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道,“待會兒我大哥見我穿成這樣,肯定得揍我,你可得攔着他點兒啊。”

玉初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攔住人高馬大的孟靖遠,有些不自信地點點頭,“我盡力。”

在酒吧某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裏,燈光閃爍,佟星擡手看了看表,不由蹙起了眉頭,因為時間快到了,孟靖遠和徐俊也快到了,可佟星找的托兒卻還沒到。孟思敏也着急萬分,對着佟星埋怨,“你不是說你找的人靠譜嗎,人呢?人呢?”

佟星又給小謝打了電話,可對方無人接聽,簡直要急死她,佟星眯了眯眼睛,就在孟思敏背後推了一把,“你心上人就快來了,你先上去頂着,我再想辦法。”

孟思敏沒有辦法,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一咬牙,一閉眼就蹬着高跟鞋走向了酒吧裏面最起眼的吧臺處,義無反顧,像個趕赴刑場的烈士。

佟星終于撥通電話,但酒吧裏面太嘈雜根本聽不清楚,便向玉初做了個手勢,急步走到門外走廊僻靜處聽電話。孟靖遠和徐俊就是在這個時候進門的,玉初第一次這樣耍詭計騙人,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

孟靖遠一進門就朝玉初這裏有意無意瞥了一眼,玉初向他搖了搖頭,她是想要告訴他演員還沒到齊,讓他先拖着點兒時間,也不曉得他能不能看懂她這樣抽象的表達方式。果然如孟思敏所說,他智商不錯,竟及時向她點了點頭,她心裏便松了一口氣。

孟靖遠和徐俊在不遠處的一張桌子旁坐下,便開始悠閑地喝起酒來,似乎并沒有看到吧臺邊上的孟思敏。小謝還未出現,孟思敏又回頭對玉初眨了眨眼睛,詢問現在的狀況,佟星去打電話了還沒回來,玉初正六神無主,只得向她攤了攤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狀況。

孟思敏又瞟了一眼徐俊的方向,那根木頭還喝酒喝得不亦樂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仿佛自己很沒有存在感似的,她心裏憋屈,就将吧臺上那杯酒拿起來一飲而盡。

“美女,一個人喝酒多無聊,怎麽樣,一起。”不知什麽時候,身後站了兩個男孩子,穿的跟電影裏的古惑仔似的,分別在孟思敏的左右兩邊坐下。孟思敏正心煩着,又怕他倆攪了她的好事,忙對着他們厭煩的揮揮手,“走開走開,別坐這兒,擋我視線了。”

“擋你什麽視線了,”其中一人眼神挑釁,“裝什麽裝,剛剛還往我們那兒抛眉眼,這會兒我們來了,你又扮清高,你這是欲拒還迎啊,小姐?”

“說什麽呢,誰是小姐?你才是小姐,你全家都小姐。”孟思敏怒極了從椅子上站起來,将手中的酒往那男孩子臉上潑過去,潑是潑成功了,可那男孩子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玉初剛看到那兩個男孩走過去的時候,就想去找孟靖遠幫忙的,可後來一想,這不就是純天然的托兒,反正小謝沒有來,就讓他們倆來客串一下,只要能試出徐俊對孟思敏的心思就好。後來孟思敏那邊的動靜越來越大,把孟靖遠和徐俊的眼光都吸引了過去,玉初以為詭計得逞,徐俊該出手了。可他卻和孟靖遠巋然不動,跟看好戲似得坐在那裏,連自己的妹妹自己喜歡的人被欺負了都無動于衷,這都是些什麽男人啊。

玉初見那男孩子都抓住孟思敏的手腕了,終于按捺不住,疾步往孟靖遠那裏走了過去,結果孟靖遠老遠就對她揮揮手,“快讓孟思敏別丢人現眼了,阿俊一眼就看穿你們的把戲,你們的演技也太爛了,你起碼找個隐蔽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什麽演戲呀,這是真的,小敏都要讓人欺負了,你們還不快去救她。”玉初打斷了孟靖遠對他們不專業演技的評價,急得汗都要冒出來,卻見那兩人還是一副“你別再演了,我們都知道了的表情”,她都想要罵人了,“啊呀,這是真的,我們找的那個演員沒來。”她看向孟思敏那邊,眼看着孟思敏就要被那兩人給架走了,她便什麽也顧不得,疾步往那邊走去了。

孟靖遠和徐俊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幾步上去将孟思敏解救于危難中,只是他倆平時看着都挺斯文的,這時候竟沖動起來,一上去就給了兩個男孩子一人一拳。

孟思敏得救,卻不曉得感激,對着兩個大男人破口大罵,“你們要死啦,現在才來救我。”

孟靖遠還來不及還口,就被徐俊搶了先,他也是大口地喘氣,一臉的怒氣,“你還敢說,要不是你搞這麽多鬼名堂,能出今天這事兒嗎?你看看你穿的這……都是些什麽東西,你還是個女的嗎?”

