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是一個女人,我就不能跟大哥一樣好,或者比他更好。”說到這裏,喬墨嘲諷地笑了一下,也許她是想要笑得灑脫一點,可她不知道其實這一聲笑得無比落寞,“現在是什麽時代,男人能做的哪一件事情女人做不了?”
正因為太想要得到父親的肯定,所以喬墨才這樣拼命,更不惜處心積慮去對付阻礙她前進的人,漸漸地就像習慣一樣,停也停不下來。直到有一天,她得知喬媽媽過世的消息,趕到醫院裏,只見到鄭玉初抱着喬正諺哭,在一個冰冷陰暗的病房裏,死亡和絕望的氣息肆意蔓延着。明明還能望見夏天的背影,她卻覺得寒涼無比,連血液都要凍結成冰。
那時候的喬墨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小時候,有一次她生日,爸爸和媽媽都出差去了國外,是嬸嬸帶她去的游樂園。雖然那時候她就覺得這種小孩子才會喜歡的玩意兒純屬浪費時間,但她還是特別不情願地承認那天她玩得很開心。
還有她第一次騎自行車的時候,在後面從頭扶到尾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大哥,而是二哥。他們并不是一開始就這樣劍拔弩張,以前二哥也很疼她的,不管誰欺負她,二哥都會很自覺地幫她出頭。可自從叔叔去世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她并不是完全不曉得其中緣由,可是她一直告訴自己生意場上就是這樣,成王敗寇,誰也怪不得誰。這種自我寬慰越用越順溜,到最後,就算是與喬正諺正面交鋒,她也基本不用再做什麽心理建設。
可是在醫院裏的時候,她是真的害怕了,喬墨不再像以往那般平靜,她的眼圈漸漸紅起來,“二嫂,我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的确在公司裏面處處與二哥為難,但我沒有想到嬸嬸會死。我真的不希望這樣,”她的眼睛裏的水霧幾乎盛不下,可眼淚卻依舊沒有滴下來,因為她還是喬墨,“遇到趙磊,我才知道我們的人生當中,除了最初的執着,還有很多值得去做的事情,值得去追求的夢。我覺得很幸福,可我也覺得很害怕,因為我不知道大哥和二哥再這樣鬥下去,還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我連想都不敢想。”
“我也很害怕。”玉初覺得現在的喬墨真的很罕見,但是她開始有那麽一點點願意相信,所以她也跟她說實話,“你們家太可怕了,真的,連驚悚片都比不上。”
“那你後悔嫁到我們家來了嗎?”
玉初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怎麽回答,就這麽片刻的猶豫,喬墨就不再等她,“二嫂,我今天跟你說這些,是想讓你幫幫我。”
“我?”玉初搖搖頭,“我幫不了你的。”
“不,如果還有一個人能勸得動二哥,那個人一定是你。”喬墨又恢複了她談判桌上的鎮定,“我知道我這樣說對二哥來說是不公平的,他失去的太多,我們無論如何也還不起。可是這件事情再繼續下去,什麽時候才能夠結束,嬸嬸死了,爸爸住院了,到現在都還沒出院,是不是非得你死我活才算到頭。或者你問問二哥,他到底想要什麽,我去和大哥談,我一定盡我最大的努力勸服大哥。”
喬墨的眼裏是一種急切的期盼,如果幸福是一朵花,它開在荊棘的最深處,喬墨此刻看到了那朵花,她想要靠近它,所以她要披荊斬棘,只是她不曉得那朵花本身就是有毒的,只要靠近,必定陣亡,前面所做的那些努力都是在幫別人做嫁衣,一場笑話。
想到這裏,玉初不禁蹙了蹙眉,吳媽細心地捕捉到她這樣一個細微的表情,問道,“是不是和喬先生吵架了?”吳媽一直喊喬正諺喬先生,這樣生疏,也許喬正諺本身就是一個無法讓人親近的人,只有她眼拙,把他當成一個外冷內熱的人,而事實上,他的心比他的臉更冷。
她不由地嘆一口氣,“秀卿,你知道嗎?我突然覺得他就像我兒子。”
“誰?”吳媽有些不敢相信,“你說喬先生。”看到玉初默認之後,她“哧”一聲笑出來,“又在說傻話,你比他小好幾歲。”
“你不懂,這跟年齡無關。”她一本正經地分析道,“我怕別人傷害他,我怕他傷心,怕他難過,怕他不開心,怕他做錯事,怕他不理我,怕他不愛我,怕他離開我。我可以原諒他犯的錯誤,我為他操碎心,你說這是不是媽媽對兒子?”
