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見過大老板真面目的人都會死得很慘,玉初讪讪地答道,“孟總,我是鄭玉初。”

孟靖遠趕到的時候,孟思敏已經累得睡着了,将頭擱在玉初的腿上。玉初把自己的外套套在了她的身上,倒不是怕她着涼,只是怕孟靖遠看到自己妹子穿得如此涼爽,回去還得再給她一頓臭罵。

孟靖遠将孟思敏扶起來,轉身見玉初正拄着拐杖站起來,大約是腿給孟思敏墊麻了,沒有站穩,差點就向後載到。幸好孟靖遠反應快,騰出一只手來扶了她一把。他一時情急,握着她胳膊的手使了很大的力氣,看到她吃痛地蹙了蹙眉,又立馬放松了些,很久不曾這樣手忙腳亂,她的胳膊又細又軟,他真怕稍一用力就給捏斷了。

不似在公司裏面,她接到孟思敏的電話,出來時很急,只換了一條平日裏穿的長裙,頭發也沒來得及紮起來,披散在肩頭,清湯挂面地素着一張臉。風一吹,發梢就微微揚起來,她不是很美,還不至于讓人一眼看到就印象深刻,可卻是難得一見的清新素雅,此時此刻,燈光下,像一幅精心勾勒的油畫(要不是孟思敏在一旁煞風景的話)。

玉初稍微動了動手,孟靖遠才意識到自己的冒昧,觸電一般放開了她的手,說了一聲“對不起”。然而他這聲對不起出口的時候,玉初也剛好說了一聲“謝謝”,兩個人都愣了一下,繼而是相視一笑。

孟靖遠把孟思敏塞進車裏,又轉身讓玉初上車,玉初本想說自己可以打車回家,但看孟靖遠态度堅決,不忍心撲滅他這種發揚紳士品格的熱情,所以只好順從地上了車。

将她送到家門口,孟靖遠還特地下車給她開車門,再一次向她道謝,為孟思敏的事情。玉初擺擺手,說不用客氣,“等她醒來以後,你好好跟她說,她心裏也不好受,還有你不要對她發脾氣,她這麽倔強的人,吃軟不吃硬的。”

孟靖遠無比後悔剛才對着電話那一通大吼,很想解釋其實他平時不是這樣的,都是孟思敏那丫頭給禍害的。不過他沒有想到鄭玉初與孟思敏相處這麽短短幾天時間,就已經這樣了解她,突然想起徐俊曾不經意間對她的評價,看似木讷,實則心思通透。看着鄭玉初的身影進入大門裏,他才開車離開。

“你去哪裏了,怎麽這麽晚啊?”

玉初一進門,只見喬正諺也正在玄關處換鞋子,外套都沒有脫,想來也是剛剛到家,聽他這樣問,倒有些責怪的意思。她一邊換鞋,一邊回應他,“你也回來得不早啊,那你是去哪裏了?”脫鞋的時候,單腳撐地,原本就站不穩,還要分心來跟他講話,一不小心就後退了一步。

喬正諺已經換好了鞋,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又蹲下身去,幫她脫了鞋,又替她換上拖鞋。他拿起她的腳時,她無處支撐,只好一手放在他的肩上,聽他狀似感嘆地說,“我說一句,你就非得還一句,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牙尖嘴利。”

玄關處燈光光線柔和,融在他的發梢肩頭,他正彎着腰幫她換鞋,她差一點就忘記自己正在生他的氣,一時心裏柔軟地像一片海綿,仿佛稍微一擠就能滴出水來。

可那都是在他開口說話之前,他一開口就打亂這安寧的氣氛,幫她換好鞋子,站起身來,他的第一句話是,“從明天開始,你不要再去工作了。”

“為什麽?”玉初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

“沒有為什麽,你社會經驗淺,在那裏工作我不放心。”喬正諺語速有點快,仿佛不耐煩。

玉初看着他搖搖頭,“你騙人,這不是理由,你說過我應該多出去走走的,以前阿星帶我出去的時候你也沒有反對過。”

“公司跟學校不同,人事關系複雜,我怕你應付不來。”

“是人事關系複雜,還是你想得太複雜?”兩個人話趕話,聲音也越來越大,玉初看着他微蹙的眉,又克制了一些,說,“我總不能一輩子都待在家裏。”

