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那錢橘皮道出一番話來,鐵守容在床上涔涔淚下,大凡一個病人明知病入膏盲,不可救藥,但衷心裏未嘗不存着萬一的希望,尤其怕聽人家說出無救的話來,這錢橘皮一番話雖說得情理兩盡,但言中之意,可含着暗訴這傷勢已危險了,鐵守容是何等慧心之人,那還會聽不出來?所以聽完這番話後,芳心中一陣辛酸,眼淚直把那枕兒都浸濕了半邊,不由對着那錢橘皮勉強微笑道:“謝謝錢大夫了!我看我這傷是不會……好了……”言罷一陣咳嗽,喘得幾乎都透不過氣來。

這錢橘皮此時也似乎被那店小二傳染了,平常那一顆非見財不軟的心,今日竟會破天荒第一次的同情別人來啦!見狀一直皺着眉頭,走近守容榻前嘆一聲道:“姑娘!我看你這病不像是陳疾,是不是被什麽打傷了?還是吃了什麽毒物吧?”

鐵守容苦笑的搖了搖頭,本想不說實話,一眼見那店小二及錢橘皮眼中竟都帶着一泡淚,滿面焦凄之色,心中不由不忍,嘆了口氣道:“我就實在……對你們說吧!……我名鐵守容!江湖中俱……稱……我雲中雁……”

方言到此,那店小二猛一睜目,滿臉驚疑之色道:“什麽?你就是雲中雁?”

鐵守容點點頭道:“不錯!……我就是劍殺赤仙怪蟒……的雲中雁……”

那錢橘皮也似一怔道:“雲中雁好象是個大俠客?……想不到會是姑娘……只是你又怎會受此重傷呢?”

雲中雁搖頭嘆息道:“距離此處不太遠的華山之尖……有一青衣寺!內中有一赤臂尼忍大師,……我因與她有深仇,不想動手之下,竟中了她的紅霓羔,與六合掌!……”

那錢橘皮皺眉道:“什麽叫紅霓羔?六合掌?這老尼姑好毒!”

店小二也吓得臉色發白道:“乖乖!青衣寺!那裏頭的姑子誰敢惹?更別說是那忍大師了!她們那一個到這鎮上來,不管吃飯住店,誰敢要錢?好家夥!你這傷竟是被那老尼姑打的,難怪這麽厲害呢!”

此時錢橘皮聽說是中了這種怪功掌力,自問也是無能為力,只好嘆了口氣道:“我方才開的幾種藥,買回來以後,一天要吃兩次,這是謂元固氣的藥,起碼可使你氣血暫固,短日內尚不致加重傷勢,只是要想以這付藥治病,不是我錢橘皮自己洩氣,那可真不行,這麽吧!我這就回去,西街有個老翰林姓張名進益,此人醫道極高,遍閱醫書,擅醫各種怪症,不過你這種傷,恐怕他也沒什麽辦法……”

說着齒咬下層,猶豫了好一陣子,那店小二一雙鼠目,目不轉睛的瞪着他,滿臉乞望之色,錢橘皮考慮了半天才道:“這樣吧!我錢橘皮好人作到底了,我後天親自去請他一趟,這人平日不懸壺行醫,請他可真難,不過我既然親自去請他,大半是不成什麽問題……”

言罷對着鐵守容一拱手道:“姑娘好好休養吧!千萬別心急氣燥……這樣對你這種內傷可不大好,後天那張老翰林要來,也說不定他有辦法,總之!這種事不是急的事……唉!”

說着提着箱子就要走,忽然又停下步,回頭死看了那珠匣一眼,又一跺腳這才走,雲中雁喘道:“先生……別走!還沒給錢呢!”

那店夥聞言連道:“錢大夫已走了!他不要錢!姑娘你放心休養吧!我這就給你抓藥去……”那錢橘皮先聞鐵守容一喚,本已轉回,一聽這小二之言,只好又轉過身子,狠狠的瞪了這店小二一眼,心想後天那張大人來看病,看你們不給錢行不行?

