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節
楔 子
九華山一角,岳家祠堂。
荒涼、蕭瑟、破碎,再也沒有什麽詞兒好形容它了。晴天或是月夜,這祠堂經常是山狼野犬盤踞和蝙蝠出沒的地方。如果遇到了陰天,就像今夜這種苦雨凄風之夜,恐怕連野犬和蝙蝠對它也會失去興趣。
祠堂的兩扇破門,在風雨中時開時合,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半堵紅牆,歪斜在風雨之中。當閃電亮時,可清楚地看見牆上的千瘡百孔;不過,總算還沒有完全倒下去就是了。
一只禿頂的貓頭鷹,正由上面拍翅飛來,發出凄厲的喵嗚聲,令人毛發聳然。
一個身披玄色油綢雨衣的老者,用快捷的身法,來到了祠堂門口,他雙手推開破門,向內張望着。過了一會兒,才閃身而入,用蒼老但宏亮的聲音,向裏面發話道:“銅冠叟踐約來遲,請朋友們原諒。”說着合袖一揖。
良久,不見回音。
老者不禁後退了一步,目放異光:
“奇怪,莫非他們會忘記?”
于是,他又重複了一遍,仍不見任何回音。老者白眉微皺,探名入豹囊之中,取出一管狀物,迎風一晃,頓時火燃半尺,室內光華大盛。
一座紅木的供案,其上積塵盈寸,十數方靈牌,東倒西歪,上面刻有:
“顯妣岳門劉太夫人之靈位”、“顯考岳公諱XX官XX神位”……
諸如此類,等等不一。可見這岳氏一族,在先朝确是一個極有聲威的望族,但如今子嗣不肖,以至門庭冷落。
供桌上有一對燭盞,其上猶有半截白燭,想是多年久置,色已赤褐。老人費了一刻工夫,才把它燃着了。
他收起了火折子,四下觀看了一番,不禁冷冷一笑:
“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說着彎身案下。在供案下,他看見五把發鏽的匕首,作梅花狀倒插在案底,他口中“哦”了一聲,慢慢地伸出了手,把正中的一口匕首拔了下來。
匕首的把柄上,清清楚楚地刻着一個“羅”字。老人不禁喟然長嘆了一聲,往事把他拉入了回憶之中……
忽然,一陣低沉的笑聲,回蕩在詞堂大殿之內,陡聞之下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老人側腰騰身,捷似夜鳥穿林,只一閃,已落身壁角,冷叱了聲:
“誰?”
那低沉的笑聲,尚沒有中止,一個矮小的白衣老人已由窗口出現了,這矮老人白衣紅履,雖是在泥濘的雨天,身上并不沾半點泥漿。他右手執着一把黑傘,輕輕一點足尖,如同小兒似的已縱上了供桌,再一飄身,落到了地面,嗓音尖細地笑道:“老朋友,真是信人,恕我來遲了!”
黑衣老者不由面色驟變,可是馬上又恢複了原狀。他微微一笑:
“原來是白雀道兄,老夫恭候多時了!”
白衣矮叟嘻嘻一笑,雙手合揖道:“銅冠叟,你放心,今夕何夕,我們不會忘記的,只是……”
他昂首向門外望了望,細眉微展道:“你催命的好朋友們都來啦!”
銅冠叟哈哈一笑:
“我羅化既敢來此,就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白雀翁,你這話可有些欠妥了……”
就在他這句話方一出口的剎那,兩扇破門霍地被大力震開,“砰”的一聲,震得兩壁泥土都為之剝落。
但見眼前人影一閃,一個長身灰衣的比丘老尼,已含笑站在門前。與此同時,左右兩扇破窗也發出了一聲暴響,木屑飛揚裏,出現了一道一俗。
這同時出現的三個怪人,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疾如飛電”,身形一落地,不期然的已和先來的白雀翁,排成了一列。雙手合十向銅冠叟一拜,由那老尼發話道:“阿彌陀佛,今夜能與羅施主在此處相會,真是三生有幸,羅施主真君子也!”
銅冠叟面色一寒,随之狂笑了一聲:
“好!老朋友們,你們都來了!羅某渴望多時了!”
他邊說着話,邊把披在身上的一襲雨衣脫了下來。這時,對面四人都不禁面色一怔。
原來,随着銅冠叟的雨衣啓處,他們發現這老人背後尚背着一個四五歲大小的男孩.這小孩頭上梳着丫角,正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眸子打量着四人。他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也沒有哭。
白雀翁倏地神色一變,桀桀笑道:“羅大俠,我們當初曾說好,除了你我等五人以外,不攜任何人來現場,怎麽你……”
銅冠叟面色一青,把背上的童子解了下來,抱坐在供案之上,這才回身苦笑道:
“羅某有一不情之情,要向四老相商,倘不蒙見允,今夜之約只好作罷!”
