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0)

料廠辦公區,轉頭,看到幾塊雕刻得頗有蘊意的假山石,整整齊齊的壘在身後的空地上。

開車的人沒見到,只看到顧北站在車邊抽煙,星星亮亮的火光,在黑夜裏尤為顯目。

沒多久,有人跑了過來,黑暗中看不清臉,也不看清表情,他站在顧北對面,說:“只有她?”

顧北掐掉煙,聲音很沉,說:“嗯,你帶她上山。”

梁笑笑站在那裏,屏息,她以為她會聽到有關葉兆的話題,可惜沒有,只有這一問一答。

來的人都沒有和顧北寒暄,問完後便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梁笑笑頭頂有一杆路燈,光線微弱,只能照亮她這一方小圈子,那人就站在光圈外,對她說:“你跟我來。”

梁笑笑看清了那人,又瘦又高,皮色有些黑,但目光冷銳,他說完後便轉身,梁笑笑幾步更了上去。

這一次又是坐車。

車子是輛小面包,載着她從石料廠出來,開了一條直路,拐彎繞上一條小路後,很快開始盤山。

這條盤山的路似乎才規劃好,護欄都沒有,但還算平坦,梁笑笑這次坐在副駕駛上,身體跟着方向盤一起傾斜,她旁邊的年輕人終于開口,說:“很快就到。”

梁笑笑轉頭看他,她只說了一聲“謝謝”。

等目的地抵達後,她才知道這不是盤山公路,是一條通往山頂的路,車子從一個标識着車輛禁止駛入的木牌前開過,又開了一陣,終于停下。

這一次,梁笑笑又看到了幾塊大石料,還有一塊石碑。

有人從她身邊走過,說:“跟我來。”

梁笑笑快步跟上,下意識摸包,才想起自己什麽都沒帶,手機也丢了,她跟着那個年輕男人朝山上走,太黑,什麽也看不清,只能跟着男人走。

這應該是個小村落,走一段就有一個十幾層臺階,沒多久,梁笑笑跟在男人身後,進了一戶人家,進去後才發現,這裏竟然是個小旅館。

前臺擺着個招財貓,招財貓旁邊放着一個“收銀”木牌,木制沉暗的家具顯得古色古香。

那年輕人站在接待臺前,身體一傾,手臂一伸,從臺子下拿出一把鑰匙,轉身遞給了梁笑笑,他都沒多看她一眼,就自顧轉身要走。

梁笑笑捏着那把鑰匙,突然開口道:“葉兆……”她聲音在抖:“他會過來?”

年輕男人的腳步在門口頓住,轉身,這次梁笑笑看清了他的臉,皮膚小麥色,目光冷峻,他說:“不知道。”

梁笑笑噤聲閉嘴了,是她求葉兆帶她去碼頭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這麽問,顯得她多麽無辜無知一樣,她垂落眼睛,捏着鑰匙的手,轉身上樓。

腳踩在木制樓梯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年輕男人維持着側身的姿勢,冷眼看着梁笑笑上樓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見了,他才跨出木門檻,拉上木門離開。

梁笑笑一個晚上沒睡,她洗了個澡重新穿上衣服,一直坐在小旅館的木椅上等,屋子裏的燈亮了一夜,她就等了一夜,她目光呆愣地落在地上,看到一個地板上一個黑色的漩,她盯着那個漩看了一晚上,她什麽都沒想,靜靜地等,等葉兆。

作者有話要說:

☆、40.

天亮了她也不知道,直到門外響起“咚咚咚”三聲的敲門聲,梁笑笑一下子從椅子上坐起來,腳步虛浮了兩下,快速走到門口,拉開門。

她看到昨天晚上的那個青年,她瞪眼問:“葉兆呢?”

青年皺眉,把手裏拎着的保溫桶遞給她,不吭聲。

梁笑笑不接,繼續問:“葉兆呢?”

