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清明,清明到讓他覺得在她面前藏污納垢像個小醜,所以開誠布公,“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緊繃的一顆心落下,卻是無比失望,“在這之前,我是猜的,現在,證實了。”她在書房的沙發上坐下,仿佛回憶一般,“我第一次見到趙磊和喬墨在一起是在醫院裏,他仿佛并不想讓喬墨知道我與他是認識的。後來再見是在媽的葬禮上,我以前一直覺得趙磊的神态有些熟悉,那天見他與趙琪出現在同一個地方,我才發現類似的神态我在趙琪臉上是見過的。”
玉初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喬正諺,卻并未發現他有任何神色閃躲,她繼續說,“我問過佟星,她說趙磊是個孤兒,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無父無母,也無兄弟姐妹。你跟我說一句實話,趙磊和趙琪是否有關系,我猜錯了嗎?”
喬正諺終于又從香煙盒子裏面抽出一根煙來,他似乎忘記紳士風度,也不管還有女士在場,拿起打火機來點燃一根煙,煙霧飄飄渺渺地從他口中出來,他微眯了眼睛,“他們是姐弟。
因為早已猜到,所以并沒有多驚訝,只是趙磊與趙琪的關系已成為一個秘密許久,說明喬正諺很早之前就已經想好要将趙磊安排進入喬氏,而且計劃成功,喬啓琛十分信任他,甚至要将喬墨嫁給他。如此地處心積慮,她說,“那你這個老板做得十分不容易,能讓這姐弟兩為你如此賣命。”相愛的人可以從此不相見,婚姻也可以是一個幌子,可不就是賣命。
煙熏得她的眼睛酸澀難耐,她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将他手裏的煙奪過來,扔進了煙灰缸裏,只是不夠用力,沒有撚滅,讓那點小火星在滿滿的煙灰裏面徒勞掙紮,一閃暗過一閃,最後依然逃不過被熄滅的命運。
她一手撐在桌沿上,就這樣站着跟他說,“佟星認識你們的時間比我久,我能夠猜的出來,她未必一點都不察覺。只是那天她喝醉了酒,問我,是不是當初她太過高看趙磊。她寧願相信是趙磊為了權勢名利辜負她,也不肯揣度這件事情其實是你主導。因為她一直将你當成大哥,親大哥。”
她一直知道喬正諺恨透喬家的人,可只有到現在,她才明白這種恨意如何刻骨,甚至可以以自己最親近的人的幸福作為代價。
其實鄭玉初第一次見到喬正諺的時候,并不十分喜歡他,那時候的他即便是笑也總透着冷漠,全身上下是無法放下的戒備。如果只有那次,她未必會相信他就是當年遇上那個笑起來陽光燦爛的男孩子,讓她肯定自己想法的其實是他帶她去佟師傅家裏吃飯的那一次。
在佟師傅飯館裏,在面對佟星的時候,他的眼神是溫和的,身體是放松的,那個時候的他讓她深信他是一個好人,而平時的那種冷漠,或者說是狠勵只是他不得不的一種僞裝。于是她相信他就是那個男孩子,曾經是如此的深信。可是從今以後,也許他們再也無法踏進佟師傅的飯館,佟星是否還會像以前一樣,如此親切地喊他喬大哥。也許他正在一條路上越走越遠,而她站在原地,無能為力,因為他不肯等待,也不肯回頭看一眼,而她根本追不上。
燈光下,他的眼睛深邃地像沒有星星的夜空,或者是黑洞,因為她什麽也看不清。他沉默了很久才說了一句将她打入十八層地獄的話,“前幾天,爺爺不是說想你了,讓你回去住幾天,你回去吧,不然老人家會不高興。”
也許是吸了太久的二手煙,她覺得腦袋昏昏漲漲的,疲累極了,突然什麽也不想再說。她的意志沒有那麽堅定,不想與他就這樣撕破臉,因為還沒做好分別的準備,她總覺得也許,也許他們還有走下去的可能,比如說她繼續假裝什麽都不知道,比如說聽他的話回老爺子那裏去,能避一陣是一陣。
喬正諺将她的手往下一拉,她就順勢坐到了他的腿上,他将攬到懷裏。他說,“等過了這段時間,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什麽都聽你的。”他的聲音在出自胸腔,并非玩笑,她甚至聽見他的心跳,每一下都是如此有力。那時她想到了幾天以前他在餐桌上說的一句話“我當老板你當廚師”,她發現自己竟是如此向往,可是“這一段時間”到底是多久。
鄭玉初是第二天早上回的鄭家,是小謝送她回去,她坐在後座,出門前無意中觸碰到一點冰涼,低頭才發現是一顆耳釘,略有一些眼熟,但實在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便将它遞還給小謝,順勢就開了一句玩笑,“是你的情人還是你老板的情人?”