後來三人之中,除了那老尼之外,另二人一位是駝背的高大道人,另一位卻是身着藍衫的老儒,他們面上,都罩着一層陰霾,自始不曾有半絲微笑。這時,那老儒卻微微一笑道:“羅大俠有話請說當面,我等洗耳恭聽就是了。”
銅冠叟羅化朝這老儒看了一眼,已認出了此人是西北道上最負盛名的俠盜,外號“天馬行空”,姓晏名星寒。他本有一拜弟“雲中鳥”駱奇,卻在十五年前,喪命在自己掌下,故此與他結下了深仇大恨。此老擅打“飛雲石”,一身輕功提縱之術,更是舉世無雙,往昔對他,羅化很存有戒心。其他三人雖均是當世赫赫怪傑,卻都是他當年手下敗将。唯獨此老,素昧平生,所以銅冠叟對他,心中最是提防。
此刻聞言,不由長嘆了一聲道:“晏兄寬宏大量,老夫至死不忘,只是老夫話一出口,各位如不見允,卻會令老夫處于萬難之中。今夜之約不得不暫作罷論,而另謀再會之期了。”
這時,那高大的駝背道人狂笑一聲道:“銅冠老兒少施拖刀詭計,今夜既來了,豈能輕易放你回去?還不快快作一了斷,盡自拖延時間又有何用?”
這道人面上滿是虬須,紛紛倒卷而生,再襯上他身上那襲血紅道袍,看來真乃畫上鐘尴也似;尤其是他那一口陝西土音,更是刺耳難聽。
銅冠叟冷目看着他,微微一笑:
“我只當十年來,道兄會多少有些改變,今夜一見,依然如故,好不令人失望!”
紅衣道人濃眉一挑,面色赤紅,厲聲叱道:“老兒休逞口舌之利,今夜就是你的死期!五刃相會……哼!哼!你還想逃麽?”
銅冠叟不由面色一沉,正要發作,那素衣老尼單手一打問訊,白眉微颦道:“裘道友不必過于性急,我們還是叫他說明道理,再定奪吧!”
駝背道人姓裘名海粟,外號人稱“紅衣上人”,與銅冠叟二十年前有斷指之仇,他的內家掌力有真功夫,所練元陽真炁,二十步內可制人于死命,是一個極厲害的人物。
一生性躁,瞪眼殺人,雖是三清教中人,卻戒不掉一個“殺”字。
此時他聽了那老尼話後,勉強忍着心中暴怒,冷笑了一聲道:“大師一片仁心,恐怕最終要落在這老兒道中,我等十年血恨,豈不又成了泡影?”
老尼聞言微微一笑,搖頭道:“裘道友此言差矣!想銅冠叟乃一代武林英豪,怎會使出如此卑下伎倆?再說你我亦非易欺之輩,何妨先容羅大俠交待一番;否則也難免太令好朋友見笑了。”
天馬行空晏星寒點首附和道:“大師所見極是……”
他回過身來,目視着銅冠叟冷笑道:“羅大俠有何吩咐,我等也好酌量辦理!”
銅冠叟此刻真如同待死之囚一般,面上浮現了一層灰白的顏色。在諸人對話之際,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一邊,像是陷于沉思之中,這時聞言苦笑了笑道:
“老實說,老夫今夜既敢來,又怎會心存別念。你們不要誤會,我銅冠叟生平一諾千金,從不反悔……”
他說着冷冷一笑,用手指了一下那坐在供桌上的孩子,面色陰沉地道:“我所要與各位相商的,只是這個……孩子!”
灰衣老尼白眉一挑:
“這孩子是施主什麽人?”
銅冠叟嘆息了一聲:
“是老夫一個小孫兒,可憐他兩歲喪父三歲喪母,在老夫身前不過年許時光。今夜老夫帶他來此,确是含着深意……”
白雀翁翻了一下怪眼:
“什麽深意?”
銅冠叟似乎已失去了來時的豪氣,他緩緩向各人面上看了一遍,才喃喃道:“這是我羅氏門中唯一骨血,今夜五刃之會,老夫茍能逃得活命,自無話說;否則,恐怕你等定會斬草除根,豈不禍及我這無辜的孫兒?”
四人都不由臉色一變,銅冠叟之言,正打入了他們每個人的內心,只是當面他們誰也不能承認。因為這是卑賤陰損的行為,身為大俠客的他們,是不屑為的!
銅冠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