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郭飛鴻呆了一呆,其實心中早知對方有此一舉,不由冷笑了一聲道:“前輩對我有恩,我怎可與你動手?”
石秀郎把他那盆狀的鬥笠,向下拉了拉,遮住了當前的陽光,他那銀灰色的眉睫頻頻地眨動着。
飛鴻忽然想到,此老由于長期的隐匿,不見天日,已養成了“懼光”的習慣,自己似可加以利用。石秀郎足下微轉,已把身子側開了一邊,雙足伫立在一邊船舷上,整個背部,完全半倒水面,稍一不慎,即有堕水之慮,可是他卻如同無事人兒一般。
聽了飛鴻之言,這位怪絕宇內的老人,仰天打了個哈欠,像是一頭嘯天的白毛驢子,他掀動着幹厚的上唇,極為輕視地笑道:“你放心,我們是比劃着玩!”
一轉身,他已抽出了那口竹劍,把看來是杖身的劍鞘丢在船板上,一揚手中劍道:
“我這口蒼竹劍下,所要殺的只有一個人——花明。”
一聲啞笑,他接下去道:“亮出你的劍來,我們過過手,只對五招!”
飛鴻冷笑道:“一言為定!”
石秀郎點了點頭,目光直直逼視着自己那口木劍,他把它直直地伸出去,然後慢慢地收到眼前,炯炯的目光,上下審視着那看來遲鈍的刃口,事實上它不過是竹劍,無所謂什麽刃鋒,當然更談不上銳利了。
這是一個高手出手前的鎮定,在動手過招中,你永遠要小心防提那些遲鈍木讷的人,因為這類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有足以制人于死的絕招!
石秀郎木讷地打量着自己的竹劍,一派閑逸,可是內心早已在暗暗衡量對方的角度,以備一出手而成功!
飛鴻由鐵先生處,早已在鎮靜涵養上下了苦功,他一看石秀郎這種樣子,心中已暗暗留心。
身子向右面移開了兩步,右手也移在了那口“殘月劍”的劍柄之上。
這時,他目光像是明亮了許多,毫不轉瞬地逼視着石秀郎。
凍水石秀郎玩賞了一下他的竹劍,死灰的臉上,浮起了幾絲笑紋。
忽然,一陣風吹過來,石秀郎頭上竹笠驀地翻起來,石秀郎口中“晤”了一聲,忙用左手扶帽,這似乎對他影響極大。
果然,郭飛鴻在這時發動了。
銀光吞吐,像是一道閃電。
郭飛鴻前進的勢子有如怒鷹,一下子已落在了石秀郎的面前,殘月劍削起的風力,如同是一聲哨子一樣的清晰,直取石秀郎右耳部位。
這一來石秀郎慌了,閃爍的陽光,由于笠帽的突然翻起,已照射着他那雙白果一般的瞳子,再吃飛鴻的劍勢一逼,他不能再保持原來的位置了,長軀一翻,帶起一聲長嘯,直向溪水內墜去。
眼看着他幹瘦的軀體,已将落水,可是危機一瞬之間,他掌中竹劍“啪”一聲拍在了水面上,這一拍一彈之力,固是極其渺小,可是他偌大的身子,已如竄波而起的金鯉,躍回在船板之上。
任何人看起來,都會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石秀郎做到了,甚至于他全身上下,沒有沾上一滴水。
石秀郎被激怒了,竹劍轉側間,三尺劍身由下而上,直直地翻劃上來,兼取飛鴻小腹上胸。
劍勢奇快,迅若電光,飛鴻大大地吃了一驚,他左手用“順馬鬃”的招式,向外一碰,右手劍尖飛出一點金星,直點石秀郎咽喉。
石秀郎的竹劍,巧妙地和殘月劍捋在了一塊兒。
一擊之後,二人“刷”地分開。
郭飛鴻絕險地躲開了這一招,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真像作了一個夢,這一招他是怎麽躲過的,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石秀郎右足向前一踏進,又作欺身之勢。
郭飛鴻如驚弓之鳥,他有自知之明,要以武功硬碰硬地取勝石秀郎,那是難上難,如果自己現在施展出雲海老人所授的絕招,固可奏一時之功,可是此刻尚有一個外人段南溪在場,只怕羞惱了對方,就此成仇,反倒不妙。
因此在石秀郎第四招劍走中鋒的當口,郭飛鴻施展出一式推手,整個的身子直線拔起來,向桅杆上落去。
他這種誘敵的式子,果然奏效。
石秀郎揚首縱身,卻為當空的驕陽刺得雙目難睜,這老頭兒震怒之下,掌中竹劍疾劈而出,破空的劍風,使得那杆船桅咔嚓一聲中折為二。
嘩啦大響中,濺起了滿空水花,兩條人影一前一後,分落在小船的首尾,由于重力相等,小船紋絲不動地定住了,只有上下起伏,絕無前後颠簸。
郭飛鴻抱拳道:“前輩技高一着,佩服,佩服!”