且說他二人出去後,鐵守容一人卧傷在榻,思前想後好不寂寞,最使她難受的,并不是這傷勢輕重如何,而是她忘不了葉硯霜,她想到自己要死了,她默默祈求着上蒼,使她能夠再見葉硯霜一面,但是她失望了,日子是過去了!一天!兩天!三天……。

那位錢橘皮所介紹的張老翰林來了,但亦是束手無策,只開了兩服滋補的藥,其實鐵守容所以能撐至今日不死,主要是得力于那翠兒所贈的幾粒丸藥。

這種藥赤臂尼名之為“冷心丸”,是她本人親自采集放諸大山中,以七十二味不同靈藥,焙制而成,共得藥百粒,也真可說是起死回生,但雲中雁這種紅霓羔,卻是藥不對症。

可是對她所受內傷,卻有極大功效,有這四粒丸藥在,起碼半年以內不致有生命危險!

昏暗的油燈閃着這小屋子,時已是午夜了,這可憐的姑娘,在床上睜大了眼,凝視着那流淚的蠟燭,眼見它由長而短,由短而熄,最後全室昏暗。

她感到頭部昏暈不能忍,四肢連一絲力氣都沒有,窗外的風,在這深秋的午夜,吹打在老牛皮紙的窗上,發出陣陣的響聲,她确有些倦了,慢慢的閉上眼睛。

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忽然她覺得,兩肩上一陣酥軟,像是有人用雙手來捏自己的肩井穴似的。守容無力的睜開了眼,她确是沒有什麽力氣了,她彷佛看見眼前一個黑影用雙手在自己命門雙肩不時的撫捏着,有一絲絲的熱氣由這黑影的雙手傳進來,使她感到這是多日來最舒适的一霎那。

但是室內漆黑一片,她看不出來者何人,雖然她是能暗中視物,但此時她的精力己不允許她有此能力……暗影裏但覺這人雙目如電,吓得她在床上猛一翻身,強提着氣問道:“你是誰?”這人不聞不問,暗影裏她只能判出這人的目光如炬,是個男人!兩肩及命門經這人有力的臂一陣堆拿,已感到清醒的多了!

她睜大了眼再看看這人,這人竟把頭轉向一邊去了,鐵守容猛伸雙腕抓着這人的一只手,借着這人的力,拉坐了起來,抖聲又問道:“你到底是……誰?”

不想這夜行人一抽手,把手收回來,口中只道了聲:“你……容……”

竟然一縱身又由窗子出去了,鐵守容驀然一驚,她掙紮着向那人追撲去,但全身已沒有絲毫氣力,撲通一聲摔在地板上,她仍自向暗中泣道:“你是……誰?既然有心救我,為什麽又不願……見我?”但窗外是一片漆黑,那有那人的影子,遠天有幾顆小星星在一閃一閃地!

鐵守容伏在地板上哭了!她猜不透這人是誰?為什麽他既來救自己,又躲着自己?

“這人目光如電,來去如風,居然在自己身前來去無蹤,這一身功夫,真令人佩服……”

“別是葉硯霜吧!……可是他那會這麽巧?又那來這麽大本事了?……由他方才替自己推拿穴道的手,傳出的熱氣,分明這人內功匕臻至爐火純青地步了……”

她在地板上哭了一陣,不得已又爬上床,猛然她又聽到窗口有抽搐聲,不由又一撲,遙吟道:“你……是誰?你是……”忽聽嗖!一聲,窗外黑影一閃,這次那人才真的走了!

鐵守容只好又躺下,側耳聽了半天,再沒有一點聲音了,跟着一陣雄雞拍翅之聲,叫了兩聲,原來天已快亮了!

此時她試着舉動四肢,竟是靈活得多了,除了那紅霓羔潛伏體內無法可除,她已感到輕松多了!心中十分高興,求生欲不由驀然而生……

“只要能多延一天,總是好的……”她這麽想着,不一會她就睡着了,多少日子來她從未這麽熟睡過,等到醒後又是一日的下午了。

隐聞到門口有人敲門,她問道:“誰?”

那人答道:“姑娘!我給你送藥來了,順便還有點事情告訴你!”

鐵守容一聽聲,知道是那店小二,不由道:“請進來吧!”

這夥計答應着推門而進,一眼見她竟能坐起來了、不由喜形于面,詫異十分道:“怎麽!你能坐……起來了?”

鐵守容微笑的點點頭道:“除了心裏發悶,喘氣難!別的痛楚都好得多了……”

這小二張大了嘴,半天才道:“錢橘皮找來的那糟老頭子,真還有兩下子,姑娘!你快把這碗藥喝下去吧!喝了就許又好些了!”

