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美婦人這麽突然地一問,使得郭飛鴻呆了呆,當時不便否認,微微颔首道:“大姑猜得不錯,我正是鐵氏門中人,家師鐵舒眉,莫非與大姑認識?”

婦人雙眉微微一分,妙目中含有幾分欽慕,吶吶道:“難得,難得……鐵老前輩是我生平所景仰的第一人,你既是他的徒弟,愛屋及烏,我也應該破格待你了!”

妙目一轉,面色益發和霭地道:“方才我确實是太冒失了,莫非那花明、石秀二人,和令師也有什麽仇恨?”

飛鴻搖搖頭,皺眉道:“他們之間有什麽仇恨,我不大清楚,我之所以欲擒他二人,實在是別有原因。”

“什麽原因?”

“這……”

美婦人見他一時語塞,不由莞爾一笑道:“莫非有什麽難言之隐?”

飛鴻點了點頭,又搖搖頭道:“不過是受人之托,代為守口而已,大姑不必多疑。”

婦人凝神想了想,微微嘆息了一聲道:“此事只怪我一時多事,平白地放走了這兩個老怪,此刻想來真是後悔不已。唉!我必盡力再助你找回他二人就是!”

飛鴻先是一喜,遂又苦笑了笑,垂首道:“此事談何容易,大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婦人面色一白,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飛鴻擡頭看了她一眼,不想多費唇舌,只是這是人家的好意,總不便一口拒絕,當下他笑了笑,望着這美麗的婦人道:“大姑,并不是我看不起你,這兩個老怪物武功實在太高了,太可怕……”

婦人一聲冷笑道:“他們是三頭六臂不成?”

飛鴻又看了她一眼,嘆息道:“大姑不要說笑話,我是在說真的,大姑方才曾說過,家師是你老人家生平最為景仰之人可是?”

“當然是……”

“這就是了!”郭飛鴻輕輕地一笑道:“說一句不怕見笑的話,我師父一生無敵,卻在這兩個怪人手上吃過苦頭而險些喪命!”

婦人呆了呆,鼻中哼了一聲,道:“胡說,鐵老前輩既然都不是他二人對手,你又如何能擒住他二人呢?”

飛鴻道:“我方才不是已經說過了,我只不過是湊巧得手而已,如不是他二人力鎖玄關,焉能為我所擒?”

說到這裏,他顯得很懊喪,站起來走了幾步,向着外面看了一眼,悻悻地道:“我該告辭了!”

婦人冷冷一笑道:“你不能走!”

飛鴻一驚道:“為什麽?”

“不為什麽!”美婦人笑了笑,這種笑容使她透着幾分神秘,她說:“在沒有設法擒回花、石二人之前,我是不會放你走的!”

接着又補充一句道:“這件事,我很內疚,我一定要為你作到!”

郭飛鴻舒展了一下眉毛,道:“大姑的美意實在令人可感,可是我卻不願連累了你!”

“連累我?”

“是的!”郭飛鴻冷笑道:“得罪了這兩個老怪物可不是好玩的!”

婦人低下頭思索了一會,神秘地眨了一下眸子,直視着飛鴻,後者只以為她心動了,當下微笑道:“這只怪我運氣不好,怪不得大姑,俗語道:‘事不關己莫與問’,大姑你還是少惹事為妙!”

婦人聞言後,蒼白的臉上,帶出了一些怒容,冷冷地道:“你在說些什麽?”

說着,她又神秘地一笑道:“我方才也見識過,你的武功确實高,也許我都不是對手,可是你也許不相信,我二人真要動起手來,吃虧的必定是你!”

飛鴻怔了一下,微笑不語!

婦人道:“你且莫不信,你随我來!”

