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從沒有叫人家失望過。
所以,肅州一地,一提起晏老善人,沒有人不翹大拇指說一聲“好”的!
黃老爹走到了大門口,大聲咳嗽了兩下,用手敲了一下門環:
“門上哪位當差?勞駕開開門!”
裏面答應着,開了一扇小門,走出一個穿大棉襖的小夥子,一眼看見黃老爹,哈着腰笑道:“原來是黃老爹,有事麽?”
黃老爹嘻嘻一笑:“老善人起來了沒有?請為我通禀一聲怎麽樣?”
看門的小夥子打揖笑道:“你老來得不巧,老善人天不亮就帶着小姐騎馬出去打獵了!”黃老爹“哦”了一聲,很失望地道:“這大雪天打什麽措?”
看門的摸着脖子傻笑道:“東西多着呢!猞猁、狐貍、狼……雪雞……”
黃老爹嘆了一口氣,用手指了一下那靠在牆根躺着的書生,皺了一下眉毛:
“你看看這個人,快凍死了,我想……”
才說到此,那看門的忽然笑道:“啊!老善人回來了。老爹你不是要找他麽?”
順着他手指處,只見遠處雪地裏,飛馳着五六匹高頭大馬,還拉着雪橇,帶起了一天雪花,風馳電掣而來。
那群看熱鬧的人,也都避站到牆根邊,只有黃老爹,仍然站在晏宅的大門口。
人馬轉眼即至。
衆人這才看清了,一共是五匹馬、四只狗。為首一匹黑馬上,端端正正坐着一個須發銀白的老者。
這老者赤紅的一張臉,兩團雪眉,一雙細目,鼻正口方,颔下留有半尺許的三绺羊須,身穿着藍緞子箭袖絲棉襖,胯下黑馬背上,有一個豹皮革囊,內中分插着些羽箭之類。
這老者在大寒天不帶出一些萎縮之态,真是好雄壯的一副儀表。老者身後左右,兩匹白馬上,是兩個中年漢子,也都是背弓帶劍,神采飛扈,再後面兩匹胭脂馬上,并肩坐着一對佳人。
左面的女孩,是十六七歲一個小姑娘,一身大紅,梳着小辮,一雙紅緞子棉鞋。想是太冷的緣故,凍得紅鼻子紅眼的,雖是乖巧伶俐,倒也并不十分出色。可是她身邊那個姑娘,可就不同了。
那姑娘二十左右的芳齡,一張紅白的清水臉,不染一點脂粉,兩彎蛾眉濃淡适宜,就像遠處雪線上的天山。那美麗的一雙大眼睛,配着松針也似的長睫毛,嘿!就別提有多麽俊了。
高高的身材,減一分瘦增一分胖,略往上翹着一張小嘴,當她笑着說話時,露出貝玉似的一口細白牙齒,又齊又密,亮晶晶的,看着真是美!她身上披着一襲銀狐的大鬥篷,足下是一雙兔皮弓鞋,馬背上懸着一張弓,一口鯊魚皮鞘子的長劍。
大夥有那認識的,知道這姑娘是晏老善人最疼愛的掌上明珠晏小真,另外那個小姑娘是她的丫鬟雪雁。兩個中年漢子,不是老善人的親人,可能是護院的師傅。
五匹駿馬如閃電似地跑到近前,後面跟着汪汪叫的獵狗,雪橇上滿是獵來的狐貍、雪雞,它們滴下來的血,在雪地上染上了鮮紅的印記。
晏老善人看見門口這麽一大幫子人,很是吃驚,他拉住馬問:“這是怎麽回事?”
黃老爹忙上前一拜道:“老善人!兄弟我求你來啦!”
老善人怔了一下,微微一笑道:“啊!是黃老哥!”
說着他翻身下了馬。這時晏小姐和丫鬟等人也都下了馬,大門裏走出來幾個人,把馬和狗都拉進去了。
那位晏小姐并不向這些人看一眼,可是卻很注意地看着牆根。當她發現那窮書生躺在那裏時,她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蛾眉微颦着,一雙眸子似乎也黯然了。
她只向那書生瞟了一眼,就匆匆進門而去,臨進去時,拉了小丫鬟雪雁一下,低低地說了幾句,雪雁頻頻地點着頭,一雙眸子在那書生身上瞟着。
老善人下了馬,哈哈笑道:“黃老哥既來了,怎不到裏面坐呢?大門口不是待客的地方。”
說着就去拉黃老爹的手,黃老爹得意地笑着,不時左右看着,像是在說:
“你們看!我不是吹牛吧?”
他幹笑着說:“老善人,沒有什麽大事情,在門口說就行了。”
晏老善人笑道:“什麽事呢?”
