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深人靜,沉墨取出獸骨開始推衍之術。古氏曾以推衍,問斷兇吉名動天下,最終遭致滅族之禍。此道其實是以自己本身的陽壽來窺天機,如同借勢,也是借助天地之勢為己用,都是禁忌之術,懂得人少之又少,沉墨并非深谙此道,不過是在漫長的歲月裏對此術有所研究,加上自己輪回數次,才稍懂皮毛,可就這點皮毛,已經足夠了。
他此次推算的是阿拂,雲拂的生辰八字一早便在他這裏,他生辰八字對應天幹地支慢慢演變其中的無數變化,這一番演變下來,漫長而繁瑣,沉墨的表情一點一點地變得凝重。
東方的天空慢慢地泛白,再轉為深濃的黑,最終黑暗吞噬了大地,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到來。
龍七坐在院子裏的木質藤椅上,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遭的變化,公子做這般危險的事情,他絲毫不敢大意,免得有人無意沖撞了公子,那後果不堪設想。
在他二十多年的生涯裏,沉墨一直是一個神秘而無所不能的人,大約沒有任何人有他了解這位廣安侯府的長公子,大約廣安侯夫人也是不能的,可就是這樣的公子,隐身在大夏朝的市井之中,幾乎無人知曉。
過得是最樸素的生活,手中擁有的幾乎是最嚴密的勢力體系,公子似乎無所不知。
東方的天空第二次泛白後,沉墨房間裏的燭火猛然間大盛,随即熄滅,天地間萬籁俱寂。
沉墨看着自己手中破裂的獸骨,臉色蒼白,重眸裏冒出不可思議的光芒來。
此卦大兇。雲家第七女雲拂的卦象顯示為死相。他的妾室照,依照卦象上所說,應該死去多年,那眼前這位又是誰?
沉墨只覺得他已經有很多年不曾變臉了,他繼續往下推演,卻是只看到一片迷霧,仿佛又什麽東西将真相層層掩蓋。
阿拂身上的秘密,比他所想的還要多,所以那女子并沒有如其他女子那般相夫教子或者追求富貴榮華,她始終厭世,仿佛活着和死去并無兩樣。
沉墨攥緊手中破裂的獸骨,許久有些踉跄地起身,從高祖時期開始,到了景仁帝這一代,大夏朝就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氣數将近,大約只能延續百年,可這幾年他重回帝都,卻只是看到帝宮奄奄一息的龍氣,那些僅存的龍息也許會随着帝王的駕崩煙消雲散,這是他看到的整個大夏的命數,非人力可改。他世代參詳其中奧秘,終于看到常人不曾看到的東西,可是如今他卻有了前所未有的不詳之感。
事出反常必有妖。
阿拂,到底那具身體裏住的是誰人的魂魄?
沉墨在屋內枯坐到天明,不斷地推演,到了最後只能無力地垂手,從來精準靈驗的只是第一卦,後面的大多因為種種原因呈現出的都是無解的迷局。再推算一百遍還是同樣的答案,而他耗盡心血也将不得其解。
沉墨出了屋,坐在院子裏,看着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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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七有些心焦地炮制了一壺新茶,憂心地說道:“公子,要不要進屋休息一下?”
沉墨的臉色有些難看,過多地耗損心力,非常人能承受的了。
沉墨搖了搖頭,只看了一杯熱茶,感覺氣血似乎有所回溫,不似先前那般冰冷,許久低低地問了一句:“夫人呢?”
“夫人在小樓內沒有出來,聽翡翠說,夫人晨起時便坐在窗前看着天光,看了一會兒書,然後叫翡翠磨墨,畫了一幅畫,自言自語了幾句。”龍七飛快地回答道,他跟翡翠的關系極好,人又機靈,每天雲拂做什麽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公子就這麽一位夫人,他當然要為公子多多留心夫人的任何需求。
沉墨點頭,這果然是阿拂會做的事情,她一貫安靜,早先沉墨以為她不過是天性純良,不懂世事,如今看來她的那些舉動倒像是在沉思和懷緬。
她就這樣揣着她的故事和秘密,靜靜地生活在他的身邊。
沉墨靜靜地沉思,侍女翡翠從外面探了探腦袋,見他們主仆二人坐在院子裏,這才小碎步地走過來,秀氣地說道:“姑爺,小姐讓您去一趟。”
沉墨微微驚訝,見這丫鬟臉色有些怪異,便看了龍七一眼。龍七鬼精鬼精的,立馬湊到了翡翠面前,擠眉弄眼地說道:“翡翠妹妹,夫人有說什麽事情啊?”