年輕人似乎被纏得有些不耐煩,皺眉的眉心又擰了一層,“來的路上。”

像是這場曠日持久的等待終于快要迎來結局,梁笑笑心中一松,朝門邊一靠,點點頭說:“謝謝。”

這兩個字剛說完,眼淚就朝止不住地朝下落,她坐了一夜車,又在木椅上僵了一晚上,腰酸腿軟,順着門框又朝下滑。

年輕男人伸手拽住梁笑笑,表情有一刻的動容,他說:“進屋去。”

梁笑笑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一直掉眼淚,她用力扶住門框,接過保溫桶,扶着牆朝屋子內走,年輕男人幫她關上了門。

梁笑笑吃了些東西,趴在床上眯了一會兒,她以為自己睡不着,但意外的,這次她睡着了。

醒來是被門外咚咚咚走過的腳步聲驚醒的,這種木制結構的房子,鋪了木地板後很不隔音,有點動靜都會傳過來,梁笑笑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跑到門口拉開門,意外看到了顧北。

顧北轉頭朝她看了一眼,進了對面房間,梁笑笑跟着進去,一眼看到了床上趴着的葉兆。

屋子裏只有顧北和那個年輕男人,那男人似乎很不喜歡梁笑笑,一見她進來就朝她喝道:“出去!”

梁笑笑只盯着葉兆,她看到他因為呼吸起伏的背後,蒼白幹裂的嘴唇,她愕然站在原地,這一吼都沒有引起她的注意,只是讓她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顧北這時候對梁笑笑說:“梁小姐,你先出去一下,我們再處理一下傷口。”

梁笑笑立刻點頭,一邊點頭一邊朝外走,像是知道自己什麽都不會,在這裏幫不上忙。

木門合上後,梁笑笑就站在門口,這一次,她突然想起了那個被她安排在山民家裏等着周明非去接的白铮,她突然恨起了他,恨他的無知,恨他被顧茗耍得團團轉,恨他染上毒瘾,可她更恨那個放不下白铮的自己,她從來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麽厭惡過自己,厭惡那個圍着白铮轉的梁笑笑。

……

木門拉開,從屋子裏走出那個年輕男人和顧北。

葉承說:“我去找人買藥。你把他衣服換一下,身上擦幹淨。”

顧北:“我知道。”

葉承低頭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埋頭在膝蓋抱着自己的梁笑笑,冷眼轉身離開,他剛擡腳,梁笑笑平靜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擡手攏了攏碎發,說:“我來吧。”

葉承沒說什麽,轉身冷臉走了,顧北側身站在門口,讓開路,客氣道:“麻煩了。”

顧北沒有留在房間,屋子裏只有床上趴着的葉兆和在衛生間打熱水的梁笑笑。

梁笑笑這輩子沒幹過粗活苦活兒,照顧人的事更不常幹,但她并不嬌弱。她打了水從屋子裏出來,翻到一條幹淨毛巾,浸在水裏,撈出來用力擰幹,挂在盆邊。

她走到床邊,垂眸看看葉兆,見他睡得沉,拿剪刀剪了他身上的褲子,擡眸的時候,看到葉兆被繃帶覆蓋的上半身,她想起她看到的那條猙獰的傷疤,知道這雪白的繃帶下是怎樣的傷口。

她拿起毛巾,為他擦拭身體,從他蒼白緊閉的面孔到健碩的露在繃帶外的肩膀,手帶着毛巾,伸到他壓着床的前胸小腹,一點點輕輕擦拭。

她換了幾次水,期間好幾次搬動盆子的時候把水濺在地板上,她力氣小,沒有照顧人的經驗,但她沒有覺得羞惱難過,她平靜地做手裏的事,安靜地等待,沉默陪伴。

顧北後來上來,幫葉兆換了條內褲,打了一針破傷風,他問梁笑笑要不要吃點東西,梁笑笑想了想,輕輕問他:“我可以在這個房間吃嗎?”

