塊玉珏,否則大夏覆滅時,玉碎魂亡,她也将魂飛魄散。

雲拂胡思亂想之際,馬車很快就到了千佛山寺。

千佛山寺坐落在城郊千佛山,乃是座古剎,據漳州城的老人們說,連他們的祖輩都說不清這座寺廟存在了多少年,破了修,修了破,周而複始的,倒是堅*挺了不少歲月。

廣安侯夫人和鄭氏都下了馬車,雲拂最後下來,只見千佛山寺坐落在山腳南麓,依山傍水,山門開闊,視野極好,是塊風水寶地。

因是布施法會,僧人們坐在大殿內念經,隐約能聽見念經之聲,端的是威嚴肅靜,佛寺的山門前有一鼎巨大的香鼎,裏面有信徒日夜燃燒的佛香,而布施法會則就在那香鼎右側搭了一個巨大的帳篷,建的很是紮實。

雲拂到了這會兒布粥施糧都已經開始了。

雪地裏有兩個長長的隊伍,一隊憑着府衙的手信去領糧食,一隊是等着去喝熱乎乎的臘八粥的。

廣安侯府的馬車一到,人群便有些騷動,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都齊齊跪在了廣安侯夫人面前,高聲說道:“夫人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啊——”

雲拂看見這些人在風雪中凍得瑟瑟發抖,身上禦寒之衣單薄,偏偏領了糧食後興高采烈,沒有領到的也是雙眼充滿希望,跪在廣安侯夫人面前,誠心拜服。她看着這一幕,有些觸動,原來百姓是這般容易滿足,只要能吃飽肚子不挨餓,生活便有希望。她從這些人身上看到了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而這東西是她幾百年來都不曾參透的,歷代帝王也從來沒有擁有過這種東西。

廣安侯夫人見百姓如此擁護,到底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不慌不忙地上前去,說道:“諸位,布施法會是我廣安侯府從上上代便一直傳承下來的,祖上有訓,有廣安侯府一日,便不教漳州城內有凍死骨。妾身得大家厚愛,來主持布施之事,此次參與布施法會,提供粥糧的除了廣安侯府,還有多家。名單都已貼在府衙公告處,大家若是心懷感恩,往後還請多多行善,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衆人又是一番感恩戴德。管事的吆喝着繼續放糧,一時之間冰天雪地中洋溢着一股暖暖的情誼,就連雲拂都感覺,隆冬似乎不那麽寒冷了。

她對廣安侯府的做法多了一層深思。這漳州城只怕早已是廣安侯府的天下,在這裏,不知景仁帝,只知廣安侯。

她跟着鄭氏還有侯夫人秦氏進千佛山寺去祭拜。

大雪繼續洋洋灑灑地下着,前來領糧食的人越來越多。

負責此事的管事乃是大管家李德海,李德海見秦氏在百姓中脫開身來,匆匆上前來,躬身說道:“夫人,今年來領糧食的比往年多一倍,我們預計的糧食只怕不夠。而且小的聽說,今年雪災,并非漳州一處,這些日子來漳州城湧進了不少的難民還有其他地方趕來領糧食的百姓,我們的糧食只怕很快就要被領光了。”

秦氏聽了,面色一凝,布施法會是祖上傳下來的,斷斷不能出任何的差池。

“太守夫人還有其他夫人在哪裏?”秦氏問道,倘若今年雪災嚴重,就算拿出廣安侯府的存糧,度過除夕,但是明年又該如何?更何況漳州城不斷地湧進難民,這些人若是坐視不理,凍死在城內,便與祖宗遺訓有違,也有損廣安侯府的名望,她必須要找城內的大戶商量。

“諸位夫人都在佛寺的後堂。”李德海說道,末了遲疑了一下,道,“大公子也在千佛寺,與不語大師正在論佛法。”

雲拂聽聞不語和尚在千佛寺,猛然一驚,那和尚居然在漳州城,這漳州倒是真的有些不尋常了。

鄭氏一聽聞人玦在佛寺,連忙說道:“公子可有什麽不尋常之舉?”

這不尋常之舉自然是有沒有出家的跡象,鄭氏最擔心的便是自己這兒子哪一天突然想不開,剃度去當了和尚。

李管家面露出難色,不好回答。

秦氏突然看了雲拂一眼,說道:“你去找你夫君,将布施法會的事情告訴他,聞人玦素有諸葛心計,讓他想想辦法。大嫂,你與我一起去後堂找諸位大戶夫人商量對策去。這布施法會絕對不能出任何的差池。”

秦氏說完便拽着鄭氏趕去了佛寺後堂,雲拂站在雪地裏想了想,也不讓翡翠撐傘,問了不語和尚在哪裏,便冒雪走去。

不語和尚如今想必還未成名,并未遠去帝都,得到景仁帝的重用,她倒是要前去一觀這個改變了很多朝堂變局,影響帝王決策的一代名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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