“你說我是不是個女的?”孟思敏一叉腰,一挺胸,“要不是因為你,我幹嘛要這麽折騰我自己呀。我告訴你,徐俊,你他媽就是一個懦夫,你還敢懷疑我是不是女的,我還懷疑你是不是男的呢。你要敢說你是一男的,那你就是無能,愛無能!你喜歡我就喜歡我,幹嘛不敢說呀,就因為早八百年前被一女的抛棄了,你就不敢愛了,還美其名曰怕我後悔。我後不後悔那是我的事情,你管得着嗎你,我就喜歡你蠢你呆你不浪漫你沒情趣,你管得着嗎?我要早知道你是一這麽懦弱,前怕狼後怕虎的男的,我還不稀罕你了,你配的上我孟思敏嗎?哼!”

最後那一聲哼是湊在徐俊的面前講的,都快要鼻子碰鼻子了,把徐俊吓得往後退了好幾步,目瞪口呆的。當然同樣目瞪口呆的還有玉初和孟靖遠,玉初都想要為孟思敏的演講拍手稱快了,但最後還是忍住了,只崇拜地感嘆了一句,“小敏真厲害。”

孟靖遠回應似的說了一句,“我以前也沒發現。”

孟思敏也一定覺得自己威風極了,所以一說完就要走,退場的時候尤其要霸氣,才不浪費她今天的一番顯擺。可是剛轉身,就呆了,面前除了剛才調戲她那兩男的,還出現了一大群同樣兇神惡煞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他們的同夥。

由于剛才那兩個被打的男孩子不服氣,叫上了一大幫狐朋狗友來幫他們出頭,于是酒吧裏鬧劇般地上演了一場群架,孟靖遠和徐俊單挑一大幫人,後來因記錯時間而遲到的小謝也一同加入了這熱血的暴力的戰場。

其實對方都是一些平時在酒吧裏面混着玩兒的社會青年,也不是很會打架,而孟靖遠的打架姿勢娴熟,一看就是個有經驗的,奈何對方是人多勢衆,我方也只能寡不敵衆,何況孟靖遠他們還得顧着身邊那幾個女孩子。

佟星從小就好動,而且她跟小謝配合十分默契,在一旁指揮着他,通知他四面八方的來襲者。孟思敏想幫徐俊擋拳腳,奈何她越幫越忙,徐俊照看她都來不及,一個勁兒的求她,“姑奶奶,您消停點兒,一邊呆着不行嗎?”

玉初眼看着一個男人拿着酒瓶往孟靖遠的後腦勺砸去,就忙拿起自己的拐杖往那人手臂上猛敲了一下,結果這作用就跟蚍蜉撼樹似的,那男人連眉都不皺一下,拿着啤酒瓶的手卻轉了彎,朝她這邊砸過來。她無奈地閉上眼睛,卻并沒有等到那預想中的疼痛,原來那人被孟靖遠制住了手。

後來鬧着鬧着,警察就來了,也不知道是誰報得警。但事情已然鬧大,都鬧到派出所了,還不算大?一大堆的成年人,有男有女,本來衣冠楚楚的現在衣着淩亂,本來相貌堂堂的現在鼻青臉腫,有個警察伯伯一邊抽煙一邊看着他們感嘆世風日下,說這個社會是怎麽了,好好的年輕人,正事不做,竟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學人打什麽群架。孟靖遠就笑意盈盈地安慰他,他說,“大叔,像我們這樣的畢竟是極個別,您可別因為我們這幾個社會的敗類就對整個社會失去了信心。”

這話說的大家都笑起來,一掃剛才進派出所時的陰郁。最後是孟靖遠的律師帶他們出去的,那律師大概是孟家兄妹的叔伯輩,一出門就開始訓他們,訓得他們唯唯諾諾地點頭稱是,他才搖搖頭依依不舍地離去。

