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她記得,景仁帝的寝殿在帝宮的東南角,風水最好的地方。寝殿外是曲水環繞,庭園繁花綠樹相映。
阿拂避開來往的宮人侍衛,好在今日衆人的視線都關注在瓊林宴上,其他地方的寝殿只留有幾個宮人輪值,人并不算太多。那位董家小姐搬來了榮貴妃的救兵,欲拖她到掖庭去受刑,她跟着左右宮人走到僻靜處,不過是眨眼功夫便甩了那些個尾巴,只是那董家小姐和榮貴妃着實有些心狠,去了掖庭,一般女子再出來只怕也是半殘了。
帝宮的女人便是這樣生存的,她重新回到這個地方才有種真實感,昔年那些在耳邊游走的腥風血雨慢慢地實質化,在她的世界裏鮮活起來。
微風從曲水上吹來,帶來芙蕖的清香。有兩個小宮女在打掃寝殿。
“聽說今天的瓊林宴,來往的都是達官貴人,姐姐,要是我們能去湊湊熱鬧該有多好。”
“宮女是到25歲才給放出宮去的,你還是別想那些了,趕緊打掃,免得沖撞了聖駕。”
兩個小宮女竊竊私語着。
阿拂看着那兩個小宮女的背影,站在帝王的寝殿外,躊躇許久,她看着頭頂上聚散無常的浮雲,最終以衆人不可見的速度進了寝殿。
龍氣缭繞的寝殿,橫梁正中懸挂的是一尊五彩琉璃貔貅,她站在貔貅下,仰頭看着上面光華流動的光澤,不是玉珏,不是她的玉珏,她終究是不死心,來親眼看了一眼,沉墨說的對,帝王的寝殿上沒有什麽玉珏,那麽那數百年的沉睡光陰都是她的一場夢嗎?她的那塊玉珏到底在哪裏?
雲拂臉色有些暗淡,垂手站在帝王的寝殿內,只覺得全身的氣力有大半被抽走,昔年那些五光十色的聲音在腦海裏走馬觀花地滑過,數不清的恩怨情仇,悲歡喜怒都點綴在她黑暗的視線裏,難道終究是夢一場?
她踉跄了一步,心神有些渙散,長久以來支撐她的便是那塊玉珏,原來以為是失蹤,如今沉墨說,那塊玉珏大約是從來就沒有出現過的,那她是從哪裏來的?她感覺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不安。
雲拂本是心性極為堅定的人,只是長久以來的厭世情緒在這一刻借由這個契機爆發,瞬間負能量爆棚,整個人比往日更為冰冷無情了幾分,她快步出了帝王的寝殿,在帝宮的宮牆紅瓦下奔跑起來,幾乎是遵循着身體的本能在行走,疾如狂風。
這樣漫無目的,毫不清醒的奔跑,直至後腦一疼,劇烈的疼痛刺激得她心神一震,整個人清醒過來,不知何時她出了帝王的寝殿,身處不知名的宮牆下,而背後襲擊她的人卻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再清醒過來,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許久沒有這樣安穩地沉睡過,縱然是昏迷也有種睡飽了的錯覺。
雲拂睜開眼,只見自己躺在一張極大的雕花黃梨木大床上,宮闱特有的冰蠶絲簾帳直直地垂下來,随風微微晃動。有人在壓低聲音說話。
“今日瓊林宴似乎走失了什麽人,鬧得後宮風風雨雨的,太子殿下和諸位皇子據說都還杵在宮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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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哪個嚼舌的在胡說八道,小心娘娘知道了又要責罰你。”
“姐姐,是真的,你說裏面躺着的那位是不是.......”
“胡鬧,旁人若是問起就說是殿下新納的美人,東宮裏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了。”一番訓誡和叮囑。
聲音漸漸消失,室內恢複了安靜,雲拂微微眯起眼,原來是東宮,是了,也只有太子琉韶敢在宮裏肆意妄為地掠人,琉韶對她有的心思昭然若揭。
她躺在床榻上,動彈不得,不覺有些抑郁,索性睜着眼睛看着頭頂上的茶色暗紋簾帳,和床榻間垂下的璎珞結和香囊。她是該反省了,這段時間過得有些魂不守舍,居然戾氣離體心神渙散之際,一時不查被人有機可趁。
莫說這東宮,就算是禁庭,她也是不懼的,她不過是有些懊惱,明明要尋到玉珏遠離這些權利紛争,卻總是不能得償所願,還深陷這種貪嗔欲念之中。
琉韶,那人太過放肆了。
雲拂的眉尖生起一絲的薄怒,她鮮少動怒,太子琉韶仗着帝王寵愛,仗着有沉墨撐腰便這般為所欲為,倘若他繼承了大夏朝,豈不是将天下萬民都陷在了水火之中?