這一次吳媽沒有笑,拍打在她背部的手也停了下來,許久才揉揉她的頭發,說,“睡吧,晚了。”她想她不該将這樣的話說給吳媽聽的,顯然這已經超出了她的思考範圍,徒增她的煩惱罷了。?
☆、秋期近,月影清(五)
? 秋天是個清爽的季節,陽光不刺眼,風輕輕動。但今天并不算是個好天氣,空氣中總帶着一種悶熱的潮濕,像一頂厚重拖沓的帳篷,仿佛随時都有倒塌的危險。
從會議室裏出來,趙琪跟着喬正諺進了他的辦公室。喬正諺沒有注意到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卸下剛才在會議室裏一臉的冷然之态,神情溫和下來,眼睛微眯着,仿佛是在笑,趙琪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他笑過。只見他拿着手機按了幾下之後,才擡起頭來看她,向她挑一挑眉,“有什麽事嗎?”
最近在公事上面都比較順利,幾乎事事都按着他們的計劃進行,趙琪以為喬正諺因為這件事情高興,她很少見到他露出這樣輕松的表情,仿佛也被他感染了,微笑着說,“今天晚上……”
只是喬正諺沒有讓她把話講完,他似乎想起什麽來,“今天晚上還有什麽安排?如果有的話,都幫我推遲。”
“是有什麽急事嗎?”趙琪不解,因為喬正諺幾乎不曾為什麽事情耽誤公事,雖然她早就已經将今晚所有的事情都延後了,但她現在已經不想告知他。
對自己的老伴追根究底這種事情于一個助理來說顯得太不專業,趙琪一般不會做,今天顯然是有些反常,喬正諺已是一臉公事公辦,“雖然不是什麽急事,但有問題嗎?”
趙琪握在身後的手緊了緊,複又慢慢松懈下來,臉上又是公式化的笑容,搖搖頭說,“沒問題”
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的緣故,奶糖從早上開始就變得懶洋洋的,一點精神也沒有,竟然連食量都下降了,要知道它平時可是大胃王,這簡直比讓豬八戒不近女色還要難得。玉初有點擔心地摸摸它,可憐的奶糖,要是連吃的興趣都沒有了,可怎麽辦吶?
“秀卿,你待會兒找個醫生來給它看看吧?”她有些不忍心地将奶糖抱給吳媽。
吳媽接過奶糖,有些好奇,玉初對奶糖極好,平時它一有什麽不舒服,都是她親自抱它去看醫生。還為來得及問出心中疑問,吳媽就注意到她一身精心打扮,頭發绾得很精致,臉上也抹了腮紅,掩去了這幾日因為失眠造成的蒼白。她已經心情低落好幾天,今天難得興致好,吳媽看着也高興,便問道,“這是要出去?”