佟星一路對着小謝拳打腳踢的,惡狠狠地埋怨他,“你到底是不是個司機呀,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今天要不是你遲到了,能出這些事情嗎?我活了二十年,第一次進派出所,丢死人了……”

“那不是為了給你增長點兒閱歷嗎,你沒發現你從派出所出來又成熟了不少?哎……幹嘛幹嘛,君子動口不動手啊,嘶,輕點兒,我還受着傷呢。”

路燈把他們倆的影子拉得老長。

孟思敏穿着徐俊長長的西裝,手從袖子裏探出來,使勁按了按他臉上那塊淤青,徐俊疼得吸了一口氣,便迅速地避開了,連腳步都加快了。孟思敏踩着高跟鞋小跑着跟了上去,谄媚地叫他,“阿俊,你不要生氣啦,我剛剛是酒後胡言,你別跟我一般見識啊。”

徐俊不說話,孟思敏就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見他沒什麽意見,她就挽得更緊了。

路燈把他們倆的影子也拉得老長。

夜風裏帶着清澈的笑聲,不知道是誰在笑,孟靖遠聲音很輕快,不用看,也知道他是帶着笑意的,他說,“你今天很勇敢,我以前沒想過你還會打人。”

“我也以為你不會打架的,”玉初以牙還牙,“今天你和徐特助叫我大開眼界,明白什麽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

孟靖遠笑了,笑出聲來,“那你今天開心嗎?”

他沒有得到回應,轉身才發現她正往後回望,他跟着她往後一看,城市半夜的馬路上,除了來往的車輛并沒有什麽不妥之處。他玩笑似得問了一句,“怎麽了,有人跟蹤嗎?”

玉初卻沒頭沒腦地說一句,“你說是誰報的警呢?”

不過他們并未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因為他們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雪填充了所有的思緒,年末半夜的大雪,紛紛揚揚的,極目都是白色,落在指尖,是清爽的涼。?

☆、陌路(二)

? 第二天的太陽照常升起,那片肅穆、寂靜的雪被染上一層暖暖的光暈,仿佛冰冷上面的一條羊絨毯,是溫暖的,軟綿綿的。

公司的大餐廳裏,徐俊終于不再孤零零一個人用餐,孟思敏坐在他的對面,看着他的眼睛裏情意綿綿。徐俊在她如狼似虎的眼神裏很不自在,無奈告誡她,“別再看了,好好吃飯。”

孟思敏說,“我已經飽了。”

“胡說,你才吃幾口?”

“你秀色可餐。”

孟思敏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把徐俊逗得面紅耳赤。玉初受不了他們這樣膩歪,做一個嘔吐的姿勢便端了餐盤起身換了個座位,不欲再做電燈泡。

孟靖遠一進餐廳,老遠看到孟思敏對他擠眉弄眼,他就順着她的視線看到了獨自用餐的玉初,拐了個彎就在玉初的對面坐下了。玉初照例禮貌地跟他打招呼,喊他孟總,帶着淡淡的疏離的微笑。他突然有些理解孟思敏,小的時候,家裏養了一只貓,一只老貓,那只貓終于老得撐不下去,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臨近死亡。剛剛上一年級的孟思敏輕輕地摸着老貓的頭,留着眼淚對他說,“孟靖遠,我好像知道老師說的‘無奈’這個詞的意思了。”

無可奈何,對于生老病死,孟思敏無可奈何,對于徐俊,她依舊無可奈何。而如今,看着對面這個沉靜的女孩子,孟靖遠也生出這樣的感覺來,這樣的感覺連十八九歲時都未有過。

他笨拙地挑起話題,“怎麽不跟小敏他們一塊坐?”

玉初朝孟思敏那邊看了一眼,“你看他們,跟蜜裏調油似的,我不想用這麽甜的配菜來下飯。”

“羨慕了?”孟靖遠說完,想起她離婚的事情,又覺得失言了,好在她似乎并沒有放在心上,只順着他說,“你不羨慕嗎?”

