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只是門還未關嚴,佟星便來了,佟星的臉色不太好,她看着喬墨的車遠去的方向,臉上帶着一抹嘲諷,她轉頭問玉初,“她怎麽來了?”
玉初見她話裏有話,仿佛跟喬墨有過節似的,便反問道,“她是你喬大哥的妹妹,怎麽就不能來了?”
佟星在玄關處換了拖鞋,才直起身來,一邊走,一邊對玉初說,“反正我不喜歡她,你看她那一副精明相,估計啊,整天都在想着怎麽算計別人。”
玉初卻笑了,“那你整天都在想些什麽呢,陰謀論?”
佟星和玉初一同在沙發上坐下,輕咳了一聲,一副倚老賣老的樣子,“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總之你不要理她,她說什麽你都不要相信,他們家就沒一個好人。”
“說什麽呢,這樣說的話,你喬大哥也不是好人?”玉初只當佟星與喬墨有什麽矛盾,所以才說了氣話,便玩笑道,“那我可把這話說給正諺聽了。”
“說就說,我才不怕,喬大哥跟他們又不是一家人,喬大哥他……啊呀,算了算了,”佟星揮揮手,仿佛想要揮去那些她不願意想起的事情,“不說這些倒胃口的人了,再說下去我連晚飯都吃不下了,我有正事找你呢。”
“嗯?”其實聽佟星提起他們喬家的事情,玉初是有興趣聽下去的,畢竟對喬正諺她确實知之甚少,但此時佟星轉了話鋒,還說有正事跟她講,她也就沒有多問。只見佟星從她的雙肩包裏拿出一只繡着一朵四葉草圖案的粉綠色錢包,拉開拉鏈,拿出一張名片來遞給了她。玉初拿着名片粗粗一看,先入眼的是“孟靖遠”三個字,她覺得有些熟悉,卻又實在想不起在哪裏聽過,名片上注明他是華盛集團的總經理,玉初正詫異佟星為什麽要将這張名片給她,佟星已經開口,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
原來這張名片是老禿給她的,其實老禿早就知道玉初不是他班上的學生,這幾日沒有見玉初來上課,便問了佟星她是不是在校學生。佟星還以為老禿要找她算賬,只老老實實地跟老禿全盤托出,沒想到老禿只是嘆了口氣說,“咱們班的同學到沒有一個口語說得有她好。”于是老禿就把那張名片給了佟星,他說這位孟總是他的一個朋友,想讓他推薦一個人去做他的法文翻譯,老禿對佟星說,“要是你那位朋友有興趣的話,讓她聯系孟總吧,孟總給的待遇不會差的。”
“孟總給的待遇不會差哦,”佟星玩笑似得對玉初說了這麽一句,停頓片刻,又認真起來,“其實你若不想總是待在家裏,出去工作也挺好的,還能認識很多朋友,這是個好機會。”
玉初手裏還捏着那張白色的名片,手心裏竟有些濕漉漉的。在C大校園裏,她拄着拐杖,人人都當她是崴了腳,遲早有一天會養好,就連老禿大概也是這樣以為的。她不是不想要出去工作,只是她這個樣子,跑去當別人的翻譯,只怕會越幫越忙。她将名片放到了一旁的茶幾上,對佟星說,“我再考慮考慮吧。”
喬正諺沒有回來吃晚飯,佟星陪着她吃完飯才離開,走的時候有些匆忙,一問才知她跟人約了去看電影。仿佛每個人的生活都是那樣忙碌,她有些羨慕那種忙碌中帶着充實的感覺,燈光下,她盯着那張名片看了許久,才将它放到了卧室的抽屜裏面。
喬正諺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睡着了,在客廳的沙發上面,她隐約間聽到了動靜,但實在太困,又模模糊糊地睡過去,第二天一早醒來,自己已經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可旁邊卻是空無一人。到餐廳裏才聽趙管家說他已經出去了,連早餐都沒有吃,餐桌上還放着今天的報紙。
她在餐桌旁坐下,學着喬正諺的樣子,一邊喝粥,一邊拿着報紙看,報紙上的字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財經新聞。喬正諺很忙,總是很忙,她不曉得他在忙些什麽,也不曉得他心裏在想些什麽。有時候覺得他就在身邊,可有時候卻又覺得他離她很遠很遠,仿佛第一次在會所裏見到的那樣,疏離的眼神,淡薄的笑意。?