言罷站身而起,向後面走去,郭飛鴻心存疑惑地跟在她身後,只見她行抵石壁前止住腳步,回頭微笑道:“此洞原是宋末道士許真人夫婦雙修之處,隐室甚多,機關遍布,所設陣式,更是高絕,這二十年來,我移居于此後,總算把全洞一切都摸清楚了,因為在此家居只有我一人,所以平素從不設防,否則方才那兩個老怪物,只怕沒有那麽容易進出!”

郭飛鴻一驚道:“哦……”

婦人瞥了他一眼,道:“不信你看。”

旋即玉手向着石壁上一扪,忽有一股五彩煙霧自壁間湧出,郭飛鴻心中一怔,一時間眼前不辨東西,正自驚疑,眼前又複一亮,再定目一看,卻已來到了另一間房中。

這一間房間,比先前的那間寬敞多了,而且目光所接觸之一切,盡是些珠寶,琳琅滿目,一桌一幾,無不古雅別致,晶瑩可愛!

飛鴻望了望,猜不透婦人帶自己來此之意,他左右看了一眼,卻見那婦人,不知何時,已跌坐在兩丈以外的一座白玉臺上。

白玉臺上鋪着一個大蒲團,蒲團兩側,各立有一盞高腳的燈盞,其高腳燈,照射在婦人身上,真有如是尊觀士音的石像一般。

這時蒲團上的婦人冷漠地笑道:“郭飛鴻,你武技雖高過我,可是這方寸之地,我卻叫你行不得,你不信,何妨一試,看看可能走近我身?”

飛鴻呆了呆,苦笑道:“大姑何必玩笑,方才煙霧,誰都知道不過是一些幻術罷了!”

婦人冷言道:“你知道什麽?你如能走近我身邊,我才佩服你,你試試看!”

郭飛鴻一聲朗笑道:“好!我就過來!”

說着足下踏進一步,蒲團上的婦人右手平着向外一推,迎面打過來一掌,一股勁風直襲面門。

郭飛鴻毫不在意,身形微偏,如同旋風一般地轉到了婦人右邊,口中贊賞道:“好掌力!”

婦人冷笑道:“我讓你見識一下這兩個玩藝兒。”

右手往身邊一根黃色絲縧上一拉,她身邊兩側的黃色幔簾“刷”一聲一齊敞了開來,黃幔後,立有兩根高高的烏金架,架上一左一右各立着一只全身白毛的大鹫,紅眼鈎啄,爪似鋼鈎,頭上一撮翻出的紅毛,就像鹦鹉一般。

飛鴻看見這一雙白鹫,腦中忽然有一點印象,仿佛昔日師父曾說過有一位前輩道長,飼有這麽一雙厲害無比,武功稍差一點的人,絕難應付的禽類。

據師父說,此二鹫均已歲久通靈,那位前輩道人為增二鹫威力,曾在二鹫雙翅骨上,各箝了一口截金劍刃,并訓練過二鹫種種襲人的動作,如此一經出敵,簡直是神奇詭異,兇險淩厲已極,令人防不勝防。

他心中動了一動,暗忖道:“莫非這兩只扁毛畜生,正是師父所謂的那雙白鹫?果是如此,卻又怎麽會到了這婦手中?真正的奇怪了!”

一念方了,蒲團上的婦人又笑道:“郭少俠,你如再踏出一步,我這雙鳥兒,可就要不客氣了!”

飛鴻一笑道:“大姑所以有恃無恐,原來是因為有這雙白鹫,可是即使這雙白鹫再厲害,充其量不過是雙鳥兒,又豈能阻止我前進?”

說罷身形一晃,直向婦人座前撲去。

可是他身子才一動,就聽見婦人左面那只白鹫發出了一聲尖叫,其聲尖銳刺耳已極,乍聽之下,真能奪人心魄。

郭飛鴻口中雖是那麽說,到底摸不清二鹫的威力如何,他前進的勢子,不過是一個誘敵的虛勢。

只見他身形一進即退,随着那聲凄厲的尖鳴之後,那只白鹫,早已展開雙翅,有如疾風下的一朵白雲,呼一聲射到面前。

婦人見狀大聲道,“低頭!”