顧北點點頭,說:“可以。”

梁笑笑沒有餓自己,不但沒餓,吃完後還下樓,想看看附近有沒有店,買身換洗的衣物,但走到樓下的時候,站在接待臺後的葉承冷眼看着她,戒備地問她:“你去哪兒?”

梁笑笑隔着臺子對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

葉承懂了,他說:“我讓人去買,你上去。”

梁笑笑沒有争辯,當即轉身上樓。

葉兆是晚上醒的,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了趴在床邊的梁笑笑。

女孩兒睜着大眼睛,驚訝地看着她,眼睛圓溜溜的,嘴巴都張開了。

葉兆喉嚨幹,動了動嘴,無聲地說:“水。”

梁笑笑看懂了,爬起來倒水,把被子和水瓶碰得叮叮當當直響。

葉兆翻身,沒有躺下,只是側身看身後的梁笑笑,看到女孩抖着手倒水,倒得半桌子都是,勾唇無奈笑了一下,重新趴回去。

梁笑笑端着水杯回來,跪在床邊,把水送到葉兆嘴邊,輕聲又小心地說:“有點燙,我吹過了,”說完又送到自己唇邊,撅嘴吹了吹。

葉兆側趴着,看到女孩子垂眸時漂亮的眼睫,還有被吹得直晃的滿滿一杯水。

水杯再次被送到唇邊,葉兆擡起脖子,就着梁笑笑的手喝了一點,姿勢不方便,喝得不多,他單手撐起身體,側着身,想要去拿杯子,梁笑笑卻自己把那剩下的半杯水一口灌了。

葉兆愣着,擡眸去看梁笑笑,發現女孩子的臉突然拉近放大,然後,他只能看到梁笑笑閉着的眼睛和那閃動的眼睫,唇邊一熱,液體灌入嘴中,鼻尖還聞到了一點若有似無的香味。

梁笑笑大義凜然,喂完水,自覺拉開兩人的距離,正色看着葉兆,問他:“還要嗎?”

葉兆看着梁笑笑,看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經點頭,用那剛剛被滋潤過依舊蒼白的唇說道:“還要。”

梁笑笑起身又去倒水,這一次葉兆的目光膠着那身影,就再也挪不開了,撐着胳膊,用力側躺,維持姿勢,腦子扭到極限,一動不動看着倒水的女孩兒。

梁笑笑又倒了一杯過來,轉身的時候葉兆立刻重新趴了回去。

梁笑笑走回床邊,吹了吹水,喝了半口,葉兆轉過腦袋,朝着這一邊,梁笑笑蹲下來,湊着臉伸過去就要喂水,突然門邊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有勺子。”

葉兆:“…………”

葉承手裏拎着袋子,袋子裏放着幾盒藥,走進門,把藥放在靠門口的桌子上,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看着葉兆,說:“哥,醒了?”

葉兆沒有回頭,後腦勺對着葉承,悶聲“嗯”了一下,動都沒動。

梁笑笑把那口水自己咽了,剛剛沒覺得有什麽,這會兒倒是臉紅了,她垂眸,發現葉兆一直看自己,想了想,說:“餓嗎?”

葉兆忽略了後腦勺上快要把他燒穿的眼神,說:“餓。”

于是梁笑笑擡眼看向了葉承。

葉承很年輕,看着也就十八歲的樣子,他冷眼翻了個大白眼,轉身出門,說:“等着。”走到門口,沒有回頭,又加了一句:“有勺子!”

梁笑笑的臉瞬間紅得滾燙。

飯菜很快上來,這一次不用梁笑笑操心,葉承把葉兆拉到床邊,又在床邊擺了個椅子,把飯菜都放在上面,筷子塞到葉兆手裏,說:“吃吧。”又加了一句:“手沒事,自己吃。”

梁笑笑坐在床位,默默挪開了視線。

葉兆趴在床邊吃飯,葉承抱胸冷眼站在旁邊,床尾梁笑笑在發呆。

過了一會兒,見葉兆緩過來後,葉承嘲諷一笑,默默說了一句:“這次沒死真走運。”

