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通夫妻,因為最初将他們牽連在一起的那條線不是感情,而是利益。只是這對她來說并沒有什麽影響,自己只不過是從一個地方搬到了另一個地方,他每日早出晚歸,她依舊還是一個人。

她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融入了她的生活中。當他拿着報紙對着她用餐的時候,心裏會有一點點失落;當看到他為工作煩惱的時候,會跟着他着急;當他說很累的時候,會為他心疼;當他說要帶她出去吃飯,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一整天都帶着滿滿當當的期盼。

有時候這種感覺讓她覺得恐慌,因為始終不明白他心裏到底裝着些什麽,他仿佛總是防備着身邊的人,也包括她。可有時候,她又沒法忽視他對她的好,他會讓佟星到家裏來陪她,會讓佟星帶她去學校裏上課,還會坐在她旁邊安靜地聽她彈鋼琴,聽她講爸爸媽媽的事情。

沒有遇到他之前,她的心裏總是平靜得如一汪被圈住的死水,無波無瀾也無處流淌。可現在,會開心,會難過,會不安,會緊張,就像坐雲霄飛車一樣,忽上忽下,那樣刺激,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一川煙草(五)

? 趙琪剛剛從會議室裏出來,手機鈴聲便響了起來,是個陌生的手機號。她走進辦公室,将手中的文件放到辦公桌上就接通了電話,用慣常的聲音“喂”了一聲,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你好,我是鄭玉初。”

她與鄭玉初向來都沒有什麽交情,就算有時候去喬正諺那裏,遇見了,鄭玉初對她也多半是不理不睬,同對陌生人只怕沒有什麽差別。她沒有想到鄭玉初會主動找她,所以愣了一瞬才應了她,“是,你找我有事嗎?還是,找喬總?”

“不找他,我有事要當面跟你聊,我現在就在你公司對面的咖啡廳裏。”鄭玉初的話語裏帶了點不容拒絕的意味,她聽得出來。

趙琪進到咖啡館內,四下裏望了一圈,鄭玉初坐在一個靠窗的卡座,身邊還放着她的拐杖。她穿一條寶藍色的長裙,不同于在家裏時那樣直發披肩,此刻她将頭發全部在後面挽起,露出瑩白的頸和光潔的額。很幹淨,這是趙琪看到她時腦海裏浮現出的字眼。

她在鄭玉初的對面坐下,對着身邊的服務員說了一句,“卡布基諾,不加奶不加糖。”服務員走後,她向鄭玉初道了聲歉,“不好意思,剛才等電梯的人太多,讓你久等了。”

“沒關系。”

“鄭小姐,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她喊她鄭小姐,而不是喬太太,玉初卻如沒有聽見一般,只開門見山地問,“我想知道他最近在工作上是否遇上什麽麻煩?”

趙琪原以為她是因為懷疑自己和喬正諺走得太近才來興師問罪,着實沒有想到是這個原因。服務員将尚且冒着熱氣的咖啡放到她面前,她用勺子在裏頭慢慢地攪了攪,那細細的水紋便從中間一圈一圈地漾開來,她說,“這樣的事情你應該去問喬總才是,怎麽會來問我?”

“他不願意告訴我,”來找趙琪之前,她就想到會有這樣尴尬的場面,自己丈夫的事情要從別人那裏打聽來,不過既然做好了心理準備,她也就沒有什麽好猶豫的。

“他不告訴你想來也是有他的道理,也許是怕你擔心,”趙琪倒仿佛是在為喬正諺開脫一般,“況且你幫不了我們。”其實她說得也并非不是實話,如果鄭老爺子肯幫忙,那麽喬正諺一定可以度過這次難關,可問題是鄭老爺子一直死繃着,隔岸觀火。原以為喬正諺娶了鄭玉初之後,老爺子能與他同氣連枝,卻沒想到老爺子精明得很,一心只有他鄭氏的利益,連自己親孫女的情分也不顧。

玉初聽到她話語裏強調的“我們”二字,心裏不由緊了一緊,面上卻依舊暗作鎮定,“你不說出來,怎麽知道我不能夠幫到他?”