“你要出去工作也行,等過幾天我另外幫你找一個單位。”喬正諺耐着性子同她商量。

“為什麽,不能在華盛工作?”玉初覺得有點不對勁,因為喬正諺很少這樣跟她唱反調,他也并非是那種強制專橫的人,她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卻又不見裏面有任何躲閃之色。片刻後心裏繃着的一根弦松了,只覺得是自己多想了,又最後跟他強調了一遍,“我喜歡這份工作,我不會辭職,我要去。”

喬正諺一手插在口袋裏,揚了揚眉,突然放松不少,但說出口的話卻是一點兒也不緩和,“好啊,從明天開始,下班之後我到公司來接你。”

“你……”玉初氣結,原本不肯讓小謝接送,就是不想太招人耳目,想要做個普通的上班族,踏踏實實,安安靜靜地工作。何況喬正諺現在正與華盛合作,如果他每天大搖大擺地到公司來接她,只怕她今後在公司裏是再也安穩不得了。

“你威脅我。”她被他氣得夠嗆,半天才憋出這句話來。

“不信的話,可以試試看。”喬正諺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微勾,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把她氣得牙癢癢。

“都回來了,站在這裏做什麽?我煮了宵夜,趕緊進來洗手趁熱吃。”趙管家聞到客廳裏面一股火藥味,适時出來解圍。

“不吃了,沒胃口。”

“不吃,沒胃口。”

結果得到兩個人異口同聲的回答,浪費了趙管家一番功夫精心準備。

☆、忽而今夏(二)

?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喬正諺不再在餐桌上看報,報紙擱得遠遠的,中式早餐和西式早餐輪流着來,要麽兩個人都吃面包黃油和牛奶,要麽兩個人都吃白粥小菜和豆漿。這樣一來,最開心的是趙管家,不用每天做兩手準備。

這天兩個人都吃中餐,因為昨天晚上剛剛吵完架,所以誰也沒來理誰。吃到一半的時候,奶糖在喬正諺的腳下轉悠,原本最近他對奶糖的态度已經改善不少,可是今天大約是因為玉初關系又遷怒到奶糖,所以無論奶糖怎樣撒潑打滾,他都無動于衷,最後還是玉初起身過來抱起了奶糖。

她還沒有吃完早餐,喬正諺看着她抱着奶糖走出餐廳,卻許久都沒有再回來,他覺得不對勁。走到客廳裏面,卻發現只剩下趙管家和奶糖,趙管家看到他似在搜尋的眼神,跟他解釋道,“初初已經去上班了。”原來真的怕他開車送她去公司,真把他昨晚的話當威脅了。

喬正諺那日說得那麽認真,玉初當真有些擔心一出公司大門就看到他的車會大喇喇地停在公司門口,但事實證明他并沒有那麽無聊。沒有什麽專車接送,他也沒有在華盛露面,雖然兩個人依舊不怎麽說話,不怎麽交流,但關系已經緩和不少,沒有之前那麽緊張,至少玉初覺得他還是尊重自己的,也給了她足夠的空間。

但是這種認知也在他出現在她和孟靖遠面前時徹底被颠覆了。那天是孟思敏的生日,她原本不知道,還是大老板孟靖遠告訴她的。看得出來孟靖遠很疼這個妹妹,他在午餐時間避開孟思敏來找她,說孟思敏最近心情不好,想要給她一個驚喜,但是需要她配合幫忙。

自那天晚上之後,孟思敏的确消沉不少,總是心不在焉的,見到徐俊的時候連個招呼都不打,着實叫人擔心。可是她對玉初的态度卻是好了起來,大約感激她大晚上的到酒吧來替她付賬,再也不找她的茬了,偶爾還會找她吃飯逛街。相處久了就會發她現孟思敏雖有些小姐脾氣,但其實十分單純,高興難過,讨厭喜歡全都放在臉上,根本就不會隐藏,所以做她的朋友很合算,因為永遠不用費心去猜。

玉初很樂意幫孟靖遠這個忙,因為她也希望孟思敏能夠開心一點。當她對孟思敏說要去KTV的時候,孟思敏看着她,眼神裏帶着點兒疑惑又帶着點兒鄙視,“怎麽想起一出是一出,你去過KTV嗎?”玉初很想要反駁她,可是那句話沒有說錯,她的确是沒有去過,但還是硬着頭皮說,“就是因為沒有去過,才要你陪我去啊。”

