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爸爸!可憐可憐我吧……別再打我了……”
“小雜種!誰是你爸爸?我看見你就有氣,你給我滾!我不能花錢養你這廢物……”緊接着又是一陣揮打的皮帶聲和駭人的鬼叫之聲,在這寒冷的冬夜,聲音那麽清晰凄慘,令人聞之汗毛悚然。
順着聲音找去,那是一處小山,山下有幾畝旱田,田邊歪七斜八的有幾間草房,用稀稀的竹籬笆牆圍着,那斷續的咆哮和凄慘的孩子哭聲,就由這草房內,随着西北風傳遍了這整個的小山,正因為有些人是和西北風一樣的無情;所以一任這孩子哭啼得如此悲慘,卻從沒有一個人過問,甚至都沒有一個人打開窗戶,探頭出來看一下。
所以這兇漢更加暴虐,他用那只沾滿了泥濘的大厚油靴,就像是踢球似的,把這孩子踢得在地上一溜翻滾,一面大聲地此道:快給給我滾,不滾我宰了你!”說着競順手操起了一口砍柴刀,趕上一步,正要揮刀砍下,卻由一邊撲叫着奔出一個婦人,猛抱住這漢子的兩腿。
這婦人約有三十左右的年歲,體态輕盈婀娜,桃腮櫻口,倒很有幾分姿色,她抱住這漢子的腿哭叫道“饒了他吧……你讨厭他就叫他走吧,千萬可別殺他,我求求你老虎……”
這被稱作者虎的兇漢,是一個四十左右、又高又大的黑漢,一臉絡腮胡子,他像喪失了人性似的,大聲咆哮狂跳着道:“叫他走!馬上給我滾……再不走我殺了他……”
這婦人仰臉哭泣道:“陸老虎!我想不到會改嫁給你……你好狠心,他雖不是你親生骨肉,但我是他娘,你就真忍心把這孩子趕出去,可憐他才七歲,你叫他到哪去?……”說到此,這婦人泣成一片,又抽泣道:“天這麽冷……可憐他除了我這娘以外,連一個親人也沒有……老虎你就饒了他吧……以後一定不叫你為他生氣……”說到此,這婦人已哭不成聲。
那被稱為陸老虎的男人聞言後,毫不動容,像豹吼一樣叫道:“柳尚香!我告訴你,我娶的是你,可不知道還帶着這個小雜種,少給我整天抹淚的,我陸老虎可不吃這一套,你幹脆說,叫不叫他走呢?你不忍心趕,我就下手了……”說到此,一仰臉,瞪着滾趴在地上的那個衣衫單薄的孩子,一聲怒gG道:“他媽的1你走不走?我……”他作勢想掙開這婦人的雙手,但是這女人死也不放手,只急得陸老虎順手打了這婦人兩個耳光,‘竟使她順着口角淌下血來……
牆邊的孩子,他此時沒有哭聲,像呆癡似的注視着他的母親,和他曾聽母親話而叫作爸爸的男人,看樣子這孩子頂多六七歲,在這寒風凜例的嚴冬夜,這孩子僅穿着一件千瘡百孔的小夾襖,透着紅紫的肌膚和斑斑的血漬傷痕……
大大的一雙眼睛,挺秀的鼻梁,使人可看出這孩子長得如何的俊秀,雖然半邊臉已凝血而腫起老高,但是可斷定,這是一個好孩子……
忽然那婦人鬼叫似的撲向這孩子,泣道:“乖兒……走!