“那還要多謝你們幫小敏,我倒沒想到你們這麽胡鬧真能成事,”孟靖遠說得誠懇,“真的,很感謝你為小敏所做的事情,我很久沒見她像現在這樣開心。”

玉初說,“其實幫她也是幫我自己,以前我沒什麽朋友,開心是一個人,不開心也是一個人。可自從我認識你們之後,我發現,我的喜怒哀樂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我們一大群人,只要有一個人開心……”只要有一個人開心,絕望就還不至于毫無阻擋,勢如破竹地将生活傾覆。

不過玉初沒有說下去,她只是淡淡笑了笑,但這笑容寡淡得像樹枝上落下的雪水,讓他心裏莫名被刺痛,他很想知道是什麽讓她這麽難過。

還沒來得及吃完飯,玉初就接到喬墨的電話,喬墨說想要見她,約她出去見面。她用了很大的努力才把過去的事情壓下去,她不想再把它翻出來,那樣會牽扯血肉,所以她拒絕了喬墨,她說,“可我不想見你。”然後她就挂了電話,這樣不講情面,孟靖遠看她一眼,善解人意地什麽也沒有問。

原以為這樣就算是說清楚了,沒想到喬墨還是找上門來,下班時間在她公司門口等她。雪還未消,寒意料峭,喬墨穿得單薄,身影瘦削,雖然化了妝,依舊掩蓋不了妝容下面的憔悴和疲憊,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未曾想她會變成這個樣子。

玉初又不忍心起來,便跟喬墨去了公司大樓對面的咖啡廳裏。她點了一杯藍山,但喬墨只要一杯白開水,她的手不停地在玻璃杯上摩挲,仿佛失卻往日的鎮定,急不可耐地開口,“二嫂,你幫幫我,趙磊他騙了我……”說到這裏,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低下頭去,也許她早已備好腹稿,可是真正實踐,才知道困難。玉初遞紙巾給她,但她沒有接,再擡起頭,已然鎮定不少,“二哥手裏有一份資料,可以讓爸爸坐牢,爸爸他對不起叔叔,對不起二哥,他是做錯事情,可是他老了,我不能讓他坐牢,你可否幫幫我,求求二哥,放爸爸一條活路。”

玉初真的不想聽她講這些,這些話生生地撕開她貼在傷口上的紗布,痂還沒結好,又皮開肉綻,因為她發現無論如何逃避,還是逃不過他們那個滿是泥淖和污穢的世界。她說,“也許你還不知道,我已經不是你二嫂了,我跟喬正諺早就離婚,我和佟星是最好的朋友,如果我可以,我一定不會讓趙磊與你結婚。我不是不想幫你,是幫不了你,喬正諺不會聽我的話,我也只是他的一枚棋子,他不聽任何人的話,因為你們給他造成的痛苦讓他發瘋。”

很久喬墨才回應她,她只說一句“我知道了”,雖然幹脆,但與以前的幹練又不同,仿佛是一種決絕。

玉初離開的時候,喬墨還呆坐在那裏,從外面的窗裏望進去,她的身影特別孤清,明明周圍還那麽多人,卻讓人感覺她是站在廣袤無垠的沙漠裏,無依無靠。

玉初心不在焉,出咖啡館不久就被一個醉漢猛撞一下,差點向後摔去,但摔倒前被人扶了一把。那人穿黑色西裝,表情僵硬,她并不認識,而撞她的那個醉漢卻被另一個高大的男人制住,手法娴熟,十分專業。

“你們是誰,為什麽跟着我?”玉初好奇,問扶她的那個男人,男人眼神閃躲,卻緘口不言。她只好繼續揣測,“是喬正諺讓你們來跟着我的?”雖然男人依舊不說話,可她心裏的猜測卻堅定了幾分,她讓男人放了那個醉鬼,“他沒有要對我怎樣,他是不小心撞到我的。還有,不管你們出于什麽原因,以後請你們不要再跟着我了。”

她不得不感嘆他們的專業,不過半分鐘的時間就從她的眼前消失得幹幹淨淨,她甚至找不到他們半點蹤跡,也不知道他們跟了她多久,竟從來沒有發現過。

回家後她想了很久,還是給喬正諺打電話,他大概已經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所以接到電話也不驚訝,只等她開口。玉初也不跟他繞彎子,開口就問他,“你為什麽要找人跟着我?”