其實孟思敏也就那麽随便一說,她并沒有想到鄭玉初連這種最最普通的同學朋友聚會的地方都沒有去過,一時間挺為她心酸的,也就說不出什麽拒絕的話來了,而是欣然同意舍命陪君子。一到定好的包間才發現自己由配角升級變成了主角。

兩個人推門進去,入眼是滿室的黑暗,孟思敏爆了一句粗口,想要開牆上的開關,還未來得及摸索到,就聽到“呲”一聲響,包間中央出現了一點亮光,漸漸地暈染開來,就像晨曦慢慢地撩開周圍的薄霧,光線到達之處豁然開朗。生日歌的旋律響起,搖曳的蠟燭光暈裏,孟靖遠和徐俊的神色顯得特別溫和。玉初看到孟思敏的嘴角拉開一個弧度,笑容還未達到眼底,眼淚就先一步掉了下來。她看了一眼身後的玉初,又轉過頭來看看對面的兩個大男人,捂着臉十分矯情地說了一聲“讨厭”,近來幾天的陰雲密布仿佛一下子煙消雲散。

唱生日歌,吹蠟燭,切蛋糕,孟思敏是麥霸,一個人霸着話筒連唱好幾首歌,連氣都不喘一下,而且其他三個人都無意與她争搶。後來她又點了一首歌,非常熟悉的旋律,她一定要拉着徐俊一起唱。

別管以後将如何結束

至少我們曾經相聚過

不必費心地彼此約束

更不需要言語的承諾

只要我們曾經擁有過

對你我來講

已經足夠

人的一生有許多回憶

只願你的追憶有個我

……

最後孟靖遠借口玉初家裏有事要提前回去,然後由他來送她,留時間和空間給徐俊和孟思敏單獨相處。

“謝謝你,這次又麻煩你了。”剛一出包間的門,孟靖遠就跟玉初道謝,神色溫和,嘴角含笑,“從認識你開始,我仿佛一直在跟你說謝謝。”

“我又不是在幫你,小敏也是我的朋友。”玉初不甚在意地說,進了電梯以後,她又好奇地問他,“不過,我沒有想到徐特助也在,我以為你不希望小敏再與他見面,我以為你會讓小敏離開公司,或者讓徐俊離開。”畢竟那麽多年孟思敏的執著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徐俊是我的左膀右臂,他幫公司賺了那麽多錢,我怎麽舍得他離開。”孟靖遠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

“那你就舍得看你妹妹傷心?天天看着自己喜歡的人,卻望而不得?”

孟靖遠仿佛想起什麽,不由地嘆了口氣,似有些惆悵,“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一輩子為她遮風擋雨,但小敏她長大了,有些事情,不論是好是壞,總要她自己面對。我替她做的決定,她未必會甘心。”

“叮”一聲響,電梯門打開,是地下車庫,她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孟靖遠問,“怎麽,覺得我太不近人情?”

“不是,只是,我總覺得好像認識你很久了。”

“這話可不能亂說,容易讓人誤會。”

“誤會什麽?”

孟靖遠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原本剛才那句話就是玉初随意脫口而出的,并沒有太放在心上,繼續朝着他停車的方向走。走了沒幾步,卻聽他突然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她應了一聲。他卻仿佛沒有聽到,又喊了她一聲,鄭重其事的,她這才停下腳步來轉向他,“什麽?”

“我……我其實……”

“你說什麽?”

孟靖遠的聲音被淹沒在一聲尖銳的汽車喇叭聲中,玉初什麽也沒有聽見。刺眼的汽車燈光一下子打過來,讓她幾乎沒辦法睜開眼睛,她用手遮擋住視線,只覺得有雙手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拉離原地幾步。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停着一輛再熟悉不過的車,喬正諺正打開駕駛座的門從裏面出來。

“喬總?”孟靖遠驚訝,喬正諺出現在這裏,而且是以這樣不太低調的方式。

喬正諺連看都沒有看玉初一眼,直接點了點頭跟孟靖遠打招呼,“我來接我老婆,看來我來得很是時候。”這時他才将目光投向玉初,面色溫潤,還帶着笑意,向她伸出了右手。

玉初心裏雖然惱他,但還不至于當着外人的面給他難堪,所以片刻之後便朝他走了幾步,将手放到了他的手心裏,然後跟孟靖遠道別,“孟總,那我先回去了。”