☆、一川煙草(二)
? 傍晚時分,玉初接到一個電話,是一個陌生的女聲,很有禮貌也很客氣,她問,“是喬總家裏嗎?”玉初答了是,她便繼續道,“您好,我是喬總的秘書,喬總有一份文件落在家裏,現在着急要,您能不能幫忙送過來?”
玉初不疑有他,只道,“是什麽文件?”
“是度假村項目的計劃書,喬總說他放在書房裏,裝在一個藍色的文件夾裏。”玉初知道度假村是喬正諺婚後一直在忙的一個工程,放下電話之後她便去卧室裏拿了鑰匙,上樓去了他的書房裏。她是第一次進他的書房,書房的風格與其它房間相差無幾,都極為簡潔,粉白色的牆面,有一個三層的書架,上面整整齊齊地排滿了書籍。其中一個小格裏面放着幾個獎杯,不過她沒有時間細看,往書架前面的書桌上瞥了一眼,書桌上倒是有不少文件,但獨獨沒有找到電話裏那人說的藍色文件夾。
她繞到書桌對面去,坐到他的椅子上,彎腰在抽屜裏找起來,除了其中一個鎖住的抽屜以外,她已經将所有的抽屜都翻遍了,可是依舊沒有找到那個藍色的文件夾。她想最後在他的辦公桌上翻找一遍,若找不到,再打電話給他。剛一起身,目光就被辦公桌上相框裏的相片吸引了。相片裏有三個人,中間那人是喬正諺,還是十八/九歲的樣子,他帶着一頂鴨舌帽,笑得很歡暢,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連眼睛都彎成半月形,樣貌倒與現在相差無幾,但沒有現在的穩重內斂,卻多了幾分青春活力。站在他身側,被他摟着肩的應該是他的父母,他母親笑容溫婉恬淡,而他的父親也是眉清目朗,十分俊逸。他長得像他父親多一點,眉宇間有幾分神似。
這張相片的背景像是某個風景區,十分開闊,在他們的頭頂還有半輪初升的太陽,那樣壯麗的景色足以讓人心馳神往。
“你在這裏做什麽,誰讓你進來的?”
玉初拿着那張照片,不過愣了那麽一瞬,便聽到喬正諺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他的聲音很突兀,而且還比平時要響了幾分,竟害得她驚了一跳,手上一滑,那相框就聞聲而落,在書房的地板上發出“砰”一聲脆響,玻璃鏡面早就四分五裂。
看着相片上方幾條裂痕,玉初心裏一陣慌亂,當即便蹲下身去撿相片,不料喬正諺已經快步走過來,又朝她喝了一聲,“不要動。”
她的手已經觸到相框,一時間手忙腳亂,手指上傳來刺痛之感,原來食指上被劃出一個大口子,鮮紅的血從指間滑落,剛好落在破碎的鏡面上,慢慢地暈染開來,滲透到裂縫中,竟像是一朵慢慢綻開的絢麗的花。
喬正諺先玉初一步将玻璃碎片底下的相片撿了起來,很小心地放進了自己外套的口袋裏。玉初很詫異,既然他讓她來書房裏找文件,為何又會在這個時候回來,她還未來得及問出心中疑惑,他卻已經抓起了她的手腕,這一下,他握得很用力,完全不知輕重。玉初吃痛,卻沒有言語,只聽他又問,“你到這裏來做什麽,嗯?”
“不是你讓我……”玉初沒有再說下去,她實在受不了他現在這種冷漠警惕的眼神和語氣,仿佛她不是他的枕邊人,而是需要防備的想要算計他的人。她突然明白過來今天打電話的人只怕不是喬正諺的秘書,而是存心想要捉弄他們,她想起前不久跟佟星的談話,她記得自己不經意間提起“陰謀論”三個字,如今想來,心裏一陣震顫,只覺得寒涼刺骨。
她看着喬正諺,不再言語,只是手上用了勁想要從他的手裏掙脫開來,可是他抓得實在太緊,就她那點力氣,他是根本不放在眼裏的。她只好雙手齊用,用另一只手來掰他的手,手上還有傷口,略一用力血珠就接連着往下滴。落到喬正諺的手臂上,觸感滾燙,他終于有些清醒過來,放開了她的手。
喬正諺稍一松懈,玉初就趕忙将手收了回來,微微擡頭與他對視了一眼,只留下一句,“你以為我想要做什麽?”便轉身繞過他走出了書房。
“這是怎麽了?”趙管家聽到書房的動靜,也趕了上來,恰好碰到玉初往門外走,看到她手指上的血跡,也是吃了一驚,“手怎麽了,怎麽受傷了?”