“幫他?”趙琪的手指輕觸咖啡杯,指甲上塗的透明指甲油微微泛着光。她一直覺得鄭玉初是個被養在深閨裏的大小姐,養尊處優,又與社會脫節,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可此時看到她帶着點堅毅的目光,說話也一點都不含糊,倒對她有些改觀了。

“其實最大的問題是錢,”趙琪覺得有趣,想看看鄭玉初到底要如何幫喬正諺,便簡要跟她講了一講,“前一陣,財務部主任做假賬,卷走一大筆錢,現在都沒有找回,耽誤了工程的進度。這個項目是喬總在負責,如果出了什麽問題,公司會将責任歸咎于他。”她見鄭玉初有些閃神,便将聲音加重了些,“怎麽樣,鄭小姐,這個忙能幫嗎?”

玉初只看了她一眼便低下頭去,拿起咖啡輕抿了一口,并沒有回答她的話。而趙琪也沒有多問,她扶着鄭玉初出門,見沒有人來接她,便問,“要不打電話給喬總吧,讓他過來?”

“不要,我自己打車回去。”玉初搖了搖頭,“如果可以的話,請你不要把我今天來找你的事情告訴他。”

“好。”趙琪答應了一聲,幫她打了一輛車,送她上車之後才離開。倒不是她說話不算數,只是她剛剛踏進公司大門,便接到了喬正諺的電話,原來他從辦公室的落地窗裏将剛才那一幕盡收眼底了。她只好從實道來,卻見他蹙了一下眉,帶着質問的口吻,“你跟她說這些做什麽?”

“為什麽不能告訴她?”趙琪試探地問道,“你瞞着她是覺得她幫不上忙呢,還是怕她擔心,舍不得她煩惱?”明明是問句,卻并不等他的回答,繼續道,“你什麽時候開始這麽關心她?”

喬正諺逆光坐在辦公桌前,趙琪看不清他的神色,卻能感受他有些不自然的沉默,仿佛急于想要掩蓋這種沉默,她又開口道,“你當初跟她結婚是為了什麽?如果她真的可以幫你,不正好稱了你的心。”

“不要自作聰明,”喬正諺已經恢複了平日裏的冷靜自持,聲音略顯清冽,“我的私事你不用操心,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再私下裏跟她見面,這些事情我不想把她牽扯進來。”

趙琪原還要再開口,但看到他已低下頭去翻閱文件,便明白這是要她出去的意思。她終是按壓下心裏的不安,撇了撇嘴,什麽也沒說,轉身出了他的辦公室。

門鈴響起的時候,程邵岩正在廚房裏按着食譜做菜,女兒程念則在一旁搗亂,開門的重任落到了無所事事的林曦身上。門一開,看到是鄭玉初,她的臉上已經綻開了笑顏,但那笑容卻在見到玉初身旁站着的陌生人時僵了一僵。那是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帶一副玳瑁眼鏡,向林曦微微颔首打了個招呼。玉初向她介紹道,“嫂嫂,這是王律師。”

林曦不認識這個王律師,也不知道鄭玉初為何要帶他過來,想來是來找程邵岩的,她将他們迎進門以後,便朝着廚房裏面喚了一聲,告訴程邵岩鄭玉初來了,然後招呼他們在沙發上坐。

片刻後,程邵岩便從廚房裏出來,身上圍着一塊圍裙,後面還跟着個調皮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原本這個時候,程邵岩應該在公司裏面的,但因為近段時間,家裏的阿姨請假,林曦又懷孕了,他恨不得二十四小時貼身照顧,有事沒事總往家裏趕。公司的大老板陸意南恨鐵不成鋼,威脅他說再這樣下去,就瓜分了他的股份,索性讓他回做家庭煮夫去。誰知程邵岩壓根兒就不在意,擺擺手說,“分吧分吧,只要每年記得給我留點兒分紅,夠我養家糊口就行。”

程邵岩将林曦照顧得很好,她自懷孕以來,身體豐腴了不少,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紅暈,別有一番韻致。林曦起身幫程邵岩解了身上的圍裙,讓他們坐下聊,自己則帶着程念到廚房幫他們泡茶去了。

鄭玉初前一天打過電話來,只說要來家裏玩,還問程邵岩今天在不在家,沒想到她會帶了王律師一起來。這王律師,程邵岩是認識的,小的時候,他在鄭家見過他一次,記得當時他是在玉初的爸爸身邊工作的。