鐵守容接過藥喝着,心想:“要不是昨夜那個夜行人救我,我那能好得這麽快……”可是她也沒說破。

這小二看着她把藥喝完,忽然一拍自己的後腦瓜道:“有一件大事差一點忘了!姑娘!

你可認識一個年青人?”

鐵守容皺眉道:“什麽年青人?……是男的還是女的?”

說着臉一陣紅,這小二急道:“是一個男人!不過樣子我也沒看清,因為那時候天太晚了,這人不知怎麽進到我房子裏來的?”

鐵守容一驚道:“什麽?你房子裏半夜裏也進了人啦?”

那店小二一怔翻眼道:“莫非姑娘房裏昨天也進來了人了?”

鐵守容不由臉一紅,又搖了搖頭道:“沒……有!我只是奇……怪罷了!”

這小二才繼續道:“真是怪事!這人把我從夢裏連拍帶搖給弄醒了,我也沒看清這人是誰,就覺得這家夥年歲不大,最奇怪的是,這人一雙眼睛真是亮得吓人!”

雲中雁心中不由一動,暗想這定是昨夜救自己的那個人!但她表面故作不知,仍向那小二道:“他叫……醒你幹什麽呢?……”

這小二一磁牙道:“本來我以為他是強盜,才想張嘴叫,不想才叫了半聲,這人一伸手,我的下巴荒子竟會好好的被他給捏掉了……”說着還一只手摸着自己下巴,臉上表情是又氣又笑,遂又接道:“我那時可聽話了,想叫都不行,這人把我下巴弄下了以後才告訴我說,說他是姑娘一個老朋友,要我好好照顧姑娘起居飲食,一切的錢都由他付,還留下不少錢!”

說着由袋內掏出一個黃色小袋,遞與鐵守容,鐵守容不由皺眉道:“這人是誰呢?我自己有錢……這錢我不能要……”

店小二急道:“那怎麽行?人家親自叫我交給你的,姑娘不要,我怎麽辦?他人又走了,我想找他也找不着呀!”

雲中雁無法,只好接過那小袋子,打開一看,竟是滿滿一小袋金子,當時好不納悶,把它擱置一旁,眼望着那小二道:“他還說什麽……?你沒問他姓什麽?”

這小二咧嘴道:“我的媽!我當時吓都吓壞了,況且下巴也掉下了,想問他話都不行,不過我可看到他臉了!”

雲中雁不由大喜,忙追問道:“什麽樣子?”

這小二皺眉道:“這人長得可真俊!最奇怪是頭上戴着一頂怪樣的小帽子,又黑又亮,還有兩條什麽羽毛挂在兩肩上,腰上還別一枝白色的,不知是簫還是笛子!反正是吹的玩意……姑娘!你可認識這麽一個人麽?”

雲中雁沉思了一會,心中真想不出是誰,三年前葉硯霜的影子又重回到眼前,她不敢相信,甚而沒敢希望,這人是葉硯霜。

“他是沒戴帽子的……也沒見他吹過簫!這人一定是別人!”她感到有些失望,不由癡望着那店小二征微搖了搖頭道:“我不認識!這麽個人……”

店小二聞言又皺眉發了一會楞才道:“不管怎麽!反正這人親口說出你的名字,叫我好好照顧你,并且問我你生的什麽病,我說了半天也沒說清,只告訴他說姑娘是被人打的!”

雲中雁不由皺眉道,“你告訴他這些……幹什麽?”但又由得又追問了一句道:“他聽了以後說什麽沒有?”

這小二道:“他聽了以後,眼瞪得老大,用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桌上的東西都跳起好高,又問我那人住在那裏,叫什麽名字?”

雲中雁急問道:“你告訴他了?”

這小二一笑道:“我那會這麽傻,沒得姑娘允許,我怎麽敢随便告訴人家?”

雲中雁才松了一口氣,心想這還好!要不然這人要是冒然到了青衣寺,不倒黴才怪!平白無故害人家一條命,自己心何能安?

想到這、心中一時陷于迷惘,真想不出這人到底是誰?為什麽對自己這麽關心?想到這裏,貝那小二一雙鼠目尚看着自己,不由對他道:“我很餓……有什麽……吃的沒有?”