孟靖遠看着他們交握的雙手,似有些發怔,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說了一個“好”字。

喬正諺一關上車門,就立刻換了一張臉,從陽春三月變成了十二月冰天雪地,側臉的線條剛毅,如刀刻斧削一般。玉初不明白他在生什麽氣,明明就是他不講理,是他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來找她的,她都沒有抱怨,還給足了他面子,他有什麽好生氣的。下了車,她才覺得不對勁,一進家門就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在那裏的?”她不記得自己有告訴過他或者是趙管家她去給孟思敏過生日,只說公司有事要晚點回家,照理說喬正諺不該知道她在哪裏。

喬正諺的脾氣也不好,反過來問她,“是不是我去接你,你不開心啊,讓別人知道你是喬太太很丢人嗎?”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喬正諺冷笑一聲,“那就是我打擾了你的約會,你不高興了?”

這是喬正諺第一次用這種口吻跟她說話,他是個極能克制的人,以往就算是吵架,也往往點到即止,不曾像今天這樣口不擇言。從來沒有人對玉初說這樣的話,她一時之間也怔了一下,連眼圈都紅了,“喬正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忽而今夏(三)

? 他在說什麽?喬正諺突然震顫了一下,神色似有閃躲,仿佛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麽。下一秒,他便移開了視線,一句話都沒說便轉身向樓梯上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玉初覺得心裏悶悶沉沉的,一點力氣也沒有,退後幾步就坐在了沙發上。她靠在沙發背上,剛剛閉上眼睛沒多久,就感覺身邊的沙發微微凹陷了下去。

“初初啊,”是趙管家的聲音,玉初睜開眼,趙管家說,“你別跟喬先生生氣,他是緊張你,見你這麽晚沒有回家,他擔心你才開車出去找你的,他到現在都沒吃晚飯呢。還有那天晚上,你接了一個電話就出去了,你一走,喬先生就回來了,你沒有帶手機,他在外面找了你很久。”

玉初沉默地看着趙管家,片刻後她又垂下了眼皮,“可是這些他都沒跟我講過。”聲音很小,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給你熱杯牛奶。”趙管家見她不願再開口,便起身去了餐廳。

樓梯上突然傳來聲響,玉初回頭,喬正諺手上拿着外套,腳步很急,仿佛有什麽急事。能讓他這樣着急的,想想也知道是工作上的事情,而且她也不指望他會跟她說什麽,所以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繼續低頭研究自己沒什麽特色的手指甲。

可喬正諺卻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停了下來,“跟我走。”他向她伸出了手。

玉初的氣還沒有消,只瞥了他一眼,依然不肯理他。

“我帶你去見我媽。”喬正諺不管她答不答應,已經彎下腰去牽她的手,将她扶了起來。玉初還沒反應過來喬正諺的話,已經被他帶着往外走了。她以前也問起過喬正諺他的媽媽,可他總是要麽沉默,要麽顧左右而言他,說他媽媽脾氣不好,愛清靜,不喜歡別人去打擾她。

一路上,喬正諺都沒有說話,專心致志地看着前方,将車開得很快。一個半小時以後,車駛出了C市市區,來到一處郊區,也是別墅區,環境十分清幽,與市區內簡直有天壤之別,不過這種地方的房子只怕比二環內更加搶手。

喬正諺将車開進一幢別墅的車庫內,下車後就扶了玉初往裏走,不過進門前卻停住了,看着她說,“我媽她人很好,不過有時候精神不太好,不大清醒,你不要害怕。”像是提醒又像是叮囑。

“嗯,”玉初看着他鄭重其事的樣子,也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們倆一進門,就有一個婦人迎了出來,模樣看起來比趙管家大一些,大約有五十歲出頭,眉目很是慈善,喬正諺稱呼她作周姨。周姨見到玉初并不訝異,連招呼都未來得及與她打,就帶着他們上了樓。周姨便走邊跟他們說,“她今天白天就拿着圍巾不停地織,連飯都不肯吃,到現在也不肯休息。”