石秀郎手托帽緣,木吶道:“好……”
他彎下身子拾起了鸠形杖鞘,“叭”一聲還劍于鞘,緩緩嘆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你功夫比令師尚要高上一些!”
飛鴻僥幸對過了五招,已試出了對方武功,絕不在花明之下,眼前要想完成使命,只有設法使二老火拼一場。
當時他微微一笑道:“以在下看來,前輩武功不過比那花明略遜一籌而已!”
石秀郎呆了一呆,怒聲道:“略遜一籌?你說我的武功比不過那個窮酸?”
飛鴻一笑道:“這不過是我的看法而已,也許你們差不多!”
石秀郎眸子一翻,徐徐地道:“今夕日落時分,在南峰口,我和花明有一場戰局,你可前去一觀!”
飛鴻奇道:“花明尚未回來,怎麽說日落時分……”
石秀郎哼了一聲道:“我們兩人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我知道,他今午必返,古墓內我已下了戰書,今夕這一戰是免不了的!”
段南溪聽到此,在一邊頻頻皺眉道:“老前輩,你可有把握勝……過他?”
石秀郎回身望着他,過了一會兒,目視當空,良久才吐了一口氣道:“老實說,實在是沒有把握,不過他必定也同我一樣……”
段南溪對于花明早已吓破了膽,可是卻也恨透了,他自己雖說是自懸岩下僥幸地逃得了活命,可是老伴兒金婆婆卻未能幸兔,對于花明,他可說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這是不容置疑的。
在偶然的情況下,石秀郎找到了貴州的雲霧山中,恰巧救了重傷的段南溪,可是花明那時已離山它去,他們兩人自然地搭在了一塊。
段南溪知道石秀郎乃是花明的死對頭,因而極力地促使他們火拼,可是這時他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畏懼心理,萬一要是石秀郎敗了怎麽辦?自己豈不是等于又回到了花明的虎口?
為了萬全無失,段南溪忽然站起來道:“老前輩……必可勝他!”
石秀郎冷冷地道:“你怎麽知道?”
段南溪目光一掃郭飛鴻,欲言又止,石秀郎哼了一聲道:“你放心,他是花明的對頭,不會幫他的,否則……”
揚了一下手中的鸠杖,森森地道:“……花明他逃不開我這口蒼竹劍下!”
段南溪冷冷一笑道:“前輩如此說,我就安心了,我是說在前輩你與花明比試的時候,我可以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說到此,他陰狠地笑了笑,聳了一下肩膀接道:“我昔日在長青島時練有一種厲害的暗器……”
石秀郎一聲啞笑道:“不要再說下去了!”
段南溪一翻眸子,有些不明白地道:“莫非老前輩不願意……”
石秀郎搖搖頭道:“明人不做暗事,生死有命,我和花明誰生誰死自有命運安排,豈可用如此卑下手段!”