店小二大喜,笑道:“有!有!能吃東西就好啰……”言罷回頭就走,過了一會端了一大碗面,雲中雁只吃了一點就飽了,那店小二見狀不由又皺起眉來還直搖頭。

晚上這店小二又送了一次藥,雲中雁勉強吃下了,待小二走後,自己坐起身,找到了随身革囊,把內中火折子取出來,心中默想到,那夢行人要是有救自己的意思,今夜一定還會再來!

一定還是那個時候,自己無論如何今夜總要看清他的面貌,看看他到底是誰?

想到這裏把那火折子放在枕下,不一會天就大黑了,起先她一直想着千萬不要再睡着了,但經不住這夜太長了,慢慢她又閉上了眼。

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床前有一陣風,她驟然睜開雙目,見那兩扇窗不知何時,竟會自行打開了,鐵守容不禁心中一怔,才要勉強下地,去把它關好,但才一要坐起,竟有一只手輕輕的按在自己肩上,雲中雁吓得驚呼了一聲:“你!是誰?”

這人半天不動,而且背又轉過去了,雲中雁不由在床上急得泣道:“你到差是誰?……

為什麽既……救……我卻又不願見我呢!”這人聞聲仍舊不語,但由背影裏可看出他上身在不住的抖着,忽然他翻過身來,臉上卻是蒙有一層黑市,僅露出如炬的雙瞳,雲中雁見他頭上戴着一頂黑光閃爍的小帽子,有兩道鳳翎垂挂兩肩,那雙光亮的眸子裏閃出無限的情意,一直注視着自己!

雲中雁雖在重病中,但女孩到底是女孩,被人家這麽一看,可真有點羞不自禁了,不由滿臉通紅,才要開口說話,卻見那人雙目中竟湧出了無數明珠,那是眼淚……鐵守容不由大為不解,忽見這夜行人放低了嗓子道:“鐵……姑娘……你不要管我是誰?總之!可以告訴你,我是來救你的……請你放心我!”

鐵守容在枕上搖頭吟道:“不行!我不認識你!我不能叫你來給我治傷!”

這夜行人聞言似乎一怔,半天沒說話,忽然他嘆了口氣小聲道:“你現在當然不認識我了!因為你已經有了新的……”

那聲音很低,說到後來竟連他自己也聽不出來說些什麽,鐵守容聞言大吃一驚,不解道:“你說……什麽?你到底是誰?”這人不答話,走前一步,又用手來推錢守容的兩肩上穴道。

鐵守容乘他正在為自己彎腰推穴之時,突然一伸手,拉下了他臉上的幪布,跟着右手火折子迎一恍,已把這人看了個清楚。

這人被鐵守容這種突然的動作,驚得一怔,正要返身竄逃,已是無及了。

鐵守容借着這光一看眼前這人,不由猛然張大了雙目,狂叫了一聲:“葉哥哥!是你!”這人穿着一身青布的箍身拾衣褲,身體很結實,面貌卻有些清瘦,竟是自己這數年來朝夕,甚而連夢中都夢着的人,他就是葉硯霜!

且說這葉硯霜被鐵守容叫出了名字,而且拉下了面具再想跑也來不及了,一時癡望着鐵守容,就像是一具木人,他看見她那付嬌柔的眼睛,往事一一都重回到了眼前。

三年多了!這遙長的日子,在一對相戀人的心裏,這是多麽長久的歲月啊!眼前的妯似已脫了閨門的稚氣,雖然她是病得如此厲害,但依然可以看出她是那麽的秀麗,俊俏,而且更添了些凜凜俠風!

她彷佛是一盆秋菊,又像是一樹梅花,雖然傲骨蒼枝,令人不敢侵犯,但是那種美麗,那種多情,只要被她含情的秋波掃上一下,已令人夢寐不思!

雲中雁突然見到了他,不由喜極而泣,勉強坐起了身手道:“葉哥哥!你坐下……”

葉硯霜依然是凝望着她,半天苦笑的搖了搖頭道:“姑娘!你錯了!我今天是來為姑娘治病的!現在我要走了!”

