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我在跟趙管家說阿星學校裏的事情,你也想聽嗎?”她的睫毛輕輕顫動,眼裏不再像以前那般毫無神采。他點了點頭說,“你講。”
“你們聊,我去廚房準備些宵夜。”趙管家見他們倆難得這般有興致,不願意打擾,便踱步到廚房裏去了。
記憶是一種從現實中提煉出來又不同于現實的東西,對于逝去的時光,人們總是更願意記住它美好的那一瞬。就如高三的沖刺階段,忘記了曾經一個個不眠的夜晚,記住的往往是那些細枝末節。誰給誰取了綽號,愚人節的時候誰捉弄了誰,誰又在誰的寝室樓下拿着喇叭告白,結果被教導主任拎到辦公室裏教育了大半天。這些經歷玉初都沒有,因此這幾天在C大的日子對她來說格外新奇也格外珍貴。在她的印象裏,陽光總是灑滿C大的每一個角落,就連被學生稱作滅絕師太的王教授也是很可愛的。
客廳裏的落地燈光很柔和,喬正諺的眼神也柔和,他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段無關利益,沒有恩怨的光風霁月的時光。
喬正諺沒有想到自己會再一次踏進C大的校門,那一天他和小謝從工地上回來,路經C大附近。十字路口,小謝朝着C大的方向望了一眼,小謝是去過C大的,他知道那是佟星念書的學校,有一次在路上看見佟星在等公交,雨中,她沒有撐傘,只拿一件外套遮在頭上。他讓她上車,說可以順路載她去學校,佟星聽到順路二字,眉開眼笑地上了車。其實那個時候他是要去接喬正諺的,方向與C大南轅北轍,那是他工作以來唯一一次遲到。
“去C大轉一趟吧。”小謝聽到喬正諺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他好奇喬正諺為何要到C大去,總不見得是去找佟星的,但好奇歸好奇,他并沒有問出口,只是将方向盤打了個彎,朝着C大的方向駛去。
喬正諺念的大學是C大隔壁的G大,只隔了一面牆,卻要繞一個大彎,從G大的後門出去,再走兩百米左右才能從C大的正門進去。六七年沒有來過C大,可C大還是原來的樣子,唯有那些學生,舊貌換新顏。
以前,沈心南也是C大的學生,公認的C大中文系第一才女,就連在校花榜也是榜上有名的。記得高三那一年,她對他說,“不出國了,我媽舍不得我的,我念C大就好,念C大的中文系。”她說話的時候總是這樣不緊不慢,越是重大的決定越是表現不出什麽情緒起伏。
按着記憶裏的路線走到E樓的階梯教室,喬正諺從後門進去,在門邊的座位上坐下,盡量不打擾到任何人。前面是人頭攢動,在他的左前方幾個人圍坐在一起打牌,叫牌時壓着嗓子,卻和他們以前打的牌不一樣了,前幾日聽玉初說,這叫作“三國殺”,他有一種落伍了的感覺。
站在講臺上的教授終于從唾沫橫飛中停了下來,喝了口水,拿着點名冊喊了兩個字,正是“佟星”。喬正諺這才驚覺,陰差陽錯竟走進了佟星上課的教室,但站起來的人不是佟星,而是鄭玉初。老教授推了推他的老花眼鏡,有些疑惑地問道,“這位同學,你是佟星嗎?”