“嗯,”玉初的臉上又比剛才紅了些,仿佛是害羞,“今天是他生日,我去陪他過生日。”
吳媽自然知道玉初說的他是誰,故意帶着暧昧的眼神看她一眼,還打趣道,“怪不得打扮得這麽漂亮。”
玉初心情好,就不跟她一般見識,只是在走之前,還是不放心奶糖,又抱了它好久,直到吳媽跟她說,“快走吧,小心遲到了喬先生以為自己不如奶糖重要。”
玉初想這還真是喬正諺能做出的事情,他和奶糖八字不合,所以便急急忙忙地出了門,怎麽着也是她主動約他,遲到了不好。
她給他發短信說要幫他過生日,定了他向她求婚的那家餐廳。這家餐廳因為價格原因,平時人也不算太多,她原想提前一天定位置肯定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偏偏他們平時坐的那張餐桌已經有人定走。她覺得可惜,因為他們之間值得紀念的東西本來就不多,更何況這天還是他的生日。她就在電話裏跟經理商量,看能不能調節一下座位,經理很為難的告訴她恐怕不行,話說到這個地步,她也就不好再強人所難。可是她剛剛想挂掉電話,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客廳的老爺子就将她的電話接了過去,亮出他的身份,幾句話就将這件事情搞定。這個時候她真想大聲地誇獎一聲,“老頭你太酷了”,但鑒于家教問題,她只能在心裏默默地念了一邊,她好像果然可以橫行霸道,而且這種感覺還不錯。
家裏的司機開車送她到餐廳門口,太陽已經落山,正是喬正諺下班的時間。她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從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見一個個走進餐廳裏的人,雖然這裏很高,高到幾乎看不清樓下人的大致輪廓,但是她覺得只要喬正諺一出現,她還是可以第一時間辨認出他來。
天漸漸黑,燈一盞一盞亮,後來,萬家燈火。不知不覺已經一個多小時,她看了太久的景色,眼睛微微酸,年輕帥氣的服務員第二次問她需不需要上菜,見她搖頭,服務員說聲“好的”便離開了,臉上除了笑意沒有半點神色異樣,這樣的專業,也難怪這裏的消費讓人望而生畏。
鄰桌應該是一對情侶,大約女孩說了個什麽笑話,男孩捂着肚子笑,女孩十分不屑地說,“瞧你那點出息”。不過男孩一點都不生氣,含情脈脈的眼神讓人覺得肉麻,對,就是肉麻,玉初不無心酸地想。她再一次打電話給喬正諺,依舊無人接聽。
起風了,雨水被風吹到窗戶上,一絲一絲蜿蜒而下,模糊了視線,可惜這裏的窗戶上沒有雨刮器,不能及時地抹去那些遮擋住視線的讨厭的雨水。她在餐廳裏面坐了四個小時,離開的時候是晚上十點鐘,她碰到大堂經理,經理很貼心,還遞給她一把傘,并且問她是否需要幫忙打車。
她接過傘,搖搖頭說了聲謝謝。雨還在下,風越來越大,走到餐廳門口,雨水打到手臂上,她才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原想要走出去打車的,可剛剛撐起傘往外走了兩步,就有一種被傘帶着走的感覺,風大得似要把傘卷走。她一手拿着拐杖,一手死命抓着傘,正狼狽地不曉得要怎麽辦的時候,有一只手幫她拿住了那把傘。
沒有人知道那四個小時幾乎讓她的心落到谷底,而這一刻那雙手又讓她的心重新升到頂端,她轉身,笑意卻在看到對方的時候僵在臉上。
“怎麽,一臉失望的表情,我長得讓人失望?”孟靖遠一臉受傷地看着她。
“不,你長得讓人絕望,讓比不上你的男人們絕望,讓你不愛的女人們絕望。”她收拾起自己心裏的失落,索性跟他打哈哈,這個時而威嚴,時而賣萌的上司。
“那你絕望嗎?”孟靖遠帶着挑釁的目光。
“我是已婚婦女,你是單身貴族,我們在兩個不同的平行空間。”
“所以你的絕望不是我。”孟靖遠依舊帶着玩笑的口吻,真假難辨,“那我先走了,不同的平行空間。”說着便要放下拿着傘的手。
“诶,”玉初抓不住傘,險些就要被傘一起帶倒,好在孟靖遠只是開玩笑,下一刻又握住了傘,扶住了她。