娘帶你一塊走……我們離開這野人遠遠的……娘就是要飯也能養活你……”
這孩子聞言哭叫了一聲:“娘啊……”競自哭撲在這婦人的懷裏,忽然一只蒲扇大的巴掌抓住了這婦人的頭發,向後猛一掄,就勢飛起一腳,把這孩子踢出老遠,緊跟着罵道:
“你想走?這麽好的事!大爺花了二百兩銀子,二百兩銀子……臭娘們!你知不知道?”接着左右開弓,蒲扇大的巴掌,就在這婦人的臉上像暴風雨似的開了花。
也不知是什麽勇氣,竟使這孩子由地上一翻而起,他跑到這瘋漢的身後,兩只鳥爪也似的小手拼命地抓着這個黑漢的背,哭叫道:“快放開我娘!快放開我娘……我馬上就走……”
這野人聞言,忽然冷笑着回頭喝道:“好!小雜種你走,你走了就沒事了……”
那婦人哭嚷着道:“乖兒……你不能走!娘只有你這麽個兒阿……”
出乎意料之外,這孩子并沒有再聽他媽媽的話,他用那凍腫得像紅蘿蔔似的小手,擦着流出來的淚,’一連退後了好幾步,泣不成聲地道:“娘……我不走,他會打死你的……娘!
等我長大了,我一定來接你,我要殺了他!”
他用手一指比他強大十倍的男人,最後這一句話,競自音調高亢,然而他畢竟知道眼前的人,實力比他自己強大得太多了,本能地轉身跑到門口,出乎意料之外,這陸老虎卻沒有追他,也沒有再打他的媽媽,竟然仰天一陣狂笑,像暴雷似地笑喝道:“好!小雜種!算你有種,老子就等着你,你娘你可以放心,有我在一天,她走不了,我只舍不得叫她走,趕明兒個,還要給她養一個胖小于。”接着又是一陣仰天狂笑。緊跟着就聽見那婦人狂叫了一聲:“兒啊……你不要娘了?”
這陸老虎再低下頭一瞧,風門洞開着,這孩子已定了,只是他娘還趴在地上哭成一片,陸老虎得意地一擡腿,把那扇門給踢關上了,一展濃眉,笑哄道:“心肝……別哭了,以後就好了,我再也不會打你一下,哎喲……看你哭成這個樣子,真是。”說着抱起了地上的婦人,用他那長滿了胡子的臉在這婦人如玉的臉上擦來擦去,一面又進了另一間房子,這少婦只是啼哭,……如此這一幕悲劇,似乎暫時結束。
原來這婦人本名柳尚香,原是一白姓大宅中一小妾妄,可憐自從被主人收房後不及三年,這白老爺就染病而亡,卻養下了一個兒子,取名如雲,也就是那挨打的孩子。
這柳尚香因早日備受丈夫寵愛,大遭衆妻妄妒恨,故此這位老爺一死,衆婦人竟買通宅內賬房先生,暗以白銀二十兩,将她出賣給外縣一種田的野漢,這漢子就是那陸老虎。
四年來,可憐的白如雲,就在這繼父毒打此罵之暴虐下過日子,他那純真的心靈中,自幼就醞釀了冷酷與無情,他恨陸老虎,恨不能吃他的肉,有時候,他甚而也恨他的母親。
終于他離開了這個家,像呆子一樣的,不知道冷,也不知道痛,有一步沒一步地往前走着。
午夜的風,就像箭一樣地刺戮着他的肌膚,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他仰頭瞧着眼前的大山,心想:“常聽人家說,山上有廟,廟裏一定有和尚,和尚都是好人,我去找他們,求他們給我點吃的,讓我住一夜吧……”想着他果然手腳并用地往山上爬去”似這樣一個時辰後,果然被他爬到一處石丘,這地方一望全系白石,高矮不一,錯布林立,再往山上看,黑森森的一望無際,枯藤糾葛,時有狼號之聲,自如雲到底才只有七歲,觸此情形,競吓得哭了起來。同時全身已快被凍僵了,他爬到—塊大石之後,借以擋住那刺體的冷風,腦中充滿着害怕和仇恨,他想:“我是要死了吧……”忽然一陣呻吟之聲随風傳入他的耳中,吓得他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再仔細一聽,果然有一陣斷斷續續呻吟之聲,這一下子他可聽清楚了,不由順聲望去,這聲音就發在不遠的一塊大石之後,吓得他也不敢哭了。
隐隐聽到那呻吟之聲又起,并不時加上幾聲咳嗽,這位他聽清了,那決不是鬼,是一個人。
他想到:“難道這半夜裏,野山上還會有人7這人還會比自己更可憐?”
