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阿拂隔着那樣昏暗的夜色、古色門檐看着帝師沉墨,他站在屋檐下朝着她微微一笑,笑容化去了眼底常年凝結不動的黑□□緒,整個人顯得生動起來,笑容照亮了深夜的陰霾。

“其實,我并非對死亡耿耿于懷,我只是不希望死去了又活過來,再次體驗着死去的那種痛苦。”她淺淺一笑,極少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感受,然後提着手上的油燈,轉身沒入房間內。

沉墨的笑容消失在唇間,突然之間伸手握住了黑夜中的虛無霧氣,她說的何嘗不是他恐懼的東西。

長生,世人皆求長生,卻不知,長生乃是世間第一酷刑,有生有死,有開始有終結才是大道。

沉墨看着雲拂素色裙擺湮沒在木質門扉間,屋內亮起一小團的燭火之光,隔着綠紗窗棂,重眸激起了一小簇微暗的光芒,內心不知為何冒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倘若沒有那萬古長青的歲月,只有這短短幾十年,這個寡淡的女子願意執燈和他相守,生命是不是有了一絲的盼頭和喜悅?

沉墨在夜色裏站了許久,才轉身離開。

阿拂夜裏睡得不安穩,和着長袍在榻上聽着細雨入睡。在帝都的時間越長,越是能感受到帝宮傳來熟悉的氣息,過往沉睡在黑暗裏的歲月便齊齊向她湧來,讓她內心漸生滄桑和孤獨感。

那種世人皆醉她獨醒的感覺莫名地痛苦,眉眼間漸生憂傷。

翡翠清晨時分進來,見她蜷縮着身子睡在了榻上,連忙取來錦被給她蓋上。

“晨起了?”她驚醒,眼中有了一瞬間的空茫。

“小姐再睡一會兒吧,這會子還早。”翡翠連忙笑道。

雲拂點頭,起身,讓她打開窗戶,隔窗看着小院內的景致,昨夜新雨,廊外還有積水,濕漉漉的模樣,倒是顯出欣欣向榮之态。

“清早少爺就送了請帖來,說今天五皇子帶着側妃回門,請小姐過府。”翡翠喜滋滋地說道,“小姐,我們回去看看熱鬧吧。”

這幾日困在小別院,可是憋壞了這丫頭,她跟着阿拂長年累月地跑,性子也野了幾分。

沼岚要去雲府?阿拂垂眼,覺得院中的日子着實無趣了些,便難得地點頭說道:“那我們便回去一趟吧。”

翡翠甚是歡喜,連忙叫道:“那我速速為小姐更衣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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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拂點頭。

出別院時,沉墨不在,龍七拿了頂破帽子坐在院門前曬太陽,一邊曬太陽一邊哼着不知名的小調,很是閑适潇灑。

“雲夫人,您這是要去哪裏?我給您叫馬車。”龍七見阿拂帶着那機靈可愛的丫鬟翡翠出來,眼前一亮,立馬堆滿了笑,狗腿地說道,“小的為您駕車。”

“我們家小姐要回雲府一趟,你代為安排吧。”雲拂在別院養傷,并未告知任何人,馬車和一應的東西都還在原來的住處,少不得要龍七代為安排了。

原來是回娘家。龍七飛速地去安排馬車。

阿拂回到雲府時,時辰尚早。馬車一路穩穩地行駛到雲府門前,便見府門前站立着一排的奴仆,穿着一色的喜慶紅色衣裳,就連府門前的兩尊石獅子也紮上了彩球。

高門府邸,她一路進了雲府,眼見門前照壁是新描的鎏金色澤,沿途皆是煥然一新,随處可見雕梁畫棟,奇巧玩物,生生一派錦繡成灰的奢靡之景。

不曾想到,昔年滿門抄斬的雲家竟然因為沼岚未死而一躍成為帝都氏族中的新貴。

她淡漠地看着這些眉眼藏不住得意之色的奴仆們,更甚者是她那些兄弟叔父們,誰人不是揚眉吐氣、春風得意。

雲家,往後便是皇親國戚了。她依稀記得昔日帝王在床榻前冷酷地說道:“一幹牽連者,滿門誅滅。”

寥寥數語,血流成河,浮屍千裏。她如今所見的這些人皆化為森森白骨,包括她自己。

如果沼岚死了,雲府滅,雲拂死,那麽她自己呢?是回到玉中的世界還是魂飛魄散?可她如今并沒有死,她沒有回到玉中世界,那麽大夏朝該走向哪裏呢?阿拂隐隐覺得她似乎陷入了一個死循環,一個前所未有的迷局。