酒店的工作人員将他的車開到門口,将鑰匙交給他,他打開副駕駛的門,對玉初做一個請的姿勢,“有沒有榮幸送你一程,已婚婦女。”帶着委屈的神情,仿佛吃了黃連一般,像個小孩子,笑一笑就是陽光燦爛。其實他一直都是當年的他,這麽好辨識,她突然不曉得自己到底要有多麽驚人的眼神,才能将喬正諺錯認成他。
“謝謝你。”玉初這樣對從另一面上車的孟靖遠說。
孟靖遠看她一眼,笑道,“小事而已,用得着這麽鄭重其事。”因為鄭玉初的表情很嚴肅,而他不過是順路送她回家。
“要的,”她說,“很多事情對于你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可對于被你幫助的人來說可能是雪中送炭。”
孟靖遠沒有再反駁他,下雨天開車載一個打不到車的女孩子回家,勉強,也算是雪中送炭吧。
音樂電臺正一首一首地播放着懷舊老歌,那些熟悉的旋律,那些光陰的故事,莫名地讓人想流眼淚,音樂總有這樣的魔力,讓快樂也惆悵,讓悲傷更悲傷。
玉初拿出手機,再一次撥喬正諺的電話,這一次沒有讓她久等,響第二次就被接通,可是對面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送我去醫院。”挂掉電話以後,她對身邊開車的人說。
孟靖遠只看她一眼,見她一臉憂色,沒有多問也沒有遲疑,往前開了一段到路口便轉了彎。
到了醫院,玉初向門孟靖遠道謝,“你回去吧,喬正諺在裏面,他會送我回家。”
在餐廳遇見時,孟靖遠還像個話唠,跟她争鋒相對的,這會兒卻又變得沉默了起來,只點了點頭,便轉身回了自己的車裏。誰說女人善變,只是因為男人的善變更隐晦。
醫院裏,玉初第一個見到的不是喬正諺,也不是剛才給她打電話的趙琪,而是喬啓琛。他站在病房外面燈光蒼白的走廊裏,臉上沒有半點血色,腳上還是沒有來得及換的拖鞋,襯衫的一角耷拉在外面,那是一種不用任何襯托就流露出來的頹敗氣質,沒想到平時衣冠楚楚的喬啓琛也會有這樣的時候。玉初也曾對他有過偏見,就算是現在也不是沒有,因為他是喬正諺的敵人,但是這一刻,他以這樣一幅形容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突然有點兒同情他。
就在十幾分鐘之前,電話那頭,趙琪告訴她,沈心南小産,喬正諺趕去了醫院,所以才錯過了和她的約會。沈心南流産了,但是此刻她的丈夫在病房外面,留在病房裏面陪着她的是喬正諺,多可笑啊。?
☆、到此為止(一)
? 當她輕輕推開病房的門,入眼是一幅特溫馨卻又特悲傷的畫面,沈心南坐在病床上,緊緊地抱着喬正諺,臉色蒼白,眼裏的淚水撲漱漱地往下掉。那場面就跟西子捧心,黛玉葬花差不多,怎麽能不讓人心疼,連女人看了都心碎。其實她特想跑進去,把沈心南從喬正諺身上拉開,跟她講講道理,“我知道你小孩沒了很難過,但請你別抱我男人,抱你自己男人行嗎?”
可是最終她還是沒有那麽做,倒不是因為不忍心,只是她突然不确定喬正諺到底是誰家男人了。沈心南哭得太投入,以至于連她開門進去都沒聽見,但喬正諺是聽見動靜的,他擡頭看了她一眼,那麽一刻,瞳孔急劇收縮,仿佛是驚訝,又仿佛是內疚,大約是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約會。
其實這一眼,他盯了她好幾秒,仿佛想用眼神跟她傳遞什麽信息。可他們到底還是沒有默契,因為她什麽也沒有看懂,而他最後也收回了目光,什麽都沒有說,繼續專心致志地讓沈心南趴在他的肩上哭。
剛進到病房裏的時候,玉初還特佩服喬啓琛那寬大的胸襟,自己的媳婦都撲到別的男人懷裏了,還敢如此大方地給他們騰空間。可是此刻她卻突然有點理解喬啓琛了,人家是情意相投,如膠似漆,硬□□去,只會讓自己顯得像個小醜,上不了臺面的小醜,誰來理你。
不是不生氣,不是不難過,不是不嫉妒,也不是不想狠狠地甩他一個巴掌,只是覺得特沒意思。她悄悄地從病房裏退了出去,還十分貼心地幫他們帶上了門,很輕很輕,不想驚動他們。
喬啓琛還在病房外面,依舊是那副落魄樣,襯衣上星星點點的血漬,應該是沈心南的。看見她出來,他嘲諷般地冷笑一聲,“都讓你別進去,你偏要去。”
“有些事情只有自己親眼看到才能死心。”她倒沒有想到有一天能與喬啓琛如此開誠布公地談話,還是談這種深層次的話題,果真是同病相憐,惺惺惜惺惺了。
“大哥,喝酒嗎?”