想到此他顫聲叫道:“是誰在哼?”那人沒有理他,依舊哼着,半天才聽那人哼道:
“你……是誰?快過……來!”白如雲聞言精神大振,忙走到那大石之後,此時明月複出,如銀的月光照着這石下的人,白如雲觸景,競吓得怪叫了一聲道:
“你你你……是人是鬼?””月光下這人竟是一個面黑如深,唇紅如火,頭上亂發披拂,腮下疏落落生着一股山羊胡,身材瘦小,披着一件黑色道袍的怪狀道人,這道人聞言乍開雙目,射出兩股奇光,陰沉沉地一笑,道:“胡說……八道,我要不是被這……怪蟒咬成重傷,非打死……你這小鬼不可……”
說完話又閉上了眼,猶自哼着,白如雲後退了一步,擦了一下鼻子道:“那你是一個老道是不是?你受傷了7傷在什麽地方?我也有傷……”
這怪道人有氣無力地又睜開了眼,看了一下眼前這小乞丐,果然是衣不遮體,傷痕累累,不由嘆了一口氣道:“小鬼你過……來……你受的是輕傷死不了……我可不同了。”
白如雲呆看一會兒點頭道:“好1我扶你起來,我們下山找大夫……不過我可沒錢……”
說着一跛一拐地走近了那老道,這老道容他走近了以後,淬然一伸手扣在他的小手脈門之上,白如雲頓覺全身麻軟無力,上下相戰,這老道咳咳冷哼了一聲道:“小鬼!你聽着……
我一只腿被怪蛇咬了,不能動,可是我手還能動,你是想死想活?”遂松開了手道:
“你已經被我扣死了五脈六陰,除非我解救你,否則絕對活不過明天,不過你如給我做些事,我不但可給你解去,并且同時也可給你醫好身上的傷,你願不願意,快說1”白如雲心中一怔,再看這怪老人一只右腳,果然腫大如水桶一般,心知這老人說話不假,當時冷冷地說道:“老道!你要我做什麽事,快說,我只是願意給你去做,并不是怕死!”
這老道聞言似也一怔,他沒想到這孩子竟會說出這種堅毅的話,當時臉一紅,陰陰地笑了笑,道:“好吧……我只要你到那邊給我找一桶水,別的就沒有你的事了,你願不願意?”
說着那深凹在眼眶的一雙眸子閃閃發着光,瞪着白如雲目不少瞬。
白如雲這一仔細看老道,愈見其兔耳鷹腮,鸠首枭面,簡直是世上從沒見過這麽難看的怪人,但他心中不感到害怕,聞言後點頭道:“就是這點小事呀!好!你等着,我去給你找水。”
怪老人點點頭道:“小東西……這才聽話,乖!”
忽然這孩子聞言大叫道:“你不要亂說,什麽聽話,乖I我最恨聽這話……老道!你要是再說這些,我就不管你了,讓你中毒死了算了!”
這道人聞言淬然大怒,手才一擡,眼珠一轉,不由又含笑着放了下來;心中驚奇,暗忖:“這小子的個性,倒是蠻對我胃口……”想着冷冷地笑道:“小于!好,聽你的!你可得快點來……”說着,由身後革囊內掏出了一個皮袋,迎風一晃,已展開為一圓桶狀的皮囊,遞與他道:“只要這一袋水就夠了,小于,你要是敢偷跑,到天邊我也能把你追回來……”
白如雲一怔道:“你不是說我要是跑了,不出一天就會自己死麽?
那你還追什麽呢?”