“是。”周圍的同學中氣十足地回答,老教授難得在課堂上聽到這樣整齊有力的回答,暗想都說春困春困,可今年的春天,同學們的精神氣比以往好得多,年輕人就該是這種面貌,他深感欣慰。
鄭玉初的法語說得很流利,喬正諺看到老教授頻頻點頭,眉目間盡是欣賞的笑意。
下課前幾分鐘,教室裏突然起了一陣騷動,這種騷動在下課鈴響的時候展現得淋漓盡致。這是女生們在坐滿毛頭小子的教室裏,看到一個成熟穩重又帥氣的男人時引起的驚訝和感嘆。有人猜他是來聽課的研究生,有人猜他是新來的輔導員,也有人猜是某個劇組來這裏拍戲,可是左右張望,攝像頭在哪呢。這樣亂七八糟的猜測很快就被否決了,因為氣場不對。
玉初聞聲回頭,只見喬正諺從後門口的座位上站起來,他一腳踏在陽光裏面,讓她有一種時空倒置的錯覺。她很高興,因為這個給她留下美好記憶的地方,終于有他的參與。她拍了拍因為睡眠不足正在補覺的佟星,然後拿起課桌上的幾本書朝着喬正諺的方向走去。
可她還來不及走到他的身邊,半路就殺出了個程咬金來,程咬金手裏拿着幾張電影票,他是被一大幫損友給推出來的,走到玉初面前時早就面紅耳赤。羞澀的大男生,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鼓足勇氣一般,将電影票遞到玉初面前,“同學,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去看電影吧。”
這話說得及其生硬,仿佛是在某個會議上做報告一般,玉初的視線被男生擋住了,她看不到喬正諺,她不曉得應該怎麽應付,傻呆呆地站着,只聽周圍響起一陣又一陣的起哄聲。
還好佟星及時從睡夢中醒來,将程咬金拿票的手推了回去,拍拍他的肩膀說,“謝謝你的票啊,不過我嫂子今天沒空,要跟我大哥約會呢。”說着佟星已經将目光投向了喬正諺,衆人皆是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程兄弟看看喬正諺又看看鄭玉初,頗有一些遺憾,原來羅敷已有夫,不過他還是十分大氣的,撓了撓後腦勺,将幾張電影票一同塞到了鄭玉初的手裏,“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要是喜歡的話跟男朋友一起去看吧。”說完他又笑了笑,轉身朝着前門走去,玉初揣着電影票,後知後覺地說了聲“謝謝”,也不曉得他有沒有聽到。
玉初永遠不會知道在C大的校園裏,曾有一個男孩子,因為林蔭道上的驚鴻一瞥,将她當成了雨中的丁香。
因為這麽一個小插曲,再面對喬正諺時,玉初頗有一些尴尬。倒是喬正諺,像個沒事人一樣,神色依舊很平淡。出了學校,佟星拿着那幾張電影票問了個很不合時宜的問題,“那你們去看電影嗎?”
“要去嗎?”喬正諺問玉初,眼裏帶着笑意,調侃的笑意。玉初微擡下巴,以眼還眼,“去啊,不然電影票就浪費掉了。”
加上佟星和小謝,四個人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去電影院看了一場莫名其妙的電影,有些無厘頭的情節,穿越到過去又穿越到将來,發現真愛的時候,真愛已離去,難免讓人感慨唏噓。但是這樣的失落感并沒有在玉初心裏停留多久,喬正諺看到一半就睡着了,靠着她的肩上睡得很安穩。?
☆、山月不知心裏事(四)
? 喬正諺醒來的時候,電影已經接近尾聲,女主站在河邊,長發飄飄,男主的內心獨白環繞整個電影大廳,他說,“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只要看到你的笑,我就知道這世上還有美好。”人如果真的絕望了,是否還有笑容能夠映入他的眼中。
“電影好看嗎?喬大哥。”走出電影院,佟星故意這樣問他,眼裏滿是促狹的笑意。
“好看。”這話可不是喬正諺講的,而是小謝搶在他的前面開了口,仿佛想要證明他沒有像喬正諺那樣去見周公,而是從片頭撐到了片尾。
佟星被他這樣一打岔也不知道要怎麽接下去了,只“切”了一聲說,“我又不是問你,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喬正諺倒從沒在這樣的公共場合睡着過,今天也不知是怎麽了,也許是電影太無聊,又或許真的太累。不過陪女孩子出來看電影時睡着的确很不禮貌,他覺得應該向鄭玉初道歉,一轉身卻見她看着走在前面的佟星和小謝,眼裏笑意融融,絲毫沒有不高興的跡象。大約感受到他的目光,她也轉過頭來問他,“有事兒嗎?”