玉初連眼圈都紅了,卻沒有跟趙管家說話,徑自往樓梯上下去,她在樓梯上走得很不穩,趙管家看得心驚膽顫的,就怕她一個不小心摔下去,急忙趕上去扶她下樓。
趙管家問她怎麽回事她也不肯開口,走進卧室之後就關了門,将趙管家也關在了門外。趙管家心想這種情況總逃不過兩個人鬧了矛盾,可玉初不肯講,喬正諺也不說。她不好直接開口問,只是拿了掃帚到書房裏收拾地面的時候,試探了他一句,“不是打電話回來讓玉初送文件過去,怎麽這麽快自己就回來了?”
喬正諺坐在椅子上,捏着相片的手緊了一下,片刻後才問道,“電話是什麽時候打來的?”
“就在你回來之前幾分鐘。”趙管家見他神色鄭重,料想這裏面大約有什麽問題,便停下手裏的活,認認真真地答他,“是玉初接的電話,聽她講是你秘書打來的,玉初還說她不方便去公司,等找到之後讓我給你送過去。”
趙管家一說完便見到喬正諺蹙了蹙眉,之後便是久久不語,她沒有多做停留,将地板上的玻璃碎片掃去,就出了書房。
喬正諺重新找了個相框,将那張他與爸媽的合照放了進去,這才下樓去。趙管家說鄭玉初自進了房間以後就将門反鎖了,再沒有出來過。趙管家将飯菜在餐桌上放好,卻沒有要去卧室喊她吃飯的意思,擺明了是想讓喬正諺去喊她。
喬正諺自知理虧,也不想與她僵持着,敲了敲卧室的門,“初初,出來吃飯。”
裏面沒有回應,什麽聲音也沒有,他不會哄人,再次敲了幾次門依然沒有得到回應之後,便又拿出有些粗暴的殺手锏來,“你再不開門,我踹門進來了?”
“你不要進來,我不餓,不要吃飯。”玉初終于開了金口,可她的聲音卻冷淡和堅決,仿佛沒有半點回旋的餘地。平時,鄭玉初一直很安靜,極少有發脾氣的時候,可一旦使起性子來,卻也是極其認真的,大有一種如小孩子一般的無所顧忌,大概以前在家裏身邊的人都十分縱容她。
喬正諺見再說也無益,她多半是不會出來的,便自顧在餐桌旁做了下來,感受到趙管家有些不滿的眼神,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她不肯開門,我也沒有辦法。”
玉初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沿,手指上的傷口沒有處理,但時間一長血漬已經幹了,凝成暗紅色的固體。天色漸漸暗下去,窗簾沒有拉起,房間很快就被夜色充斥。她怕黑,所以起身開了燈,繼續在剛才的地方盤腿坐下。她中午沒吃多少東西,此刻已經是饑腸辘辘,不過她不想見到喬正諺,一想到他在書房裏面對她的質問,她就覺得很難過。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去床頭櫃的抽屜裏取出一本書來,是一本童話書,安徒生童話,每次睡不着的時候,她就翻這本書,翻過無數遍,書頁都有些陳舊了。其中還有一頁被奶糖撕破了,她又用透明膠将那頁紙粘了回去。手指輕觸那條透明膠,很光滑,卻有些冰涼,那本書沒有發揮它的作用,她比先前更加餓了,只怕房間門外的人都能聽見她肚子的咕咕叫聲。
肚子餓她還可以忍受,難以忍受的是奶糖在外面撓門的聲音,一邊撓門一邊“汪汪”地叫,叫得十分傷心。她太了解奶糖,它這樣連續地叫,要麽就是生病了,要麽就是餓了。
奶糖陪了她那麽久,她不想要虐待它,所以在奶糖撓門十幾分鐘之後,她終于忍不住開門出去。一眼望去,客廳裏沒有人,她抱着奶糖往前走了幾步,開放式的餐廳裏只有趙管家一個人,桌上的飯菜都還沒有撤去。
“趙管家,你沒有給奶糖吃飯?”玉初一邊到櫃子裏拿出狗餅幹,一邊抱怨道。
趙管家聽出她話語裏的不滿之意,有些無奈地瞥了一眼樓上,要不是某人的吩咐,她也不想餓着這只可憐的小狗。不過當下她也沒有解釋,只拿了消毒水來給玉初清洗了手指的傷口,用紗布包紮好。她問玉初痛不痛,只見玉初慢慢地點點頭,然後又快速地搖搖頭,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嘆了一口氣,便進去廚房熱飯菜去了。?