葉兆擡眼,看他,道:“好好說話。”

葉承卻不說了,他看向床尾,意外見到梁笑笑腦袋點了點,竟然在打瞌睡,他朝葉兆看了一眼,葉兆側頭望過去,發現梁笑笑竟然靠着床尾的衣櫃睡着了。

葉承又拿眼睛看葉兆,葉兆放下筷子,無聲擡手,朝年輕小夥兒指了指床尾的女孩兒。

葉承默聲走過去,走到梁笑笑身後,手臂穿過她咯吱窩下面,用力一架,将人架起來。

他看着門的方向,葉兆卻看着他,兩個男人無聲對峙。最後,葉承冷嗤一口,身體一動,把身前架着的人送到床邊,輕輕放下。

梁笑笑睡到了葉兆旁邊。

葉承從櫃子裏翻出一條被子,扔到床上,葉兆背朝上,爬起來,牽動了一下窗口,頓了頓,才抓起被子,把梁笑笑從頭到尾兜進被子裏。

葉承知道葉兆不吃了,收拾碗筷,葉兆重新趴下,低聲問道:“顧北他們呢?”

葉承低頭收拾,說:“在休息。”

葉兆:“還有個男的。”

葉承擡起頭,朝床上凸起的那一塊看了一眼,說:“顧北說,你的女人把他扔在半路上,給了錢,讓村名照顧聯系人。”

葉兆聽到這個回答很驚訝,愣住後回頭看梁笑笑,女孩子靜靜躺着睡覺,睡得格外沉。

後來葉承出去,葉兆吃了點消炎藥繼續趴着,他把梁笑笑安置在旁邊,側頭靜靜看着,用眼神描摹她的五官,看着看着也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41

梁笑笑這一覺睡得格外沉,醒來的時候覺得還算舒服,一眼看到葉兆,心立刻就定了,她側身,手從被子裏伸出來,碰了碰葉兆壯碩有力的胳膊,怕把他吵醒,又很快縮回手。

她覺得很安心,閉眼又睡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

顧北和葉承一起端着飯進來,葉承看梁笑笑的表情依舊帶着戒備,只是對她的冷漠态度緩和了不少,進來後朝她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葉兆很快醒過來,四人一起在房間裏吃個飯,三個男人都是沉悶鬼,可梁笑笑吃得很有激/情,一直在吃。吃到最後葉承捧着碗皺眉,看了她一眼,嘀咕說:“怎麽這麽能吃。”

梁笑笑伸出去的筷子縮了回來,葉兆看她,說:“想吃多少吃多少。”

梁笑笑咬着筷子,眯眼輕輕笑了一下,很自覺地放下碗筷,說:“我飽了。”

葉兆的傷口不算很深,砍那刀的人顯然也有分寸,雖然包紮的傷口蔓延整個背脊,看着可怖,但其實傷口只有那麽一條。

那天碼頭上的事鬧得很大,驚動了警方,葉兆這樣的安排,就是讓所有人一起躲一躲,躲在這深山裏,等風頭過去一些了再看。

梁笑笑也不多問,她現在只關心葉兆的傷,每天都在屋子裏陪他,他們住的屋子門對門,有時候梁笑回屋子拿東西,葉兆就隔着兩扇門和走廊跟他說話。

葉兆的傷養了幾天,趴着動也不會牽扯到傷口的時候,葉承終于肯讓他下床。

葉兆問梁笑笑,知不知道現在在哪兒,梁笑笑搖搖頭,她來的時候是晚上,什麽也看不見,只知道是山裏,她沒出過這間小旅店,不知道外面什麽樣,也根本不知道在哪裏。

葉兆站在窗口,推開木窗,朝她招手。

梁笑笑過去,探頭看樓下,意外看到了青磚石路和一條頗有風味的小巷子。

她想到樓下那個招財貓,疑惑道:“怎麽像是旅游景點。”

葉兆看着她,說:“還在開發。想出去看看嗎?”