她的确是無意,可小謝卻怔了一下,連臉色也變了。過了一會兒,他才扯出一抹笑容來,“是佟星的,昨天我順路送她去學校。”
玉初點了點頭,“那你早點還給她,這東西不便宜,她該着急了。”
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如果是以往,鄭老爺子說不準早就在公司裏開了兩場會議,可今天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進門,見到他正安坐在沙發上悠閑地看報。
看到她回來,老爺子并沒有表現地多麽地高興,或者是露出慈祥的笑容熱烈歡迎她回家,這些事情只有吳媽才會做。有些人的感情是比較內斂的,每次在老爺子那裏受到冷遇的時候,她都是這樣告訴自己。
“我們家公司倒閉了嗎?”她十分不解地問吳媽,很好奇作為勞動模範的老爺子怎麽可能在工作日呆在家裏,這種概率簡直比奶糖三頓不吃飯還不吭一聲(除非它已經餓死),比孟思敏披頭散發,素面朝天地去逛街,又或者是比一覺醒來,喬正諺突然放下心結還要低的。可這的的确确是發生了,這是不是預示着那些概率稍微高出一點點的事情也有可能實現??
☆、秋期近,月影清(二)
? 午飯過後,老爺子的特助和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拎着公文包進門。玉初見過那個男人,他以前也來過鄭家,不過玉初并不曉得他的職務。
她還在圓桌旁邊搗騰她的海棠花,一片花瓣落下來,奶糖迅速跑過來将它銜起,仿佛深怕被誰搶走,這只幸福的小狗,沒有任何憂愁地生活(除了吃撐的時候)。
老爺子一反常态向她介紹那個陌生的男人,“這是顧律師,公司現在的法律顧問。”
顧律師已經禮貌地伸出手來,玉初也只好站起身來跟他打招呼。之後王特助還有顧律師就跟着老爺子進了書房,不知道又在密謀收購哪個倒黴的快要破産的公司,或者開發哪一片老城區,在上面建造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可憐的王特助整天忙得像個太陽能發電的陀螺,不停地轉動已經成為一種慣性,一時之間收不了勢頭。
等到書房的門打開,玉初已經修剪好了她的海棠花,幫奶糖洗了個澡,然後帶着奶糖在家裏的影視廳裏看了一部電影,奶糖十分不耐煩,在裏面拼命地撓門,最後無力地睡着。此刻她正在客廳裏泡茶,王特助和顧律師從裏面出來,她請他們喝茶,王特助是她的長輩,對她也頗為親切,就坐在旁邊跟她聊了幾句。至于那個年輕帥氣的律師,他在一旁逗奶糖玩,有人說喜歡動物的人大多善良,陽光灑在他的側臉上,他笑得陽光燦爛。沒有想到剛才那個嚴謹內斂的年輕律師還會有這樣的一面,這個瘋狂的世界。
送走他們之後,玉初就将茶壺茶杯一起端進了書房裏,老爺子坐在書桌前,他的背後是一扇窗,他背着陽光,臉上卻是一片陰影。他比以前瘦了,頭發也已斑白,正在閉目養神,那一刻,玉初第一次覺得他是真的老了。一點也不像是那個站在這個城市最高的樓層上面,俯瞰着這個精彩紛呈,物欲橫流的城市,被無數剛剛踏入社會的有志青年作為奮鬥目标,出現在財經雜志封面上那個精神奕奕的老頭了。他老了,就像是一個普通的老人,一個下午的工作消耗他太多的腦力和體力。
玉初以為他睡着了,想要不動聲色地關門退出書房,但剛剛轉身,就聽見老爺子在身後咳了一聲,好吧,她太小看他的腦力和體力,他不是一般的老頭,這個老頭的名字叫做工作狂。于是她又重新轉身将手上的茶壺器具一起放到了他的書桌上,開始幫他倒茶。
老爺子接過她遞來的茶杯,看看他書桌對面那張椅子示意她坐下。待她坐下後,老爺子才不緊不慢地喝口茶,不緊不慢地開口,“比你奶奶煮的差多了。”
在遇見玉初的奶奶之前,老爺子其實是個粗人,哪裏懂得品茶,而且老太太嫁給老爺子的時候他還不是現在的家財萬貫,他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頂多腦袋靈活一些。她一直想不明白為何太太會看上爺爺,難道當時老太太就獨具慧眼,看出老爺子是一個難得的潛力股?