他搖搖頭,那句道歉的話還沒有出口,卻聽到地下停車場的某個角落,有人喊他的名字。
“喬正諺。”夏璟瑜的聲音在離他們十幾米處響起,四個人均朝着那個地方望去。除了夏璟瑜,那裏還站着沈心南,與其說她是站着,不如說她是靠在夏璟瑜的身上,一副病怏怏的樣子。
喬正諺一看這個情形已經大步邁出去了,早就忘記鄭玉初還挽着他的胳膊。玉初沒料到他會突然往前走,她跟不上他的腳步,雙手松開他的胳膊,腳下不穩差點就摔倒,好在後面佟星扶了她一把。和佟星一起跟在喬正諺的後面,走近才聽清楚夏璟瑜的話,“我和南南來看電影,她說她肚子不舒服,一出電影大廳,她就連站都站不穩了。”
喬正諺已經伸手扶住了沈心南,只見她雙眉緊蹙,臉色難看極了,“我送你去醫院。”
沈心南點頭,她捂着肚子,連步子都難以邁出,喬正諺索性将她抱了起來,将她抱進了夏璟瑜的車裏。關門的時候他才匆匆回頭看了玉初一眼,不過很快又将目光投向了小謝,吩咐道,“你送她們回去。”言簡意赅,之後他上了駕駛座,關上車門,發動了引擎。
玉初也擔心沈心南,她原本想對喬正諺說帶她一塊兒去,可喬正諺的一系列動作沒有給她留下絲毫說話的空間,她只來得及看到他開的車遠離地下車庫,遠離她的視線。她覺得這才是今天晚上電影落幕的時刻,曲終人散的感覺再一次如浪濤一般席卷而來。
她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很久都沒有等到他回來,趙管家給他煮的藥都涼透了,趙管家勸她回房間休息,她卻答非所問,“你說他到現在都沒有回來,是不是沈心南病得很嚴重?”這樣想着她已經拿起旁邊的座機撥了他的電話。許久他都沒有接電話,她有些失落地将電話放回原位,對趙管家說,“你先去休息吧,我再等一會兒。”
玉初沒有想到這樣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她一不小心就在沙發上睡着了,還是趙管家把她叫醒的。趙管家告訴她,剛才喬正諺已經來過電話了,說早上不回家,直接去公司了。
下雨了,奶糖蹲在落地玻璃窗前,雨水打在寬大的芭蕉葉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芭蕉葉碧綠透亮。奶糖耷拉着兩只耳朵,很傷感的樣子,今天它連院子裏也去不了了。玉初愣了一下才“哦”一聲算是回應,然後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趙管家看着她的背影,不知為何,竟嘆了口氣。
喬正諺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晚上,快半夜了,玉初正準備回房去,走到房門口的時候,卻聽到大門口傳來動靜,他開門進來,連鞋子都沒有換。他又喝酒了,她看得出來,他的腳步有些虛浮,走近他的時候,她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很刺鼻。
等喬正諺在沙發上坐下,玉初去鞋架處幫他拿了拖鞋,伸手遞給他,他也不接,只是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個不認識的人,他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那我應該在哪裏呢?”玉初見他已經醉糊塗了,幹脆蹲下身去替他換了鞋。她起身想要去廚房給他泡茶,卻不料還沒移動步子就被他一把攬住了腰,掌心的溫熱穿過她的睡衣,她沒有站穩,一下子就朝他的懷裏倒去。
鼻尖充盈着酒精的味道,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看着他,與他呼吸相聞,甚至能聽到他的心跳,“砰砰,砰砰”,她有一種缺氧的感覺。喬正諺的眼睛深沉如黑色的夜,她一時間看不明白,卻無法說出心中疑問,因為他的唇已經覆了上來。本能地她想要掙紮,可他的大掌緊緊地扣着她的後腦,讓她動彈不得。
喬正諺那樣步步緊逼,轉身将她壓到了沙發上,可嘴唇卻一直未曾離開。她被迫張開嘴,卻連呼吸都快要不能夠,她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他在強迫她,在意識不清的時候強迫她,腦海裏閃現這樣一個念頭,張嘴就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酒精裏混雜血腥味,她很難受,仿佛連胃都在抽搐。