☆、一川煙草(三)
? 玉初吃飯向來都很慢,如今右手手指受傷了,就更加不方便了。趙管家的廚藝雖然比不上佟爺爺,但也是很不錯的,尤其是最近,她越來越清楚玉初的口味了。可現在玉初心情不好,就是平時最喜歡的西紅柿炒雞蛋吃在嘴裏也寡淡無味。
吃到一半的時候,忽聽見奶糖煩躁地叫起來,轉身才知喬正諺已經從樓上下來了,他雙手插在口袋裏,樣子酷酷的,但看着她的眼神有一些尴尬。奶糖吃飽了,又跑到他的腳邊轉來轉去,這次他沒有那麽不耐煩了,彎腰将奶糖抱了起來,向她這邊走過來。
玉初沒有理他,只自顧轉身扒飯,感受到喬正諺越來越近的氣息,她的胃口愈加不好了,米飯也幾乎是一粒一粒塞入口中。喬正諺走到她的對面,正欲坐下,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來,突兀的聲音劃破滿室寂靜。
喬正諺一手撈着奶糖,一手已經從口袋裏面掏出手機。玉初從飯碗裏擡起頭來,不知道電話那頭是誰,只見喬正諺蹙了蹙眉,用不可質疑的語氣回了一聲,“你看着她,我馬上過來。”
大約是喬正諺的手一時緊了一下,奶糖吃痛地叫起來,在他的手上歪歪扭扭地掙紮着。玉初放下碗筷,手撐在桌上站起來,從他手裏接過了奶糖,輕輕摸着奶糖的背脊安撫它。她知道喬正諺要出門,沒想到的是他什麽都沒有說,只看了他一眼,便拿了車鑰匙換鞋出去了,匆匆忙忙的。
“知道痛了?知道痛了就安分一點,不要老是去招惹他。”玉初揉揉奶糖柔順的毛,奶糖看着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一副不大理解的樣子。她輕輕拍一下它的頭,“笨,這都聽不懂。”
電話是小謝打來的,今天晚上他與公司一群同事一起吃飯,老板出錢,大家吃得喝得都很盡興。再加上一向沉默的喬正諺不在,在場的是一向能言善道,擅長調動氣氛的趙琪,也讓大家心裏自在不少。
不同于往日,趙琪雖然仍然和公司其他同事有說有笑,打成一片,可她中途卻離席了。小謝見她喝得不少,臉上已微微泛起紅暈,雖然人後趙琪素來被稱作鐵娘子,幫着喬正諺撐起半邊天,但到底還是個女人。天色漸晚,華燈閃耀,小謝不放心她醉醺醺地一個人回家,便跟在她的身後出了酒店。
趙琪的步子很急,他原想要叫住她,開車送她回去的,不想剛剛追到酒店門口,就看見趙琪上了一輛黑色的奔馳。而後座上那個男人,他是見過的,就是前不久與喬正諺談生意的王總,可具他所知,這筆生意似乎并沒有談成。車門關閉之前,小謝瞥見的最後一幕便是王總拿起趙琪的手印下一個吻,看見王總那色眯眯的眼神,他十分反感,同時本能地感覺必然有事發生。
他心裏很不安,于是驅車不遠不近地跟着那輛奔馳,看着它在城東一家私人會所的門口停下,王總和趙琪下車從會所門口走了進去。
會所門楣十分簡潔低調,但站在門口的門童卻很是恪盡職守,彬彬有禮地朝他鞠了一躬,然後在小謝想要往裏走時,公式化地說了一聲,“對不起,先生,請您出示您的會員卡。”他心裏暗叫不好,原來門楣低調,門檻卻高,小謝跟着喬正諺的時間不算短,也知道有些地方确實是非會員不得入內。他沒有辦法進去,又擔心趙琪,只得打電話給喬正諺,将自己所見一五一十告訴了他,聽喬正諺在電話裏的回應,這件事情他事先應是不知道的。
喬正諺的別墅裏會所不遠卻也不近,小謝在會所附近等了許久都不見他來,差點就急得要闖進去,只是兩個門童都是他無法忽視的彪形大漢一類,他實在不想做這種雞蛋碰石頭的事情,關鍵是他也不想給喬正諺惹麻煩。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佟星,如果她在,以她的古靈精怪,再加出其不意的想法,說不定倒能幫上忙。