這老道一怔,不由笑道:“對!我卻忘了……”
白如雲提着這水袋轉身就走了,老道瞪視着這童子,心中透着一線希望,漸漸這小孩消失了,忽然他自嘆了口氣道:“這小鬼是不會回來了,我上當了……”
忽然不遠處一物徐徐而至,邊走邊哼着,果然這孩子回來了,雙手提着一皮袋清水。
這怪老人見狀大喜,一面接過水,笑道:“好小鬼!可難為你了,來!我給你把穴解開吧。”
白如雲冷冷地退後一步道:“老道!你不要吓唬我了,我知道我死不了的,你根本就沒點我什麽穴道。”
這道人心中一驚,暗忖:“好一個聰明的孩子2”當下,笑了笑道:“好小于!既然如此,你來幫我好好把這腿洗洗,等我治好了腿,再給你談談,你這小鬼頭叫什麽名字7”白如雲一面趨前扶老人坐正,一面搖頭道:“我沒有名字。”
老人皺了一下眉,遂道:“你家在哪7”白如雲冷冷地道:“沒有!”
這道人嘻嘻一笑道:“好得很!你父母呢?”
白如雲眼中流淚,慢慢搖搖頭道:“沒有……都沒有J老道!你別問,我給你紮好腿,我還要上山呢2”老道一面由袋內取出一只羊脂瓶,倒出了一些白粉在水內,一面皺眉道:
“上山?你上山于什麽?……這山上連鳥也沒有一只。”
白如雲不由一怔道:“和尚呢7”老道伸手換了、他頭一下搖搖頭道:“廢話,哪來的和尚……,”白如雲不由低下了頭,半天他咬着嘴唇不發一語。
這時就見道人由身上取出一把巴首,拔出鞘來精光四射。
白如雲一怔道:“你拿刀作什麽?”
道人一笑道;“你不要管!先替我把褲腿卷起來再說……”白如雲聽他的話,把他那大褲腿卷了起來,原來那一只小腿,全都烏黑潰爛了,發出陣陣的腥味,令人嗅之欲嘔。
老道以手浸入水中往那爛腿上澆着,白如雲忙為他洗着,道人笑道:“這麽臭你不嫌髒?”
白加雲冷然道:“臭有什麽關系2”怪道人微笑着點了點頭,遂道了聲:“你閃開了……”
白如雲後退了一步,猛見他揮動手上那口匕首,白光閃處,一片絲絲聲,這道人競像削木頭一樣地削着自己的那條腿,霎時之間,競削得僅剩了一根骨頭,這道人居然連眉毛都不皺一下。
看在白如雲眼內,心中起了一陣極度的崇拜感,同時有一種說不出的爽意快感,忽然他競覺得這相貌猙獰的怪老道人,和自己太投緣了,今後如果能常和這道人在一起,倒是一件痛快的事,想到此不由走上前一步,笑眯眯地道:“達倒蠻好玩的,老道,要不要我幫你?”
這道人正在削肉剔骨,去那解毒,聞此言後心中又是一動,再一回頭,發現這孩子竟是面帶笑容,居然毫無測隐的神情,不由眼珠一轉,遂有意把手中巴首遞與他道:“好!你就幫我用這刀小心地刮這骨頭,要把黑色刮掉成為白色才行。”
白如雲接過刀連道:“我知道。”遂笑眯眯地雙手持刀,嚷嚷有聲地刮了起來。
這道人目睹此景,不禁仰天長嘆了一聲:“樓大中呀樓大中,你四十年來想我衣缽傳人,今夜才如願以償……”言罷競自以手揉模着白如雲的頭,咧開如血之唇,聲如夜枭地笑了起來……”
這一笑,不由笑得白如雲莫名其妙,此時這老道白他手中接過那口巴首,把手中玉瓶傾往那白骨上灑下藥粉,遂撕衣為帶,白如雲幫助他包紮好。
這道人道:“你的傷,我們回去再看,不要緊。”
白如雲一怔道:“回去?回哪裏呀?”
這怪老道咬着牙道:“回四川青城山……你願不願意跟我去?”