以前她不明白,也許這一刻她懂了,當老爺子提到老太太的時候,他的眼裏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和眷戀還有懷念。書房裏的角角落落裏面到處都是老太太生前收藏的字畫還有滿書架的書,老爺子未必能夠看懂,但那些東西,這麽多年以來,連擺放位子都沒有移動過。書房裏一直都是老爺子自己打掃,從未假手于人。
“在你眼裏,奶奶做什麽都是最好,就算有一天我的煮茶技術超過奶奶,您也不會承認,”玉初有些不服氣地反駁,“您想要喝的只是哪一種味道。”只可惜那種味道只能在夢裏懷念。
“牙尖嘴利,”老爺子永遠都是那一副教訓人的神态和語氣,不曉得王特助如何忍受,大約是看在工資和豐厚獎金的份上。“怎麽,沒有辦法應付喬家那攤爛事,所以回到這裏來避難?”
被人一下子看穿心事有些丢人,玉初無話可說,只能沉默以對,結果老爺子還不罷休,硬要在她傷口上再灑把鹽,“早就跟你講過喬家不簡單,當初是誰死活非要摻和進去。”
這是馬後炮,玉初很想要翻白眼,這個時候她真的覺得自己是從垃圾箱裏撿來的。她毫不客氣地反駁回去,“那我還聽吳媽說當初太外公不同意奶奶嫁給您,您還不是想方設法把她娶回來。”
吳媽原本站在書房門口,想給他們送點心進去,這會兒聽到這句話又瑟瑟發抖地轉回了身,這個小叛徒。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誰敢拔鄭老爺子的胡須,那個人就是鄭玉初,她的确與他不親近,但她也從來不怕他,在他面前沒有什麽值得隐藏,也隐藏不過他那銳利地像黑夜裏貓頭鷹的眼睛。
書桌上放着一個相框,即便那相框此刻背對着她,她也知道那是他們家的全家福,這張照片中原有五個人,此刻在這世上,只剩下兩個,一下子她覺得鼻頭酸酸的,她問全家福裏面另外一個人,“以前,您做了不好的事情,奶奶會不會生氣,會不會不理您,她怎麽勸您,您會不會聽奶奶的話?”
她問了很多問題,老爺子沒有立時回答她,她其實也不指望他回答她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所以并不失望。正當她想要起身出去的時候,老爺子卻開了口,他的聲音顯得有些低沉,也沒有平時那種說一不二公事公辦的距離感,反而顯得有些悵然,“有些事情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個人有個人的難處,做到雙全并不容易。當然,”略微的停頓後他說,“吃了飯就要買單,無論這頓飯是你心甘情願要吃的還是別人硬塞給你的,好吃或者不好吃。”
也許喬正諺此刻正在吃在義無反顧吃一頓難以下咽的飯,而且她最擔心的是他日後買不起這個單,那就等于是吃一頓霸王餐,到了那個時候,除非他将餐廳裏的人全部幹掉,他自己當老板,否則他就會被扣下來,當洗碗工大概是最好的結局。她打了一個哆嗦,其它的她想也不敢想。
大約是看到她擔憂的表情,老爺子竟安慰她說,“不過你不同,你不用為任何事情心煩,包括喬家,做你想做的事情,我會給你買單。”他又恢複他工作時的那種霸道,将剛才那一點點傷感統統趕跑,不留痕跡。
她突然覺得心安,就像是她站的懸崖邊上突然平底冒出一面牆壁來,無論她如何地橫沖直撞都不會有摔下去的危險(只會有撞到牆壁,血濺三尺的可能)。于是她玩笑道,“這麽說我可以橫行霸道?”