段南溪面色一紅,低頭嘿嘿一笑,不再多言。
郭飛鴻心中這一霎時,着實對石秀郎敬佩得很,他認為石秀郎實在要比花明高尚多了。
無意中,碰到了花明,無意中又認識了石秀郎,現在郭飛鴻已置身于這兩個可怕的人物之間,他根本還摸不透這兩個怪人,也不知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怨,這時候他應該作些什麽,實在是連他自己也糊塗了。
※ ※ ※
夕陽西下,滿林子飛着倦返的鳥群。
石秀郎如同一尊石像一般伫立在峰頭上,斜陽把他那原本瘦長的身材,拉得更長了。
在盆狀竹笠下,他那張難看的臉,有如是一塊未經雕刻過的木頭,那銀色的眉,銀色的睫,甚至于連眨動一下也不曾,活生生地像煞是一個木頭人。
在石峰左右兩側,是窩集的密林,其間加以突出的亂石,段南溪在左,郭飛鴻在右,都隐于石林之間,空氣很是靜穆。
山風卷起地上的黃葉,一片片飄落在石秀郎的竹帽上,地平線上乍然失去了西方那輪紅日。
石秀郎像是一匹養精蓄銳已足的馬,眸子忽然睜了開來,跟着他擡手摘下了頭上的竹笠,現出了他那平貼在頭頂,銀灰色的短發。
匿身在林內的郭飛鴻,忽然覺出他的表情有些異常,同時他本身的感觸力也似覺出了有些異态。
一陣山風,帶來了白衣白帽的一條人影,如果說是人影,不如說是一個幽靈還逼真些,因為來人那種動作看來是太輕微了。
當他飄落在山道之前,忽然定住了身子,場內三人都認得這個人,那是花明到了,一點都不錯。
面臨着如此一個強大的敵人,段南溪比郭飛鴻更加小心,甚至于他的身子遠遠地隐藏于五丈以外,仍然凝氣定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因為即使是一聲稍重的呼吸,也不易逃過像花明這類高人耳目。
石秀郎身子簌簌戰抖了一下,颔首道:“夥計,你來了?”
花明目光向四周掃視了一周,冷笑道:“你設了埋伏沒有?”
石秀郎搖了搖頭,整個身子都跟着在搖動。
花明這才放心地走到了他身前,冷冷地道:“久違了。老朋友好麽?”
石秀郎點了點頭:“好。你呢?”
“我?”花明哈哈一笑,聲如一只老山羊:“再沒有這麽好過的了。”
石秀郎冷笑了一聲道:“花明,你的膽子不小,莫非你忘了守在龜山的那個老和尚?”
花明森森一笑道:“我怎麽會忘了?只是不向那邊去也就是了,再者……”
他又發出了一聲山羊般的笑聲,道:“我已練成了‘哈元真功’,就算老和尚出山,只怕他也莫奈我何!老郎中,你的膽子也是不小啊!”
凍水石秀郎咧了咧嘴,揚了一下手上的鸠杖,噓了一口氣道。“花子,告訴你一個秘密,龜山上那個老和尚,已被我制住了,今後再不能與你我為敵,今天如果你我之中有一個獲勝,就是天下的至尊了!”
這句話,使得花明以及暗中的郭飛鴻,均都大吃了一驚。
花明眉毛一挑,吶吶道:“這是真的?”
石秀郎揮動着竹杖,狂笑道:“信不信由你,那老和尚眉心祖竅己中了我的白蠟針,只怕一輩子也別想再下龜山了!哈哈……”
病儒花明冷漠地搖了搖頭道:“你這郎中休想欺人,有老和尚坐鎮山房,你敢上龜山?還敢下手?老和尚是何等武功,焉會着了你的道兒?你的慌話真是編得好!”
石秀郎眨了一下眸子道:“信不信由你,花子,我們多年不見,今夕該分一個勝負了,看看誰勝過誰。”
花明點頭微笑道:“這是我願意聽到的!”
說完,他用一只衣袖拂了一下石上的灰沙,微籲了一聲道:“我奔馳了一日,方由南京轉回,看見了你的留字,急急趕來,現在有些累了。”
石秀郎哼了一聲道:“這麽說,你莫非想今日罷戰不成?”
花明笑道:“罷戰?哼!那是不可能的,我們好不容易湊在了一起,豈能如此就分開!”
石秀郎不悅的道:“你到底打算如何?”
花明笑了笑道:“我是在想,我們哥兒四個,加上那個老和尚,本來是手足情深,一朝反臉為仇,彼此卻又都怨恨得這麽深切,人生真是奇妙呀!”
石秀郎嗤了一聲道:“你想用這些話來打動我?花子,你錯了,這五十年來,老和尚是我第一號死敵,你是第二號,我們是不共戴天。”
他的話,花明直似未聞一般,他口中兀自嘟嘟囔囔地說着:“人生真是妙呀,一朝為敵,不死不罷休……哈哈……妙呀!妙!”
石秀郎竹杖一落,擊碎了一塊山石,厲聲道:“不要再說下去了!”
這聲厲吼,使得花明中止了笑聲,他面上罩上了一層秋霜,恨恨地道:“臭郎中,你叫什麽,別人怕你,我老花子可不含糊你!”