白如雲大喜道:“我願意,老道你真好。”
這道人扶着他笑道:“我們這就走。”不想才走幾步,竟由道人身後噗通……聲,滑下一物。
白如雲撿起,見是一黑光閃閃的套子套着一杆頗為沉重的東西,不由問道:“老道,這是什麽東西7”道人點頭笑道:“你打開看看。”
白如雲果然用勁把它抽了出來,竟是一面用極細鋼絲編成的一面鐵旗,展開來黑光铿亮,閃閃耀目,旗杆長有二尺五六,一色紫紅,也是紫光锃亮,旗尖為一菱形白刃,看來似頗銳利,白如雲不由雙手舉起道:“老道,這是一面鐵旗呀,要這幹什麽用?”
道人呵呵怪笑道:“不錯,它是—面鐵旗,不過是用九合柔金絲所編,小鬼頭,它就是震驚天下的紫金旗……是一把最能殺人的好家夥,走!我們走。”
這道人卷好鐵旗往背上一背,一手夾起了白如雲,單足縱處,就像一雙巨條,星馳電閃似地往山下撲縱下去,霎時,竟沒了他的蹤跡,只有天上的寒月,依舊照着山野,西北風依然無情地刮着……
四川省,位于我國西南內陸,境內多山,有大山諸如大雪、大涼、大婁、巫山、大巴,環峙四周,大多峰巒峻秀崖壑回環,林樹森森,參天蔽日,入米倉繞摩天、大雪二山,更是山重嶺複,往往有蔭蔽數百裏的原始林木,黑壓壓不見天日,林谷之中,每生珍獸異禽,栖息游衍,四出覓食,可謂之奇險之地,一般山林逸士,不是來此選勝登臨,及履往來,再不就是覓地幽隐。
但自來求靜反動,卻不能盡如人意,況乎木秀風摧,名高見嫉,有時難免生出一些事情來……
入秋以來,氣候轉涼,從隴西山地刮來的“卷毛風”,連日來使這秦嶺官道上的旅客不勝其苦,這種風起時蔓延千裏,黃塵萬丈,聲如豹吼,尤其是這條官道上,全系碎石鋪地,吃這“卷毛風”一刮,都席卷而起,一發千百,中人如箭,端的是厲害無比,所以連日來這條驿道上鮮有人跡,只有這呼呼的風,卷起地上細石打在草木之上,發出沙沙之音……
邊條山道本甚寬敞,但一入隘口,山勢轉峻,奇石錯布,削壁千仍,這山道也就窄多了,僅容三騎并馳,再往前就更窄了,然而它是入川必經山路,盡管奇險無比,卻常有一些商旅镖客經過。
黃昏的暮色點綴在這一片山林小道上,顯得靜寂異常,除了那呼呼的風,還是一個勁猛刮着,這一望如龍蛇伸縮的小路上,竟是沒有一人……
忽然風聲中傳出一聲長吼,緊接着這吼聲斷斷續續,隐約可聞出那是:“镖——镖——”
“伍——天一一麒——伍——天——麒——”聲音嘶啞如吠,緊接着就有一騎棗紅馬由這山隘口轉入山道,這人雙手按唇呈喇叭形,正在如上地吼着。待他走近約有五六丈之後,才又由這隘口轉出一騎人馬,一色紫緞風衣,內着緊身衣靠,連續馳出竟有八人之多,都是佩着鮮澤的兵刃,碰在皮鞍之上,發出掙掙锵锵的鳴聲,暮色裏更顯得這八騎人馬太神武雄壯了在這八匹人馬之後,竟是一列十輛漆黑镖車,全系獨輪帶着推手,每車都由一年輕的小夥子推着,镖車上俱插着一色漆黑三角小旗,旗上是“泰順”二字,迎着這疾勁的卷毛風發出拍拍之音。
最後又出來了二匹駿馬,一黑一白,白馬之上是個看來十七八歲的大姑娘,青巾紮頭,風眉杏目,桃腮櫻口,身着一身水綠薄緞緊身的勁服,外罩腥紅的長披風,馬頸上懸着一口黑穗長劍,真個是風姿諷爽,秀目澄波,好嬌秀絕倫的一個姑娘!