趁他閃神,她推了他一把,從他身下鑽了出去,回頭只見他滿臉錯愕地看着她。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只留下一句“你喝醉了”,便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玉初想她應該要再走得快一些,那樣就不會被他追到了,房門關到一半,已經被他從外面抵住,力量懸殊,他一把将門推開,登堂入室。
“你怎麽……”他依然沒有給她把話說完的機會,就一手攬了她的腰,将她攬進懷裏。就這樣抱着她,抱了很久,箍得她的腰有些疼,她用手抵在他的胸口想要讓他放手,他卻一點兒也不肯松懈。
他喝醉了,沒有理智,連意識都不清醒,她本該狠心一點,一巴掌将他甩醒的,如果不是他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像低低的呢喃,他說,“不要走。”虛弱的,甚至帶着乞求,他說“不要走”。仿佛夢境重演,玉初想起了以前做過無數遍的夢,她也握着爸爸媽媽的手,讓他們不要走,不要離開,可她卻從未得到過答複,哪怕是在夢裏也沒有一次得償所願。
他溫熱的呼吸噴薄在她的耳邊頸間,她終于放棄了掙紮,雙手環過他的背脊,緊緊地抱着他,“不走,我不走。”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聽到她的話,他怔了一下,将她摟得更緊了,仿佛想要把她按進自己的身體裏。
雨下了一整天都沒有停下來,雨打芭蕉的聲音始終不絕于耳,雨水落到芭蕉葉上,葉子不堪重負,低垂下去。
她很痛,卻只是緊緊地摟着他的脖子,她極力地克制,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觸及滾燙的眼淚,他渾身都僵硬了,雙手撐在床上起來,看着她,眼裏閃過一絲不可置信。
看着她臉上的淚漬,他突然覺得一陣慌亂,徒手就幫她抹起眼淚來。其實她已經不哭了,只是不可抑制地低低抽噎,雙肩還有些抖動。他又從新在她的身邊躺下,與她面對面,她微濕的睫毛在燈光下輕輕顫動,被子外面白皙的脖頸上是深深淺淺的吻痕。他本能地想要伸手去關燈,卻在觸及開關時想起來這是她的卧室,她是不關燈的。
“關吧。”玉初看出他的心思,說,“我沒關系的。”
他關了燈,轉身将手臂輕搭在她的腰間,在她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睡吧。”
早晨,趙管家将早餐都準備好,卻沒有聽到樓上傳來任何動靜,要知道這個時候喬正諺一般都是雷打不動地坐在餐桌旁看報。她有些疑惑,只見奶糖正站在玉初的房間門口,轉了幾個圈,又擡起兩只爪子來撓門,她搖搖頭,走過去将奶糖抱了起來。
剛剛直起身子,主卧的門就開了,她一時傻了眼,從裏面出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奶糖和喬正諺向來不對盤,尤其今天看他從玉初的房間裏走出來,仿佛故作兇狠地叫了幾聲。但喬正諺卻絲毫不放在心上,若無其事地問趙管家,“早餐準備好了嗎?”
趙管家如夢初醒,“哦,好了。”
喬正諺難得睡過了頭,已經快步走向餐桌。玉初從趙管家手裏接過奶糖,看着趙管家略帶暧昧的笑意,不由得紅了臉。
喬正諺出門後,玉初才想起來,她忘記問沈心南的身體如何了。沈心南懷孕那件事她還是從佟星那裏得知的,“心南姐啊,”佟星說,“她懷孕了,小謝告訴我的,沒什麽大事,昨天我去醫院看她,她已經出院了。”
“你也認識沈心南啊?”玉初幫她剝着豆角,随口問道。
“認識很久了,以前她也老來這裏吃飯,還會教我做功課……”夕陽下,院子裏的光禿禿的紅梅樹有些蕭索,佟星的聲音也有些惆悵,她沒有再說下去,只嘆了一聲,“不過,這真的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山月不知心裏事(五)
? 喬家大宅的園子很大,比喬正諺別墅裏的園子還要大出一倍左右。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從客廳的偏門延伸出去,在岔道口又分出兩支來,将草坪分成了三塊。修整得及其規整的草坪,沒有一點旁逸斜出,就像放在模具裏一般。
鄭玉初和沈心南坐在玻璃花房裏,整好可以将整個園子盡收眼底。陽光下,玻璃花房裏暖洋洋的,花架上擺放着幾盆不同品種的蘭花,有些開了花,有些還沒有開花,但看得出來,都是經過精心養護的。