飛鴻未及聞言,就見前面寒光一閃,挾着一股巨大無比的風力,蓋頭蓋臉直掃了過來。

總算郭飛鴻身懷絕技,非同一般,如此情勢之下,他仍能沉着應付,右手一翻,用“排雲手”,直向白鹫右腹下擊去,同時足尖猛點,整個身子倒竄而出。

這真是一個驚險之極的場面,雖然在飛鴻超人的身法之下化險為夷,可是當他站定身形之後,卻覺出整個上身連同臉部,都如同被刀割過一般的疼痛。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心忖:“好厲害的東西!”

這時候那坐在蒲團上的美婦人才微微一笑道:“少俠果然好本事,據我所知,當今世上能夠逃開我這白鹫‘風行一翅’的人實在不多,你居然能夠躲開,足見真是不同凡響了!”

飛鴻怒目望時,方才襲擊自己的那雙白鹫,此刻已似無事一般地,又安閑地立在婦人身後的烏金架上,一來一往真是快如飄風,當真是快速驚人。

郭飛鴻不由摸了摸臉,略有幾分愧疚地道:“大姑所豢養的這雙白鹫果然厲害,以之對敵,确是再好不過。”

婦人微微笑道:“方才這畜生出擊,還算是留了情面,否則一連三翅,就是一個鐵人也得為它兩翅打碎!”

言罷含笑自蒲團上站起來,滿面春風地道:“郭少俠,你現在當可以知道,如果這兩雙白鹫,同時出擊一個目标,那種威力,該是何等的驚人了!”

經此一試,郭飛鴻已經相信二鹫的厲害,雖說是真個動起手來,自己未見得就不是二鹫對手,可是卻也不易應付。

當時點頭道:“大姑所言不錯,如果帶此二鹫去找尋那兩個老怪物,确是非常有用。”

婦人冷冷一笑,點頭道:“我正是這個意思。不過,這兩個東西,平日養尊處優,很難擔當重任,在它們出去之前,卻要先給它們些苦頭吃吃才行。”

飛鴻忽然想到前情,不由懷疑地問道:“聽家師說,有一位前輩曾豢養過如此一雙白鹫,倒與大姑你這一雙情形甚為相似。”

婦人驚奇地看了飛鴻一眼,颔首笑道:“你的見聞甚是豐富,你說得不錯,這雙白鹫,正是那位前輩道長所豢養的‘雷火雙鹫’,就是這座洞府,也是那位道長所有的,不過現在由我居住“罷了!”

飛鴻怔了一下道:“這就難怪了,這位老前輩,尊號是如何稱呼?”

婦人走過來,輕輕噓了一聲道:“我們到外面去說。”

飛鴻十分驚奇地随她來到了外面,遂問:“大姑莫非還有什麽……”

婦人一笑道:“那位道人大號‘雷火’,此刻就在洞內,他生平最不喜人呼他名姓,怕他聽見着惱,所以才喚你出來。”

郭飛鴻不由大吃了一驚,半天才吶吶道:“什麽……那位老前輩仍然還在人世?”

婦人點了點頭,道:“誰說不在?”

笑了笑又接道:“這是一個秘密,我想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件事,不過現在你也知道了!”

飛鴻奇猶自難信,道:“這位道長,現在仍住在這裏?”

婦人肯定地點點頭,神秘地一笑道:“所以我才說可以幫你一個忙,不過這也要看這位前輩的興頭,他生平最不喜管人家的閑事,我也不一定能說動他!再說他老人家自封洞之後,已二十年不問外事,一心悟道,這件事還拿不準!”

飛鴻微微一笑道:“大姑你錯會了我的意思了,我并無意請人家幫忙,再說這位雷火道長,和這件事根本是無所牽扯,他老人家自是不會管的!”

