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見沉墨這般嚴肅認真地問她,雲拂莞爾一笑,靠坐在小榻上,越過他看向窗外的世界,院子裏高大的菩提樹遮住了一方天空,小樓屋檐下的風鈴清脆作響,她換了個姿勢,淡淡慵懶地說道:“你喜歡叫我什麽,便叫什麽,橫豎不過是名字。”
她知道,他問的是她的身份。
“阿拂,你可有自己想要的東西?”沉墨換了一種方式繼續問道。
雲拂搖了搖頭,說道:“我只知幾十年後我死去,歸墟,所擁有的一切都化為需有,所求不過是幾十年的歡愉假象,既是如此,又求什麽呢?”
“所以,死亡才是你真正所求,是嗎?”沉墨皺眉,淡淡地說道,倘若她看破了生死的虛象,也擁有了常人渴望擁有的富貴和權力,性情寡淡,确實不知還有何求。他只是有些淡淡的心疼,這世間的欲望,她竟然一個都沒有嗎?
雲拂搖頭,說道:“也不算是,生,固然是好的,在這世間感受春暖冬寒,生老病死,也是一種奇妙的感受,死去就永遠地留在黑暗裏,看不見,摸不到,永生的寂寞。”
沉墨見她說的極為的輕巧平淡,反而經歷過一般,不禁伸手握住了她擱在小榻上的手。
阿拂沒有動,只是淡淡地睜眼看着他,目光平靜,面容靜美。
她的手極涼,柔軟無骨,沉墨握在手心就如同握住了一只滑滑涼涼的小動物,他皺眉,低低地說道:“手涼,心涼,你總是這樣孤獨一人,不太好。”
阿拂看向這位帝師大人,歷史上的帝師沉墨并未娶妻,一直是個獨來獨往的神秘人,原來沉墨也可以是這樣的溫情。他的掌心炙熱,身上與其他人不同,總是帶有淡淡的安定人心的氣息,沉墨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他想靠近她?還是站在高處太久,想要尋找一個伴侶相偎取暖?
只可惜,前世今生,他們都錯過了。
阿拂收回手,淡淡說道:“先生,我是死過一次的人,并不需要旁人相伴。”
她淡淡一笑,拒絕沉墨的心意。沉墨點頭,并不言語,他如今有些了解阿拂的性格,凡事不能操之過急,以免令她反感,帝師大人如今煩惱的是,也不知是什麽原因,阿拂似乎對他比之前要排斥的多。
這令他陷入了深思,阿拂是個坦蕩的人,直言她曾死過一次,也是了,她和世間其他女子是不同的。
阿拂,會不會跟他有所牽連?
沉墨想不到有關雲拂的任何身份,他為人極為的低調,或者說冷酷,從不輕易與旁人有所關聯。如果從雲拂的身份上找不到突破點,他只能從她的行為入手,尋找突破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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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極為反感太子琉韶登基,倒像是屬意沼岚。
“阿拂,就算太子琉韶日後沒有繼承大統,沼岚也是不會成為帝宮裏的那位。”沉墨淡淡地開口,沼岚絕不可能成為日後的帝王。
沉墨說的斬釘截鐵,這倒令雲拂心生懷疑。
她自然知曉沼岚原是要死在鬥争中的,被沉墨所救。
“你救了他,卻不打算輔佐他,更是直言他不可能繼承帝位,這樣不是很矛盾嗎?”雲拂皺眉,見沉墨終于回到主題,說起帝宮的事情,這才凝重了幾分。
沉墨不語,看向雲拂,不打算解釋,只站起身來,淡淡地說道:“沼岚不适合當帝位。”
“沼岚遠比琉韶适合。”雲拂冷冷說道,突然之間冷了臉,跟沉墨針鋒相對起來,“你輔佐太子琉韶,不過是答應了孟雪卿,讓她日後母儀天下,可是沉墨,倘若日後我要輔佐沼岚,你會如何?殺了我和沼岚嗎?”
沉墨目光猛然間一沉,看向她,她依舊斜靠在榻上,長袖如流水逶迤而下,長發如瀑,面容冰冷,狹長的鳳眼微挑,帶着三分慵懶、三分大氣,四分淡漠看着他,直言問道。
沉墨的腦中有了一秒鐘的停頓,這個假設他從來沒有預想過,阿拂和沼岚怎麽可能會成為他的對手或者阻礙,在沉墨的心中,沼岚不過是個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而阿拂,自身也是不懂世事的少女,可是如今,此時此刻,雲拂說出這樣的話來時,沉墨莫名地相信,她不是在開玩笑。
如果有一天,他們從這樣親密的關系演變成對手,那又該如何?沉墨失笑,搖頭,淡淡地笑道:“阿拂,不要鬧,朝堂之事原本就是與你無關,你何苦要參和進去,何況沼岚本身也是沒有想過要成為帝王,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雲拂看着他,不說話,略有思量,他這些年想必占盡了優勢,以為天下之事盡在掌握,是了,沉墨還是一個雄才偉略的人,縱然有着這樣不凡的過去,卻也沒有想過要竊國,反而低調生活,他連帝位皇權都不大放在眼中了,又怎麽會将她和沼岚放在眼中。
雲拂不願多說,垂眼,淡淡地說道:“棋局已開,先生才略,世間确實無人能敵,只是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多說無益,我們靜看最後的結局。”
沉墨聞言,頓了一下,才點頭,微微嘆息,道:“也好,你要做什麽,只管做,我陪着你吧。”
這一句竟是說不出的寵溺和放縱,話一出口,兩人都有些愣住。
沉墨見她神情有些不耐煩便起身離開。
雲拂看着他離開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她還是想不起夢裏的那個青衣男子,想不起前世的那個人,那人是否也和現在的沉墨一樣,生的這般的相貌。過去了那麽久,也許有了一些的變化。
雲拂開始斷斷續續地做夢,夢裏似乎發生了很多的事情,夢醒後便什麽都記不住,一連數日,朝堂鄉野無事發生,直到中秋将近時,一個從七品的翰林院編修上折子彈劾漳州城廣安侯,列下洋洋灑灑十多條罪責,其中最犀利致命的一條是:漳州城內及方圓數百裏,百姓只知廣安侯,不知景仁帝,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自古以來,帝王最致命的弱點就是屁股下的椅子,但凡有人想搶他的位子,動他的權勢,占他的榮華富貴,那必然是拼了老命也要幹死對方的節奏,這條拉出來,擱誰誰都會動了殺機。
一時之間,朝野震驚,滿堂喧嘩,而彈劾那偏遠之地小小廣安侯府的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飛向了帝王的枕榻。衆人皆言,也是那廣安侯倒黴,都被貶到了漳州那擠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地方,還得罪了人,這是照死了整的節奏。這滿門忠烈大約是活不下來了。
且說這都是外人之言,而士族中則又是另一番景象。
雲拂得知消息時,只莞爾一笑,太子琉韶在自掘墳墓,她和沉墨的這盤棋局,琉韶之功,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