老爺子的心情仿佛特別好,不然他絕不可能跟她閑聊這麽久,他難得微笑地說,“像陽澄湖大閘蟹那樣走都沒有問題。”
玉初終于忍不住大笑出聲,“一般的祖父不會這樣教育自己孫女。”
“我不是一般人。”老爺子從來不懂得謙虛。
可惜她海鮮過敏,否則今天晚上她一定要吃大閘蟹。
喬墨的婚禮動靜很大,連報紙上都登出來,新郎新娘,男才女貌,每一次他們的照片一出現,對她已經是最大的視覺沖擊。她不惜拼命閃躲,甚至搬回家裏來住,就是想要隔絕他們的消息。可是她的腦袋裏面就像撞了一個炸彈,只要引燃□□,就會“砰”一聲将她腦袋裏的零件炸得分崩離析。而喬趙兩人在報紙上出現的照片就是那最旺盛的小火苗,毫無懸念得點燃了導火線。
此刻炸彈已經引爆,她的耳邊只剩下嗡嗡聲響,她喝一口咖啡,黏黏膩膩,苦澀異常,仿佛要将她的胃和腸道一同腐蝕。
早餐過後,她還是忍不住給佟星打了一個電話。佟星在學校裏上課,在電話裏她說今天的課排得很滿,玉初聽出她的言下之意,便想說約改天,其實她并沒有那樣堅定,此刻正好有借口退縮。可是在她出口之前,佟星又先一步開了口,“中午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聲音響亮,語氣堅決,猶如一個馬上就要英勇就義的烈士,這更加讓她肯定了一件事情,佟星并非被瞞在鼓裏,一無所知,她只是和她一樣,假裝一無所知而已。
這些男人快要把她們逼瘋,如果有一天她和佟星一起被送進精神病院,一定是他們造的孽,那時也許喬墨也會來與她們作伴。
與佟星約在C大附近的咖啡店裏,說來也巧,正好是上次她來這裏時坐的位置,只是上一次她的對面坐的是喬墨。因為喬正諺,她認識了這些人,她枯燥蒼白的人生因為這些人而變得五彩缤紛,也因為這些人而光怪陸離,她被卷進一個巨大的漩渦裏,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能否抽身,決定權已經不在自己手裏。
佟星的齊劉海剛剛遮住眉毛,白色的T恤,休閑牛仔褲,她仿佛還是那個充滿活力,一笑就連太陽都要羞愧的小姑娘,可又仿佛不是了。原本透着血色的臉頰被窗戶過濾的陽光一打,顯得無比蒼白,一雙大眼睛掩在睫毛的陰影裏,深不見底,也許佟星對趙磊感情,遠遠超出她的想象。她又想起她“咯咯咯咯”肆無忌憚的笑容,在佟家種着一棵紅梅樹的大院子裏,在C大的林蔭道上,在小謝的車裏,還有在趙磊的身旁。
鄭玉初的心突然被一雙無形的大手一揪,變得皺皺巴巴的,內疚從那一道道褶皺裏面溢出來,肆意傳遞到她全省的每一個毛孔,她用帶着顫抖地嗓音說了一句,“阿星,對不起。”?