“走吧。”喬啓琛打量她一眼,十分爽快地答應。
于是他們找了一個離醫院最近的酒吧,因為喬啓琛說,他怕什麽時候沈心南想見他了,需要他了,他還可以第一時間出現在她眼前。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裏閃着比星星還要璀璨的光,連玉初都要被他感動了。不過她現在沒有心情同情他,她十分不厚道地回了他一句,“大哥,你想多了。”從她第一眼見到沈心南起,就無法忽略她偶爾看向喬正諺時,眼睛裏濃濃的情意。
喬啓琛在車裏面稍微整理一下自己,轉眼那個溫文爾雅的大哥又回來了,一進酒吧就引得無數美女盡側目。節奏強烈地樂聲跟地震似的,喬啓琛一口悶了一杯威士忌,擡起頭來問玉初,“你說我哪裏比不上喬正諺,我不帥嗎?還是我老了?”
這樣幼稚的問題真不像一個自信滿滿的成熟男人問出來的,玉初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因為在她的眼裏喬正諺始終都是最帥的,別說喬啓琛比不了,誰也比不了。她不想要欺騙他,但又不想在他的傷口上再撒把鹽,只好拉住旁邊一個服務員,問她,“你看這位先生長得帥嗎?”
小姑娘顯然有點反應不過來,大約把玉初當成精神病,不過當她看見喬啓琛的時候,立馬就紅了臉,十分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便逃也似的跑了。
“你看,連小姑娘都擋不住你的魅力,大哥,”玉初安慰他,“別對自己那麽沒信心,大嫂看不上你是她沒眼光,天涯何處無芳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其實玉初平時沒那麽聒噪,灌了幾杯酒之後,喉間火辣辣的,臉也像發燒般紅了起來。說話的時候大着舌頭,把喬啓琛逗笑了,說,“妹子,沒想到你喝醉了這麽能侃。”
她突然覺得心酸,認識喬正諺之前,她連酒是什麽味道都不知道,可是僅僅幾天的時間,她就好幾次到酒吧來買醉。孟靖遠問她,你絕望嗎,是的,現在她是真的絕望了。
本來她以為有喬啓琛在,她可以大喝特喝都沒有問題,好歹還有個人送她回家,可是顯然喬啓琛比她醉得更厲害。後來她就不敢喝了,她怕兩個人都喝挂了會被人賣掉,喬啓琛一個大老爺們被賣了無所謂,她得保護好自己。
可是在他們被賣掉之前,喬啓琛又一次讓她震驚了,因為這個大老爺們竟在她面前哭了,他握着玉初的手,含情脈脈地看着她,開口就說了句“對不起”,他說,“我不是故意推你,孩子沒了,我比你難過,你讓我給孩子償命我都願意,你別不理我……”
之後全是誠心誠意的悔悟之語,那感覺就像殺了人全家之後的忏悔,玉初知道他将自己當成沈心南,她實在聽不下去,尤其受不了喬啓琛的眼淚,這讓她想起喬媽媽過世的時候喬正諺的眼淚,那麽滾燙地落在她的手背上,讓她那麽的不忍心。她拍拍喬啓琛的背,對他說,“大哥,你別難過,只要你開口,有的是女人為你生,你要生幾個就生幾個。”
“我不要別人的,我只要你生的。”這是喬啓琛醉倒前說得最後一句話,然後他就不省人事了。玉初覺得他這話說的真是肉麻啊,可是卻讓她感動得要死,大哥,我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是個情種呢?