梁笑笑回視他,把窗戶重新拉上,說:“不想。”他還有傷。

可她突然擡眸,黑眼珠子格外亮,看着葉兆,說:“那你悶嗎?你想出去走走,我就陪你。”

素日硬朗的面孔上,挂上了一抹笑,葉兆說:“那就出去走走。”

葉兆套了身衣服,帶梁笑笑下樓,葉承站在收銀臺後面,面無表情地看他們。

梁笑笑有些怕他,怕這個比她還小點兒的年輕小夥兒。

她往葉兆後面躲了躲,葉兆看着葉承,說:“我們出去走走。”

葉承道:“別走太遠,到處都在改修。”

葉兆朝門口去:“知道了。”邊說着,一只手伸到伸手。從收銀臺走過去的時候,葉承剛看到他身後的梁笑笑拉住了那只手。

到處都在修建,地面坑窪不平,門口石磚上堆着黃沙水泥,如果不是葉兆告訴她這裏是還在開發的景區,梁笑笑絕對不會把這裏和景區兩個字挂上鈎,最多以為這裏是一處家家戶戶都在返修房子的山間小村落。

直到葉兆帶着梁笑笑順路而下,走到一處緩坡,指着一側說,“看那邊。”

梁笑笑才看到了這處絕妙的景色——上百棟古村民宅錯落于近百米落差的坡面之上,朝南,映着日光,古村牆磚飽經歲月的滄桑,呈現一派古老的灰色,而每一家宅子的跑馬樓上都用竹竿撐着一個個又圓又大的曬扁,扁裏攤着辣椒和菊花,紅紅黃黃一片,美得令人驚嘆。

一個懸在山崖邊上的村子,一個她從未見過的景色。

而與這片民宅相映的是遠處綿延的綠色梯田,淺綠色的梯田和深綠色的山林錯落有致,像一幅水彩畫。

梁笑笑張嘴驚嘆:“太美了。”

葉兆牽着梁笑笑的手,順階梯而下,說:“下面有觀景臺。”

梁笑笑跟着他走,走在後面,偶爾看兩級臺階,大部分時候看着葉兆。她心中綿延的暖意無從詳解,她看到他們牽在一起的手,只盼臺階遙遙無際,一直走下去。

觀景臺很大,凸出在山邊,用圓木做欄杆。

梁笑笑看到了藍天下更遠更高的山,看到了數不盡的梯田,登高遠望,心境一派通透。

葉兆就站在一邊。

梁笑笑說:“你怎麽發現這裏的?”

葉兆靜靜地回:“這裏是我老家。”

梁笑笑想到了那個皮膚曬得小麥色高高瘦瘦眼神冷銳的男孩兒,她問:“葉承是你弟弟?”

葉兆“嗯”了一聲:“堂弟。”

梁笑笑突然在旁邊笑了一下,這兄弟兩個冷起臉的時候一樣兇神惡煞,但她不怕葉兆,偏偏有些怕葉承。

葉兆側頭,看到梁笑笑光潔飽滿的額頭,漂亮的側顏和嘴邊溫暖的笑,他目光淺淺,沒有素日冷硬的氣場,問:“想到什麽了?”

梁笑笑搖搖頭,她自然而然地伸手摟着葉兆的胳膊,側頭挨着他,閉上了眼睛。

葉兆看看她,回頭眺望遠處,放在圓木欄杆上的一手緊了緊,說:“過兩天,等風聲過去一些,再回去。”

梁笑笑閉着眼睛,沒說話。

葉兆側頭看靠着自己的女孩兒,沒再說什麽,他想說的已經說完了。

兩人靜靜站着。

過了一會兒,梁笑笑睜開眼睛,黑眼珠子分外清明,她轉頭,擡下巴看葉兆,格外認真地說:“能呆幾天啊?”