其實這一路,喬正諺的車也開得不慢,只比飙車遜色一點,甚至還闖了一個紅燈。打趙琪的電話,她又不接,後來索性關了機,若不是他這幾年來心思沉穩不少,估計那手機早就在被他一氣之下抛出車窗外,碾得七零八落了。趕到會所門口,看到心急如焚的小謝,他只對他說了一聲“你先回去”,便徑自朝着會所裏走去了,門童認得喬正諺,自然就不會讓他出示什麽會員卡,而小謝則又一次被關在了門外。
進去之後向侍者稍一詢問,便知道王總和趙琪在哪一間包廂裏,也用不着侍者領路,喬正諺就大步朝着那間包廂走去。
會所走廓裏燈光略顯幽暗,腳下是軟綿綿的地毯,牆上每擱一段距離就是一副名家仿作,其中恐怕也有幾幅真跡,錯落相間擺放。這樣的裝飾,頗顯雅致。
父親在世之時,他也是來過這裏的,那時候有一位世伯過壽,酒宴就擺在這裏,他與父母來向他賀壽。沈心南也協同父母一道來,但她從來都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名為過壽,事實上卻是商業聚會。宴會進行到一半她就溜了,他看到她的身影也随了出去,她看到他後小聲地嘟囔了一句,“真是個銷金窟,紙醉金迷。”
外面淅瀝瀝地下起了雨,他與她一同站在會所的長廊裏面,聽着那纏綿不絕的雨聲。沈心南将手伸向外面,雨水一滴一滴落到她的手心裏,又從她的指尖滑落下去,嘀嗒嘀嗒,原來單調如彼的聲音也可以動聽至此。她的手指纖細瑩白,沾了雨水,仿佛透明一般,她的眼裏竟有淡淡的憂愁,她說,“阿諺,我不想待在這裏,我想去看電影。”
“那就走吧。”其實他知道沈心南只不過是說着玩的,可是他就是不想看到她愁眉苦臉的樣子,所以牽了她的手就往外跑,沒有撐傘,也不顧外面還在下着雨,将外套脫下來遮在兩個人的頭頂就跑出了會所,腳下濺起一朵一朵的水花。沈心南穿着裙子,小腿上沾上一點一點黑色的水漬,她那麽愛幹淨的一個人卻是絲毫也不介意,只跟随着他的腳步一路跑,笑聲漾開在雨聲中,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終于這一切都幻化成歲月的痕跡,貼上了過往的标簽。喬正諺又一次來到這裏,他循着侍者所說的包間號來到門口,敲了幾下門,沒有得到回複之後,便直接踹門進去了。只見趙琪靠坐在沙發上,她已經脫了外套,穿着一件無袖的及膝連衣裙,領間的扣子被解開兩個,露出頸項間一片冰肌玉骨。而眼神迷離,已喝得紅光滿面的王世昌正一手撫着趙琪的大腿,在她的臉上一下一下地吻。
喬正諺直覺滿身血液都往腦袋上沖,他揪起王世昌的衣領就往他的臉上打了一拳,那一拳是下了死勁的,王世昌一下就被打倒在地,眼冒金星。再加上他早就已經被趙琪灌得差不多了,就更是爬都爬不起來,喬正諺也顧不得他,将自己的外套往趙琪身上一套,便牽了她的手往外走。一出門便聽見王世昌的咒罵聲從後面傳出來,“呸,讓自己的女人出來賣還逞什麽英雄,你休想老子拿出一分錢來幫你,老子要告你故意傷人罪……”接下來便是幾句模糊不清應疼痛而起的□□。
趙琪原本一直隐忍的眼淚在看到喬正諺的那一刻早就洶湧而下,如今只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任由他牽着她的手,跟着他的腳步。她腳上踩着七寸高的高跟鞋,喬正諺走得這樣急,仿佛連儀态都不顧了,也絲毫不顧及她,她一路扭了好幾回,只覺得腳踝處疼得厲害,卻是半聲都不敢言語。
小謝還在會所門口等他們,見他們從裏面出來,原想要上前,但看到兩人的情形之後,他又止步不動了。只見喬正諺鐵青着一張臉,而趙琪則披着他的外套,臉上淚漬未幹,他何時見趙琪哭過,暗暗猜出幾分因由,又想起剛才喬正諺讓他先走,大抵也是不想讓趙琪難堪,便默默地躲在一旁沒有出聲。待他們的車開走之後,他才上了自己的車。
回去的路上,喬正諺依舊将他的那輛沃爾沃開得飛快,汽車裏的氣壓低得讓趙琪如坐針氈。以往喬正諺送她回家,她總是希望這段路永遠不要走完才好,可這一次看到自家小區的燈火,她才稍有一點如釋重負的感覺。可喬正諺似乎并未打算就此放過他,車停了,他卻不開門。