婦人想了想,道:“這事等會兒再說。不過,我是不甘心被這兩個老怪戲耍,此事因我多事才使你功敗垂成,令我于心不安,無論如何,我要為你設法擒回他二人,我的雷火雙鹫起碼可以為你效勞!”

一言提醒了郭飛鴻,他劍眉一挑道:“它們能為我尋地上的人麽?”

婦人眯起雙目,吶吶道:“它們可以為你找尋落在地上的一根針!”

飛鴻雙手一拍道:“好!那麽大姑,請你放它們出去先察一察兩個老怪物的蹤跡,我們确定了他二人的藏處之後,再想辦法對付他們!”

婦人點頭道:“這一點我早已想過了,只是這雙鹫,慣于夜晚出獵,而且夜晚比較不易為人發覺,再者那花明、石秀郎的面相模樣,你能夠畫下來麽?”

飛鴻想了想道:“我可以試一試,但這為什麽?”

婦人道:“因為雷火雙鹫沒有見過他們!”

郭飛鴻立時走到了一張石案旁,婦人自案內取出紙筆,飛鴻就記憶所及,匆匆把二人形象描畫出來,美婦人在一邊不由贊嘆道:“真是像極了,我只知你武技高強,誰知你還是一個出色的丹青手!”

飛鴻一笑道:“小時喜歡畫畫,如今已是多少年沒有提過畫筆了!”

玄衣美婦把畫好的兩張畫像看了一會兒,就道:“我去去就來。”

然後她移身進入內室,把兩張畫像,分懸在那雙白鹫面前,那雷火雙鹫自經雷火道人訓練後,早已通靈,昔日道人每令它們出獵時,都必先以畫像對雙鹫懸着,雙鹫對此早成習慣。

是以玄衣婦人将畫像一懸,二鹫已耐不住烈性,紛紛展翅怪鳴了起來,巨大的翅風,使得洞室內有如起了風暴一般,轟轟作響,如此暴叫了好一陣,才安靜下來,雙雙注視着那兩張畫像,端詳不已。

玄衣美婦走過去,在二鹫身上摸了摸,由旁邊一具竹籃內,取出了兩個鳥首,分餐與二鹫,低聲道:“今晚我放你們出去,你們去找這兩個人,找着了就快回來!”

說罷正要轉身出室,忽聽石壁間,傳出了一場喟然長嘆道:“貧道二十年前的一點慈心,今日卻為自己帶來了一場浩劫,看來是兇多吉少了!”

玄衣美婦聞聲神色一變,回身吃驚道:“道長……你醒了麽?”

石壁間一聲冷笑:“貧道何曾睡着?”

玄衣婦人向着石壁冉冉一拜道:“莫非難婦做錯了什麽,以致令道長不悅?”

石壁間又是一聲冷笑道:“任寶玲,當初你來時是怎麽在貧道壇前起誓的?你曾答應過今生永不離山,永不見客,怎麽如今卻都變了?”

玄衣婦人不由面色蒼白嚅嚅道:“老前輩,事情是這樣的……”

道人打斷了她的話道:“你不必多說,我都明白了!”

玄衣婦人慢慢跪下身子,向壁間拜了拜道:“老前輩可肯助他一臂之力?”

一聲冷笑發自壁間,随着是冷森森的語音道:“貧道自封洞以來,幾曾問過外事?

任寶玲,此事依貧道看,你最好退身世外,否則後悔不及!”

玄衣婦人呆了一呆,道:“這……老前輩莫非認為有什麽兇兆麽?”

道人冷笑道:“你可知道來人的厲害?不要說你武功萬萬不及,就是貧道出手,也不見得就是來人對手,貧道當年一念之慈,掩護了你,已是有違本旨,焉能在成道之前,再招惹如此麻煩,這是萬萬行不通的,你還是快快叫那少年去吧!”