☆、秋期近,月影清(三)
? 在高校附近的咖啡廳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環境清幽安靜,無論是在店內還是在店外。從二樓的窗戶裏望出去,路旁的梧桐都已開始落葉,柏油小道上面覆蓋着一層綠中泛紅的巴掌大的葉子,遠遠看去,就像地毯一般。男生騎自行車載着女生,車輪子軋過枯葉,就發出沙沙的細響。那是秋天的聲音,仿佛風中的伴奏。
也許不久之前,趙磊和佟星就是那輛自行車上的一男一女,女生一手摟着男生的腰,一邊在後面傻傻地笑,陽光從樹葉縫隙間投下來,在她青春洋溢的臉上灑下浮動的光影,美麗不可方物。那麽像電影裏的鏡頭,另人感嘆,耐人尋味卻也稍縱即逝。
也許幾年之前,喬正諺和沈心南就是那輛自行車上的一男一女,不同的主角同樣的故事總在不斷地上演。上一次,也在這裏,喬墨告訴她,沈心南也曾在C大上過學,那時候她就經常來這家叫做“追憶”的咖啡館,和喬正諺一起,而終于有一天,過去的一幕又一幕全部都成了追憶。
在這之前,她一直沒有想過喬正諺和沈心南在一起是一副怎樣的畫面,她也不願意去想。任何一個正常的人都不會願意去勾畫自己的丈夫與他前女友相戀時的親密身影,那是自尋煩惱。但是此刻,不知為何,那樣的畫面就這麽自然而然出現在她眼前,揮之不去,一發不可收拾,也許她的思維已經沒有辦法正常,在她對佟星講述了趙磊離開她的原因之後,這實在是一個荒唐的理由。
可佟星的表情卻并沒有因此而有絲毫的改變,也許她真的什麽都知道。她低着頭,手指在陶瓷的杯壁上來回地摩挲,眼睛仿佛蒙着一層薄薄的霧,讓人産生出一種渺遠的感覺。她的聲音卻是無比的鎮定而清明,她說,“什麽理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的人生裏,有一件事情比我重要,而我正好不幸地與這件事情沖突,所以他選擇放開我的手。”
鄭玉初看着她,那一刻,仿佛看到佟星的眼裏閃過一絲決絕,也許她才是最最優柔寡斷的人,連佟星都比她清醒地懂得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可她的心裏卻突然生出一陣鈍痛,一年以前,她第一次看到佟星,那時的她還是一個那麽快樂的小姑娘。如今,她似乎變得成熟,可成長的代價貴得不像話。
“初初,還是謝謝你今天來找我,告訴我這些事情,”佟星眼裏的薄霧瞬間散去,嘴角又挂起那抹最最原始的笑容,仿佛一下子撥雲見日,“不為趙磊,也不為喬大哥,不為他們正在做的那些破事,只為我們之間的關系不受他們影響。”
那天散場的時候,兩個人拿着白瓷的咖啡杯,豪邁地碰了一下,發出“砰”一聲脆響,連咖啡都灑出來。引來了鄰桌略帶鄙夷的不快的目光,老板娘大約是怕她們把她新買的杯子碰出疙瘩來,心疼地直翻白眼。但她們還是視若無睹,像那日在酒吧裏喝酒一般,将苦澀的忘記加奶放糖而且已經涼掉的咖啡飲盡,連腸子都糾纏起來,可她們卻是相視一笑。
枯枝上的最後一片樹葉,雖然蕭條,但無論如何都是一種希望。佟星說,“你要是覺得無聊,随時可以來學校,我們還是一起上課。”
玉初點頭答應,但是她想,也許她不會再去C大,她怕想起佟星和趙磊在一起的畫面,更害怕觸及喬正諺和沈心南共同牽手走過每一個角角落落。沈心南是那樣得美,美到讓人心碎,也許喬正諺也曾為她心碎,每每想到這裏,她的心也要碎了。
與佟星分別之後,她就打了車回家,窗外的景色一一在眼前過,落葉的梧桐樹,圍牆裏面歐洲風格的古老建築,不斷從平地騰空而起的現代高樓大廈。她的腦海裏時而如塞着一團厚厚的棉絮一樣,亂得扯不開來,像滾線球般越滾越大,要将她的腦袋生生地撐開來,可時而又空蕩蕩的,白茫茫一片,什麽都沒有。
眼前一亮,一幢熟悉的建築出現在面前,很高很大,站在最上面一層可以俯視大半個城市,那是喬正諺向她求婚的地方。她是那麽容易地答應了他的求婚,難道只是因為小時候遇到的那個男孩子?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當初那麽堅決地跟老爺子說要嫁給他,而老爺子卻不同意,她很好奇地問老爺子,“明明是你安排的相親。”
“當初我并不知道他動機不單純。”老爺子這樣回答他。
“誰的動機是單純的,”她氣勢洶洶地反問,“鄭玉初和鄭家綁在一起,哪個想要和我結婚的人動機單純?既然這樣,為什麽我不能選一個自己喜歡的?”