翡翠有些為難,但是轉念一想,姑爺算是小姐的夫婿,加上這段時間沉墨對雲拂多加照料,她是看在眼裏的,于是輕聲說道:“我看小姐昨天回來就有些不對勁,姑爺,昨天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翡翠這樣遲鈍單純的丫鬟都看出了雲拂的異常,沉墨覺得昨日瓊林宴,阿拂失蹤的那段時間裏必然發生了什麽事情。
沉墨擺了擺手,放下微涼的茶水,去雲拂的小樓,就算雲拂不找他,他也是要找雲拂的。
沉墨進了小樓時,阿拂正坐在窗前看着自己早先就畫好的畫作。她畫的是煙雨帝都的山水墨畫,青灰色的煙雨,點點芙蕖盛開,重樓尖頂,後面是若隐若現的帝宮。
“風雨飄搖的大夏朝,先生以為,大夏還能延續幾代?”阿拂看向他,淡淡地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
時至今日,她內心的有些東西漸漸明朗,言行舉止也不再有任何的局限。
沉墨看着她尖尖的下巴,墨色水靈的大眼,微微一笑,平和地說道:“我夜觀星象,大夏傳不過三代。你問這個做什麽?”
倘若沼岚死了,大夏确實傳不過三代,可是歷史已經改變。
“今日找先生前來,是為了解決內心的一些困惑。”她将窗戶打開,在臨窗的桌前攏上了一鼎香,再進去屏風處,拿了一件披風披上,坐在臨窗的小榻前,示意沉墨坐到對面去,然後神情無比自然地跟着他閑聊。
她聲音低沉緩慢,帶着幾分的慵懶,淡淡地說道:“先生昨夜想必是聽到了我和太子琉韶的對話,太子暴虐,睚眦必報,不堪重任,當個守城之主都已是勉強,何況是這大夏的國主,況且太子得勢,必是先生命喪之時。先生還打算繼續輔佐這位太子殿下嗎?”
沉墨聞着她屋內的熏香,淡淡的蓮花味,安神凝氣最好,加上阿拂那慵懶的姿态,這一切都讓他莫名地感覺到心安。
沉墨無比放松地說道:“早幾年,卿兒嫁入東宮時,我曾答應她,輔佐太子琉韶,太子雖然不成器,但是有滿朝文武在,也是不會犯太大的過失,你知道,有盛必有衰,有生必有亡,誰人做皇帝其實并不重要,一切自有他的命數,而太子若是想殺我,倘若他又那個能耐也是不錯的,我大多時覺得死亡并不是一件壞事。”
沉墨,竟是沒有将太子琉韶和自身生死放在眼中,就連這大夏朝的興衰他也是漠不關心的,也許該說,他是她所見過最為絕情的人,卻偏偏對孟雪卿用了多情。
阿拂點頭,她眯眼回想着過去那無數年的時光中,有沒有人酷似現在的沉墨,可是想來想去也沒有找到相似的人,還是說,沉墨變了。
雲拂點頭,許久,說道:“你看的果然和常人不一樣。因為你根本不在乎,所以你逆天改命救了沼岚,是嗎?”
沉墨不語,救沼岚一命,卻是耗盡了他的心力,只是沼岚的劫數被破開後,很多東西悄然發生了改變。
沉墨看向雲拂,許久,淡淡地說道:“你和沼岚是同樣的命數。”
雲拂聞言淺笑,不愧是帝師,他果然看出了她的異常之處,她對于沼岚這般上心,頗有感觸,不過是他們都是死後逢生之人。
“阿拂,我該叫你什麽?”沉墨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