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了點頭:
“小可不死之恩,皆賢主婢之賜也!”
雪雁揚了一下秀眉,笑眯眯地道:“這就不要提了,我問你家在哪裏?姓什麽叫什麽?怎會凍卧在這裏?你慢慢告訴我好不好?”
書生未言之前,先長長嘆了一聲:
“小姑娘,提起來一言難盡,既蒙見問,小可據實相告……小可姓……”
他忽然頓了一頓,又道:“小可姓譚名嘯,乃是冀省大名人氏,自幼父母雙亡,被一遠門族伯撫養成人,不幸我這族伯卻在三年前一病歸天……”
雪雁揉了一下眼,道:“真可憐!你不要再說下去了,譚相公,你要到哪去呢?”
譚嘯又長嘆了一聲:
“我……無家可歸,不怕小姑娘你見笑,我如今是浪跡風塵,四海為家……”
凍倒街旁的陌路書生,在獲得晏府小姐丫鬟的接濟之後,不由精神複蘇,談到自己不幸的身世,由不住唏噓涕零不已。他告訴雪雁他名叫譚嘯,自幼父母雙亡,這一句也許不是假話,因為他眸子裏流露的盡是真情,雪雁不禁為之一掬同情之淚。譚嘯簡略訴說了一遍自己的身世,雪雁已有點泣不成聲了。
她氣籲籲地問:
“這麽說相公是一個讀書人了?相公你進過學沒有?”
譚嘯嘆息了一聲:
“自然進過學,說起來我還是個舉人呢!”
雪雁吃驚地張了一下嘴,說道:“這就好了!我們府裏正好少一個帳房,老爺說要找一個有學問的……”
書生眼睛一亮,道:“謝謝小姑娘!”
雪雁眨了一下眼睛,半笑道:“你謝我幹嘛呀?我這只不過是說一說罷了,至于老爺是不是答應,還不知道呢!”
書生不禁失望地嘆息了一聲,又閉上了眸子。雪雁望着他笑了笑:
“這麽好了,你也不要失望,這個事情可是沒準,我回去轉告我們小姐,小姐要是肯給你說情,大概是沒什麽問題的。”
譚嘯倏地睜開眸子,感激地道:“小姑娘多多費心,在下也不多說什麽感謝的話了!”
雪雁嘆息了一聲:
“你就別謝了!”
說着秀眉微微颦着:
“只是你老躺在雪地裏也不是個辦法呀!”
書生抽筋似的道:“小可此刻骨如蟻咬,腰酸背痛,連轉側一下已是不能,還有什麽辦法?”
雪雁咬着唇兒發了一會兒愣,說:
“我把你扶到牆根下,你把皮褥子墊在底下,先湊合着坐一夜好不好?”
譚嘯皺着眉點了點頭:
“也只好如此了!”
雪雁伸手去拉他胳膊,不想才一用勁,那書生便剪着眉毛,口中哎喲哎喲叫個不停,吓得她忙松了手,嘆了一口氣道:“你們讀書人,真是不中用。唉!怎麽辦呢?”
譚嘯紅着臉,嗫嚅道:“我還是坐着不動,就勞小姑娘用手拉着這皮褥子走就行了。”
雪雁瞟着他一笑:
“也難為你怎麽想出來的。好!咱們來試一試吧!”
書生強自坐起來,雪雁一只手拉着皮褥一角,試着一拉,果然滑溜溜的,龇牙一笑道:“你可坐好了!”
說着一路拉到了牆根邊一棵大松樹下面。譚嘯兀自不停地道:“小心……小心呀!”
雪雁見他膽小如鼠,不禁捂着嘴直笑,一面把那厚皮襖給他披上。見他靠在牆上,上有松樹可遮着落下來的雪,下有皮褥暖腿,也就馬馬虎虎可應付了。
于是,她後退幾步,彎着腰道:
“沒有辦法,你也只有這麽湊和湊和了,這裏面都是吃的東西!”
她說着把那個包袱遞過去,譚嘯伸手接了過來,只覺得熱乎乎的,他臉上流露出感激的神色,苦笑了笑:
“在下與二位姑娘素昧平生,平白受此恩遇,真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雪雁俏皮地一笑,擺了擺手:
“得啦!你就別客氣了……天可不早了,我走了!”
她說着方要回身,譚嘯忽道:“姑娘且慢……”
雪雁回過臉來,慢慢道:“還有事麽?”
譚嘯尴尬地道:“小姑娘芳名在下已知,可是那位小姐芳名……”
雪雁秋波半轉:
“我還當什麽事呢!我們小姐叫晏小真……沒別的事了吧?”
