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只聽鐵旗客白如雲一聲怪笑,雙手突往上一舉,大拇指已然扣住了伍青萍的穴道,他再微一用力,競把伍青萍向斜前方抛出了二丈餘高,三丈餘遠!
伍青萍中了他的點穴,已然二次昏厥過去,就在她落下一丈時,白如雲的馬剛好趕到,他一伸手,又把伍青萍輕輕地托住了!
馬兒仍在狂奔,山風越來越緊,又恢複了剛才的情景,白如雲得意地笑了笑,自言白語道:“你的功夫比我差得太遠了!”
當伍青萍醒來的時候,已是紅日偏西,她發覺自己睡在一張錦床上,身上蓋了一張“金絲猴”的毛褥,甚是溫暖。
伍青萍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不由驚駭得出了聲,她連忙檢點自己的衣衫,發覺與先前一樣,身體也沒有什麽別的感覺,這才放下了心、。
伍青萍驚魂甫定,連忙翻身下床,見自己所睡的房間,全部是青竹編成,略一走動,即發出“吱吱”之聲,再看房內擺設,床荷幾案一色翠綠,樣樣俱全。
在床頭挂有一把“南胡”,一管竹蕭,并有一只大的黑葫蘆,靠左壁上有一竹架,其上典籍羅列,藏書極豐,足見主人是一高雅之士。
伍青萍再把竹門推開,她不禁低聲地叫道:“妙呀!”
原來青萍所居之處,竟是一間竹樓,處于萬山叢中,其下便是方圓百十丈的一片湖澤,兩旁修竹成林,碧波微漾,景致之佳,是自己生平僅見。
這座竹樓居于湖心,并無橋梁通過,想是米往均靠舟楫了。
這竹樓的周圍,有一圈走廊,青萍繞着走到正面,就在門前,挂有逾丈的一塊木牌,上書:“碧月樓”。
三個大字的兩旁,并有一副竹聯,寫的是:
“崇山峻嶺茂林修竹晨煙暮霭春熙秋陰”下面并有“白如雲”三個小字,青萍便知是那黑衣怪人鐵旗客了!
這二十二個字,寫的是一筆大草,筆法蒼勁,古意盎然,細看之下并非用筆所寫,乃是用內家指力,刻畫而出,愈加顯出一種雄渾的氣魄。
青萍看過之後,無形中對白如雲增加了幾分好感,她心中想道:“看這情形,他分明是個高雅之士,可是出手為什麽如此毒辣?”
這時正是紅日偏西之時,一輪紅日,映出了滿天彩霞,萬紫千紅,金紅色的彩光,拂照着草木葳蕤的碧山,給人一種幻夢似的美感。
靜蕩蕩的水面,映着落日麗霞,林木倒影,加上這座孤獨清雅的小竹樓,愈加顯得奇麗多姿,美如海市廈樓一般。
偶有輕風吹過,湖面卷起了千層水紋,那奇麗清雅的美景,随着水波上下浮動,谲麗詭變,恰是妙絕人間。
青萍立在竹樓,倚欄賞覽,清風吹過,桂子送香,只覺冷意侵肌,翠袂生寒,幾疑置身仙境,她早已忘了自己的處境,不禁低聲地吟哦着馮延巳的名句:“風乍起,吹绉一池春水。”
直到那一輪落日整個沉下去,暮色蒼蒼,天色已經很幽暗,青萍才由夢幻中驚醒過來,她仔細地打量一下地勢,不由得暗暗叫起苦來。
原來這座竹樓恰在湖心,四面水澤,并無橋梁繩索,青萍雖然習過“登萍渡水”的功夫,但是以她功力,最多不過只能越出二十丈,似這等百十丈的水面,她是絕無辦法的。
青萍雖然略識水性,可是一個姑娘家,弄得全身濕透,萬一再逃不出去,豈不是更丢大了人?
青萍這時心情焦急,無心再看風景,她不停地想着:“這個白如雲把我擄來,到底是為了什麽呢?……爹爹也許遭了他的毒手了……他這麽狠毒。”
青萍想到這裏,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一想起白如雲掌殺“大漠雙雕”的狠毒情形,就益發斷定自己的爹爹是兇多吉少了!