最後那個“啊”,問得葉兆有些心神蕩漾。

女孩兒在撒嬌。

葉兆發現,他喜歡固執驕傲又眼神無畏的梁笑笑,而撒嬌的梁笑笑,他更喜歡。

他有些想摟她抱她的沖動,但最終克制住了,他筆直地站着,像一棵樹。

他低頭回視她:“再等一周。”

梁笑笑繼續靠着葉兆,她看着遠處,說:“真不想走。”

葉兆手腕繃着,問:“為什麽?”

梁笑笑回答很快,毫不猶豫:“這裏景色好,空氣好,白住白吃,還有你。”

葉兆徹底敗了。

他轉過身,兩手捏着梁笑笑的肩膀,目光裏卷着風暴,定定看着她:“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梁笑笑回視葉兆,像過去很多次他們對峙時一樣,她依舊無畏,眼神直白,她說:“葉兆,除了等你兩年,還有什麽,是你想說的?”

她什麽都懂,那麽聰明又直接,她說這裏還有你,她說真不想走,現在她問——葉兆,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他竟一時無言。

那天在碼頭,他們對望的最後一眼,在那之前,他還希望她不要忘記自己的承諾,可現在,梁笑笑看着他,如此問他,他卻什麽都不說了。

他得不到的時候,他希望有那樣一個可以争取的機會,可她走向他的時候,他卻沒能立刻邁出自己那關鍵的一步。

梁笑笑擡眼看着葉兆,與他對視,相望。她看着他的眼睛,想看到眼底有沒有她要的答案。可葉兆的雙眸太黑,什麽都看不到。

她突然墊腳,單手捧着葉兆的下颌,輕輕吻上唇邊。

葉兆定立着,後背僵直。

梁笑笑很快分開這個吻,輕輕靠在他的胸口,雙手繞到他身後,避開傷口處,摟着男人的腰。

沒多久,一雙臂力蒼勁的胳膊伸到她背後,用力将她擁住。

有些愛情來得太快,誰都沒有做好準備。不久前梁笑笑還是葉兆只能默默凝視關注的心愛女孩兒,現在他能将她擁在懷裏。可他從這深山裏走出後,一直活在黑暗裏,滿身烏黑,而她是外面城市裏的女孩兒,活在陽光下,恣意潇灑。

顧良沒有被抓,這只老狐貍不可能就這麽束手就擒,而葉兆是他點名要跟着一起走的“養子”之一。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這些梁笑笑都知道。

那天她睡在葉兆旁邊,聽到葉承晚上進來一次,問他是不是真的要走。

葉兆說:“顧良不可能放過我。”

梁笑笑背對着他們,縮在被子裏,指甲緊緊掐在手心。

剩下的時間裏,葉兆養傷,梁笑笑陪在葉兆身邊,像兩個濃情蜜意的小情侶,互相陪伴。

顧北已經自動選擇能不出現就不出現,而葉承則天天在兩人眼皮子地下晃悠。

梁笑笑會在白天和葉兆一起在古村裏散步,去村子裏那顆大槐樹下散心,晚上陪葉兆看書,在老舊的英文報紙上翻出一篇,坐在窗口給他讀,偶爾還會唱唱歌,自己哼歌跳一段獨舞。

在這山間,像是只有白天黑夜,沒有時間,他們忘記了山外的一切。

對于這種會唱歌會跳舞會彈琴、說一口英語的女孩兒,葉承似乎抱着又好奇又懷疑又排斥的态度。

他會踩着樓梯噔噔噔上來,站在門口聽她讀英語,他也不進門,背靠着牆站在門口,聽完了再下去。

一次兩次,梁笑笑覺得好奇,次數多了,梁笑笑看到屋子門口的影子,會停下來,叫他,讓他進來聽。

可葉承從來都不動。

葉兆靠在床邊,擡眼看了看門口,說:“不用管他。”

梁笑笑就繼續讀,可心裏覺得有些奇怪。

有一天,葉承送來一瓶花酒,說是本地野菊花為原料,他自己釀的。

棕紅色的酒瓶擺在屋子裏的條桌上,梁笑笑拿杯子倒,抿了一口,香香甜甜的,問葉兆說:“你也會釀酒?”