後來老爺子什麽也沒有說,只是難得地嘆了一口氣,好像有些無奈。在她眼裏,他從來都是無所不能,無堅不摧,除了奶奶過世和爸爸媽媽過世的時候,她才無意中聽他嘆過氣。她想其實他是疼她的,只是一直不知道怎麽表達而已,他們都不知道要怎麽表達。
她讓司機停車,從車裏出來,她站在高樓下面的空曠廣場上,擡頭仰望,其中某一個窗口裏,就是她和喬正諺曾經坐過的那個位置,此刻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一對情侶端坐在那裏,考慮着要不要和對面的那個人共度終身。陽光照得她的眼睛酸澀,她有些頭疼,剛剛低下頭來,就被後面走上來的人撞了一下。
那人拎着大包小包,這一幢便散亂了一地,她說了一聲對不起便彎下腰去撿。玉初回過神來,也蹲下幫她撿東西,可站起身來才發現對面那人竟是喬墨,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喬墨的一身裝束依舊像剛剛從時尚雜志上走出來,一看就是從各大商場裏掃蕩回來,她永遠精力旺盛如一個全副武裝的戰士,只要接到命令就可以上前線,她不過和佟星一般年紀而已。
“二嫂?”喬墨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她,不過驚訝只是片刻,很快她調整狀态,露出一個不是喬墨該有的純真笑容,“二嫂,你沒什麽着急的事情吧?”
“我……”
“沒什麽事的話,我請你吃東西。”
“我……”
她知道喬墨做事向來雷厲風行,不過她沒有想到她已經雷厲風行到完全剝奪別人說話權利的地步。玉初十分不情願地被她拖到了面前的高樓底樓的一家哈根達斯裏面,幫她也點了一個超大桶的朗姆酒冰激淩,就像上次程念點的那一桶,冷氣噼裏啪啦地往上冒,她看着對面吃得不亦樂乎的喬墨,一時有些承受不住。這個穿着十幾厘米細高跟,收腰迪奧套裝,妝容精致的美女正在這裏埋頭吃一桶kingsize的冰淇淋,她有一種時空倒置的感覺,要麽就是她在做夢,要麽就是喬墨被孟思敏附身。
她差點就要對着面前的女人喊一聲“小敏”,可對面的女人卻突然從那個大桶裏面擡起頭來對神秘地笑了一下,笑得她身子跟着心髒都是劇烈地一顫,顫掉一身的雞皮疙瘩。
“二嫂,我要結婚了。”喬墨神秘地對她說,仿佛在向自己的閨蜜分享一件私密卻快樂的事情。
“拜托,大小姐,你的婚事都登在報紙雜志了好嗎,就差拿着一個震天響的喇叭在上海環球金融中心的屋頂上昭告全世界了好嗎?”也許是因為想要給佟星抱不平,這些話差點兒就要脫口而出,但當她看着喬墨略帶緋紅,一臉小女人般滿足的神态,她的嗓子裏就像吞了一大袋芥末一樣,張了張嘴,卻愣是澀得發不出半個音節。
記得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這樣幾行字,說商品的價格由價值決定,但是受供求關系的影響,也就是說價格總是圍繞着價值上下波動,不會無限制上漲,同樣不會無限制下跌。如果說喬墨的智商也遵循這一規律,圍繞着她自身因素上下波動,顯然此刻是她智商跌到谷底的時刻,而更顯然的是,使她這樣一個精明的女人智商為負的外界因素就是趙磊。
這個認知讓她心裏一沉,就像原本已經砸出一個坑的心髒上面又掉下來一顆隕石,瞬間穿破,徹底垮棚。她感覺自己被卷進一張大大的網裏,九連環也沒這麽複雜,偏偏喬墨還不知死活地叫了她一聲,“二嫂。”
她那一雙期待的小眼神,□□/裸地在跟她講述着,“恭喜我啊恭喜我。”
“恭喜你啊,小墨。”她麻木地無比虛僞地說,連她自己都覺得惡心。
喬墨卻像是心滿意足似的,“謝謝二嫂,你一定要來參加我的婚禮。”喬墨的眼裏帶着絲絲笑意,有點兒她第一次見到佟星時的感覺,其實她寧可喬墨還是以前那個精明無比,頤指氣使的喬墨,可她今天的眼神卻是這樣的無辜,無辜地像一只乖順地等着被剝皮拆骨的小綿羊。她真想搖搖喬墨的肩膀,将她搖醒,告訴她“你是喬墨,不是小白菜啊。”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自己潛意識裏其實是希望喬墨能夠洞察這一切的陰謀詭計,可是顯然小白菜的智商是不足以跟加足馬力的喬正諺和趙磊對抗的。?