沈心南告訴她,這是她婆婆秦敏之養的花,她得空時也會來這裏轉轉,覺得有平複心緒的功效。沈心南輕抿一口茉莉花茶,兩頰微微帶着紅暈,淡雅中透着幾分慵懶。她本身就像一株蘭花,玉初第一次見到她時就這麽覺得,神态語氣都是淡淡的,讓人盡去浮躁之氣。
兩個都是不多話的人,幾句寒暄以後便安靜下來,連窗外的鳥鳴都聽得十分清晰。
“兩位嫂嫂,在這裏說什麽悄悄話吶?媽讓我來喊你們吃飯了。”進門來的是喬墨,喬墨是喬啓琛的親妹妹,今日才從國外回來。這次邀喬正諺和鄭玉初來家裏也有為她接風洗塵,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頓團圓飯。
雖說是兄妹,喬墨與面相儒雅的喬啓成卻大不相同,她笑起來的時候露出整齊潔白的牙,眼裏透着幾分張揚。與沈心南相比,她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但勝在能夠充分展現自己的美麗,即便在家裏,也是妝容精致,光潔飽滿的額,尖尖的下巴,眉目間盡顯自信。
三個人走進餐廳,喬墨挨着沈心南,眼神落在她的腹部,笑問道,“大嫂,寶寶會踢你嗎?”沈心南還未來得及答她,喬啓琛就先一步笑話起她來,“一聽就是小孩子說的話,這才幾周大的孩子,怎麽會踢人。”
“我又不像大哥,每天回到家中就拿着育兒的書籍鑽研,不懂也是正常的。”喬墨反駁道。
喬啓琛不再與她唱反調,只笑盈盈地扶了沈心南到餐桌旁坐下,眼裏滿是寵溺。喬振華坐在主位,秦敏之和喬啓琛夫婦坐在一邊,喬墨與喬正諺夫婦坐在另一邊,喬墨挨着玉初坐在最末位。
喬家的飯桌上原是極安靜的,但多了喬墨仿佛變得熱鬧起來,喬墨低頭對玉初細語道,“二嫂,大嫂懷孕了,你和我二哥什麽時候也給我生個小侄子?”她這話雖是私下裏對玉初說的,但因客廳實在太靜,想來是傳到每個人的耳裏了。玉初沒想她說話這樣直接,看了一眼旁邊的喬正諺,只見他也正瞧着自己,一時兩頰又有些發燙。只聽喬墨又說,“不對不對,大哥大嫂生個小侄子,二哥二嫂要生個小侄女,這樣多有趣,二哥,你說你是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自己的孩子,自然是男孩女孩都好,”喬正諺微笑道,“再說這個社會,男女平等,女人的能力不見得比男人差,小墨你的聰明才智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爸爸你聽,二哥他寒碜我呢。”喬墨向父親撒嬌,卻是嬌而不媚。一直沉默的喬振華輕咳一聲,看向喬正諺說,“我記得前幾天,你身邊的李助理引咎辭職了,是吧?”
喬正諺不易察覺地微一蹙眉,就恭恭敬敬地答了個是字,“是我管理不善。”
“不不,”喬振華擺擺手說,“這事不怪你,怪就怪他太貪得無厭,算了,我們今天不聊他。既然現在助理的位置空着,我想讓小墨來接替,一來,她畢業了,遲早都得進喬氏,二來,你也好幫我看着她。長兄如父,她做事向來無法無天,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盡管替我教訓她。”
長兄如父,放着真正的長兄不管,偏偏要放到他的身邊來。李助理前腳一走,她喬墨後腳就飛了回來,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情,分明是找個人來盯着他,喬正諺在心裏暗笑一聲,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只點頭應道,“既然大伯這樣說,那小墨休息好了就去公司報到吧,教訓說不上,自家人,我總會照應着她的。”
“那我先謝謝二哥了,-我明天就去公司報道。”喬墨臉上滿是躍躍欲試的神采。
“瞧瞧,這一家子都是工作狂,難得一家人相聚,吃飯勿談公事。”秦敏之雖在抱怨,可眉眼依舊慈善。
“好好,不談了不談了。”喬振華連忙向妻子讨饒。
車駛出喬家大院,喬正諺整個臉都冷了下去,他這幾日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玉初猜想他大抵是公事上有什麽不順心,可是問他,他又總是淡淡地說沒什麽大事,讓她不要擔心。在路上,喬正諺接到一個電話,他怔了一下,頓時臉色都有些發白,挂了電話便讓小謝靠邊停車,她很擔心,問道,“出什麽事情了,是誰的電話?”
他還是如往常一樣說沒事,甚至嘴角還勾起了一抹笑意,“公司裏臨時有點事情要處理,先讓小謝送你回去好不好?”
“那你呢?”