那匹黑馬之上卻蹬鞍隆背坐着一個老人,這老人年紀可有七十出頭了,雪白的長須披風飄到了頸後,兩道又厚又長的眉毛,雙眉之下那雙眸子又細又長,開阖間神光十足,令人不敢逼視!
這老人一身青綢秋衫,兩只大袖上卷一半,露出一雙細白的手臂,足下是一雙布質便履,偶視之,只疑這老人是一山林逸士,出外游山玩水,卻不知他竟是名揚大江南北的王牌镖師金剪手伍天殿,他自出道以來,多少綠林中不可一世的怪傑,都喪命在這老人的雙掌之下,武林中水旱各道,提起此老來,真個是不寒而栗!
這伍天麒聲望之高,武技之精,已使一班綠林道中人望風披靡,只要是這老人那面金剪镖旗所過之地,簡直是通行無阻,從沒有任何人敢輕持虎須,尤其是近十年以來,他又上了年紀,可以說他自己從未押過镖,再大的銀镖只有兩個镖師,亮着這伍天麒一面金剪镖旗,可以說暢行四方。
然而今日這狂風之夕,苦道長途,這位老人家居然親自出來了,這簡直不能不說是奇跡。
原來那白馬之上的少女,正是老人獨生的掌上明珠,芳名青萍,這伍青萍自幼追随父親練成一身驚人的絕技,尤其擅打一種暗器,這暗器名喚“金風剪”,是伍天麒獨創的暗器,一手三剪,這是他父女獨有的絕技,因此武林中都給了這姑娘一個綽號叫“金風剪”,早在武林中引為佳話。
到底這是一趟什麽镖?居然能令他父女一齊出手,而且八位镖師也出來?這其中有兩個原因。
原來這條秦嶺側道,風傳最近新出了一位綠林怪客,誰也沒看見過這怪人是何容貌,只知他掌中是一面怪旗,近月來折在他手上的成名镖師不知幾幾,這位鐵旗怪客,好似專門和漂師過不去似的,一般商旅任你帶着多大財産,照樣通過無辜,只要是保漂的,那就算倒了黴了,劫了镖銀不說,多半還得把命賠上,手段之厲,下手之毒,可謂開綠林之始。因此風傳之下,這位老人家卻不得不謹慎了,正趕上要往川地走一趟镖,所以這伍天麒一反往常,親自出馬率衆押镖。
然而這并不是主要的理由,主要的是他這位掌上明珠伍青萍小姐已到了标梅之年,自幼即許配給雲南點蒼山前輩異人龍可忠之子龍勻甫為妻,此次行漂就便是送女出閣。在這雙重的情形之下,這位老俠客不得不親自出馬。大江南北此時都已獲悉了這消息,認為這一次那鐵旗怪客可碰見紮手的人物了。以金剪手伍天麒那種驚人的武功,江湖上都認為那鐵旗怪客一定是望名生畏,絕對不敢再輕易招惹這位老镖師,就連那伍天麒自己,想起來也有如此感覺,他常常想:“如果這使鐵旗的小于聰明的話,他就應該這一次躲得遠遠的。否則,嘿!
