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廣安侯府大公子一來,場面便變得有些微妙。
這是五皇子沼岚帶着側妃的回門日,昔年雲拂嫁入廣安侯府後,兩家幾乎沒有來往,沉墨又沒有繼承其父的爵位,如今阿拂回府已經是被笑,沉墨也來了,越發的顯得是來巴結雲家,巴結五皇子沼岚。
一時之間,雲家的衆人都眼含輕蔑。
不過這雲家的主母也很是有趣,向來是眼高于頂,她原本是帝都氏族的庶女,娘家要比雲家顯赫,捧高踩低的事情不過是信手拈來,加上阿拂是姨娘所生的女兒,又是多年前就被放棄的棋子,怎麽看來,雲拂和沉墨都是上不了臺面的人,這位便懶得理睬。
主母都不理睬了,下面誰會當回事。
阿拂見沉墨沒有忌諱直奔後堂女眷所在已是與禮不合,又沒有上前問候在座長輩,偏偏雲家也無視這位姑爺,真真是好笑之極。
她難得地舉起袖子莞爾一笑,眉眼舒展開來,黛眉遠山飛入,有種飄揚清逸之态。
沉墨見她笑了,目光一愣,随即也淺淺地一笑。
“你怎麽來了?”阿拂見衆人的目光都在他們二人身上,只差指指點點,而她生母的頭都低到了脖子裏,只怕是覺得丢人,也就出聲打破這樣的僵局。
“我聽說你回了娘家,便來看看你。”沉墨說道,眼裏的笑容不改。
阿拂微微詫異,她記得這位帝師并非是和顏悅色的人,對人對事都冷淡的很,怎麽對她似乎格外在乎了起來?不過她在玉中沉睡了多年,呆萌的很,轉念一想不可能,便沒将這事放在心上,只覺得沉墨大約是昨夜腦袋被門夾到了。
阿拂便老實地回答道:“哥哥讓我回來,我閑着沒事就走了一趟,不過并未見到五皇子,略坐坐就要回去了。”
沉墨聞言很滿意,這才上前對着雲家的主母作揖說了幾句客氣話,便要帶阿拂回去。
雲家主母平日裏最煩那些窮親戚來,顯然廣安侯府大公子正巧被她歸納為那一類窮親戚中,也就懶得理會這厮有沒有禮數,便皺着眉頭說道:“好,去吧。”
竟是一個多餘的字都不願意再說。
沉墨含笑,上前握住了雲拂的手,便離開,也不管身後的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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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拂的手被他握住,不覺一動,她不喜與人接觸,何況是帝師沉墨這樣的人。他們雖是名義上的夫妻,可是這些年終究是陌路,帝師沉墨昔年在記憶裏的威名太甚,雲拂不自覺便将他歸為危險的那一類人,和景帝一樣,能奪人生死,能偷換乾坤。
不過阿拂終究是什麽也沒有說,也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她歷來随遇而安,并不習慣拒絕別人,沉墨救過她一次,這點身體接觸她還是能忍受的。
“雲家昔年不過是氏族最末流的小家族,祖上最大的官也只是從六品的翰林院修纂,并無多少遠見,你莫要跟他們計較。”雲拂跟着他一路往府外走去,淡淡地說了一句。
沉墨聞言,淺淺一笑,她的話裏透露出太多的含義,不過沉墨內心是歡喜的,阿拂如今真正地跳脫出了氏族閨閣的圈子,對他也不在隐瞞,她目光之深遠,所學之龐雜哪裏是一個閨閣女子所懂的,這讓他有種同類的感覺,那種孤寂感少了近半,讓沉墨內心不自覺地歡喜。
沉墨握住她柔弱無骨的小手,不自覺用了一分力,垂眼,淡淡地笑道:“你對雲家還是有幾分關心的,我以為你只關心你的哥哥雲清揚。”
雲拂不知如何接話,她總不能告訴沉墨,雲家原本應該是滿門覆滅的,如今險險活了下來,而她又看見了這些鮮活的面孔,內心感嘆,能活着總歸是一件好事,是以她倒是不希望這些不長眼的糊塗東西得罪了帝師沉墨,免得他日做了那炮灰。
兩人繞過雲家的庭院,沉墨走的極快,阿拂遠遠看見雲家簇擁着一人在九曲回廊那邊過來,看了看一眼沉墨,若有所思地說道:“你不想碰見沼岚?”
換句話說,帝師沉墨不希望自己跟五皇子沼岚的關系被人知曉,在外人眼中,他不過是一個廣安侯府不繼承爵位的嫡長子,祖上的威名被皇權削弱的所剩無幾,現在的沉墨連雲府庶出的庶子雲清揚都是比不上的,只是一個人既然有了那麽多的身份,又不讓人知道,終歸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沉墨聞言不知為何,略有深意地看了雲拂一眼,她素衣素顏,幾乎是粉黛不施,偏偏容光似雪,讓他覺得極美。帝師沉墨狀似無意地說道:“你性格歷來無拘無束,漠視這禮教拘束,這雲府在你眼中都大約算不得什麽,不過倘若你今日見到了沼岚,與他還是往日裏相處,出了這個門,你便入了帝宮的眼。還是不見的好,你只需跟在我身邊,旁人見了也只會說你是被我寵的。”
沉墨的話叫雲拂眉眼跳了幾跳,她細細咀嚼了一番,不禁暗自心驚。沉墨說的對,她心高氣傲,這幾年又有了厭世的情緒,行事漸顯張揚,見了沼岚未必會戰戰兢兢,沉墨見她對待雲家衆人的态度便知曉,這才來帶她離開嗎?
只是那後面的話又是什麽意思?他要慣着這樣輕狂無狀的她?帝師沉墨這幾年前後的反差不覺得有些大嗎?雲拂突然之間心生抗拒。她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
她抽回自己的手,淡漠地說道:“一個人倘若心智成妖,也是不讨喜的。”
沉墨聞言只是淺笑,任她疾步上前,往府外走去。她雖說太過特立獨行,但是桀骜不馴,還是年輕任性的緣故。倘若阿拂像他這樣度過幾百年的光陰,只怕也會被磨得這般無趣且無悲喜。
沉墨看向遠遠走來的沼岚一行人,與他們錯開。他了解沼岚,沼岚娶了雲家的九小姐,不過是因為那女子有幾分像阿拂,又是雲家的人,這不過是得不到,退而求其次罷了。就連今日沼岚帶着側妃回門,也不過是推敲出雲清揚的心理,想着阿拂可能會回雲家,想要見上一面罷了。
世人總是癡心妄想,求不得而念念不忘。沼岚那孩子他照拂了他這些年,他也算是長大了,連他的女人都敢動這個心思了。
可是這孩子不懂,阿拂是天上變化莫測的雲朵,随風散,随風聚,并不在掌控之中,她和他才是同類。
且說五皇子沼岚在衆人的簇擁下前往後堂用膳,遠遠地便看見了沉默的帶着雲拂在雲家的庭院裏漸行漸遠,一種無力感襲上心頭。
他原以為沉墨是不在乎這個妾室的,是了,怎麽會不在乎,誰見了那樣坐在古剎姻緣樹下的女子都會心生向往吧。
“九鹿。”他想起昔日她喚他的名字時的神情和姿态,那樣肆意平常,有種九天之外雲卷雲舒之感。
如果他成了這世間最尊貴的人,那麽是不是可以站在她身邊,和她一起看大山大河,看風雲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