“哥,我有事找你幫忙。”面對程邵岩,鄭玉初不需要迂回曲折便直奔主題,她剛一說完,王律師就已經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了程邵岩,程邵岩略略翻看一下文件,有些驚訝地擡頭看了一眼鄭玉初,打趣道,“這麽多錢,沒想到我們初初還是個小富婆。”

“這裏有一些是爸爸媽媽留給我的,還有一些是爺爺給的。”鄭玉初向他解釋,其實這裏除了一筆存在銀行的錢以外,還有股票基金、金飾珠寶和一些房産,加在一起确實不是一個小數目,只是不曉得能不能幫他解了燃眉之急。

玉初大致将趙琪對她講的情況轉述給了程邵岩,“哥,你能不能幫我把這筆錢轉給他,就算是投資好了,以誰的名義都可以,只是不要讓他知道這筆錢是我的。”看着程邵岩有些不解的神情,她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想讓他覺得是他欠了我的。”

“好。”程邵岩明了地點點頭,在有些人的眼裏,感情是很純粹的一件事情,如果與利益沾邊,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原來這丫頭是動了真心了,程邵岩看着她,不知道是喜是猶,只說,“你放心,我會幫你辦妥這件事情。”

吃過晚飯,程邵岩開車将鄭玉初送回家,流光溢彩的夜景一一在眼前劃過,迷離而眩人眼目。程邵岩手握着方向盤,開口随意問道,“初初,最近還好嗎?”

“嗯,”玉初沒有遲疑地點了點頭,“挺好的。”紅燈停車的時候,程邵岩轉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略低着頭,眼裏仿佛閃着淡淡的晶瑩,和以往相比,她好像沒什麽變化,又好像是不一樣了。

鄭玉初自車禍之後,就長期待在家裏,很少與外人來往,見過她的人都說她高傲,事實上是她不知道如何與人相處。可是但凡與她相熟的人都知道,只要別人待她一分好,她就可以全心相待。程邵岩和林曦都擔心喬正諺和她結婚并非出自真心,只是有心想要利用她,但鄭玉初也确實因為他而改變了,不再像以前一樣對任何事情都不上心。仿佛是一棵枯了多年的樹在某一年春天又長出了綠芽,但誰也不知道它是否能如別的樹木一樣,在夏天的時候綠葉成蔭。

林曦嘆了一口氣說,“但願喬正諺是真心待她的。”程邵岩趴在她的肚子上聽寶寶的心跳,慢悠悠地說了一句,“他敢不是真心的,老子滅了他。”?

☆、滿城風絮(一)

? 轉眼到了盛夏,日頭變得特別長,即便是傍晚時分,屋外的暑氣依舊逼人,但屋內卻是滿室涼爽。客廳幾上的琥珀色窯玻璃花瓶裏面插了幾枝海棠,胭脂色的花朵綻放在枝葉間,嬌豔欲滴,散發着淡淡的清香。

喬正諺回家的時候,只見玉初和她的小侄女程念倆人正并排盤腿坐在客廳電視機前的地毯上,專心致志地打游戲。眼睛盯着游戲屏幕,一眨不眨,手指飛快地在游戲鍵盤上舞動,連他回來都沒有發現。

喬正諺沒有去打擾他們,只靜靜地在沙發上坐下,就這樣看着兩個人的身影,竟有些失神了。趙管家從餐廳裏出來,見他已經回來,本想要喊他的,但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見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不要出聲,趙管家會意,點點頭。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喬正諺如現在這樣,安适地坐在沙發上,眼角帶着一點笑意,裏面仿佛盛載着滿足。

一局結束,程念小朋友大獲全勝,高舉着手歡快地“耶”了一聲。玉初見她這樣高興,也綻開了笑顏,露出臉上兩個梨渦,很是甜美。她轉身,才發現喬正諺就坐在她們斜後方,見他也正盯着她看,當着孩子的面,眼神一點也不避諱。倒讓她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一眼別處才又轉過頭來問他,“什麽時候回來的,回來怎麽也不說一聲?”