石秀郎揚杖道:“你的金指環呢?”
花明緩緩站起了身子,冷笑道:“你以為我是在向你讨饒?老郎中,那你可是大錯特錯了,我是在為你超度,在你死之前,先讓你反省反省。”
石秀郎木讷的臉上,突然暴出了幾根青筋,身子簌簌地抖動了一下,切齒有聲。
花明抖了一下長衣,白色絲質的長衣,白色閃光的便帽,全身上下不染纖塵,他怪笑了一聲,接下去道:“你恨我,以為我喜歡你?我還沒有找你,你反倒找我來了,真是上天的好安排!”
石秀郎雙手持杖,全身戰抖。
花明這時一只手探入後腰,解下一個黑色的小皮袋子,然後慢慢解開袋口,左手探入袋內,一陣抖動,锵然有聲。
當他左手抽出來時,五指上已多了五個指套,閃閃發着金光,這是一種極為奇怪的兵刃,乃是五只尖銳已極的指帽,每一只都約有兩寸許長,在五指之間,有一層薄薄的金絲網,護在掌心正中。
花明右掌這時也探入袋內,同樣地戴上了這樣的一副指環,他十指略一晃動,發出一片鳴玉之聲,眼睛裏閃出了鷹也似的目光。
郭飛鴻還是第一次見過這種用“指帽”來當作兵刃的人,當然如此銳刺的玩藝兒,再加上花明過人的指力,抓在人身上,怕不生生為他撕裂了。
他猜想五只指帽正中的金絲細網,必是百練糅合金絲所制,不畏刀劍,如此花明可以空手奪刃,即使是硬接敵人刃鋒,也不會傷到自己,這東西果然是設想周妙,厲害已極。
花明方自戴好了指環,石秀郎的蒼竹劍也抽出了鞘外,劍身一立,與鼻梁平齊。
眼看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花明到底是讀書人出身,樣子斯文多了,而且看來似乎是沉着得很!
他嘻嘻笑道:“慢來,我們先把話說個清楚。”
“沒有什麽好說的!”石秀郎竹劍慢慢落下去,又擡起來,目光如豆:“我們之中一死一活!”
花明搖頭道:“不盡然!”
石秀郎頭上短發一陣顫動,冷聲道:“你還想活命?今天你死定了!”
花明按手道:“石秀郎,咱們說正經話,你說我死那可也不一定!”
石秀郎恨聲道:“那就是我死,反正我們之中是要死一個人就是了!”
花明一聲笑道:“這太過分了。老郎中,你聽我說,我們以三十招為限,三十招要是你我均不能取勝,那麽再打下去也是徒然,你說是不是?”
石秀郎哼了一聲,道:“二十招就足夠了!”
花明點頭道:“不錯,我二人如今功力均已登峰造極,一些閑招散手大可免了,咱們是誰也別跟誰客氣,以我看在五招之內沒有勝負,這個架就不打了。”
石秀郎黃蠟似的面上,炸開了兩道怒紋,道:“你說這些作什麽?”
花明一笑道:“當然有用,老郎中,你想想看,以你我功力,就是有一方勝過另一方,也必是有限得很,你說對不對?”
石秀郎冷冷地道:“不錯!”
花明道:“這就是了,取勝尚且不易,何談置對方于死命?老郎中,你說你的話是否太欠思考了?”
石秀郎合上了眸子,似覺花明之言大是有理,即使是自己僥幸勝過了他,要想取他性命,那是太不可能了,當時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
花明一笑道:“所以我說分生死不如改為分勝負,以二十招為限,便一定有個強弱可以分出來了!”
石秀郎冷冷地道:“不錯,就這樣。”
花明面色一沉,道:“二十招之內我如敗在你手下,今後十年內,我埋名深山不再出現,如果你敗給了我,也是一樣,如何?”
石秀郎吶吶道:“一定說十年是什麽意思?”
花明道:“因為十年是一個很長的時間,十年之後也許敗者為勝,勝者為敗,到底如何,那就不知道了!”
石秀郎瘦削的臉仰天思索了一下,點頭道:“好,一言為定。”
花明獰笑了一聲道:“還有,古墓內那個少年,對我至為重要,你不該放他出來,你要交還與我!”
石秀郎點頭道:“可以,你勝了,他就是你的,敗了不必多說。”
花明嘻嘻一笑道:“很好,現在你我分一分強弱吧!”