鐵守容聞言不由一陣酸心,珠淚刷刷流下,半天才泣道:“葉哥哥!為什麽你要躲着我?…………我……知道我不該……走……但是……現在莫非已晚了麽?……”

葉硯霜被這幾句話,說得差一點倘下淚來,不由一把握住了她的玉手,無限相思都傾出了!忽然他又松開了她的手,低頭泣道:“守容……一切鄀太晚了!也許我不該來找你,但是我又怎麽能不來……”

鐵守容喘成了一氣,她臉上帶着一種說不出的表情,又似喜極,又似憂怨,又似痛心,她想說話,但是聲音是那麽嘶啞低沉,她問他道:“你……是說,你已經結婚了?」

葉硯霜苦笑一下道:“我倒沒有!姑娘你呢?”鐵守容忽然笑了,雖然她已是那麽柔弱,而意料着自己活不了多久,但這笑容是最美,最美的……

她望着他搖搖頭,然後伸出了那只春蔥似的手,葉硯霜雖狠心不想再親近她,但看到她這付嬌柔無力的樣子,已狠不下心了,不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百感齊集,三年來,這麽多遭遇,這麽多話,突然間應怎麽說呢!

鐵守容喘了半天,她臉上帶着三年從未有的光彩,那雙黑白分明雙瞳,注定着眼前的葉硯霜,一任自己那只平日連碰都不容別人碰的手,在他的手中握住,她感到極度的欣喜,滿足!因為她想要看的已經看到了,就是馬上死了,又有什麽值得遺憾呢!

忽然又有一種極相反的念頭在她胸中閃過,她不能就如此死了,因為他來了,所以她更應該要活下去!但是!她知道那赤臂尼的“紅霓羔”尚未發作,一旦發作起來,那就離死不遠了!

想到此她哭了,葉硯霜此時內心更是有訴不盡的千頭百緒,他又恨她,更愛她,他不明白她為什麽又對自己這麽好?

“她既和那馬兆新訂了親,為什麽又會對我如此好?……為什麽又會搖頭表示她的癡心?”

葉硯霜真想不透這是什麽道理,本來他想問她,但當他看到她受傷至此,不由又忍不下心,想到這裏,不由自主的擡起頭,目光正射在她那嬌柔俊俏的臉上,正有兩道淚痕從她那癡情的眸子裏無力的流出,尚還凝視着自己,像有無數的話要說似的,葉硯霜由她那雙眸子裏,已看出她受有相當的內傷,不由一陣心酸,問道:“你是怎麽受傷的,是誰打的?守容!你告訴我!”

鐵守容無力的搖搖頭道:“以後再告訴你……”忽然她想到自己去青衣寺的動機,不由打了個冷戰,心想:“葉哥哥啊!你要是知道你父親并非病死獄中,而是死在那赤臂尼的手下時,你不知會怎麽沖動呢!”但是她沒有馬上告訴他,生怕他一聽之下,馬上去青衣寺,那忍大師這麽大本事,葉硯霜恐怕也難逃開她的毒手。

想到這裏不由嘆了口氣,又看了葉硯霜一眼才道:“葉哥哥!這些年……你!都到那去了?

葉硯霜也嘆了口氣道:“一言難盡,姑娘!以後再告訴你吧!你無論如何要把你受傷的情形告訴我,等你身體好了,再告訴你我這幾年的遭遇,同時我還要問你呢!”

鐵守容一聽他提到自己的傷,不由心裏一酸,泣然對葉硯霜道:“硯哥哥!我是中了人家的紅霓掌了……已經沒有救了!不過今天既能看到你,我就是……死了,也不會再後悔了……”

葉硯霜聞言大吃一驚,驀然記得當初師父南天禿鷹,曾和自己說過這種紅霓掌的威力,中人後很少能逃出活命的,曾聞數十年前有一赤臂尼,精擅此掌,要是被人打的,那可真危險了!

想到此好不憂心,不由望着守答道:“姑娘!你先別難受,人定勝天,也許并沒到了絕望的時候,你可知這種傷有法救沒有?”

鐵守容在枕上苦笑了一下,微微搖頭道:“據說在廬山某處,有一種叫銀珠的東西可治這種傷,但……是這銀珠,僅聽聞,誰也沒見過,也只不過是撲風捉影之談談罷了……”

葉硯霜聞言,不由喜形于色,馬上道:“既然有此一說,也許真有這銀珠,姑娘放心!

我明天一早就到廬山去試試看,至多半月就可回來,你千萬可別走!等着我!”

鐵守容忽然苦笑的搖搖頭,伸出手拉住了葉硯霜的膀子道:“好哥哥!你千萬……要聽我的話,不要跑這麽遠,白跑……沒有用的!”