玉初半清醒半迷糊地找服務生将喬啓琛塞進了出租車裏面,親自把他送到家門口,按了門鈴後就轉身回了車上,她不想再進喬家大宅的門,她希望從此以後與喬家說再見,再也不見。
那個豪華氣派的房子,越看越像一個龐大的籠子,困住一個個靈魂,這一刻她特別特別想要逃離。關上出租車的門,她覺得頭痛欲裂,她喝的那幾杯酒後勁很大,那些酒精分子蝕骨鑽心。熱心的司機大叔說,“姑娘,你哭什麽,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她摸了摸眼睛,這才發現原來真哭了,她想說,哪兒啊,我男朋友壓根兒就不屑跟我吵架,他要是生氣了,一甩門就走了,別提有多酷了,他只有對他大嫂才這麽念念不舍,柔情似水的。可是她已經說不出話來,本來就強忍着不去想,被司機大叔這麽一講,她心裏的大壩一下子就坍塌了,那些心酸啊憂傷啊一個勁兒地往外擠,兜都兜不住,就在出租車裏,她沒忍住,嚎啕大哭了,把司機吓得啞口無言。
終于她的哭聲把計程車也吓壞了,劇烈的一個颠簸,車抛錨了。司機下車查看了一下,又回過來對她說,“對不起啊,姑娘,車壞了,一時半會兒修不好,你先坐着,我另外再給你叫輛車來。”
玉初不哭了,用手抹了抹臉上的眼淚,也顧不得自己有多狼狽,從包裏掏出兩張鈔票遞給司機,“不不,是我對不起你,我今天走黴運,要不是你載了我,車也不會壞。你別給我叫車了,我自己走回去,正好可以醒醒酒。”
她走下車之前在身側找了找從餐廳裏帶出來的傘,卻發現傘消失不見了,這才想起那把傘還在孟靖遠的車上。她也沒有那麽在意,就這麽拿着拐杖下了車,一場雨連綿不絕,沒完沒了,不過淋在身上是真的暢快,就如醍醐灌頂一般,是一種淋漓盡致的暢快,她一下子就清醒了,也認得家的方向在哪裏。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淩晨,家裏的人都睡了,就連吳媽也沒有等她,因為所有人都以為她今晚會跟喬正諺回去,連她自己都是這麽以為的,她總以為他們還沒有走到盡頭。
她悄悄地開門,摸進自己的房間,然後濕噠噠的鑽進了被子裏,沒有驚醒任何人。她很冷,用被子蓋住整個身體,把頭也埋在裏面,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後來她發燒了,其實是意識不清,迷迷糊糊的,但是她還是知道自己發燒了,她夢見自己被一團火圍在中間,慢慢得烘烤,全身的皮膚灼痛,骨頭也仿佛被打得七零八落。後來有人把她扔進了海裏,很深很深的海,讓她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永遠沒有底,但是她不想再掙紮,她覺得太累了,全身的骨頭都被擊碎了。
最後她被一浪一浪的海水沖上了海灘上,再一次被烈日烘烤,就在她快要被烤熟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只紅色的煮熟的大螃蟹,她虛弱地問螃蟹,“你是誰?”然後螃蟹告訴她,“我是你啊。”之後她驚訝地發現自己也變成了一直螃蟹,一只橫行霸道的很醜很醜的螃蟹,她被吓醒了。?
☆、到此為止(二)
?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換上了幹淨舒适的睡衣,房裏的窗簾半開着,雨停了,風也不刮了。老爺子坐在靠牆的布藝沙發上,沒有在處理文件,也沒有看報,就只是這樣靜靜地坐着,看向她。他的頭發都花白了,她覺得他又老了,她張張嘴想要喊他一聲,可是喉嚨裏像有千百只螞蟻在噬咬一般,一牽扯就疼得厲害,眼淚都要疼了出來。
她原以為老爺子會罵她,罵她沒有出息,為這麽點小情小愛就死去活來的,可是他沒有罵她,也沒有不理她,他只是很平靜地說了一句話,他說,“我年紀大了,一只腳踏進棺材裏,你要是想讓我再多活幾天,就別這麽折騰自己折騰我。”
她眼裏的淚水終于兜不住流了下來,她發不出聲音,只是嗚嗚咽咽地哭,像一直剛剛出生的小貓,孱弱而無力。吳媽也哭了,她摸摸她還輸着液的手背流着眼淚說,“你這傻孩子,什麽事情值得你這麽作踐自己,要不是……你燒死在裏面都沒人知道。”
玉初這才知道自己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了,退了燒,但依舊是渾身無力,一點都提不起精神來。吳媽煮了粥給她喝,她勉強喝了幾口之後就又躺下了,然後她就開始做夢,各種光怪陸離的夢,她覺得害怕覺得難過可是又哭不出來喊不出來,總是哽在喉嚨裏上不來也下不去。
這一病就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星期,仿佛呆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裏面,除了大哥大嫂和她的小侄女外,沒有人來看過她,也沒有人給她打過電話。明明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與她只有一牆之隔,她卻覺得仿佛遠在別的時空裏,就像一個夢一樣,苦樂參半。
老爺子每天都會回家陪她吃飯,她很久沒有這樣平靜,她彈琴看書,盡量不再去想別的事情,那些人,無論想起誰,都會讓她沒有辦法承受,她一向如此膽小軟弱。
直到有一天,她在陽臺上看書的時候,突然轉身問了吳媽一句,“今天幾號了?”