我老頭子晚年可又要開次殺戒了……”
他是那麽自信,充滿了豪氣,就像他年輕的時候一樣……
此時繞過了這山口子,眼前形勢愈發陡峻,這位老頭不由微微皺了一下眉,對身側的女兒笑道:“那鐵旗怪客要是果在此處盤踞,那麽這裏形勢是十分險要,真可謂一人當關,萬夫莫入……”
伍青萍聞言一翻秀目,在馬上笑道:“爹!人家都說這鐵旗怪客厲害得很呢,大概知道爹要來了,吓得他跑了……”老人手持銀須笑道:“但願如此吧,我老了,也真不願再多惹事了。”二人正說之間,忽聽鈴鈴一陣破空之聲,伍天麒淬然臉色一變,“啊”的叫了一聲,仰頭一看,正是一杆黑羽朱杆的雁翎響箭,一閃即往對嶺逝去。他父女淬然擰缰勒馬,遂聽前行人馬一陣吆喝,俱都停馬不前,那八位镖師有四位已亮出了兵刃,轉馬馳近了镖車,另四位卻是勒騎不動,喊鐮的趟子手老霹靂李茂森,此時也己見狀,他是老江湖了,押镖以來,見過多少驚險場面,一見這枝雁翎響箭,就知是綠林中踩盤子的信號,哪能不驚?
此時見狀扭騎催馬,拔刺刺已馳近了伍天麒父女,低道:“當家的!可有點子啦,這地方可太不利了,你老人家可想個辦法……”
伍天麒雙目環掃了四下一番,也發覺此地地勢太窄,動起手來難以照顧镖車,不由冷哼了一聲,道:“小于,投什麽大不了,你前面帶路,出了這岔口子再說,我倒要看看是那一道上的人物,居然給我老頭子過不去……”
這老霹靂李茂森聞言後答應了一聲,掉轉馬頭口中吆喝道:“镖頭說立即護镖前行……”跟着領先催騎,又吼了起來:“镖——镖——泰順——泰順——”
“伍——天——麒——伍—天——麒——”聲調悠遠,四谷回環不絕!
伍老鏡頭在馬上一打量四山情勢,也不由心中暗驚,暗付好一番地勢,窮目所望奇峰凸雲,峭壁林立,老藤糾葛,展延着森森的茂林,這綠林人居然盤踞于此,只此見識氣魄已透着不凡。
伍青萍此時娥眉深鎖,挨近父親道:“爹……我們還是繞道吧……。”
金剪手伍天麒聞言,一聳那兩道白眉怒道:“這是什麽意思?難道……”
伍青萍不由臉一紅,吃吃道:“女兒總像覺得這一次不大吉利似的,爹歲數也大了,何必再和這般,綠林小醜一般見識?”
伍天麒冷笑了一聲,道:“真是滿口胡說八道,我金剪手白吃了這口飯以來,何曾作過這種丢臉的事,你不要替爹擔心了,諒這等小輩又能把我父女如何……嘿嘿……”
這老人冷笑着,那一雙細目乍開又阖,眸子內透出怕人的光芒,他依舊是帶馬前行。
轉眼問這一行镖馬又出去三四裏,眼前地勢高亢,多松柏,大都高可參天,垂蔭數裏,除了這一行人馬走路之聲,再就是嗖嗖如哨的風聲。
很奇怪,自從那支響箭消逝以後,竟是沒有任何動靜,愈發令人不解了。
伍青萍展眉一笑,說道:“別是這夥賊人聽到喊镖,知道是我們泰順鐮局的镖,吓怕了吧?”言罷又看了父親一眼,抿嘴一笑。伍天麒嘆了一口氣道:“孩子……你太幼稚了……
正因為這夥賊子一直不出來,才愈是不凡,你等着看吧,事情沒了,只是我奇怪,難道還真有明知我老頭子親自押镖而來,卻膽敢來劫镖的人麽?這人真是不簡單了……”
俗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位老镖頭果然見解不凡,就在他這話才一說完,又是一陣“鈴鈴……”劃空之聲,這一次卻是一支白杆紅翎短箭,直往側面林內射去,伍天麒冷笑了一聲,看了自己女兒一眼道:“怎麽樣……”遂向在前面趟子手李茂森喝了一聲:“亮旗。”