葉兆有傷,不能喝,站在一邊,點頭說:“本地的男人,都會。”

梁笑笑笑起來,說:“能教我?”

葉兆還沒開口,葉承在旁邊擡起眼,眼珠子黑亮,默默說:“不能,你是外面的女人。”

葉兆皺眉,看向葉承,眼裏帶着些警告,梁笑笑卻不生氣,又抿了一口,說:“真香。”擡起眼:“你不喜歡外面女人?”

葉承坦誠點頭:“嗯,不喜歡。”

“為什麽?”

“你們和我們不一樣。”

葉兆眼裏警告的意味濃烈了一些,不知道葉承是真的看不見,還是假裝看不見。

梁笑笑這次想了想,很認真地問她:“外面的女人,和本地的女人比,哪裏不一樣?”

葉承眉頭一皺,似乎在思考什麽,過了一會兒,又無比認真地說:“你們雖然懂得多,可你們纏人。”

你們?

梁笑笑心想就算在葉承眼裏是她纏着葉兆,可這個你們從何而來?

可葉承沒再說什麽,留下酒轉身走了。

梁笑笑和葉兆對視一眼,覺得這十八歲的青年了不得,這個你們,顯然不像在說葉兆過去還有其他外面的女人,倒像是……倒像是葉承自己經歷了什麽。

梁笑笑對葉兆說:“你弟弟,真的只有十八歲?”

葉兆說:“山裏的孩子,結婚早,十八歲是個男人了。”又說:“今天還讀報紙嗎?”

梁笑笑從抽屜裏拿出一疊報紙,其實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報紙,是那種英文閱讀周報。先前梁笑笑沒當回事,以為這些都是葉承的,現在留心,仔細一想,葉承都工作賺錢了,這些不是他的吧?再仔細看,有些報紙嶄新,有些明顯有閱讀後的痕跡,看那些小小的标記的英文,倒像個女孩子的筆跡。

梁笑笑意味深長的看葉兆一眼,說:“你們山裏的男同胞當男人當得早,是不是戀愛也早,那你呢?”

葉兆拎起條桌上一個盤子裏的米糕,放進嘴裏,無比正色地說:“我出山早,沒留在山裏,最近才開始做男人。”

梁笑笑嘴角忍不住咧開,笑了。

兩人的房間門對門,床小,晚上各自安睡的時候,梁笑笑不關門,葉兆也不關。

最後一個晚上,梁笑笑抱着枕頭,從兩個房門間穿過,走到葉兆床邊,拍了拍枕頭,說:“一起睡吧。”

葉兆讓開半邊床,掀開被子,梁笑笑擠了上去。

兩人,一張床,一條被子,葉兆從後背樓主梁笑笑,親了親她的耳蝸,說:“回去好好上學。”

梁笑笑閉着眼睛,感受摟着自己的、那條有力溫熱的胳膊,說:“嗯,再也不多管閑事了。”

葉兆問他:“畢業了打算去哪裏?”

梁笑笑說:“回家吧,G市,爸爸可能會給我安排工作,不過我想考研,考G大。”

葉兆說:“那你得好好看書。”

“我很聰明啊。”

“知道。”

梁笑笑側躺着,黑暗中看見床頭櫃上擺放着的幾瓶藥,她知道,當白天到來,她能看到藥瓶子上的黑色字體時,就是分別的時候了。

她又說:“葉兆,你到了國外,會聯系我嗎?”