“阿拂,你來了。”雲清揚聽到下人禀報後,急急地奔來,他還穿着朝服,玉帶上的雙魚錦袋在空中歡快地跳躍着,顯然是一下朝處理好公務便匆匆回家來。

沼岚要來府上,這些人如何不好生準備。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雲清揚見自己這個寡言冷語的妹妹總算是願意走動,歡喜地說道,“阿拂,你別怕,今日是五皇子帶着九妹回來,你坐在角落裏不說話就好,沒有人會注意到你,你是雲府出去的,這等喜事你必然要沾點喜氣和貴氣。”

阿拂點頭,難為了雲清揚,諸事都能想到她。

“好,你且去忙吧。”她淡淡地開口,極淡地微笑。

“不急,前面正堂有父親和叔父們,我畢竟不是嫡子,只能等到五皇子召見我才能進去,我陪你去後堂,府上女眷都在後堂。”雲清揚多少有些落寞,但是見了雲拂來,內心又着實歡喜,這個一母同胞的妹妹算是他最親近的人了。

阿拂點了點頭,跟着雲清揚一路去了後堂。

後堂雲府的衆多夫人小姐分地位身份圍着坐在一塊,喝茶八卦,嗑瓜子,整理妝容,好不熱鬧。

阿拂進去後幾乎沒有引起任何的關注,雲拂也不甚在意,且不說她如今是嫁出去的女兒,是廣安侯府的妾室,就算是未出嫁,依照她寡淡的性格也是不會上前去遵循這些所謂禮教的框框條條,而雲家也沒有人将她放在眼中,是以算是雙方都無視了。

“她不是嫁去廣安侯府了?”

“她是誰?我看姨母瞧都沒瞧她一眼。”

“庶出的老七,嫁了一個不繼承爵位的廣安侯嫡長子,不是說那大公子要出家嗎?”

“還是九妹有福氣,攀上了帝王家。”

小姐們開始竊竊私語,掩着櫻桃小口秀氣地笑。

她坐在角落裏,如若未聞,徑自發着呆。不過是從一處換到了另一處,由人少變成了人多,一大群子人陪着她,卻依舊冷清的很。

沒過一會兒,五皇子沼岚便攜側妃回門。

雲府上下忙做一團,雲夫人帶着幾位姨娘和嫡出的小姐們匆匆趕往正堂,留下一些旁支的小姐們和不得寵的姨娘們。

阿拂的生母也在其中,不過她素來膽小懦弱,見阿拂被人排擠,也不敢吱聲,只悄悄地等大夫人走了,來阿拂面前安慰了一句:“阿拂,你莫在意,身份地位是生來注定好的,你安分守己好好做廣安侯府大公子的妾室,也能安穩過日子的。”

阿拂淡淡點頭,只覺得跟這個生母又疏遠了幾分,想她前世,族人是何等疼愛她,照拂她,阿婆為了她更是犧牲了自己的壽元,哪裏像雲拂的生母,女兒受了排擠,她倒是要女兒謹慎小心,安分守己。

如果她有孩子,定然是願意将這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都給她的。阿拂低低嘆息。

她生母又學着以往大夫人訓誡那些小姐時的口吻,說了幾句,見阿拂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神情也淡漠的很,也便繼續坐到了一邊去,不說話了。

阿拂有些百無聊奈地看着後堂廊外的景致,沒一會兒衆夫人姨娘小姐們便擁着一臉嬌羞喜氣的五皇子側妃回了後堂。

阿拂打量着這個韶華正茂的九妹,見衆人簇擁上去又是行禮又是奉承又是嫉妒,不覺點頭,長得果真是極好的,只是畢竟年輕,往後帝宮那樣的風雨虐殺,她卻未必能承受的住。

很快一屋子便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此時已近晌午,到了午膳的時間。

外面下人來報,“廣安侯府的大公子來了。”

帝師沉墨從外面進來,素白色長袍,身無一點裝飾,墨發直直垂下來,眉眼如畫雕刻,生生将一屋子人景照亮。

這厮俊美的近乎妖邪。

阿拂坐在一屋子莺莺燕燕中,眉眼沉靜,看着沉墨淺笑走來,無視那些各色美人,徑自走到她面前,淡淡笑道:“時候不早了,我來接你回去。”

廣安侯府的大公子竟然是這樣的絕世人物,哪裏是之前謠言的酸腐落魄相,雲府的小姐們又急又怒又怨又是生恨,齊齊瞪向了阿拂。

阿拂微微一愣,全然不知今日沉墨出的是什麽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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