婦人跪在地上,長嘆了一聲道:“難婦自知此舉有背誓言,可是已然親口允諾,怎能反悔,此事老前輩可以袖手不管,難婦卻是雖死而無恨!”

她說到此,又向石壁拜了一拜,盈盈站起。

石壁內的道人喟然一嘆道:“你不聽貧道良言相勸,今後不要再來找我,這件事貧道是不會管的!”

任寶玲一聲不響,轉身而行,道人又道:“花、石二怪乃是當今宇內最難纏的人物,貧道把利害告訴了你,信不信由你,只是有一點,你自作自受,卻不可把貧道牽涉進去!”

婦人苦笑道:“老前輩請寬心,難婦蒙道長收容,大恩待報,豈能如此待你老人家!”

道人哼了一聲,遂沉寂無語!

玄衣婦人來至外室,若同無事一般,郭飛鴻回道:“大姑,兩只白鹫可願出獵?”

婦人苦笑道:“今晚就可放出,在未放出之前,要用竹針刺它們的身子,增其痛苦,如此它們才會增加對花、石二怪的痛恨,勢必得之而後甘了!”

言罷自一邊取了兩根長長的竹簽,又複向後室而去,頃刻郭飛鴻就聞得二鹫厲鳴之聲,可想必是在吃苦頭了。

對于這個婦人,飛鴻實在是相當的迷惑,一不知其身世姓名,二不知其為人底細,可是對她卻有一種說不出的信任和好感!

在玄衣婦人那雙深沉憂郁的雙瞳裏,似乎可以看出她那一顆寂寞已久的內心,她确是一個相當美的女人,黑而亮的一雙眸子,兩道細長的蛾眉,尤其是寬厚的上額,望之能給人一種愉快的感覺。

這樣的一個女人,不會是一個壞人,郭飛鴻由內心裏相信她!

在她慈祥的笑容裏,含着一種母親的光輝,可是在嚴竣的目光裏,卻又別有一種女性的尊嚴。

飛鴻在石洞內來回走了幾步,心中不住在想:“她到底是誰?為什麽獨自匿居在如此一個荒僻的深山裏?”

忽然,他想到要她去幫忙對付花明、石秀郎,這件事是不對的,自己堂堂男子漢,豈可借助于一個婦人?再者萬一要是因此而使她遭致不幸,豈非是自己的罪過?

這本是突然的一個念頭,可是一經細想,愈覺其有理,飛鴻不由心中怦然而動。

當時,他咬了一下牙,暗道:“對,我還是就此而去吧,一個人設法去找他們吧!”

主意打定,回身看了一眼,那婦人仍還沒有出來,飛鴻就提筆揮毫,在紙上留了幾個字:

“大姑,不便騷擾,吾去也!

愚晚郭飛鴻拜”

寫罷,正要離開,又覺不妥,如此山林隐士,分明是一個心鏡高闊、義薄雲天的奇女子,自己就這樣離去,豈不是低貶了對方的雲情高誼?

如此一想,只得又止步。但不走又能怎樣?

可是在猶豫之間,卻由懷中落了一物,由于匆匆欲行,一時竟未注意到。

這時室外金雞三唱,紅霞散漫在蔚藍色的天空,郭飛鴻孑然一身步出洞外,還是決定離開。

離開了這個洞府,郭飛鴻展開身法,一路向山坡下疾行而去,他想花、石二人雖是已能行動,但力鎖玄關,耗力必多,也許他二人尚未曾走遠,我不如再去找一找。

于是,他改了一個方向,加速飛行。

他心裏又在想,以花明、石秀郎那種身份和怪異性情,很可能就藏在附近,他二人彼此都已嘗過了對方的厲害,絕不會再輕易碰頭露面,他有了如此的見解,就向來時的那片密林中找去。

這真是一件痛苦的差事,郭飛鴻實在也矛盾得很,試想此二人武功俱都在自己之上,即使是找到了他們又能如何?可是好容易見了他們,豈能如此容易的放過,最起碼也要設法把他二人的藏身之處,以及今後的意圖摸個清楚,以備以後行事。

在樹林子裏轉了一轉,只見濃林遮空,盡管是天空中高懸着太陽,可是陽光卻絲毫也照不進林子裏面,相反地,卻有一陣陣的黴濕氣味,令人聞之欲嘔,同時足下所踏又皆是腐葉,這地方,倒真像是雲貴苗疆的荒山野地,哪裏像是江南!