“他們只是保護你,很抱歉今天給你造成困擾。”喬正諺公式化地回答,可以想象電話那頭他面無表情的臉,“我怕有人會用你來威脅我,會因為我為難你,我不希望因為我帶給你任何危險。你放心,不會很久,而且他們會理你遠遠的,不會打擾到你的生活。”

“可他們已經打擾到我了,我不希望再跟你有任何關系,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看到任何跟你有關的人事物。而且你的敵人沒那麽傻,他們要真想威脅你,該去找沈心南而不是我,讓你的人別保護錯了對象。”說完,她狠狠挂了電話,靠在沙發裏,雙手抱膝,把頭深深埋進膝蓋,是個蜷縮的姿勢。

再見到喬正諺是在公司同事年末聚會的餐廳裏,她從洗手間裏回來,在餐廳的走廊裏,和并肩而行的喬正諺與趙琪擦身而過,連眼神也不曾停留,更別提只言片語,真的只是陌路了。

聚完餐之後,大家又提議去附近唱K,玉初實在沒什麽心情,疲憊鋪天蓋地湧過來,但耐不住孟思敏死拉硬拽,只好舍命陪君子。辛苦勞累一整年,終于有幾天時間好回家過年,心情自然大好,心情一好,包間裏就熱鬧起來。平時在公司裏看着都挺正常挺矜持的男男女女這會兒拿着話筒扯着嗓子亂喊亂叫,也不管自己跑調跑到西伯利亞去。

玉初趁孟思敏不注意躲到一個小角落裏去,燈光閃爍,她的臉在半明半暗中變幻着。坐在她旁邊的女同事原本一個人落寞地喝酒,見她過來,便也遞給她一杯,她想也沒想,當白開水一般仰頭就吞進了喉嚨裏,帶一股辛辣的味道,她差點兒就被嗆到。

後來那個女同事教她猜拳,她無事可做,就陪她玩,她學得快,不算輸得一塌糊塗,但到底喝了不少酒,到最後,連孟思敏唱歌的聲音都變得有些渺遠。

她看到那個女同事抽煙,聽見她問她要不要,她覺得挺新奇,就點了點頭。她學着女同事的樣子,将煙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也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她的手總是止不住的顫抖,不過她不在意,将點燃的煙放在唇間吸了一口。感覺并不好,有些嗆人,那些煙熏得她想流眼淚,但她還是抽第二口。

那根煙沒有抽完,被不曉得什麽時候走過來的孟靖遠搶走了,他惡狠狠地将那根煙扔進煙灰缸裏,然後就拉着她的手腕,将她帶出了包間裏。他握着她的手用了很大的勁,很痛,他看起來很生氣,一臉嚴肅的神情,跟平時不太一樣。不過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害怕,反而覺得好笑,他是紙老虎,她覺得好笑。?

☆、陌路(三)

? 走廊裏燈光昏暗,玉初被孟靖遠拉着跌跌撞撞往外走,差點兒撞翻一個靠牆擺放的裝飾用景泰藍花瓶。她掙脫孟靖遠的手,小心翼翼将花瓶擺放好,卻靠牆站定不肯再走了,也走不動了。

孟靖遠也不再勉強她,将粘在她嘴角的一縷頭發夾到她耳後去,不由得嘆口氣,“你對身邊所有人都好,就連一個花瓶你都如此愛護,怎麽偏偏這麽對自己?”

玉初還是笑,笑得漫不經心,“我怎麽了?”

她身上的酒味兒煙味兒都沒有散去,一講話就更濃了,連她自己都聞出來,剛說完話就覺得沒氣勢。但有句話說酒壯人膽,她現在就是這樣一個狀态,看着孟靖遠一點都不顯心虛。

孟靖遠莫名其妙拿出手機來,她冷不防就讓他拍了個正面照,“喀”一聲響,有點兒像骨頭斷裂的聲音,竟讓她覺得有些痛。

“你怎麽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孟靖遠将手機放在她眼前,照片裏的女人真醜,蒼白的臉色,黑眼圈兒讓大熊貓們都汗顏,眉間緊鎖像四十歲女人素顏時候的皺紋,将這些零件組合一下就是夜半現身的女鬼。孟靖遠也真不留情面,這比當面說人醜還要不厚道,畢竟當面說她醜她還可以打死不認,現在是人證物證再加眼見為實,如捉奸在床,由不得人抵賴。

“嫌醜你就不要看,用不着你來多管閑事。”玉初推開他,剛跨出去兩步,又被他拉住手,她掙脫了一下沒有用,借着酒勁兒脾氣就上來了,“這裏面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喝酒抽煙,你這麽有愛心,怎麽不一個一個管過來?”

“別人的事跟我有什麽關系?”