鐵守容翻身坐起,全身戰瑟不已,葉硯霜見狀大吃一驚,忙用手把他扶着坐好,皺眉道:“妹妹還是盡量少動……”卻不知那守容已把臉枕在了他的肩上,以一雙淚眼凝視着他那英俊的面頰,她想到她也許不久就會死了,眼前自己既是朝暮相思的心上人來了,又何必再矜持那種虛僞的感情,不如讓它随心的發洩了吧!

“反正這是昙花一現,生命火花最後的一霎那……”想到這裏,她不由一手攀在葉硯霜的頸項,把一半嬌柔無力的上身,全部依在了葉硯霜的懷中。

葉硯霜此時內心跳動不已,盡管是他內心已愛守容萬分,恨不能為她犧牲一切,只要能使她的傷好轉……

雖然他已和李雁紅有了那麽深的感情,而且尚有口頭上婚約,這麽作是極不對的,但是又有什麽力量,能使他克制着自己,對曾經一度讓他愛欲性命的守容不有所懷念呢!

何況他愛鐵守容本在愛李雁紅之先,而後來有所改變,只是誤解了守容的不忠,才會改對雁紅親近的,當然他對雁紅的感情也是真的!如今,在這深沉的靜夜裏,小室凄燈,面對着自己往昔的愛人,眼見她病入膏盲,更加以對自己是那麽親熱,那一顆本欲封鎖的石心,就在這一霎那完全腐化了,他用手輕摟着那柔似無骨的上身,腦中浮起了無限的思潮。

“我不要做聖人……天啊!我葉硯霜這一生……”

“雁紅啊!你原諒我吧!雖然你的心裏也許并不是如我愛你那麽般的在愛着我……但我仍應該對得起我曾經給了的那份感情……那旅舍的一夜……”

想到這他不由機玲玲的打了個寒戰,才一咬牙,想狠着心把她推開自己懷抱,但當他低下頭,觸擦着她那黃秀的雲發,看見她那為淚水打濕了的長美睫毛,他的心又碎了!

他現在真開始懷疑,鐵守容也許并不喜歡那馬兆新,仍是愛着自己的。

“世界上什麽事都可裝假的,但是唯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是不容許有一絲僞裝的……”

要辨別他(她)愛你的程度,你(你)只需小心注視着對方的雙瞳,那裏有世界上最真的答案,由他(她)凝視你(你)的目光裏,可一窺無遺……

眼前這守容的目光裏,所表現的情焰是那麽明媚、真摯……唯有純真的愛和明潔的心相配合的結果,才能産生出如此動人的目光,那是再真不過的了!于是這位多情的硯霜才硬起來的心,不由又軟下去了,他輕輕用手托起了她那微微發燙的臉來。

鐵守容微微閉着眼,呼吸顯得很急促,她已意料到這舉動的用意,但是她怕!可是她仍是羞的期待着。

就在這時有兩片微微濕熱的嘴唇吻在了她的唇上……

窗外的夜風輕輕的吹着,遠處的更樓上一連敲了四下,正是深夜的時候了。

于是這一對曾經幾度波折、離誤、困惑的年青人,才彼此坦誠,真實的首次表現出了他(她)們的愛。

我多麽愛聽那午夜的鐘聲啊!

當它穿過寧溢由遙遠飄來。

我倆戰瑟的相擁着,打開了心扉。

讓它進來!在那裏回旋。

當我第一次聽到這午夜鐘聲的嘆息。

你用火熱的雙唇,遞給我了一個完整的愛。

讓心和心交流,讓心和心韻交流……

良久葉硯霜火熱的唇,離開了她那微微嗡動的櫻口。他是那麽的迷醉,同時也是那麽的懊喪着,忽然他觸目在自己肋下的劍鞘上,不由打了個寒噤,就像一盆涼水從頭上澆下,不由慘然的一笑,對守容道:“容妹!我還有一件東西忘了帶給你……”

鐵守容仰臉微笑着,那像桃花一樣嬌紅的臉,鬓角微微潤汗,前胸頻頻的起伏着,葉硯霜本想羞辱她的話,在她那純美的微笑裏,開始熔化了,她仍喘着笑道:“葉哥哥!我只要你的人,并不要的贈物……”

葉硯霜心中暗暗叫了聲:“守容啊!你可知我要給你的是什麽東西啊,假使我拿出來,你的臉往何處放?……”當時只苦笑了一下道:“你誤會了!這東西本來就是你的,不過現在還是不給你好!等你傷好了以後,我再給你!不過……”

鐵守容聽這些話,真是莫名其妙,不由皺着蛾眉吟道:“不過什……麽呢?”