“對不起。”趙琪讪讪地開口道歉,她也說不清楚到底希不希望喬正諺來,可是王世昌對他的那一通侮辱實在不堪入耳。若不是喬正諺擺着一張冰塊臉,她一定重新去包廂裏在王世昌的身上狠狠補上兩腳。
那句“對不起”還未消散于車內,她的臉上就挨了狠狠的一巴掌,火辣辣得疼,只見喬正諺的眼裏布滿了血絲,他的聲音喑啞又帶了點隐忍,“你對不起的是我嗎?”?
☆、一川煙草(四)
? 小區綠化帶裏的玉蘭開花了,白中透着粉,白天看起來如塗了胭脂的女子的兩腮。可現在是晚上,被路燈光線一打,又仿佛瑩瑩閃着光,紮得人眼疼。趙琪偏着頭往窗外瞧了片刻便回過頭來直視着喬正諺,“善戰者,不拘其法,這是喬振華父子教會我的。他們太狠太狡猾,這樣步步緊逼,正諺,我們已經沒有辦法了,如果再籌不到錢,我們先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費了。”
雖極力控制,還是無法遮掩聲音裏略帶的顫抖。一看到王世昌那張滿臉橫肉的臉,她就惡心地想吐,可是她沒有辦法,喬振華父子人前對喬正諺照顧有加,大力支持他的度假村項目,暗地裏卻處處使絆,讓他舉步維艱。
喬正諺的父親喬振邦在世時,董事會那幫人個個以叔伯自稱,誇獎他年少有為,是可塑之才,承諾将來若有什麽事情,定會鼎力相助。可如今人走茶涼,誰還記得當初的寒暄之語,個個自掃門前雪都來不及,稍有幾個對他父親忠心耿耿,肯幫助他的也大多被他那精明的大伯安排回家養老了。他們是人多勢衆,喬正諺卻是獨臂難撐,她實在沒有辦法看他陷入困境而無動于衷。她說,“正諺,我只是想幫幫你……”
“我不需要,”喬正諺打斷趙琪的話,車頂的燈光不算暗,趙琪卻有些看不清晰他臉上的表情,只覺他的聲音冷到了極處,“你以為你這樣做,王世昌他就肯幫我們了,別說他不是個傻子,就算他是,我也不需要你用這樣的……方式來幫我,你把我當成什麽了。我告訴你,趙琪,就算我真的被喬氏掃地出門了,我也不需要你這樣來幫我。”
滾燙的水從花灑裏留下,皮膚被灼得一陣陣刺痛,趙琪拼命地揉搓着臉部的肌膚,直到它變得通紅通紅。當王世昌的唇觸到她的臉時,她緊握雙拳,指甲都嵌進手心裏,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心裏只想着忍一忍就過去了。喬正諺出現的時候,這樣的場合,她只覺得無比難堪,可卻又有一種如釋重負和意外之喜,沒有想過他會來救她,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那裏。可內心卻暗暗期盼他會出現,他終究還是來了,如夢境中一般。即便她明白他只是不想欠了自己,可他到底還是來了,帶她離開那種肮髒的境地。
喬正諺回到家的時候,客廳裏如往常一樣留了一盞落地燈,很安靜,沒有那位香港諧星熟悉的笑聲,沙發上也沒有鄭玉初的身影,看來她是真的生氣了。他只覺得疲累極了,也沒有什麽心思再去向她解釋,打算要上樓去睡,卻突然聞見一股熟悉的味道,跨出的腳步又收了回來,轉身往餐廳裏走去,果然餐桌上還孤零零地擺着一碗藥,旁邊還有一顆糖。糖紙是藍白相間的,小的時候過新年,母親總是抓一把這樣的糖分給到家裏來玩的孩子,但每人只得一顆,因為她說吃多了會蛀牙。
藥涼了,變得更加苦澀,他拿起那顆糖,剝開糖紙,放入了口中。以往那些糖都讓他随手放在了書房的抽屜裏,這是他第一次吃鄭玉初給他的糖,很甜很膩,還是小時候的那種味道,幾乎頃刻便覆蓋了口中的澀味。
玉初又做惡夢了,從夢中驚醒,整個人都震顫了一下,她明明記得自己睡前是留了一盞床頭燈的,可如今房間裏卻是漆黑一片。她伸出手想要去開燈,還沒觸到開關,就被後面伸過來的手下了一跳。
“又做惡夢了?”他的大掌覆在她的腹部,整個人都貼了過來,溫暖而熟悉的味道漸漸逼近,她素來都睡得不沉,今天卻不知為何,連他回來的動靜也沒有聽見。