話聲一落,身子躍起如龍,淩空而下,全身像是一條直線,一閃便至石秀郎當頭,他一只右手由胸前探出,活像是一只搏兔的獵鷹!
石秀郎竹劍一揚,身子巧妙地向下一蹲,“铮”一聲,緊接着石秀郎又偏到了右邊,竹劍由這側方,快如電閃般劈了出去。
花明一抓未中,同樣的身軀屈弓,握掌如罐,準備着致命的一擊。
就在這危機一瞬,一條人影自空而降,雙手一分,用的是“彌陀換掌”,由于招式出奇,以致于兩位武林怪老,在霎時之間,都措手不及地向後退了兩三步。
花明和石秀郎定眼看時,才見來人竟是郭飛鴻,俱都呆了一呆,尤其是花明,淩笑了一聲道:“原來是你,你來得好!”
說着就要撲過來,郭飛鴻哈哈一笑道:“花明,你稍安勿躁。”
石秀郎也怒目道:“你現在來幹什麽?”
飛鴻微微一笑,抱拳道:“二位既是定了二十招論輸贏之約,這二十招又由誰來計算?須知任誰多發一招都不公平,因此不才願意挺身而出薄效微勞,為二位權充計招之人如何?”
石秀郎死灰的臉上,帶出了一絲微笑,向着花明點頭道:“他說得果然不錯,你我既有二十招約定,無人計算從何而知?”
花明森森一笑道:“這小輩詭計多端,你我休要着了他的道兒。”
石秀郎看了飛鴻一眼,冷漠地道:“我看還不至于!”
郭飛鴻一笑道:“小可一番誠心,二位不必多疑,而且是絕對的公正,不偏袒你們任何一方!”
花明嘿嘿一笑道:“好,如果老夫獲勝,看你如何逃過我的手心!”
飛鴻目光一掃石秀郎,笑道:“依我看石老前輩功力只有比你高,怎會輸給了你?”
花明咬牙道:“我先斃了你這小子!”
雙掌一錯,十只金光閃爍的指帽,化為十點金星,正要抓出,卻為石秀郎竹劍一橫,攔在眼前。
石秀郎翻着白果似的目光道:“算了,我們的賬還沒有算完呢!”
飛鴻哈哈一笑道:“花老前輩,你可要當心,石老前輩這口竹劍已有‘神風’之利!”
原來“神風”一詞,是謂劍刃上所泛出的劍氣而言,這種劍氣,可視使劍者功力深淺,而致敵方于傷或死,這是劍術的一種至高境界,劍術練到如此地步,也可說是到達了“極限”,再沒有什麽精進可言了。
郭飛鴻是瞎說胡說,不意卻正中了石秀郎的隐私,他果然已達到了“神風”境界,只是這是一個秘密,非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會施展出來,此刻突然為郭飛鴻點破,真是又驚又氣。
在另一方面花明一聽此言,則不禁大吃了一驚,他目光向着石秀郎一轉,冷森森地笑道:“老郎中,這是真的麽?真該恭喜你了!”
石秀郎呆滞地道:“你休信他随口胡言!”
說着眸子憤憤地視向郭飛鴻,冷笑道:“你再要饒舌,休怪我劍下無情了!”
飛鴻處在二強之間,竟也不慌不忙,他嘻嘻一笑道:“你們之中誰有意與我為敵,我都願意奉陪,只是眼前你們這個賬還要不要算了?”
花明怪笑了一聲,轉向石秀郎道:“來,老郎中,我們來了結一下吧!”
石秀郎對于花明這個人,可算是十分的了解,而且他也知道花明急于要和自己一決勝負,必定他是有幾手極厲害、而自信能制勝自己的功夫,這種情形之下,自己又豈能拖延示弱?
在花明話聲一落的當兒,石秀郎已點足而上,他竹劍慢重地遞出去,像是手中持的是一柄重有萬鈞的巨斧。而不是一口輕若無物的竹劍。
花明山羊般地一聲怪笑道:“這沒啥稀奇,老郎中翻出點新鮮的好不好?”
口中盡管是這麽說,他可是絲毫也不敢大意!
只見他身子慢慢向下作了一個半蹲的姿式,十只戴有指帽的金手指完全箕開,簌簌地抖着,也是緩緩遞出,向着石秀郎那口竹劍上搭去。
這第一招,是內力的較量。
郭飛鴻是內行人,自是一望即知,可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雙方由至柔至慢的動作,會一變而為疾雷奔電的快!