“小姑父,你回來了,快點來陪我打游戲。”喬正諺還未來得及回答,就讓程念小朋友搶了先。程念是個很活潑的小姑娘,一點也不認生,暑假裏在他們家裏住上幾天,早就與他們混熟了。她過來牽了喬正諺的手,喬正諺就順着她在剛才鄭玉初坐的地方盤腿坐下。

他原先是不會打這游戲的,但剛才見她們打過一局,大致知道了規則,上手便越來越熟練,也不知道要讓讓小孩子。程念被他逼地節節敗退,連兩條眉毛都糾在了一塊兒,一連輸了好幾局,小姑娘連嘴都撅了起來,最後只好将游戲鍵盤塞到了姑姑手裏,對她低聲耳語了一句。

只見兩個人不懷好意地對視一眼,鄭玉初便替了程念的位置向喬正諺宣戰。喬正諺原想她連小姑娘都贏不了,還想跟他比,起初便輕敵了。不料鄭玉初是扮豬吃老虎,她原先是故意讓着程念的,這回可真的是加足了馬力,三下兩下就把喬正諺殺得片甲不留,為程念報了一箭之仇。程念樂得在地毯上蹦了起來,還和鄭玉初擊掌以示勝利,獨留下某人不甘心地站在一旁。

近來喬正諺在工作上似乎順心不少,在家裏的時間也多了,連奶糖都跟他熟稔起來,沒有以前那麽讨厭他了。因為明天喬正諺要去一趟國外,所以晚上他帶了玉初和程念去外面吃飯,是以前他向她求婚的那家餐廳,還是那個靠窗的位置。轉眼已經過了大半年,窗外的夜景卻依舊美得讓人目眩神迷。

小姑娘坐在他們的對面,她不肯好好吃飯,一勺一勺地撈着冰淇淋,盛冰淇淋的桶很大,放在桌上,快要到達她的下巴處。玉初知道她愛吃,但也實在不能由着她這麽毫無節制,便将那桶冰淇淋挪到一邊,“不要再吃了,讓你媽媽知道,明天就得把你接回去。”

小姑娘有些不甘願,伸出小手又慢慢地将冰淇淋攬了回去,“我不說,小姑不說,媽媽不就不知道了嗎?”說着又讨好似的對着喬正諺笑了一笑,“小姑父也不要說。”

玉初見她不肯聽話,故意板起了臉看着她,小姑娘很少看見姑姑生氣,在心中掂量一下,已經想要放棄她的冰淇淋了,可偏偏這個時候,一旁的喬正諺看着這情形忍不住笑了一聲。小姑娘一聽到這聲笑,便又肆無忌憚起來。玉初繃了半天的臉,眼看就要達成目的,卻被喬正諺這聲笑給毀了,心裏生氣,轉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喬正諺這才有些心虛地收了笑意。

小姑娘看着這一幕,在對面不懷好意地笑起來,她又挖了一大勺地冰淇淋,遞到鄭玉初的嘴邊,“小姑,在家裏媽媽不準我吃冰淇淋的時候,就會把我剩下的冰淇淋全部吃完,你幫我把它吃完,我就不吃了。”

玉初一邊分辨程念的說的話的真僞,一邊已經被迫張大了嘴,将那勺冰淇淋含入了口中。小姑娘似乎還不死心,又挖了一大勺,這回卻是遞到了喬正諺的嘴邊,可喬正諺卻不肯張口,有些尴尬地咳了一聲。小姑娘見他遲遲不肯動,也不着急,眨着眼睛天真地說,“小姑父,你要是不吃的話,那這一大桶冰淇淋可都是小姑的了。”說到一大桶的時候,她還特地做了個手勢,“媽媽說一個人吃那麽多冰淇淋,是會拉肚子的喲。”

小姑娘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可愛極了,喬正諺只遲疑了片刻,便将小姑娘面前那桶冰淇淋撈了過來,一勺一勺悠悠閑閑地吃起來,三下五除二就将它解決了,然後再推回小姑娘面前,“吃完了,你和小姑都不用吃了,也不會拉肚子了。”

玉初沒有想到喬正諺會有此舉動,還有些不敢置信,回頭之見程念小朋友委委屈屈地看着她,小手拉拉她的衣袖,“小姑,我還沒吃夠呢,全都被小姑父吃光了。”

原想着要捉弄人的,卻不想偷雞不成蝕把米,晚上打電話回家,程念小朋友向媽媽訴苦。當時正開着免提,程邵岩在一旁喝水,一聽到這個,一口水就噴了出來,恰好噴到林曦的胳膊上。孕婦的脾氣不大好,林曦甩甩胳膊,當時就暴怒了,朝着他吼了一聲,“你惡不惡心呀。”