黃老爹臉紅紅的,用手一指牆根下那個書生:
“老善人,這個小夥子,快凍死了……大家的意思……”
他尴尬地搓着雙手,繼續說下去道:“老善人一生救人無數,所以大家的意思,公推兄弟在您老面前求說一下……這書生再不救,恐怕要凍死了。”
晏老善人皺了一下眉,往前走了幾步,朝那個僵卧的書生看了一眼,回過頭冷冷一笑:
“對不起,我不能救他。”
黃老爹及所有在場的人都不由一怔,因為他們都知道,這位晏老善人在當地是最有善名、最富有的人,怎會見死不救呢?
黃老爹不由臉一紅,幹笑了一聲:“老善人,您老人家一向是……”
才說到此,這位晏老爺子一推手道:“不要說了,我可以拿出幾個錢叫他走路;可是不能像過去一樣,留他住在家裏……”
黃老爹先是一笑,随即又皺了一下眉道:“老善人,這書生八成是病了,話都不能說了,您老人家醫術通神,何不與他治治呢!”
晏老爺子冷笑着搖了搖頭:
“我哪裏會什麽醫術,你不要聽人家胡說。”
他轉身對門口一個夥計道:“高升,你到後面支十兩銀子,取一件棉襖,送給那個雪地裏的相公,叫他走路。”
他說完又回過頭來,對着黃老爹一抱拳,笑了笑:
“老哥進去坐坐吧!”
黃老爹正感到有些下不了臺,聞言哈着腰笑道:“不敢!不敢!您老請進去吧!外面風冷。”
晏老善人遂也不再客氣,對衆人抱了抱拳,就大步向門內走去。
那個小丫鬟雪雁卻皺着眉,慢慢走到了書生跟前,紅着眼圈道:“喂!你是哪裏來的呀?叫什麽名字?我看你已在這裏躺了一天了。”
書生只張開眸子看了看她,又把眼睛閉上了。雪雁臉紅了一下,正不好意思,黃老爹在一邊苦笑了一聲:
“小姑娘,他哪兒能說話呀?凍壞了!老善人真變了!過去他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雪雁聽了,點了點頭,很快地跑進大門裏去了。于是大家七言八語地就談開了,有的說給十兩銀子也不少了,有的說給錢沒有什麽用,主要是人家有病。
不多時由門內走出那個叫高升的聽差。他手裏拿着一大塊銀子,還有一件藍布厚棉襖,走到了那書生跟前,把銀子往地下一丢:
“呶!老爺賞你的銀子,還有棉襖,你穿上走吧!”
說着把棉襖往地上一丢。
那書生卻只睜了一下眼睛,仍舊把眼睛又閉上了。
高升冷笑了一聲,轉身就走了。黃老爹嘆了一口氣道:“唉!這年頭連做奴才的都變了……”
他嘆息着,把雪地裏的銀子撿了起來,放在了書生的袋子裏。當他手扪及這書生的身體時,不禁大吃了一驚,原來這書生只穿着一件單衣服,他的皮膚,真比冰還冷。黃老爹口中啊了一聲,趕快把大棉襖給他蓋在身上,心裏可禁不住嘀咕道:“這小子八成是活不成了!”
這時那書生卻意外地睜開了眼睛,目光在衆人身上轉着。黃老爹忙蹲下身子,皺着眉道:“小哥!你還行麽?”
書生竟微微笑了笑,還點了點頭,衆人不禁大喜。黃老爹嘆道:“小哥,剛才我給你求情,大概你也都聽見了,晏老善人賞了你十兩銀子和這件衣服,也算是很難得了。
這大雪天,你躺在雪地裏,還不要凍死了麽?我看……”
他摸着下巴,下了個狠心道:“這樣吧!小哥,我家地方雖不大,安置一個人,也還能勉強。如果小哥你不嫌棄,就請到蝸居先盤桓幾天。小哥,你看怎麽樣?”
那書生搖了搖頭。黃老爹方自一怔,卻見那書生竟苦笑了笑,微弱地開口道:“謝謝老人家!我還是在這躺一躺的好!”
黃老爹怔道:“小哥,你瘋了麽?你不怕凍死呀?”
書生微微搖了搖頭,又把眼睛閉上了。黃老爹四下望着,直着眼睛道:“你們聽聽!
他是個瘋子不是?”
四周的人聽了那書生之言,無不啧啧稱奇。可是經此一來,也就不大愛多管閑事了,都當他是瘋子,紛紛走了。
黃老爹又蹲下來問了他幾句,無奈書生卻是再也不開口,他只好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也當他是個瘋子,轉身離去。
這地方又安靜了。
到了晚上,起了風,鵝掌大的雪花一片片由天上飄下來,飄在書生的身上、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