葉硯霜搖了搖頭,勉強微微笑道:“沒什麽!”可是他的內心正要說的話是:“不過當你拿到那把劍時,我已不在你的身邊了!”

“為了你的尊顏!為了我愛你!我只有這麽作……”他這麽想着:“我本是一可憐孤獨的人,上天叫我存在的意義,只是給我痛苦,給我殘缺的感情,我所交往的人,她們都會因為愛我,而得到極大的痛苦,而我忠純的內心啊……上天明鑒着我!我何曾存着一絲一毫的心去玩弄你們啊……”

“快樂、幸福、希望、以及微笑……這些一度我曾獲得的甜蜜啊……都像是天空的浮雲,它們飄着!我想抓住它們,可是它們都被狂風所逐退了……其它的也都變成了雨,灑在大地之上,那不是雲啊、雨啊!是巫山上的斷腸相思淚!……它們也因為我給它們的痛苦,而感激的流下淚來了……”

“只是淚!我能帶給別人的只是淚,春蠶至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窮期,……看生命之火已快熄了!”

“但是天啊!我還是年青人啊!我怎麽活下去呢!”

“唯一的生路,我還是走吧!不要貪戀着一時的溫馨,卻讓涓涓的淚水,迷失了我光明的眸子,我本是随着失望孤獨而來,那麽走時又怎能忘記了我這夥伴呢!”

這些無數的思潮在他腦中起伏着,他就像一頭暴風雨中的雄雞,那麽收頸縮翎,戰瑟着,憧憬着未來,他是那麽的迷蒙,不知所從!

有一個結論在他的腦子裏閃着:“我決以最大的能力,甚至于犧牲我的生命,也要把守容的病治好了,明天我就去廬山為她求藥,能把她治好了,我就留下那把劍,自己走吧!……”

于是葉硯霜想到這裏,就苦笑着對守容道:“容妹妹!你的傷到底是誰打的?……怎麽會如此重?這人又如何對你下如此毒手?據我看竟比那南荒雙怪中鬼見愁喬平的黑羔掌還要厲害得多呢!”

鐵守容驀然一驚問道:“怎麽你也知道……喬……平這人呢?”

此言一出,但見葉硯霜兩道劍眉一豎,兩眸子內閃出怕人的光,恨聲道:“我豈止知道他!……喬平如再見我之時,也就是他壽終正寝之日……”鐵守容由他的目光裏,看出了這年青人的超然毅力,不由為他耽起心來,心想那喬平是何等功力,葉硯霜恐怕不是他對手了。

一別數載,她不知葉硯霜竟會有了這麽大的精進,她的腦中,葉硯霜依舊仍是像從前一樣的,不由對葉硯霜關心道:“葉……哥……哥,那喬平我也認識,并且還中過他的黑羔掌,功力卻是不凡……要……不是一塵子師伯救我,那一……次恐難免……就要受傷了!”

葉硯霜睜大了眼驚道:“什麽?你居然也中過他的黑羔掌?我會被他一掌,差一點把命送掉……”言至此不由冷笑了一聲道:“如此說來,我就更不能饒他了!”

鐵守容見狀正想勸勸他,但又怕損及了他的自尊,本心想說等自己傷好了,再同他一起去找那喬平報仇,暗忖着自己如今功力,和那喬平也差不了多少,再加上葉硯霜萬無敗理,但是轉念一想,自己生命已危在旦夕了,那還會能作此打算,不由暗自神傷,好不為葉硯霜擔心。

葉硯霜見狀,想已窺出鐵守容對自己如今武功尚不知道,不由微微笑道:“我知你如今不放心,但我可告訴你,我已不是以往的葉硯霜了,這變化就連我自己也想不通,那喬平再見我之時,我可預告他的命運,是死路一條!”

鐵守容聞言又驚又喜,不由引目對葉硯霜仔細看去,這一注視果見其那雙瞳子裏神光外射,雙太陽穴微征凸出,分明是內力已臻極點的現象,再見到他那頂蛛絲小帽及腰上的白色象牙短笛,意料到他定有一番奇遇,正想好好問問他,并且也就便把自己別後三年的事,也告訴他一番,就在這時她忽覺全身猛然一寒,跟着連打了兩個寒戰,全身一陣戰抖,不由抖聲道:“不……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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