譚嘯喃喃道:“哦……沒有了!”
雪雁又囑咐道:“今夜的事,你不要對任何人談起,否則小姐會不開心的。”
譚嘯頻頻點首。只見那小丫鬓扭動小蠻腰,已經縱上了高牆,遂自飄身而下。書生注目良久,直到眼前沒有一些聲息,他才微微冷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晏星寒!任你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既找到了你,豈能輕易放過?”
他那抖擻的精神,如電的目光,何曾像是一個凍餓待斃之人?不過,他對于晏老善人的“拒人于千裏之外”的那種态度,十分驚佩。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身份已令他疑心了。
他警惕着自己,必須要在這第一個回合之中,制勝對方,當然,那要用無比的堅忍之力。
他靜靜地靠在牆邊,打開了晏小真送來的食物,慢慢咀嚼着。對于這位好心的小姐,他并沒有存下一些感激的意思,因為他的內心,早已被“仇恨”這種東西,裝得滿滿的了!
二
遠處雪地裏,慢慢偎來了一只餓狼,它是被譚嘯袋中的食物味道引來的。當它走到離書生身前五丈左右的地方,蹲下了後腿,靜靜地瞪視着這個書生。
它喉中發出極為低微的嗚聲,饞涎下滴,可是那書生絲毫不把它看在眼中,仍然慢慢地啃食着手中的雞腿。
忽然,他擡起頭,把口中的雞骨一吐。這動作本極普通,可是五丈以外的那只惡狼,卻發出了一聲悲嗥,猛地掉頭落荒而去。紅紅的血,由它頭上流了下來。
書生哂然一笑:“好不識趣的畜生!”
他的耳朵随時都在聽着附近的任何動靜,現在他确知一件新奇的事情來了。他把手中的食物,很快地埋在雪地裏,又把附近的足跡,用手掩了掩,側身躺下,回複到他白天的那種姿态,他的體溫,也在迅速地減低着。
不久之後,一個瘦長的人影,随着一陣微風,出現在他的身前。
那影子就像是一個幽靈似的,行走竟沒有帶出一點聲音。可是在白雪的映照之下,他沒有辦法隐蔽自己,那是一個清癯的老人,他穿着一襲寬大的皂色長襖,腰幹挺得很直。
這老人慢慢地在雪面上踏行着,不一刻便到了譚嘯身前,然後他站住了腳。
白雪映着老人死板板的一張臉,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西北風掀起他銀灰色的長須。
他冷冷地注視着這個雪地裏的少年,良久不發一語。忽然他向前跨了一步,伸出一手,在譚嘯的鼻邊試了試,他所體會到的,是對方微弱的鼻息。這時他的兩道搭下的眉毛,才微微地向當中擠了一擠。
于是他輕輕蹲下了身子,又伸出一手,按在了譚嘯的左手脈門之上。
這一次,他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他站起了身子,冷冷地笑了笑,心裏在說:“奇怪!
莫非是我多疑了?可是,他來得太奇怪了……太令人懷疑了。”
他又開始端詳着他的臉,把這張英俊的臉,和十七年以前岳家祠堂的那張孩子的面孔拉在一起,兩者之間,似沒有什麽太相似之處。可是也沒有什麽不像的地方,主要因為這張臉太陌生,而那張臉,事實上自己已經淡忘了。
誰能把十七年之前一面之緣的一張孩子臉孔,保留在記憶之中,直到如今不忘記呢?
他後退了幾步,目光如炬,仍然在這書生身上轉動着,憑着他幾十年的江湖經驗,他絕不會輕易去相信一件事情的。
他知道偶然的疏忽,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這代價很可能是自己的生命。
忽然,他縱身到了譚嘯身前,猛地揚起雙掌,作勢劈下,那淩厲的掌風,使那看來軟弱的書生,發出了一連串的咳聲。
老人收回雙掌,翩然退身,那瘦長的軀體,伸縮之間,一縷青煙似的冒上了牆頭。
他口中發出了兩聲嘆息:“唉!唉!”跟着就消失了……
一切靜寂之後,那書生動了一下身子,又徐徐坐了起來,他臉上蕩漾着微笑:
“晏星寒,你是不會發現什麽的……最後你終究要認敗服輸……”
“哼!哼!”
他用那雙銳利的眸子在地下搜索着,鼻中發出冷笑。可是這并不能掩飾他戰瑟的內心;甚至于驚吓之态也已經由他的目光之中表露無遺。
那平整的雪地上,方才老人站立的地方,幾乎和先時一樣,沒有留下一點足跡。
這種“踏雪無痕”的功夫,固然武林中不乏其人,可是所謂無痕,事實上仍是有痕的,只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