吳媽正在澆花,連頭也沒有擡,不大在意地答了她一句。結果等她澆完花,回過頭來,就見玉初拿着書坐在那裏發呆,沒過多久,就聽見她沒來由地問了一句,“你覺得我是個好人嗎?”
“這是什麽問題?”吳媽覺得她又在胡思亂想。
她說,“有一件事情,我明明知道它會傷害很多人,可是我卻眼睜睜地看着它發生而不去阻止。”因為她已經快要無法分辨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她寧願自己糊塗一點,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敢去想象将來的事情,每一個人的命運,帶着毀滅性的結局。
今天就是趙磊跟喬墨結婚的日子。
吳媽坐到她的旁邊,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悄悄地告訴她,“那天晚上你淋了雨回家,一點兒聲響都沒有,要不是後來喬先生來敲門,把我們都吵醒了,你就得濕淋淋地在被子裏窩一晚,還不知得燒成什麽樣。”
那天晚上喬正諺來了,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吳媽說,“老先生看你那個樣子,生氣得不得了,就把喬先生趕出去了。雨下得那麽大,喬先生站在外面不肯走,也不肯到車上去躲躲雨,我勸他回去,說等老先生消氣了你再來。他就說我再等等,再等等,我沒想到他等到天亮都不肯走,後來我怕老先生再跟他生氣,就跟他講你已經退燒了,這才把他打發了。老先生不讓我把這件事情講給你聽,但我這次不想聽老先生的話,我覺得你跟喬先生要是有什麽誤會的話,還是平心靜氣地談一談,講清楚,免得将來後悔。”
“你應該聽爺爺的話,不該告訴我的。”玉初的腦海裏又閃現出喬正諺蒼白的臉和憂傷的眼神,在醫院冰冷的走廓裏,他抱着她,滾燙的眼淚落在她的手背上,那時候她是那樣地心疼他。她又開始頭痛,她覺得自己好像又在發燒,喉嚨裏面也堵得難受。她轉過頭去,背對着吳媽,許久才說一句,“幫我準備車,我要出去。”
十分巧合,喬墨的婚宴場地就是當初她和喬正諺結婚的地方,她趕到的時候,婚禮剛剛開始。今天天氣晴好,安排的是露天婚禮,在會所一片空曠的草地上。
整個場地滿滿地綻放着香槟玫瑰,那濃郁的花香令她本來就不大清醒的頭腦更加眩暈。趙磊和喬墨已經站在了典禮臺上,下一個環節就是交換戒指。玉初甚至沒有搜尋喬正諺的身影,就這樣目不斜視一瘸一拐地穿過人群朝着那對新人走去,她只想快點再快點,将所有的秘密曝露在日光下,再沒有什麽事情比這場婚禮更壞,更難讓人承受。
她想起了她和喬正諺結婚的那一天,他們也曾站在這裏,交換婚戒,喝交杯酒,臺上新人的臉漸漸扭曲,變成了她和喬正諺,陽光灑在他們的臉上,一般光明一半暗,他們還在狡猾或者無知地笑着,她覺得無比諷刺。
她加快了腳步,就在喬墨快要看到她的時候,她卻突然被一雙手攬住了腰,這雙寬厚的大手,那樣熟悉的感覺,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喬正諺。
“你想幹嘛?”喬正諺一邊質問她一邊扣着她的腰将她往外帶,也許他已猜中她的來意。她拼命掙紮,奈何力量懸殊,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走出婚宴場地之後,他更加肆無忌憚,直接把她扛到肩上,無論她如何拳打腳踢,他都無動于衷,一直将她扛出會所,塞進了車裏。
喬正諺将車門鎖了,還将她剛剛從包裏掏出來的手機搶了過去,十分幹脆地拔出了裏面的電板,從車窗裏面扔了出去,一句話也沒有說,直接發動汽車踩下了油門。玉初看得出來,他很生氣,連額上的青筋都出來了,而她現在只覺得特別洩氣,直到現在她才發現他的身上滿滿地溢出一種絕望的氣息,他是那樣的堅決和義無反顧,她一直都在做無用功。
回到家裏,他一路将她抱到房間,放到床上,剛才的怒氣消褪,他輕輕地摸她的頭發,眼裏似乎泛着傷痛,他說,“你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不是你的仇人。”
玉初往後退了一退,避開他的手,不哭也不鬧,特別地平靜,卻是一種讓人心慌的平靜,她說,“其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