玉初常常這樣做惡夢,也時常從夢中驚醒,而喬正諺的睡眠又極淺,稍有動靜他就會醒來。剛開始的時候,她也十分過意不去,怕吵得他睡不着,總是下意識離得他遠遠的,king-saiz的大床,她卻總蜷縮在床沿一邊上,還有一次差一點兒就摔到床下去。
喬正諺卻以為她是睡相不好,那晚之後他就注意了,怕她摔下去,總有意無意地環着她的腰。一旦她從夢中驚醒,他就會慢慢地輕撫她的背,如哄小孩子一般,久而久之,倒仿佛成了習慣,有時候半夢半醒之間,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可手卻在她的背部輕輕拍打。她的睡眠質量漸漸好起來,即便關着燈,做惡夢的頻率也減少了。
可今天她顯然不想領他的情,連頭都沒有轉,不但将他的手從她的腹部拿開了,還往床邊上挪了挪。她以前就向吳媽誇獎過喬正諺,進退得宜,這樣明顯的拒絕,若放在平時,他大約是不會勉強她的。可今天也不知怎麽了,他也跟着她往這邊挪了挪,一手伸過來攬住她的腰,将她攬進了懷裏,下巴抵在她的一邊肩頭。
可她卻依舊不甘願地掙紮着,雙手齊用去掰他箍在她腰間的手,力量懸殊,只要他不肯,她又哪裏動得了分毫,到後來連雙腳都用上了,直往他身上亂踹。不曉得哪一腳踹得重了些,黑暗中只聽得他悶哼了一聲,她心裏這才好受了點,仿佛報了一箭之仇。
“別鬧了。”喬正諺仿佛有些失了耐性,朝着她吼了一聲。可這樣一來,玉初只覺得更加不甘心了,明明是他做錯了事情,他憑什麽還理直氣壯的,她一把掀了被子想要坐起來。可剛剛掀開一個被角,立馬又被他蓋了回去,“別鬧了。”他又說了一遍,只是這一遍溫和多了,在她耳畔輕輕地低喃,氣息噴薄在耳畔間,是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他一手輕輕地撫摸着她的手背,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我很累。”
聲音又輕又虛,像是一聲嘆息,她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如地上鋪的羊絨地毯,踩一下就陷下去一大塊,又如小時候握在手裏的雪球,軟綿綿的,稍稍用手心一捂,便慢慢融化了,雪水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她乖乖地躺在他的懷裏不動了,可是卻再也難以入眠,直到他的呼吸變得均勻平穩,她才慢慢地轉過身來與他面對面。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眉眼,卻能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體溫,呼吸,甚至每一下心跳都是那麽清晰。
他好像做夢了,呼吸變得有些急促,箍在她腰間的手也緊了緊。她順勢往他懷裏挪了挪,将自己的手也環過他的身體放到了他的背後。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這樣與他緊緊相擁,哪怕是那日在餐廳裏,他從黑絲絨裏面取出那枚鑲得如璀璨星光的鑽戒套到她手指上的時候,她也沒有這樣想過。
她心裏很清楚,認識不過兩個月,他便要娶她,一定是因為陷入了什麽困境,而爺爺有能力幫他擺脫這樣的困境。她當時沒有想那麽多,只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這樣了,既然可以幫到他為什麽不幫,畢竟他也曾經那樣幫過自己。
她明白自己和他不同于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