周姨口中的這個她是指喬媽媽,站在房間門口,玉初看到一個女人坐在床沿上,她的背影十分單薄,還有點微微的伛偻之态,她的頭發梳地很光潔,一絲不茍的。玉初跟着喬正諺往裏走,這才看清喬媽媽的臉,她很清瘦,也很蒼白,甚至眼神渙散。

玉初第一次見到喬媽媽是在喬正諺書房裏的照片上,雖然容貌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她還是很難把照片上的人和現在的喬媽媽聯系起來。照片裏的喬媽媽美麗溫婉,笑容恬淡,而眼前的她精神不濟,仿佛整個人都散發出孤獨和絕望的氣息。

喬正諺在喬媽媽的身旁坐下,将手覆上她不停打着毛衣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媽,為什麽又不吃飯,也不休息呢?”

喬媽媽只看了喬正諺一眼,卻并不搭理他,只甩開他的手,繼續手上的動作,她的嘴角突然出現了一抹笑意,“天氣轉涼了,我要快點把圍巾織出來,振邦他說買的再好,都比不上我自己織的。等織完這一條,我還得再給正諺織一條。”

“媽,是我,我是喬正諺,您又不認得我了?”喬正諺伸手想扯過她手中的圍巾,可是喬媽媽怎麽都不肯放手,最後還下死勁去掰喬正諺的手。

“正諺,你別這樣。”玉初見喬正諺遲遲沒有放手,便上前去抓住了他的手臂,輕輕地在他手臂上拍了拍,他這才放松下來,放開了手。

喬媽媽拿回她的圍巾,牢牢地護在懷裏,仿佛揣着什麽寶貝似的,還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喬正諺,那種眼神讓玉初心裏一緊,仿佛有根針在那裏紮了一下,尖銳的痛。可喬正諺的眼裏卻露出了笑容,他安撫喬媽媽,“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一靠近,喬媽媽就往後退,好像一點兒也認不出他來。

喬正諺不再上前了,牽過玉初的手,對喬媽媽說,“媽,我給您介紹,這是您兒媳婦,她叫鄭玉初。”

喬媽媽依舊沒有什麽反應,喬正諺轉向玉初,“初初……”

玉初明白他的的意思,可是她已經這麽多年沒有喊過媽媽,對于這個稱呼難免有些生疏了,過了一會兒,她才朝喬媽媽走近幾步,喊了一聲“媽”。可是喬媽媽看都沒看她一眼,重新坐到床沿上,又開始織起圍巾來。

玉初看了喬正諺一眼,雖然他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可她卻從他的眼裏看出了無奈。喬正諺牽起她的手,帶着她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狀似輕松地一笑,“這幾天她原本已經好多了,今天不知怎麽又不清醒,我們在這裏陪陪她,好嗎?”

“好。”玉初仿佛已經忘記剛才還在和他鬧別扭,也對着他笑了一笑,一只手放在他的手心裏,另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就這樣靜靜地陪他坐着。

房間裏燈光透亮,喬媽媽還在織着圍巾,一針一線,可是這條圍巾織出來給誰呢?玉初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她吸了吸鼻子,喬正諺便轉過頭來問她,“是不是累了?”

她想說不是的,可她還沒有開口,他就已經伸出手了摟住了她,她就順勢靠在了他的肩上。夜很靜,靜的只剩下窗外風拂過樹丫的聲音,還有身邊人的呼吸聲。

喬媽媽累了,手上的動作慢下來,眼皮也慢慢地垂下來,喬正諺起身在她前面蹲下,輕聲說,“媽,你累了,睡覺吧。”這次喬媽媽沒有反對,抱着圍巾躺了下去,任由喬正諺幫她蓋好被子,很快就閉上了眼睛,像個孩子似的。

喬媽媽手裏抱着的圍巾上面還插着針,玉初怕那針傷了她,彎下腰想要把圍巾拿出來。可喬正諺卻攔住了她,“我來。”他說,他輕手輕腳的,很有經驗的樣子,眼看那圍巾就要從她的懷裏抽出來了,可喬媽媽卻又使勁往懷裏一拽,他們都沒有料想到,那根針就這樣劃過喬正諺的胳膊,劃出一道長長的紅痕,可喬正諺連眉頭也沒皺一下,還是趁勢抽出了那條圍巾,安撫道,“沒事,沒事。”