“那我的事又跟你有什麽關系,你為什麽老這麽愛多管閑事,別人抽煙喝酒你要管,下雨沒帶傘你要管,上山看日出你也要管……”

孟靖遠盯着她看,那眼神專注得仿佛要将她盯出一個洞來,可他的手卻在不經意間松了,玉初趁勢擺脫她,就朝着電梯走去,雖然她走得不快,但好歹電梯門就在面前,而且一按就開了。所以她得意地将孟靖遠關在了門外,這是她第一次成功地甩掉一個人。這一次她是故意的,可上一次她不辭而別卻是無心的。

孟靖遠把她從山上背下來的那一刻,她就将他當成了革命盟友,他讓她看到了最美最好的日出,即便後來她明白那只不過是個小山丘而已,不過在她心裏那個小山丘賽得過所有名山和高峰。這是她收到的一份大禮,所以她決定回贈他一件同樣貴重的禮物,她搜索全身,覺得最最寶貴的就是媽媽送給她那根音符形狀的項鏈,她從脖子裏面解下來遞給他。

可他并未接過,只嫌棄地看了一眼,“這種女孩子的玩意兒你給我幹嘛?我又沒什麽用。”

這是她頂頂寶貴的東西,受到了鄙視,比她自己受到鄙視還讓她覺得難受,她收回了手,氣憤地轉身就走了。孟靖遠走得快,很快又出現在她面前攔住了她,“跟你開個玩笑就生氣,怎麽這麽壞脾氣?”說着他已将她手裏的項鏈拿走,解下來挂在了他的鑰匙串上,還在她眼前搖晃了幾下。

後來他們還坐在院子裏面看星星,有她,有他,有簡桑,還有很多一起來玩兒的小朋友們,那時候的星星還很亮很繁密,全不像現在這般又暗又疏朗。

她說,“你叫什麽名字?”

他說,“我去拿水,你要不要?”

兩句話同時出口,她點了點頭,她想名字什麽時候知道都不晚,萍水相逢,哪怕不知道又有什麽,等他拿了飲料回來再問也不遲。可是到底沒能等到他将飲料拿回來,因為爺爺的人來找她了,在她千百般的不甘願中将她帶回了家裏,她沒來得及跟他說一聲再見,也沒來得及跟簡桑說一聲再見。老爺子的人太雷厲風行,把她扛了就走,跟他們講條件,他們只會裝聾作啞,簡直雞同鴨講。

孟靖遠最後還是追上她,在大馬路上,在她打車走人之前,他追上了她,沒辦法,他腿長,跑得快,追一個普通人都問題,更別說追她這個三條腿的人。

“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孟靖遠将司機師傅打發了,又開始跟她糾纏。

“我剛才說什麽了?”玉初剛剛說那話是酒勁兒在作祟,出來後被風一吹就後悔了,只好跟他裝糊塗。

孟靖遠卻笑了,露出他那直接可以去做佳潔士廣告的牙齒,明明是晚上笑得那麽陽光燦爛也不知給誰看,“怪不得我看你那麽……”他頓了一頓,仿佛在搜索一個合适的詞語,“似曾相識,其實我們還挺有緣的,你說是吧?”

她看着他,就像剛剛他盯着她那樣盯回去,直盯得他一個大男人紅了臉。現在這樣仔細端詳,其實他眉眼之間還有原來的樣子,她是睜眼瞎,不承認都不行。

她什麽也沒說,轉身又走了,他又跟上來,不像剛才那麽暴躁,嬉皮笑臉,“生氣了,這麽壞脾氣?”

“生氣了,”她停下腳步,也沒心情跟她開玩笑,直接向他攤開手掌,“我送你的項鏈呢?我後悔了,還給我。”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又小氣了不是。”孟靖遠的語速越來越慢,到最後看着她犀利的眼神,索性一點兒氣勢都沒有,尴尬地摸摸後腦勺,“我不小心丢了。”

“丢哪兒了?”