雲拂感覺自己的手可以動彈了,她握緊指尖,心頭緩慢地流動着一絲冰涼的念頭,如果玉珏從未存在過,她也回不去,那麽她總要找點事情來做一做。
匡扶沼岚繼承這大夏朝,該如何?
那個念頭早先便盤踞在她的內心,如今不過是越發地堅定了些。她很期待,和帝師沉墨的交手。
廣安侯妾室雲氏在帝宮無聲無息地消失,在瓊林宴上很是名聲大震了一回,這一下,滿朝的達官貴人都知道了新科小狀元的阿姐失蹤了,小狀元在帝王面前撒潑地鬧呢。
匪夷所思的是,帝王竟然沒有動怒,也沒有責罰這鬧事的小狀元,只吩咐去尋人,就連榮貴妃都驚動了,趕了過來,而始作俑者那位國公府的董小姐被吓得不輕,縱然有姑母撐腰也有些惴惴不安,而雲家九小姐,五皇子側妃更是吓得路都走不了,要丫鬟扶着才勉強沒有昏過去。
原本以為不過是不起眼的妾室,無論是出身還是夫家都微寒的很,哪知還沒有責罰就鬧到了帝王哪裏去,更要命的是人不見了。
押着雲拂前去掖庭的宮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地說着事情經過,只說走着走着遇見了貴人的轎辇,行禮之際,一眨眼,那雲氏便不知所蹤了,宮人們自己都沒有弄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
景仁帝聽着一幹人等的話,一言不發,只摸着手上一串從鎮國寺加持了九九八十一天的佛珠。
帝王不說話,衆人心底都沒有底,大氣都不敢出。唯獨那個不怕死的少年元休恨恨地咬住了一幹人等,說道:“聖上,我阿姐一弱質女流,在這帝宮裏還能長翅膀飛了不成,定然是受到了有心人的算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裏是帝宮,難道還有人想只手遮天,蒙蔽當朝天子和大夏朝滿朝文武嗎?”
小少年忒毒辣了點,不過是一個女子失蹤,竟然讓他上升到蒙蔽聖聽的程度,榮貴妃險些一口老血噴了出來,原本以為是只輕而易舉就捏死的蟲子,哪裏知道這只蟲子有同伴,還是只毒蜂,被蟄了這一下就算不礙事也鬧心的很。
身為貴妃,她自然不屑解釋,內心冷笑,看着帝王的态度,如同雲氏那樣的人太多了,她都沒有放在眼裏過。
“你莫急,朕已經派人去找了。”帝王終究是看重人才的,采取了懷柔之策。這個少年的膽量帝王還是比較贊許的,他身邊缺乏的就是這類有膽有謀,敢說敢做的人。
這一找便是半天,瓊林宴自然不會被一個籍籍無名的女子耽誤,只是到瓊林宴結束後,雲拂都沒有出現,而元休的臉色這才真的有些變色。縱然他知曉阿姐并非普通女子,但是他更多的恐慌來自于雲拂自身。如果不是因為別人,而是阿姐自己失蹤了,那才是真的問題大了。
瓊林宴散後,衆人各自回府。
元休眼見在帝宮多呆無益,也跟着衆人出了宮門。
五皇子沼岚等在宮門外,适時地向今科小狀元抛出了橄榄枝。
“天色已晚,本殿還是送小公子一程吧。”沼岚站在馬車外,笑的如沐春風。
元休上了馬車,之間沼岚的臉色透出幾分的凝重,淡淡地說道:“我派人問過了,你阿姐并未出宮,也未回去。”
元休咬緊牙,攥緊了拳頭,意欲跳下馬車,沼岚一把拉住他,怒道:“你早前已經鬧得那般厲害,父皇對你的忍耐度也已經到了極限,你如今再回帝宮,只怕還沒找到你阿姐,就被拖出去杖責了。你真以為你這個今科狀元能值幾兩重?”
“那怎麽辦?”元休也知道此時回去于事無補,但是不能什麽都不做吧,他要找到阿姐,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查榮國公府,查孟家,查董家。”元休咬牙一字一頓地說道。
沼岚冷哼了一聲,極輕極冷地說道:“查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