郭飛鴻來時匆忙,根本就沒有注意是怎麽走法,再者他為了找尋二怪,在林中亂轉一氣,越發地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黑暗中,不時的傳出怪鳥鳴聲,乍聞之,能令人汗毛直聳,林深光線更暗,幾乎難辨五指,要想去分辨人,那簡直是不可能,郭飛鴻雖然有極佳的夜視能力,可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卻是絲毫也展露不出,因為環繞在他身子四周的樹,密密麻麻,株株相接,充其量,也只可以看清眼前的幾株,再遠的地方就莫能為力。

郭飛鴻向前漫無目标地行了裏許光景,除了驚飛了幾只怪鳥以外,一無發現。

他倚在樹身上休息了一下,暗忖我真是自讨苦吃了,這種地方,想那石秀郎和花明是絕不會逗留的,我這樣找又能有何收獲。

心中正在想着,不意之間,足下碰着了一道繩索,差一點摔了一跤。

他身子猛地退後,卻聽得“叮叮”一陣鈴聲,原來足下所踢動的,乃是一根系有小鈴的長細繩子。飛鴻彎下身子,用手摸着了那根繩子,微一用力,鈴聲又起,卻是傳自頗遠的地方。

這一個突然的發現,使得郭飛鴻精神一振。

他試着向繩索系處慢慢走去,就在這時,“哧哧”兩股尖風,由身側的樹稍上射了下來。

郭飛鴻身形一轉,右掌微吐,呼!一股勁風,把飛來的一雙矢箭,劈得驀地轉過去,咚一聲釘在了樹上。

接着,密林內傳出了一陣深沉的冷笑聲,郭飛鴻乍聞吃了一驚,定神細聽之下,立時辨出了這笑聲是花明所發。

果然笑聲一斂,一個蒼老的語音道:“石老郎,你果然來了,我算定你遲早會由此而過的!”

話聲一落,病書生花明又發出了一陣怪笑,笑聲中洋溢着無比的得意,狂聲接道:

“石老郎你中計了,你不得不承認,還是輸我一籌吧!哈……”

飛鴻暗暗心凜,當時照着發聲之處,用力地劈出了一掌。

這一掌他貫足了內力,強勁的力道,有如是一面鋼壁,使得身側的樹幹一并都彎了下去,一時枝飛葉揚,聲勢好不驚人!

掌勁一過,花明笑聲複起,嘿嘿笑道:“老兄,我看你的功力,仍然停留在當年階段,你想傷我真是癡心妄想,我實在告訴你吧,你如今已困在了我的‘小六乘懾心陣’內,再想逃命,已是絕不可能,哈哈……石老郎,這一點你絕對沒有想到吧!”

郭飛鴻聞言大駭,反身向後退了幾步,猛又向左速轉,他足下飛奔,一連跑了百十步,可是當他定下身後,才發現仍然尚在原處,這一驚才知道花明之言果然不錯,自己竟然誤陷陣內。

對付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郭飛鴻表現得十分沉着,他不慌不忙地盤膝坐下,略閉雙目,腦中沉思着對策,他由鐵先生處得知,最厲害的陣勢,如果你不去觸它,是不會發出威力來的。

眼前第一步,他要先審查一下這陣式的奧妙,可是他左右環視一周之後,卻是什麽也看不出來,這時候花明又冷笑道:“石老郎,你不要動什麽鬼心思,我告訴你,那是白費的,這陣式費了我五年心力才創研出來,你試試看,是否能夠出來?”