☆、秋期近,月影清(四)
? 只要鄭玉初住在家裏,吳媽每天晚上都會去她房間裏看她一次,她父母過世後的幾年,她一直睡不安穩,吳媽不放心她,後來久而久之成了習慣。即便她長成了大姑娘,吳媽一樣當她是孩子,那樣為她操心。
喬正諺不在身邊的時候,她還是習慣開燈睡覺,這天晚上,吳媽輕輕推開她的門,适應裏面昏暗的光線,卻看見她睜着大大的眼睛,兩眼無神地盯着天花板。吳媽吓了一跳,心驚膽戰的,“初初。”
“嗯。”玉初早就知道吳媽進來,波瀾不驚地應了一聲,依舊平躺着,懶得挪動分毫。
吳媽輕拍胸口,嗔怪道,“你這孩子,大半夜的怎麽還不睡覺,要吓死人。”雖是嗔怪,但語氣中卻滿是親昵。
“我睡不着,你過來陪陪我。”玉初拍拍自己的床。吳媽在床沿上坐下,她就駕輕就熟地将頭枕到了吳媽的腿上。吳媽一下一下輕輕地拍着她的背,以前,每一次她失眠的時候,她就會這樣輕輕地拍她的背,讓她覺得安心。可是那時在以前,她的世界裏面還沒有喬正諺的時候,而現在即便是吳媽坐在她的身邊,也不能讓她擔驚受怕的心得到片刻的停歇。
她已經連續失眠好幾晚,每次剛剛有點睡意,眼前就像是放電影似的出現那一張張熟悉的臉,喬正諺、沈心南、喬啓琛、佟星、趙磊、趙琪、喬墨、孟靖遠,他們或是笑,或是蹙眉或是流淚,像迷一樣,在腦海裏面揮之不去。
如果真的有一雙命運之手在操縱着這些人的命運,那麽她實在不得不佩服這雙靈巧的手,能夠把一張網織得這樣大,這樣複雜,像一件帶着毀滅性的藝術品一般。她真怕這雙命運之手将自己的目标定的太大,太宏偉,最後發現自己無法駕馭,索性放棄,任由它從此殘廢。
在哈根達斯裏,喬墨破天荒地跟她道歉,她的神情有些尴尬,“二嫂,上次在咖啡廳跟你說的話,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二哥和我大嫂的事情已經過去,那時是我太不理智才會這麽說。”
不放在心上那時不可能的,任誰聽小姑子說起丈夫和嫂子的舊情都不會淡定。聽喬墨這樣友好地跟她拉近關系,如果是以前,她也許會毫無懷疑地照單全收。但在知道喬正諺和喬家的恩怨,在目睹喬媽媽的離開,在喬墨這樣折騰過他們之後,她真的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是真心,什麽時候是假意,也無法确定她哪句話是真,哪句話又是假。
她真的不喜歡這樣的自己,處處堤防和戒備,也許是看出她的遲疑,喬墨也不等她的回應,繼續道,“不瞞你說,二嫂,我以前從來沒有将你當成過朋友或者親人,也許以後也不能。我甚至算計過二哥,也算計過你,不過我的理由和爸爸不同,和大哥二哥也不同,我只不過是想證明我的能力不比他們任何一個人差,我一樣可以幫爸爸撐起喬氏。”
“我很羨慕大哥,雖然爸爸對他很嚴厲,他做錯事情,爸爸就會罵他,甚至會打他,但那也是因為爸爸重視他,從小就将他帶在身邊,帶他出入各種生意場合,教他如何應對各種危機,還教他如何對付他的敵人。但是這些他從來不跟我講,他對我沒有任何要求,無論我做得多好,他都不會在意,只有高興的時候,他才會對着我全A的成績單說一聲‘乖’。”說到這裏,喬墨仿佛突然想起什麽,打了個形象的比喻說,“就像對自己的寵物一樣,我記得你有一只小狗的,你肯定對它說過‘乖’吧。”
玉初聽她提起奶糖,不知為何,心裏的戒備就放下了一半,竟對着她點了點頭,點完頭後發現不對,又搖了搖頭,喬墨卻不管她的反應,“就算我背着書包離家出走幾天,他也不會發現,因為我對于他來說是沒有什麽實質性用處的東西,所以他并不關注,就像他書房裏放着的花瓶一樣。有一天花瓶不見了,他只會覺得好像有那麽一點不一樣了,但他并不會深究下去,到底是哪裏不一樣了,因為不重要。”
“所以我一直很努力,我不相信,只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