葉兆說:“會。等安定好了。”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兩年,兩年內,我一定回來。”

“好,我等你。”

第二天,葉兆帶着梁笑笑下山,來的時候只有人,走的時候也什麽都沒有。

他們一直走到那天葉承停車帶梁笑笑上山的地方,那裏依舊堆着一些石料,只是那塊石碑豎了起來,這次梁笑笑看得清楚,上面寫着“天街”。

葉承站在他的面包車旁邊,抱着手臂等。

梁笑笑站在那石碑前,轉身看葉兆,風吹起,揚起她額後的發,打亂在眼前,她拿手壓了壓,說:“葉兆,我走了,你有時間就聯系我。”

葉兆點點頭,看着她,說:“我知道,走吧。”

梁笑笑轉身,依舊壓着腦袋上的頭發,擡眼看到葉承,朝她笑了笑。

葉承看看她,又看看葉兆,沒吱聲。

兩人上車,車子開下山,後視鏡裏梁笑笑看到葉兆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一個拐彎,徹底消失。

她收回視線。

葉承側頭看了她一眼,梁笑笑問她:“怎麽了?”

葉承:“你不難過嗎?”

梁笑笑有些奇怪:“是葉兆撒謊了,不會回來嗎?”

葉承搖頭,說:“沒有,我哥承諾的話,一定會做到。”

梁笑笑道:“那不就行了,我等他辦完事情回來,我會等她的。”

葉承又側頭看了她一眼。他發現梁笑笑心情還不錯,似乎并不因為分別而難受。可村子裏,男人出去打工,把女人甚至老人孩子留在家裏時,女人們總是哭得撕心裂肺,他以為這才是該出現的正常的一幕。

梁笑笑不但不難過,還很高興,車開車開着,她開始哼歌。

葉承突然說:“為什麽?”

梁笑笑竟然也懂了,轉頭看他。

葉承說:“分別的時候,大家都會哭。”

梁笑笑知道他這個大家,指的是他概念中的山裏的村名,與外面的男人和女人相對的,裏面的人。

她解釋說:“因為現在的分別,是為了更好的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

☆、42

葉承把梁笑笑送下山,給他買了一張車票,送他回G市。

她沒進車站,在外面給梁笑笑買了水和面包,只送她道門口。

梁笑笑接過袋子,笑了笑,說:“謝謝。”

車站裏來來往往人很多,葉承冷面淡眸的樣子反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不過這一刻梁笑笑也承認,葉承像個男人一般,雖然年輕,但骨子裏有一種內斂的魄力。

葉承說:“你進去吧,我走了。”

梁笑笑叫住他:“葉承,我手機丢了,把你手機號給我。”

葉承看她:“做什麽?”

梁笑笑:“有事我們可以聯系。”

葉承:“不會有事。”

梁笑笑看着他,笑了笑,說:“雖然山裏還在建,景區還沒正式開放,但這麽好的景色,肯定有人願意去。我以後會介紹同學過去,你到時候安排住在你的小旅館,不是能賺錢嗎?”

葉承立刻報了一竄數字。

梁笑笑在心裏記下,笑了笑,揮揮手,轉身走了。

梁笑笑坐了很久的車才回H市,回到學校。一回宿舍,舍友就問她:“你去哪兒了?手機都打不通呀。”

梁笑笑說:“哦,我手機丢了。”

舍友說:“你快給你朋友回電話吧,都找到宿舍來了,就是那個姓周的帥哥。”

梁笑笑問舍友借了手機,躲去陽臺打電話。

電話一接通,梁笑笑就說:“是我。”

周明非喝道:“你這幾天到底去哪裏了?再找不到你,我都要通知你爸爸媽媽了!你怎麽樣,沒事嗎?”

梁笑笑道:“我沒事,我回學校了。”

周明非分辨這口氣,确定她沒事,才說:“白铮醒了,在戒毒。”

梁笑笑“哦”了一聲,不想回。

周明非頓了頓:“他在我這裏,你要不要來看看他?”

梁笑笑皺眉,堅決說:“不了,你讓他好好戒毒,別對不起把他救回來的人。”

周明非察覺到梁笑笑和過去截然不同的态度,應該說,那天在山裏,他接到的就應該是白铮和陪着他的梁笑笑,是兩個人,而不是只有白铮。

那個老鄉說,一個女孩子把人留在那裏,讓他們聯系他。

他當時問,女孩子去了哪兒?

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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