飛鴻心中忖思,如果出聲,對方必定分辨出是誰,只怕對自己更加不利,莫不如就讓他以為自己是石秀郎,內心總還存有幾分畏懼,一時不敢進逼。

想到這裏,更是一聲不響,只是靜坐當地,以不變應萬變。花明連發數言,見對方竟然如同無聞,不由十分惱怒地道:“石秀郎,你怎麽不說話?”

郭飛鴻暗察其語音發自正前方,默默算計,此老必定是以氣波功發話,其實他本人很可能是在左右或者是後方。

有了這種想法,飛鴻探手自懷內摸出了幾枚制錢,陡地抖手向左右各發出一枚,身形前伏後方的一枚也自發。

三枚制錢是由樹縫內,極為精巧地打出,這種手法也錯非是像飛鴻如此身手之人,否則萬難施展得出!

暗器一出手,花明已似有所覺察,一聲怪笑道:“好指力,只是差了一點!我明白了,你是怕一開口,我發現了你的藏身之地是不是?”

話聲一頓,又是一聲怪笑道:“你的心思果然精明,可是石秀郎,我再告訴你,我這‘小六乘懾心陣,法,含有自相生克作用,如果你研究不出其中奧秘。一輩子也休想出來,其實我又何必找你,就算你武功再高,一個月也能把你活活餓死!”

花明說到此,冷森森地一笑又道:“石秀郎,我最後不妨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把你一雙眸子挖出獻上,我就看在昔年結義之情,饒你一命,如何?”

飛鴻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冷笑,花明哈哈一笑又道:“我給你兩個時辰的時間,你自己考慮考慮吧,否則時間一到,老朋友,你可就後悔晚矣!”

說完長笑了一聲,遂自寂然。

飛鴻傾耳細聽了聽,知道花明已去,由此計算還有兩個時辰是屬于自己的,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設法脫困。

首先他站起來把衣衫緊紮一下,然後他把胸前那口“殘月劍”握在手中。

一點靈機,使得他心中一動,身子微探,已摸着了方才絆跌自己的那根繩索,于是他就順着這根繩子,一路行下去。

似如此前進了約百十尺左右,那根繩索已到了盡頭,面前是一排遮天大樹,飛鴻身形疾速地轉過去,似乎已出了困境,不由大喜,于是足下加快,繼續前進,疾行了一陣,算計着最少行出了三數裏光景,應該脫出這片林子了,可是眼前仍然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濃林,和先前似無二致。

飛鴻大為惱火,掌中劍向外一展,為他砍倒了兩株大樹,這時足下似為一物所攔,探手一摸。鈴聲叮當,他不由心中一寒,這才知道跑了半天,只是在附近繞圈子,并沒離開原處,搖頭一嘆,才知花明這“小六乘懾心陣”法果然高明之至。

他想了想,右手揮劍,把環身四周的幾株大樹全數地劈倒在地,希望能出現奇跡,可是,寶劍揮處,盡管是劍光閃爍,樹倒葉揚,一排排的樹影卻是愈砍愈密,愈倒愈多。

費了半天的勁力,仍然是沒有絲毫的進展。

收起了寶劍,飛鴻不禁有些沮喪,盡管他精力充沛,可是如此毫無意義的舉動,于事何益,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又盤膝坐了下來,希望天明之後,靜中能有所領悟。

不知不覺間,忽然眼前冷風襲面,郭飛鴻連忙張開眸子,卻見一人正正地立在眼前,定神一看,大吃一驚,來人正是那花明。

郭飛鴻這一驚真是不小,猛地竄起來道:“你……”

花明陰森森一笑道:“小輩,你騙得我好苦,我一直以為你是石秀郎,嘿嘿……”

飛鴻冷笑道:“我一言未發,何曾騙你?”