但見驀然間,竹劍像是一支擲出去的镖槍一般,随着石秀郎奇長的右手,長鯨噴水般直向着花明心窩上紮去。快!快極了!極快!
花明那雙顫抖的手,也似早已料到對方會有此一着。雙手同時一舉,嗆啷一聲,已和石秀郎的蒼竹劍迎在了一塊。
那可真是驚心動魄的一霎那!
花明虎目暴凸,雙手托住劍身,石秀郎怒發直立,劍彎如弓,他二人這一剎那彼此所加諸在對方身上的內力,真正是駭人已極。
在他們環身四周的樹林,這一霎間,發出一陣亂響,葉落如雨,強大的力道,使得一旁的郭飛鴻感到有一種極不調和的潛力,硬硬地把自己身體向外逼退。
當然,這種內力,是絕對不會持久的。
兩個老人霍然分開,像是兩只驚起的巨鷹,當他們飄身而下時,又像是兩只蝴蝶!
顯然這一招內力的較量上,由于勢均力敵,而沒有分出強弱勝負來。
緊接着,花明縮身挪足,一縮一伸,再次地躍起身子,轉到了石秀郎背後,右手一抖,活像是一只探爪的貓,向石秀郎背心上抓來。
石秀郎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看起來是真的硬倒,可是就在着地的一剎那,掌中的竹劍,有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反向花明雙足上卷去。
這兩個人一動上手,真可說是驚心動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奇絕,可是他們彼此卻都能順利地化解過去,一時之間,已對拆了十四五招,兀自看不出誰勝誰負,忽然石秀郎一聲獰笑道:“看劍!”
劍尖平指着地面,由單手改為雙手握劍,猛然向上撩了起來,這是他苦練經年,拿手的奇招之一,名叫“一劍閃七燈”。
在他劍尖劃起時,花明的“氣海”、“心坎”、“咽喉”、“眉心”四處要害,全都在他劍勢之下,當真是快絕淩厲已極。
郭飛鴻看到此,由不住為花明捏了一把冷汗,脫口道了聲:“好招!”
只聽花明吐氣開聲,噗!往空一吐。
不知何時他左膝跪地,右手虎口“一”字形地張開,用掌心的百練柔絲,封在了石秀郎的竹劍刃口之上,緊接着他左掌順着對方竹劍斜插了下去。
郭飛鴻已為這些前所未見的怪招,看得目瞪口呆,他本以為花明是無論如何難以避開石秀郎這一劍。卻沒有料到他竟然還會有敗中取勝的絕招。
石秀郎一劍未逞,就知道花明必有煞手,果然花明是不會再放過他了,只聽他口中笑道:“老郎中,你還不服輸?”
郭飛鴻幾乎看都沒有看清楚,花明身子是如何地切進去的。總之,一閃之間,花明已和石秀郎臉照了臉。
高手對敵,“照臉”是一大忌,凡是對了臉,就難免有死傷。
二人這一對了臉,但聽得花明一聲笑道:“着!”
花明雖非佛家,可是這時他卻使出了一招佛門的煞手:“韋陀捧杵”,金色的十指向上一托,石秀郎一張臉全在他十指尖下!
危機一發間,石秀郎不得不存心和對方一拼了,這時候再想閃避,已是萬難,當下他倒吸了一口氣道:“嘿!”
竹劍一抽,幾乎貼鼻而出,只聽得“波”的一聲輕響,花明的十指,已實實地托扣在石秀郎頸項上,可是石秀郎的劍尖,也點了花明的“心坎穴”上。
二老分明都知道,招式一出,勢必同歸于盡,因此在此千鈞一發之際,他們猛然把內力向回一吞。
郭飛鴻就在這時一聲叱道:“二十招到!”
他喝叱過後,卻見兩個老人一動也不動地木立在當場,飛鴻只當是他二人各自心存警惕,誰也不敢收手,當時不由好笑,上前兩步道:“恭喜二位,二十招到,不分勝負!”
話出口,猛覺出有些不對,再看二老四只瞳子互相瞪視着,滾滾的汗珠由他們面頰上流落而下,他們身子保持着原來的姿态,絲毫不動,可是俱都在瑟瑟地戰抖着。
飛鴻武功雖可說已到了“登峰造極”地步,可是到底是閱歷淺,像眼前這種情形,他實在有些被弄得糊塗了,不由伸手在石秀郎肩上拍了一下道:“喂!二十招到啦,你們這是何苦?”