“我打車去公司。”話未來得及說完,喬正諺已經推門出去了,關門的時候,看到她緊蹙的雙眉,他又柔聲說了句,“沒事,我很快就回來。”
玉初雖然點了點頭,但依然不安心,喬正諺從來不跟她講工作上的事情,也許是怕她擔心,但他不知道越是這樣一知半解,就越容易胡思亂想。車子啓動後,她看着後視鏡問小謝,“你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麽嗎?”
“您說喬總啊,公司的事情我不大清楚。”這些日子下來,小謝與玉初早就相熟了,何況她還是佟星的朋友,從一層面上來講,小謝對玉初多出一份親近。但涉及公司的事情,他依然是緘口不言,只安撫她道,“您放心,喬總不會有什麽事情,他一定會處理好的。”
小謝仿佛很信任喬正諺,話語裏還有點崇拜之意。玉初知道他不會與她講什麽,也不為難他,只是覺得心裏忐忑難安,便如閑聊似得問了一句,“你平時除了幫他開車,還有其他工作嗎?”
“也幫趙姐處理一些資料,”玉初知道他說的趙姐是指趙琪,他說,“小時候家裏窮,念的書不多,不過喬總說這沒關系,他說我還年輕,讓我慢慢學着就行。”
“嗯,”玉初笑笑,只說了一句,“他說得對。”至此一路無話。
喬正諺說他會很早回來,可事實上他回來已經過了半夜,玉初如往常一樣倚在沙發裏等他。她心裏有事,便睡得很淺,聽到動靜就醒了,打開客廳的水晶燈,一時間光線有些刺眼。
“不是讓你先睡,不要等我的嗎?”喬正諺的話語中帶了一點嗔怪之意,他經常晚歸,但每日回來,都見她坐在沙發上,留着一盞橙黃燈光的落地燈,他不止一次讓她不要等他,她也會乖乖地點頭答應,不過下一次還會一如既往地等他。而且她還會找借口,她說,“我不是等你,我在看電影啊。”
早在很多年前,他就不期待有一個人會為他留燈,會在家裏等着他回來,鄭玉初的眼神清澈如山澗裏的泉水,覺得有一股暖流流過胸腔,心裏的煩擾也漸漸淡去了,他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玉初這才注意到,喬正諺的眼下竟有一條兩節手指般長的血痕,她用手指輕輕碰觸,“怎麽傷的?”
喬正諺握住伸過來的手,放在手心裏,只簡單解釋說,“不小心被文件夾劃傷的。”
“怎麽這麽不小心?”玉初的聲音軟軟糯糯的,正是他們所說的吳侬軟語,此刻這樣嗔怪他,又多了一份平日不常見的撒嬌之态。他将她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上,燈光下,白皙如水蔥一般,纖細修長,他看得有些出神,沒來由地一句,“你的手很好看。”
“這就算好看了?”玉初不以為然,“我媽媽的手才好看,”這次她沒有避諱,只微笑着說,“我爸爸很喜歡看她彈鋼琴,說她的手指會跳舞。”
聽到這裏,喬正諺看了一眼放在客廳另一角的鋼琴,有些遺憾地說,“我還沒有聽你彈過?”
“那我現在彈給你聽,”玉初聽喬正諺這樣說,也有了興致,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與喬正諺一同走到了鋼琴前,一把扯去了蓋在上面的白布。兩個人并排坐在長凳上,掀開琴鍵蓋子,玉初将手放到了琴鍵上,剛一動手指,又想起什麽來,便轉頭低聲對喬正諺說,“這麽晚了,會不會吵醒趙管家?”
“吵醒了就讓她給我們做宵夜。”喬正諺不厚道地說。
玉初癡癡笑了幾聲,便坐直了身子,雙手重新放上琴鍵,舒緩優美的旋律就這樣從她的指尖流瀉出來,仿佛是清晨林間的鳥鳴,又仿佛是黃昏海邊浪花輕輕滑過海灘,十分清幽,也十分柔緩,讓人心緒漸穩。
這首曲子他沒有聽過,只覺得很優美,一曲彈畢,玉初才告訴他,這是她媽媽自己作的曲,她有些惋惜地說,“我彈得不好,小的時候我覺得練琴太苦,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媽媽說我太浮躁,沒有恒心,爸爸就說,興趣才是最好的老師,讓我喜歡什麽就學什麽?媽媽就罵我跟爸爸,說我們倆串通一氣……”
這是玉初第一次跟他講起她早逝的父母,回憶着那些美好的時光,眼裏充盈着晶瑩的光芒。?