喬媽媽并沒有被驚醒,只睜了一下眼睛又閉眼睡去。

出了喬媽媽的房間,玉初拿了藥箱來給喬正諺的傷口消毒上藥,他的傷口不算深,但很快便冒出一顆顆的小血珠來,不痛是不可能的,可他卻始終神态自若,仿佛傷口不在他身上一樣。她突然想起以往好幾次喬正諺臉上的傷痕,心裏又是一陣難以言說的難過。

她不說話,一直低着頭給他上藥,習慣了她的安靜,也就不覺得奇怪,直到有溫熱地液體滑過他的手臂,他才心慌地喊了她一聲,“初初,”他擡起她的下巴,才發現她兩只眼睛裏已經滿是淚水,盛載不下溢了出來。旁邊沒有紙巾,他只好用手去抹,卻是越抹越多,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反正她總是有辦法讓他這樣手忙腳亂,“哭什麽,我沒事,不過一道小口子,一點都不痛,跟蚊子叮一下差不多。”

“跟蚊子叮一下差不多。”這是小孩子生病時,大人哄他們打針才說的謊話,卻被他用在了這裏,她不覺得好笑,也不覺得安慰,眼淚流得更兇了。她突然張開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整個人都靠在他的身上,将下巴擱在他的肩頭。哭得久了,開始抽泣,眼淚甚至讓他的襯衫濕了一大塊。

很久她的眼淚才漸漸止住了,聲音變得有些喑啞,她說,“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瞞着我,也許你是怕我擔心,也許你是怕我難過。可我想你明白,我的确害怕,不過不是怕跟你一起面對,而是怕你什麽都不讓我知道,怕你不肯再讓我陪你……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忽爾今夏(四)

? 那天晚上他們沒有回去,就住在郊區的別墅裏面,喬正諺第一次跟她說那麽多話。原先那些不敢相信的懷疑和猜測竟然都一一被證實了,喬正諺和他大伯一家确實有很深的恩怨。六七年之前,喬氏的董事長還是喬正諺的父親喬振邦,開創喬氏的人是喬爺爺,但喬氏真正發展壯大卻是在喬爸爸的手裏,而喬正諺的大伯一直是喬爸爸的左膀右臂。

六年前喬氏遇到難關,喬爸爸因為長時間的工作勞累,身體每況愈下,而他最信任的大哥非但沒有在這個時候向他伸出援手,反而落井下石。那時喬爸爸才知道,原來他一直挪用喬氏資金在外面投資他自己的公司,這時趁機惡意收購喬氏股份,成為了喬氏最大的股東。受到雙重打擊的喬爸爸在董事會上突發心髒病,沒過幾天就去世了,喬媽媽和喬爸爸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她受不了自己的丈夫走得這樣突然,一開始沒法接受,後來就是精神恍惚,總是覺得喬爸爸從未離開,這樣自欺欺人。

喬正諺說起這些的時候,眼睛變得特別幽深,仿佛每一根神經都是緊繃着的,他說,“我大學的時候主修計算機,我根本無心接手喬氏,爸爸,他知道我的想法,他也說再過幾年,索性就把公司交給喬啓琛打理。爸爸對他們掏心掏肺,我始終都想不明白,爸爸一直敬愛的大哥為什麽會這樣對他。如果不是他,也許爸爸沒那麽容易倒下。”

燈光打在喬正諺的臉上,讓他的臉色一片蒼白,玉初去握他的手,才發現他的手很涼很涼。

“那他們為什麽還讓你留在喬氏?”

“因為我手裏還有股份,”喬正諺嘲諷地冷笑一聲,“還有,我爸剛去世,他就把我趕出公司,豈不是顯得他太不近人情?”

“那你呢?”玉初看着他的眼睛,“你不是說你無心接手喬氏,為什麽還要留在公司?”