這一拍之下,石秀郎如同抽筋般地猛抽了一下,鼻中怪哼了一聲,仍然是原樣毫不動彈,再看他頭上的汗珠,卻較先前更多了。
郭飛鴻吓了一跳,再看花明也是一樣,他那一雙布滿了血絲的眸子,側視着自己,目光中,含蓄着強烈的“求助”神色。
這一下,郭飛鴻才忽然有些明白了,他好像昔年由師父口中聽說過這種情形的成因,只是一時未曾想起。
正在他驚喜交集的當兒,一條人影飄落眼前,正是那位長青島主段南溪,只聽他一聲狂笑道,“哈哈,妙!妙!”
飛鴻冷冷地望着他道:“段島主有何高見?”
段南溪面浮冷笑道:“難得郭少俠也有不明白的地方,嘿嘿……”
飛鴻面色一紅,正要反唇相譏,段南溪已手指二人冷冷地道:“他二人功力相等,抵死相拼,由于氣過玄關,一時鎖住了六根十脈,才會如此模樣,要想移動,非經過十二個時辰不可,這種情形名叫‘鎖關’,哈……妙呀!”
郭飛鴻這才又想起師父曾有此一說,不禁點了點頭,平白無故吃段南溪消遣一番,心中說不出的氣惱,卻又一時無話可說。
段南溪這時身子已轉到了二人身邊,伸手在花明頭上摸了摸,道:“姓花的,你還認識我段某人麽?”
花明布滿紅絲的眼睛,幾乎都要滾出目眶之外,當他看清了來人是段南溪時,全身簌簌一陣劇抖,那捧托在石秀郎項上的一雙手更是抖得厲害,一任他使出了全力,也休想能收回手來。
長青島主段南溪此刻真是快慰極了,他手指花明獰笑道:“花明,我夫婦忠心耿耿對你,不意你竟是如此心黑手辣對我二人下此毒手,我那老婆子死得好慘,花明,你睜開眼睛看着,站在你眼前的是誰?”
仰天一聲狂笑,段南溪面現殺機地道:“這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天注定我段南溪報仇的時候到了!”
花明聞言至此,全身抖動得更厲害了,由他喉間傳出連聲的怪哼。
段南溪驀地身形一盤,雙手如刃,直向花明兩肋上插了下去,此時此刻,花明似乎是只有等死的份兒了。
猛可裏,一雙鐵腕伸到,像是乍分的燕子,只一碰,已把段南溪雙腕格了開去。
段南溪面色一變道:“你……”
郭飛鴻冷冷一笑道:“大丈夫行事,不可乘人之危,段島主豈能如此行事!”
段南溪灰白的臉上,暴出了幾根青筋,恨聲道:“你……莫非還要助他不成?你忘了?如不是石秀郎救你,此刻你早已死在他手中了!”
飛鴻點頭道:“不錯,可是此時卻不行!”
段南溪啞聲一笑,道:“你昏了?這兩個人,乃是當今世上最大的兩個惡魔,難道你現在還不想除去他們?”
說罷雙手一翻,又向花明面上擊去。
郭飛鴻右掌一沉,用“通心掌”向外一逼,巨大的勁力,使得段南溪一連後退了三四步,險些栽倒。
這一來,段南溪怒了,他狂笑了一聲道:“好小輩,方才在船上過招,段某一時大意,敗在了你的手中,你就真地以為我段南溪怕了你不成?”
郭飛鴻冷冷一笑道:“段島主如果不服,我們可以再來較量。”
段南溪一聲怪笑道:“好!”
可是轉念一想,這只老狐貍卻又怪笑了一聲道:“孩子,你莫非不知道,這兩個人,和令師也有深仇大怨麽?”
飛鴻憤憤地道:“我知道!”
“對了!”段南溪一挑長眉,嘿嘿笑道:“此時不除去他二人,一旦他二人氣機走通,恢複了原狀,就是神仙出世,也制他二人不住了!”
飛鴻一笑道:“自有人能制他們!”
“誰?”段南溪冷笑道:“是你?別開玩笑了!”
飛鴻冷冷笑道:“花明與你有仇,尚且說得過去,可是石秀郎卻對你有恩,怎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