那李茂森答應了一聲,遂至第一輛镖車上拔下一面金杆大旗,迎風一晃,已将這面大旗給亮了開來,金剪手伍天麒仰着臉看着這面金邊大紅色,繡着一個“伍”字的旗幟,不發一言此時衆鎳師也都感到事情不簡單了,按說這代表伍天麒的旗幟一亮,無論那道上的好漢,都該知道伍老镖頭已到了,多少總要賣些面子,所以這些镖師此時心內都很緊張。
伍天麒看了一下左右形勢,正是一塊山崖的盡頭,再行就是平地了,不由眉頭一皺,方料及此處不善,果然弓弦響處,一支利箭直奔老镖頭頭頂上射來,伍天腆不由冷笑一聲,容這箭已來至頭上,突翻右腕,以中食二指向這箭杆上輕輕一鉗,竟給鉗住。
他先不往那箭身看,卻冷笑了一聲,朗聲道:“是哪一道上的好朋友2何妨請出一見,伍某這裏候教了……”
言才畢,果聞哈哈一陣怪笑,聲音頗為蒼老,這人笑聲甫停,卻也朗聲應道:“盛名之下無虛士,金剪镖王果然是不凡,我岳某見識了……”遂又聞其喝了聲:“歡迎伍鏡頭。”
緊跟着鋼鑼響處,竟由山道兩翼,出來了百十個膀大腰圓的壯漢,俱都是手持厚背鬼頭刀,一色的血紅衣,顯得十分勁壯。
這兩隊壯漢一出呈弧形将這山道橫攔了個密,俱都虎祝耽耽地目瞪着對方镖客不發一語。
伍天麒此時已帶馬至前,.單手撫着銀須,像是沒有事似的,似這樣頗有一會兒,才見由一羊腸小道上,談笑着走下了兩個人來。
……為首一人是一六旬左右的矮小老頭,腦後一條花白小發辮,長僅數寸,身着古銅色馬褲褂,青緞子的便履,兩顏容,左額上還多了一顆挺大的黑痣,手中一只長旱煙袋,’這邊吸,其背後一人年也過了五旬,赤紅的臉膛,一身藍緞長衫;背後卻斜背着一對鳳翅紫金铛,由二人這一副外表打扮,及其從容的态度判來,已可知絕非一般江湖上綠林盜賊可比拟。
此時那為首老頭邊走邊笑道:“久仰了,伍老鏡頭,我兄弟強留大駕,實非得已,無非是想給你老人家攀個交情,就是不知道老镖頭肯不肯賞臉了……”
說着話二人已走至道中,往路中面朝伍天膨等人一立,那老人依舊狂抽着早煙,這番話明明是對伍老镖頭而發,卻連對方正眼都不看一眼,那份姿态簡直是狂傲已極。
伍天麒暗中已打量了這二人一個清楚,只是卻不知道江湖上有這麽一雙人物,不由從鞍上慢慢翻身而下,雙手往大袖內一攏,微笑了笑道:“恕在下眼拙,競不識二位尊姓高名,請兩位朋友報個‘萬’兒吧……”暗中卻是有意譏諷二人為武林中無名之輩,此言一出,二人臉都不由一陣紅。
那五旬左右的老者,聞言後冷笑了一聲道:“我兄弟本是武林末學,哪配在你老人家面前稱名道姓……我看就免了吧……”遂偏頭對着那吸煙的瘦小老人冷笑道:“岳老大,你說是不是?”那小老頭聞言有意偏頭想了想,遂把那旱煙杆往樹杆上一陣敲,磕出不少煙灰,但聽刷刷一陣急響,也不知是風吹的還是如何,那松樹上針葉,就在這小老人煙袋鍋一陣敲時,就像雨也似刷刷飄了一地。
伍天麒不由驀然一驚,暗道了聲好厲害的“饑鷹振羽”,怪不得這老兒如此狂傲,如此看來,這二人卻是一雙勁敵,不可輕視了,想至此,頓收傲容,不由斜了自己女兒一眼,那伍青萍此時也正注視着自己,各自會心地對了個眼色。
那姓岳的小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