“我錯了,我錯了……”程邵岩一邊陪着笑臉,一邊在心裏問候喬正諺祖宗十八代。

喬正諺從盥洗室裏出來,玉初還在幫他收拾行李,原本都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想想又從櫥櫃裏去拿了一件風衣放進去。聽到他的腳步聲,她也沒有回頭,一邊疊着衣服,一邊叮囑他道,“那邊氣溫比這裏低多了,你多穿點衣服。”

她此刻穿着及膝的睡裙,半幹的頭發披散在肩頭,整個人被籠在燈光柔和的光暈中。他看着她纖細的背影,只覺得心裏某處一片溫軟,他從後面抱住了她,濕熱的吻便落在了她的頸間。她的身子僵了一下,嗔怪道,“別動,我還沒收拾好呢,明天一早就要走,萬一落了什麽……”

還未來得及講完,喬正諺已經強硬地将她轉了個身與他面對面,那吻就落在了她的唇上。感受着他的體溫與呼吸,她的呼吸和心跳也變得急促起來,手中的領帶“啪嗒”一聲落到了地毯上。客廳裏面小姑娘還在玩她的鋼琴,她只會用兩根手指彈,一個一個音符很艱難地組成了一支完整的曲子,是她白天教給她的“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旋律。

那曲子漸漸變得流暢起來,仿佛真的有漫天星辰閃耀,璀璨極了。

喬正諺是上午十點鐘的航班,吃過早餐,小謝便來家裏接他了。程念小朋友乖巧地跟他揮揮手,“小姑父再見,別忘了給我和小姑帶禮物。”

“知道了,”喬正諺笑着應了一聲,以往沒有一次出差前這麽熱鬧,也沒有一次離開前如此舍不得這個房子,舍不得,房子裏的人。

“我走了。”對着鄭玉初,出口便只剩下這三個字。

“哎。”玉初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看着他隔了一會兒才點頭應了一聲。

上車之前,鄭玉初還是從裏面趕了出來,她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回頭,不解地問道,“怎麽了?”

“我想送你去機場,我送你到機場好不好?”大約剛才走得有些急,她夾起來的一縷額發垂了下來,兩顆珍珠耳墜還在小幅度地前後搖晃。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縷額發夾到她的耳後,只簡單得答了一個“好”字,便看見她眼裏溢出笑意來。

記得曾經在一部電影裏面看到過一句對白,“與你在一起的每次個分別都像是永別。”舍不得離別才會害怕永別,越是失去過的人越能體會這種感受。

一直到喬正諺的身影消失在安檢處,玉初才和小謝一同往外走。只是沒走幾步,便聽到右前方幾步遠處傳來一個法國男人的聲音,帶着點兒磁性,但明顯又透着點兒無奈,将一句話說了好幾遍。

而那法國男人的對面還站着幾個人,中間是個眉目英挺的男子,而且,仿佛,有些眼熟。

☆、滿城風絮(二)

? 那位法國男人直講得口幹舌燥,可對面卻沒有一個人聽得懂,他無奈地撫了撫額,仿佛不打算再浪費口舌。而公司那位不靠譜的翻譯卻遲遲沒有露面,徐俊徐特助看着自家老板已經黑得不能再黑的臉,只得硬着頭皮想法子補救,“孟總,不如先帶本回公司。”

本是法國男人的名字,他是一名小有名氣的建築設計師。孟靖遠的大掌狠狠地落在徐特助的左肩上,皮笑肉不笑,仿佛在說“翻譯再不趕過來,你同她一起卷鋪蓋走人。”但轉頭面對本時,又已是另外一種神态,很真誠的微笑,他的法文說得很生澀,艱難地将幾個單詞組成一句句子,還不大連貫。雖然如此,還是沒有半點窘迫之态,始終神态自若,一副翩翩之姿。

但是法國男人又扔給他一個難題,他仿佛不同意他的建議,說了一句他不是很能理解的話。正當他為難之際,身旁及時傳來一個悅耳的聲音,讓他如聞天籁。

“他說他待會兒還約了朋友見面,現在想先回酒店休息,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幫他安排好住處。”這樣熟悉的眉眼,玉初突然想起曾經喬正諺帶她去過的宴會上,慌亂之中,她差點摔倒,還是他在背後扶了她一把。感激之心頓起,玉初便上前幫了他一把,反正于她而言,不過舉手之勞。