☆、一川煙草(一)
? 玉初不再去C大了,喬正諺問她為什麽,問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裏帶了那麽幾分戲谑之意,她知道他是想起了那日在階梯教室裏男同學邀她看電影的事情。她無視他的眼神,只說不想打擾他們學習,而且這幾天在C大的經歷也算是彌補了她那麽多年沒有踏進學校的遺憾。
還有一樣她沒有告訴喬正諺,她是不想打擾佟星約會,有一次她在她們宿舍樓下見到一個男孩子牽着佟星的手,那個男生她是見過的,就是那日在去佟星家的胡同裏面,騎車送佟星回家,結果被小謝撞到的那個人。佟星向她介紹他時,只說他叫趙磊,也是C大的學生,只是比她大了兩屆,下半學期就可以畢業。佟星是大大咧咧的性子,難得說起一個人的時候帶着幾分扭捏之态,玉初便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只覺得自己肯定耽誤了不少他們倆在一起的時間。
雖然她不去C大了,可是佟星還是會隔三差五地到家裏來陪她說會兒話。平時家裏很少有人來,所以當門鈴響起的時候,她只以為是佟星,門一開,她有些驚訝,站在門口的不是佟星,而是喬墨。
喬墨身穿小西裝,白襯衫和一步裙,腳上是細高跟,一看就是剛從公司裏出來,她的笑容依舊如初次見到時那般明豔,“二嫂,今天公司下班早,我順道過來看看你。”
“進來吧,”玉初将她迎進門來,又朝着廚房裏喚了一聲,“趙管家,小墨來了,泡兩杯茶來。”她很少招呼客人,雖然有些生澀,但也是十分熱情,她讓喬墨在沙發上坐下,便去廚房裏切水果去了。她還讓趙管家晚上多做幾個菜,可趙管家卻沒有她那樣的興致,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玉初已經端了水果出去,也沒有太在意。
喬墨拿了牙簽簽起一小塊蘋果咬了一口,便問道,“怎麽二哥還沒有回來嗎?”
玉初将插着蘋果片的牙簽在指尖慢慢轉了一個圈,有些好奇地問,“你不是跟他在一塊兒工作嗎,他不在公司嗎?”
“我離開公司的時候他已經不在辦公室了,大概晚上有應酬吧,二哥總把我當小孩看,什麽也不跟我說,”喬墨嘆了口氣,有些失落的樣子,“有什麽事情他都帶着趙琪姐,不帶我。二嫂,二嫂你怎麽了?”
“沒事。”玉初有些失神,聽得喬墨喊了她兩聲才回過神來,她心緒有些亂,只端起茶幾上一杯茶遞給了喬墨,“小墨,你喝茶。”
“謝謝二嫂,”喬墨伸手接過杯子,卻只是輕抿一口便放下了,透明玻璃杯裏幾片綠茶葉子慢慢沉入杯底,杯口留下了喬墨的口紅印,她握起玉初的手說,“二嫂,我還是第一次來你們的新房,不如你帶我到處看看吧。”
“好啊。”
喬墨見玉初答應,便攙着她站了起來,喬墨的好奇心很強,像個小孩子,拉着玉初陪着她,很快就将整個房子走了個遍,遇到喜歡不喜歡的地方還會給幾句評論,絲毫沒有避諱之意。只是走到喬正諺書房門口的時候,玉初沒有讓她進去,實話告訴她說喬正諺不喜歡別人進他的書房。
喬墨也并不介意,只是嘟起嘴玩笑道,“二哥這個人啊,什麽都好,就是做事太嚴謹了,連爸爸都不禁止我進他的書房呢。”話是這樣講,她還是很快就離開了書房門口。
下樓之後喬墨便要走,玉初留她說,“既然來了,就吃過晚飯再走吧。”
“不吃了,”喬墨拒絕道,“今天我跟大嫂約好了要出去買衣服的,下次吧,反正這裏離公司近,我随時都可以過來的。”
喬墨既這樣說,玉初也就不再挽留,只将她送到門口,喬墨見她腿上不方便,便勸她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