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人家請受弟子一拜,我這就去了。”
桂春明長嘆一聲:
“我幾乎忘記告訴你了,你不姓譚,而是姓羅。你祖父銅冠叟羅化,原也是我道中之健者,只因為當年殺孽太重,才至有後日之結果。羅化與我,當年曾有數面之緣,可是并無深交,我之所以救你,乃是本着武林道義!”
他微微憤怒地道:“我如今已是他四人的仇敵了,可是我并不在乎他們,我還有力量與他們周旋!”
譚嘯深深一揖道:“師父對弟子的大恩,沒齒不忘,只是先祖血仇,弟子必要親手湔雪,不便假手恩師,弟子此刻憂心如焚,想立刻就走!”
桂春明冷笑了一聲:
“我已經告訴你了,這事情幹萬不可魯莽從事,千萬要冷靜。你只要記好了,就去吧!”
譚嘯斂淚道:“弟子既是姓羅,又何故改姓譚,尚請師父明告,以開茅塞!”
桂春明點了點頭道:“這點,我是應該告訴你的。你父母皆早亡故,令堂姓氏我亦不知,但令祖母譚心儀,當年也是一成名女俠。我所以令你從她姓譚,主要為避免那四個老兒,對你注意。以我之意,今後你仍以譚嘯之名出現為好。”
譚嘯流着淚聽着,等桂春明說完緣由之後,他默默記在了心裏,就此離開了“南海一鷗”。
心懷仇恨的譚嘯,終于找到甘肅。他在這寬廣荒涼的地方流浪了整整半年,足跡遍過天山,布隆吉河,也曾在祁連山下的大草原飛馬馳騁過,這個廣闊的地方,的确有一番博大的氣概。
天山白皚皚的雪、庫穆塔格水草沙漠、漠線上駝影、美麗的仙人掌和盛開的水仙花……這是內地的人民所很少得見的,譚嘯在接近西域的邊沿路上卻都一一見識了。
可是他仍是一個沉郁的人。
他把自己裝扮成一個讀書人,一直找到了晏星寒的大牧場;可是晏本人卻住在肅州,很少到甘州這地方來。
晏星寒的大名,在此地果然是無人不知。因此,譚嘯也就很容易地找到肅州來了……
窗口的冷風,嗖嗖地吹進來,譚嘯默默地想着這段往事,內心浮上了一種莫名的痛苦。按說他既得到了晏星寒如此信賴,正可借此把紅衣上人等三人下落問出來;然後就可下手複仇了,這不是一件很值得歡喜的事情麽?可是他又為什麽如此憂傷呢?
這種感覺的确是令他想不通的,他自從踏入晏府的第一天,已對自己發下了重誓,如不能把這個大家庭弄得家破人亡,他絕不走出晏府的大門。
這種惡毒的誓言,時刻如同蟲蛇一樣地咬噬着他的內心,他現在才發現,這是一個極難的任務。現在,晏夫人竟把她的女兒交到了他的手中,更令他愈發感到棘手了。
有一個很微妙的趨勢,他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決心已有些動搖了。尤其是晏小真的天真妩媚,常常令他感到困擾。他默默地想:
“如果有一天,這個可愛的女孩子,喪失了父親,她将會如何?她對我會如何呢……”
譚嘯苦笑了笑:
“她一定會恨死我的……”
可是他的軟弱突然又改變了,他堅定地囑咐自已:
“你必須永遠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你腦子裏要時刻想到親仇……”
這麽想着,他那看來已動搖的心立刻又堅硬如鐵石一般。
窗外淅淅瀝瀝飄着細雨,這種雨在甘肅地方是不多見的,這裏冬天常見的是風雪。
雨很少,即使是雨季,比之內陸的雨量也差得遠。
人們利用天山上終年不斷的雪水開溝成渠,灌溉良田,那種田地,此地人稱之為“圳子”;至于飲用,仍以“井水”為主。
所以譚嘯對于這陣雨,感到很是新鮮。他熄了燈,步出了房門,在走廊裏,負手看着夜雨。這所大宅子,竟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只有內宅裏有些燈火微微閃耀着,譚嘯忽然心中一動:
“那天馬行空晏星寒,此時在做什麽?我何不暗暗去窺他一窺!”