孟靖遠看了她一眼,只覺得面善,但又想不起是否見過,不過這種情境下他也顧不得這麽多,也不跟她客套,只說,“麻煩你告訴他,我們已經為他安排好了酒店,現在就可以帶他過去。”

就這樣玉初成了他們之間的傳聲筒,而且老外仿佛頗為滿意。孟靖遠向她道了聲謝,并且緊接着說,“我現在臨時找不到翻譯,能不能麻煩你再幫幫忙,和我一同送他去酒店。”

這話說得頗有得寸進尺之嫌,而且作為一個陌生人,實在是很冒昧,孟靖遠一說完這話,就将名片遞了出去,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并非壞人。他自我介紹道,“我叫孟靖遠。”玉初見他眼角含笑,又看了那張名片一眼,竟不禁笑了出來,她想起了被她放在抽屜裏的那張老禿讓佟星轉交給她的名片,不得不感嘆緣分的微妙。

她只考慮了片刻便欣然答應了,并且讓小謝先回去,小謝以前在公司裏見過孟靖遠一面,也沒有什麽不放心,只讓玉初有事給他打電話,便一個人先離開了。

見玉初答應,比孟靖遠更高興的其實是徐俊,不曉得他安排的翻譯出了什麽岔子,竟然沒有及時趕到,害得他都得擔起連坐之罪。現在有人幫忙解圍,暫代翻譯一職,他的感激之情簡直難以言表,就差雙手抱拳,彎腰作揖,說一句,“謝謝女俠救命大恩。”

送老外去酒店的路上,玉初與老外還有孟靖遠同車,孟靖遠坐在副駕駛座上,她與老外坐在後座。老外坐了這麽久的飛機,照理應該十分疲憊了,但他對這個城市的熱情顯然已經驅散了想要倒時差的念頭,一路上都看着窗外,跟孟靖遠讨論着雙目所及的風光與建築。

論到建築的時候,老外進入了一種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的狀态。可憐了玉初,她為老外和孟靖遠口中接二連三迸出來的建築專業名詞感到頭痛,她學習法文其實純屬打發時間,自然沒有深入研究到這種設計理論的專業術語。似懂非懂,只能憑着自己的理解,再加上語言組織傳遞給對方。有時候老外和孟靖遠都得繞一個彎才能明白對方想表達的是什麽,不過他們已經很是滿意玉初的語言組織能力和應變能力了。

到了酒店已是中午時分,徐俊想将功補過,很利落地在餐廳裏定好了餐,只等着他們入席。原本是想要迎合老外的口味吃法國菜的,但老外說入鄉随俗,他想要嘗嘗這裏的中國菜,于是很快滿滿一桌中國菜就出現在了眼前。

紅酸枝木的中式仿古桌椅,再加上白瓷杯盞和清香四溢的西湖龍井,還有地道的中國菜,什麽鳳尾魚翅、紅梅珠香、八寶野鴨、紅豆膳粥……都将老外的胃口吊得高高的。一邊細細品嘗,一邊還要轉過頭來詢問玉初這菜的做法,仿佛在他眼裏,中國的女人都會做這些菜肴似的。

玉初不擅做菜,家裏的廚房從來都不需要她來礙手礙腳,她連做一些簡單的家常菜都有問題,更別說這些類似滿漢全席中的菜肴了。她只得抱歉地笑笑,轉頭向另一邊的孟靖遠求救,“他問我這些菜的做法,可我不會。”

“你随便跟他說兩句就行,他又不知道是真是假。”孟靖遠邊說,一邊還嘴角含笑地跟老外點頭致意,擺明了欺負人家老外不懂中文。

“那怎麽行呢?”玉初從小就沒怎麽說過謊,頓時覺得他太不厚道。她不知道這樣的神情語态落在旁人眼裏是如何一種純真自然,孟靖遠怔愣了片刻才又接道,“那我來說,你翻譯給他聽。”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孟靖遠仿佛一個廚房大師傅一樣跟她講解着那些菜的做法,說得頭頭是道,有理有據,玉初沒有想到他還有這樣的本事,連看他的目光中都帶了一點兒敬仰之色。只是徐俊聽到老板這樣瞎掰亂編糊弄人,一邊感嘆他信口雌黃的天賦,一邊按壓着笑,雙肩都有些抖動了,又愣是被老板一眼給瞪了回去,只低頭乖乖地吃菜。

終于順利完成任務,老外與他的朋友碰面,孟靖遠親自開車送她回家。午後的陽光很灼人,但車內空調裏卻散出絲絲涼意,十分清爽。孟靖遠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安靜的女孩子,她低垂的眼睫微微顫動,看不清神情。他随意挑起了一個話題,“你今天幫我一個大忙,我是不是應該請你吃飯?”