“我要知道丢哪兒就不叫丢了。”孟靖遠可能覺得自己的話有道理,又說得順溜起來。

可眼前的小姑娘卻依舊不肯理她,又一次一個字都不說沒禮貌地撇下他走了,跟小時候一個樣兒。他依舊跟着她,走在她的旁邊又怕她不高興,跟她保持一段距離,他跟她講話,講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問她以前怎麽一聲不吭就走了,問她既然認出他來了怎麽也不告訴他一聲。他平時很少說那麽多話,挖空心思想調節氣氛,他突然有點兒想念孟思敏,如果她在的話,總不會冷場,現在他寧願聽孟思敏的聒噪,到後來他連工作上的事情都拿出來講,可她還是緘口不言,不是惜字如金,而是緘口不言。

後來他才發現她哭了,滿臉都是眼淚,不是一滴一滴的,不是一串一串的,而是一片一片的。他心慌了,不知所措了,連忙向她賠禮道歉,“我知道那項鏈對你很重要,我真不是有意丢的,真的,要不我找人刻一根一模一樣的給你好不好?十根,一百根,你別哭了,你說你要多少就多少。”

路旁行人雖不至于駐足停留或者指指點點,但每每非要側目注視一番,有一個小女孩仰頭天真地問她的媽媽,“姐姐為什麽要哭?”

“因為哥哥欺負她了。”那位母親毫不避諱地對她的女兒講。

“讓警察叔叔把哥哥抓走。”小女孩已然知道保護弱者,維護正義。

“姑奶奶,咱換個地方哭,不然我真的要被警察叔叔抓走了。”孟靖遠眼見着堵不住她的淚腺,只能将她扶到路旁公交站點的長椅上,他解開圍巾墊在椅子上讓她坐下,又将外套脫下來将她裹得嚴嚴實實,這才去便利店裏買水和紙巾。

兩個人在那裏坐了很久,玉初哭累了就不哭了,孟靖遠也不再說話,将買來的熱牛奶塞到她手裏給她取暖。

喬正諺和趙琪從酒店裏出來,上車之前就看到馬路對面,玉初跟孟靖遠并肩而坐,就像他們以前在小區裏面散步時看到過的老夫妻,坐在涼亭裏的長椅上,每次她都要留戀好幾眼。她要的生活其實是最最普通,最最平凡的,而他始終都給不了。

趙琪陰陽怪氣地挖苦他,“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後悔跟她離婚了吧?”

他只收回眼光,沒有猶豫地上了車,“這樣也好。”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但趙琪還是聽見了。?

☆、陌路(四)

? 宿醉醒來,頭痛欲裂,玉初半眯着眼睛一看時間,大腦因酒精而遲鈍,兩三秒後才反應過來上班要遲到,頂着沉甸甸的腦袋從床上爬起來。

吳媽拿着醒酒茶進來,見她一陣手忙腳亂,嘴裏還喊着“來不及了,要遲到了。”

“這都要過年了,還上什麽班,醉糊塗了?”吳媽好意提醒她。

如緊繃的弦突然松掉,她想起公司早已放假,又重新躺回床上。這一睡便到了日上三竿,直到孟思敏打電話過來。

孟思敏約她去逛家具店,在一張kingsize的大床前,她向玉初宣布她要和徐俊結婚的消息。

“真的啊,他幾時向你求婚的?”

“其實……是我向他求的婚。”孟思敏的臉上紅了一大片,難得害羞起來。

“啊?”

“啊什麽啊?”孟思敏又牙尖嘴利起來,“我跟他的事兒又不是一天兩天,萬一到了七年之癢,婚都來不及結就分了怎麽辦?就算不分,要等那根木頭跟我開口,我得等到人老珠黃,到時穿婚紗都不美了。最關鍵的一點,我一結婚,我爸媽就得将全部精力放到孟靖遠的婚事上,且有得他煩惱一陣,這将是我二十幾年來做得最有水準最揚眉吐氣的一件事,把我的幸福建立在孟靖遠的痛苦上。”孟思敏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有你這樣的妹妹真可怕,”玉初忍不住為孟靖遠抱不平,“他到底是你親哥還是仇人?”

“我這也是為他着想,有壓力才有動力,他才能早點兒為自己找到媳婦兒,為我爸媽找到兒媳婦,為我找到嫂嫂。”孟思敏開始她的歪理邪說。

她們将大半個城的家具店跑完,最後才定齊所有的家具,以往孟思敏買東西最爽快,只看中不中意,從來不問價錢,将卡一刷就拎東西走人。可這次她不但看了價錢,還諸多猶豫,跑得腰酸腿疼才在價格适中的宜家定下一整套家具,這一點兒都不像孟思敏的作風。

“太劃算了。”孟思敏看着賬單不由得感嘆,一副又滿足又有成就感的表情,想想也對,這錢放在平時估計只夠她買兩條裙子兩個包包的,如今卻将整套家具都買齊了,當然劃算。

孟思敏仿佛一下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