花明一雙怪目,含着無比的怒火,炯炯逼視地道:“郭飛鴻,你是天上有路你不去,入地無門自來投,今日總算落在了我的手中,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飛鴻鼻中哼了聲道:“花明,你只能用計陷人,算什麽英雄,有本事我們各出全力拼鬥一番,看看到底是誰怕誰!”

花明獰笑道:“小輩,你是想要我撤開陣門,放你出去?你真是夢想!”

飛鴻微微一笑道:“大敵當前,可笑你尚不自知,我一番好意,前來通知你,你卻恩将仇報,我看你是非要死到臨頭,才知後悔!”

花明呆了一呆,立時白眉直聳,森森笑道:“你還想騙我上當?”

飛鴻眸子微閉,輕輕一嘆,然後喃喃自語道:“天下竟有這種人……可笑!”

說完把臉轉向了一邊,看也不去看花明一眼。

花明身子向前一欺,右手一掠,一只棋盤大手直向飛鴻背心上抓去,可是眼看抓上了,卻又忽然收了回來,郭飛鴻那種視死如歸的樣子,使他心中又不禁有些懷疑了。

要知道花明生性最是猜忌多疑,郭飛鴻這一着緩兵之計又算是用上了。花明收回手來,慢吞吞地咳了一聲道:“好!小輩你且說來,我怎麽死到臨頭?你若有一字假話,我就叫你立斃掌下!”

飛鴻淺淺一笑道:“你以為郭飛鴻會這麽傻,還能輕信你麽?真是一廂情願!”

花明面色一黯,厲聲道:“你少廢話,石秀郎現在何處?你找我又為了什麽?”

飛鴻抖了一下衣服,不慌不忙地道:“你撤開了陣勢,我們才好說話!”

花明眨了一下眸子,冷冷一笑道:“對付你這小輩,我不得不多加小心,你先說來,如果所言屬實,我定不為難你就是!”

郭飛鴻暗中發笑,心知這花明又将上當,遂道:“石秀郎并不比你笨,你以為他就這麽容易上你的當?”

花明怔了一下,怒聲道:“我不是問你這些!”

飛鴻哈哈笑道:“我說你死在臨頭并不為過,你可知石秀郎在林外,已布下了厲害的埋伏了?”

花明獰笑道:“你信口胡說!”

飛鴻眸子微閉,嘆息道:“你死了不足為惜,可是我這條命也賠上就未免太冤枉了!

罷!罷!”

說着站起來向花明道:“你既然不信,我也不必多言,等會兒石秀郎火焚森林,大不了你我一并完蛋!”

花明身子戰抖了一下,道:“你說石秀郎要縱火燒林?”

飛鴻哼了一聲,花明眉頭皺道:“這……他莫非甘冒天遣不成?這樹林內除了你我之外,尚有數萬生禽,他要造這個孽?”

飛鴻沉聲一笑:“這就是他比你狠的地方!”

花明想了想,切齒出聲道:“好!我相信你的話!”

飛鴻冷然道:“不容你不信!”

花明白臉上,現出了兩道深刻的怒紋,啞聲道:“郭飛鴻,我現在撤去陣勢,你帶我去找石秀郎去,如果你想在我面前玩什麽花樣,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飛鴻微笑不語,花明雙掌一錯,身子驟然騰射而起,只一閃已沒入林中,須臾轉回道:“陣已撤開,走!”

郭飛鴻拍打了一下身上塵土,林內樹木密集,只有這一小塊地方比較稀疏,二人都慣于暗中視物,對方一舉一動皆在目中!

花明炯炯雙瞳,逼視着飛鴻,飛鴻不由笑道:“花老頭,何必逼得這麽緊啊!”

花明冷漠地道:“我真弄不清楚你,你到底算哪一類的人!”

“我哪一類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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