“可我們剛才已經吃過了。”

孟靖遠這才意識到自己挑起的話題是多麽的拙劣,竟被她一句話就給終結了,正在他想下一個話題的空當,卻聽她開了口,“你認識老……C大的汪教授吧?”還好及時收住,老禿兩個字沒有說出口,舌頭靈活地打了個彎。

“嗯?你怎麽知道?”

“我上過汪教授的課,他還給了我一張你的名片,說你在找翻譯。”

孟靖遠這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老汪是有跟我提起過的,只是你怎麽不來找我,是不是已經找到合适的工作?”

玉初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過了一會兒才道,“我不是專業學法語的,我沒有公司招聘需要的文憑,而且,”她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拐杖,繼續道,“我可能不大方便出去工作。”她的嘴角帶着淺淡的笑,卻已經形同虛設。

孟靖遠順着她的眼神,瞥了一眼她手中柱的拐杖,不知為何,心裏驀得一緊,下一刻便帶着笑意說,“其實這些都不妨礙的,你今天的表現已經足夠勝任這份工作,而且,我們今天遇到,說明你和這份工作有緣分。”孟靖遠見她并不言語,也不勉強她,只說,“現在我們與一家法國公司有一個項目在洽談,我依舊需要一名翻譯,你考慮一下,考慮好了回複我。”

說不心動那是不可能的,她在家裏空閑着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她的确需要有一份工作來填充生活,而且今天的經歷讓她覺得很有趣,有一種在C大校園裏的感覺,無論是孟靖遠、老外或者是徐特助都對她十分友善。

原本她想要詢問喬正諺的意見的,只是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沒有接,接電話的是趙琪。趙琪說他們正在吃晚餐,喬正諺去洗手間了,她還十分熱心地問她有沒有什麽事情需要轉告。趙琪與喬正諺同行,玉初是知道的,今天上午,她也在機場裏面見到了她,但此刻聽到她的聲音從喬正諺的手機裏面傳出來,還是覺得有些怪怪的。

“沒什麽事情。”玉初這樣簡單答了一句,便挂了電話,也将剛才想要與喬正諺商量的念頭抛諸腦後。之後她照着名片上的號碼給孟靖遠去了電話,将這份工作應承了下來。?

☆、滿城風絮(三)

? 玉初從來沒有出去工作過,沒有什麽經驗,緊張自然是免不了的。她還邀了佟星一起去商場買衣服,幫她挑了幾套工作裝。不知為何,起初佟星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全沒有了平日裏那點活潑勁兒,她有些擔心,問她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她卻只是無所謂地笑笑,說能有什麽事情,之後便又沒心沒肺起來,和她一起逛街,吃麻辣燙,還去電影院看了一部香港的警匪片,看得精神抖擻的。

看完電影之後,兩個人打的回家,玉初讓司機先送佟星回家,車從小胡同裏開進去,停在佟星家的大門口。車燈将門口的地面灑上一大片雪白,光線中細塵漂浮,有一個人影從門邊上出來,猶如以前電影院裏老式放映機裏的畫面。

玉初定睛一看,因光線的原因,看不大清那人的眉眼,但一看整體輪廓,她便認出那人正是上次在C大見過的趙磊。她輕輕推了一把身旁有些怔忡的佟星,“快下去吧,發什麽愣啊。”根據佟星今天的症狀,在加上趙磊此刻“風露立中宵”的表現,用膝蓋想想也知兩人大約是鬧了矛盾。不過趙磊既然願意過來找她,說明問題不大,情侶之間吵吵鬧鬧也是常有的事情。玉初不想留在這裏當電燈泡,因為車燈的瓦數實在太高,她怕破壞了倆人含情脈脈,重歸于好的氣氛,所以佟星下車之後,她就讓司機将車倒出了胡同口。

第二天一早,趙管家剛剛準備好早餐,玉初就從房間裏出來了。她穿白色的V領雪紡長袖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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