想着,他不再遲疑,把頭發挽了挽,仍然穿着一身單衣褲褂,慢慢走到走廊盡頭,冒着細雨,把身形縱起,起落如狂風飄絮,直向後院飛縱而去。
晏星寒的住室,在平日他早就打探清楚了,所以毫不費事就找到了。
那空化的格窗裏,透着淡青的燈光。
這麽寒冷的天,窗口并未加上幔簾,窗子也敞開着。譚嘯伏身在瓦面上,身上為雨水淋得濕淋淋的,雨水從頭發上一直淋下來,順着他的臉一滴滴往下滴着。他眸子裏散放着淩人的異彩,臉色更是冷得怕人,心中的仇恨,使他根本就忘記了寒冷。
若非他心中仍還記着師父的囑咐,他真不敢斷定,是否會沖進去,然後……
可是他畢竟是一個冷靜的人,他的一時沖動,很快地就在細雨之中消失了。
他很清楚,此刻的沖動,非但于事無益,恐怕連自己這條命也會賠上的。再說那紅衣上人等三人的下落,至今還是一個謎。這種種的因素,都說明了自己必須要堅忍下去,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伏在冰冷的瓦面上,絲毫不敢亂動。因為他知道,少許的動靜,都可能會被晏星寒發覺。在未有确切的了解他的武功之前,自己萬萬不可大意。
如此過了好一會兒,由窗外看去,室內的燈光沒有一絲動蕩,證明室內的人,确是休息了。
瓦面上的譚嘯心中不禁為之一動,他略微活動了一下幾乎快要凍僵了的身子,用“燕子穿簾”的輕功絕技,起落之間,已踏在了晏星寒的窗檐之上,這種身手施展得可是太大膽了,也只有像譚嘯這種身手的人,才敢這麽施展。
在南海一鷗桂春明的輕身功夫之中,有一手絕技喚作“倒垂海棠紅”。這種功夫施展時,只需以一只腳的腳尖,微微找着一點附着物的邊緣;然後全身即可倒垂着,任意曲、扭、彎、挺!
現在,譚嘯正用這種功夫向窗內窺視着,他一眼看見在一個大書桌之上,用白瓷盤,分點着八盞油燈。
這八盞油燈,燈撚子都很細,可是光線卻十分清亮,每一盞都發着微微帶着綠白的光華;而且奇怪的是,它們列在桌案上的形式,竟是散放得極不整齊,東一盞西一盞,把一張大桌子全都占滿了。
譚嘯心中一驚:
“這是為什麽?”
可是他的懷疑,馬上釋然了。
正對着這個窗口的裏面,有一張極大的銅床,床上鋪着很厚的豹皮褥子,一個白發的老者,正盤膝跌坐在大床上。
不用說,這老人自然就是這大宅的主人晏星寒。他身上穿着一件寬松的繭綢便袍趺坐着,露出光着的一對膝蓋,一雙眸子似睜又閉,閃着炯炯光彩。
只看到此,譚嘯心中已吃驚不小,暗自欣慰,今夜總算沒有白來,正可看看此老功力到底如何。
晏星寒這種姿态,分明是正在練着一種極為厲害的內功,他的天靈蓋上,不時冒着蒸蒸的熱氣,顯示出他體內的勁熱!
他這麽坐了好一會兒,譚嘯已有些感到不耐了,才突見他雙目猛地一睜,那銅床竟似對他突然加上的重力不堪負荷一般,發出吱吱的聲音,晏星寒交握着的雙掌,慢慢伸了出來。
他慢慢地在空中抓着揉着,就像是在玩一個大球似的,這種動作,雖然看來并不十分費力,可是他的頭上卻已是涔涔汗下如雨。
譚嘯看在眼內,雖是暗驚,卻也并未十分在意。因為他知道,晏星寒所練的這種功夫,是內功中的一種“按臍力”,練功時,必得要氣壓丹田,這種功夫,如用以傷人,往往可把人腹內五髒全都震碎。昔年桂春明也曾傳授過自己,自己對于這種功夫,也曾下過一陣子苦功,所以此刻見晏星寒用功,并未十分在意,心中仍在想,他練這種功夫,幹嗎還點這麽多燈呢?
他心中正這麽猜想着,卻見晏星寒忽地收回了雙掌,目光直直地逼視着桌面上的燈盤,倏地把口一張,由丹田內哈出了一口氣,那聲音很像是一只小牛的叫聲。
桌面上的燈光,在他這聲吐息中,剎那全熄。譚嘯心中大吃一驚,正自猜疑,卻見燈光遂又大明,而床上的老善人,此刻卻正凹腹吸胸,作着一個吸的姿勢,八盞燈光,都拉長了燈焰,似彎腰鞠躬似的,一齊向老人坐處彎着。
随着晏星寒再次吐息發聲,那燈光一如前狀,又是突地暗了下來。由是一明一暗,一暗一明,就像是荒郊鬼火一般,乍明乍亮,看來甚是美觀。
譚嘯雖不知這是一種什麽功夫,可是卻知是一種極為厲害而不常見的絕技。
天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