“因為他們不該得到這些。”喬正諺眼裏閃過一絲寒光,連聲音都提高了幾分,讓她的手跟着心一起顫了一下。大約是看出她的不安,喬正諺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不說這些了,你今天也累了,早點休息。”說着他将玉初背後的枕頭放平整,待她閉上眼睛之後就關了燈,可是想着他的話,她卻久久不能入睡。終于明白他為什麽總是不開心,年紀輕輕就心事重重,明白他為什麽這樣拼命地工作,這麽難以信任一個人,也那麽難以讓人靠近。

是仇恨改變了他,她很想知道十八歲的他是什麽樣子,是否也如其他大學生一樣,在林蔭道上騎着單車,還有他的後面是不是載着一個美麗的長發飄飄的女孩子。可是要怎麽樣才可以忘記這些不開心的事情,要怎樣才可以像照片裏那樣笑得毫無陰霾?黑暗中,她的手指輕輕撫過他的臉,苦惱一點一點地滲出來。

幾天之後,鄭玉初接到一個電話,是喬墨打來的,自從知道那些往事後,喬家人在她的心裏就不再是原來的樣子。德高望重的大伯,溫柔賢惠的大伯母,儒雅的大哥,端莊的大嫂,還有活潑開朗直言不諱的小姑子,誰是真,誰是假,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她不懂也不想明白,只是她特別好奇,這些人為了什麽要活得這麽累?

喬墨在電話裏告訴她大伯生病了,住在醫院裏,言下之意很清楚,是要她去醫院裏探望。她原想要給喬正諺打電話告訴他這件事情的,但拿起電話的時候,她又猶豫了,那時候的她只是想要更加了解他的世界,有句話說好奇害死貓,也許她不該有這些好奇心的,有時候揣着明白裝糊塗也是一種福氣。

在病房的門口,她看到的不僅有喬墨,沈心南,還有一張不算熟悉卻也不算陌生的臉,趙磊。她與趙磊是通過佟星認識的,名字是一個人的标簽,可是對她來說,這個人,用佟星男朋友這個标簽來表示比用趙磊來表示更加具體形象。她看見趙磊的第一反應就是跟他打招呼,可是趙磊卻在她出聲之前就轉過了臉,仿佛根本就不認識她,可是他閃躲的眼神出賣了他,他不是不記得她了,而是假裝不認識她。

為什麽佟星的男朋友會出現在這裏,和喬墨在一起,為什麽他會假裝不認識她,這些對她來說就像是一個個謎題。她仿佛走在一片叢林中,到處都彌漫着瘴氣,喬正諺就在裏面,出口在另一邊,她可以循着出口處的亮光往外走,外面風平浪靜,也可以繼續往裏走,找到喬正諺以後帶他一起走,可是裏面暗潮湧動,能平安地走到哪一步,尚且是一個未知數。

病房裏,喬振華正躺在病床上閉目休息,他的面色蒼白如紙,比上次見到時瘦了很多,精神也大不如前了,不過是個年近花甲的老人家,很難與喬正諺口中那個處心積慮,為了利益出賣自己親兄弟的人聯系在一起。秦敏之看到她的時候,露出一絲驚訝的神情,仿佛并不知道她會來。她對玉初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玉初點點頭,輕聲地走進去,将手裏的一束花遞給了秦敏之,秦敏之的神色頗為冷淡,不像以往見面那般慈善。

喬振華一直在睡覺,鄭玉初就沒有在病房裏面多停留,和喬墨一同出去了。

“你有什麽話跟我講。”喬墨找她來不會是來探望喬振華那麽簡單,她沒有他們那樣步步為營的心思,只能單刀直入。

喬墨眼裏閃過一絲激賞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來二嫂也不是那麽傻呀,早就應該知道鄭家的姑娘不會這麽簡單。”喬墨先她一步往外走,“走吧,請你喝咖啡。”

咖啡館裏溫度适中,穿着長裙的女孩子正在彈着鋼琴,修長的手指下流淌出舒緩的曲調。喬墨親手接過服務員手中的咖啡放到鄭玉初的面前,“二嫂,試試吧,這裏的學生都很喜歡這家咖啡店的。”這家咖啡店名叫“追憶”,臨近幾所本市的大學,包括C大,玉初剛剛進來的時候,就已經環顧了一下四周,裝潢擺設都算不上精致或者典雅,但處處都透着青春和活力。客人也大多都是學生模樣,中間也不乏小情侶,浪漫溫馨。

玉初沒什麽心情喝咖啡,但還是當着她的面輕抿一小口。喬墨的笑容依舊簡潔幹練,無懈可擊,“二嫂,我不跟你賣關子,今天我找你來,就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爸爸會病倒,二哥他功不可沒,我想讓你幫忙勸勸二哥,不要事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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