青萍想着,忍不住靠在竹欄上哭泣起來,好似她已經确定了伍天麒死了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青萍只哭得頭昏眼花,她漸漸地止住悲聲,看了看天空的寒月,已然是初更時候,不禁覺得腹中饑餓起來,徐徐地回到房內坐在床上傷心不已。
青萍正在傷心之時,突聽水聲濺濺,并有打槳之聲,當下連忙站起,跑出房外,憑欄望去。
只見一葉帶篷小舟,快似脫弦之箭,如飛地向竹樓劃來,直到劃到近前,青萍才看清了船尾坐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小童。
那小童擡頭看見了青萍,立時笑着向她招了招手,青萍一賭氣返身入房而去,她心中想道:“那個白如雲——定坐在船裏……他上來之後,我拼死也要為爹爹報仇2”青萍想到這裏,咬緊了牙根,一看自己的寶劍就在床頭,當時一把抓了過來,亮劍出銷,又摸了摸革囊,還剩下三枚金剪,當時一并拿出,準備等白如雲一進門,立時殺他個措手不及。
青萍一切都準備好了,只聽竹樓一陣吱吱之聲,知道他必定上樓了,少時聽得步聲愈來愈近,只聽見一陣悅耳的口哨聲,吹的是一首民間小曲,青萍心中恨到極點,暗道:“我叫你吹……”
青萍全神貫注在門口,才見人影一晃,青萍見他一身黑衣,當下再不遲延,大喝道:
“小賊,拿命來!”
随着這句話,她三枚“金風剪”已然成着直“一”字形,分取來人的面前,胸脯及小腹,其勢疾如閃電。
随聽來人“啊晴!”一聲驚叫,他猛往上拔“斜柳随風”飛起了一丈高,青萍三枚“金風剪”竟打了個空,她正持掄劍拼命,突聽“劈啪!”一聲大響,眼前冒出一陣熱氣鼻中嗅到一股熱香。
這一下突如其來,倒把青萍吓了一跳,連忙住了手,再看面前,竟是摔破的一堆碗碟,一盆盆的佳肴美食,都攤在地上,尚在透着餘香。
再看落下之人,竟是先前的小童,已然吓得面無人色,嗫嚅地道:“姑娘,你……你瘋了?”
青萍這才明白,竟是白如雲派他與自己送晚飯的,幾乎被自己誤傷,但她見白如雲手下一個童子,即能夠躲過自己絕門暗器金風剪,心中好不駭然。
青萍面上微微一紅,低聲道:“對不住!小兄弟……我打錯了!”
那小童仍是面色蒼白,渾身不住地發抖,雙目盯着地下的碎碗破片,一句話也不說。
青萍見狀心中甚是詫異,奇道:“你武功不錯,怎麽這麽膽小?……我現在又不打你了,你還怕什麽咧?”
青萍說完,只見那小童用一雙黑白分明的俊目瞪了她一眼,氣道:“誰怕你打……只是這些東西打碎了,我們少爺知道可不得了……我在為這個發愁,你還當是我怕你呢!真是見貴了!”
青萍聞言又氣又笑,遂道:“打破幾個碗算什麽?也值得吓成那個樣子……”
話說完,小童又怒道:“嘿!你說得倒怪好的!幾個碗?
你不知道這幾個碗多寶貴,北京城也找不出來……我們少爺的脾氣怪透了,這一下你可害死我了!”
青萍見他說話時—臉焦急之色,料他所言不假,心中不由大為驚奇,忖道:“這白如雲果然是個厲害人物i”青萍想到這裏,便對小童道:“你不用害怕,回去就說我不肯吃,是我打破的好了!”
那小童聞言喜極,趕上—步道:“姑娘,你這話可是真的?
……行會兒你可不認帳,那可就害死戎丁!”
青萍聞言正色道:“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幹什麽?……你們都怕他,我可不怕他!”
小童聞言将信将疑地道:“好!那我現在回去就這麽說了?”
青萍點頭道:“你就這麽說吧……喂!你先把這裏弄幹淨呀!”
青萍這句話,不知怎地又把他說氣了,只見他把一對眼睛翻了半天才道:“我當然要弄幹淨,這還要你說……我名字叫南水,你以後叫我,不要再‘喂喂’的呀!”
青萍聽了真是哭笑不得,心中想道:“這白如雲真是個怪人,連他用的小童都是些怪東西。”
青萍一賭氣,幹脆一句話也不說,徑自坐在床緣,看着南水把那奇香撲鼻的食物,掃在木箕內倒走了。
青萍這時腹饑如絞,不禁深悔自己剛才太冒失,不然此刻正在享用這些美味呢!
南水看出青萍心意,他一邊用布擦着地,一邊喃喃自語道:
“真是的!這麽好的東西,于炸丸子,清蒸醉雞,白糟魚……
還有穿肚片,炒蝦球……還有一碗火腿雞湯……還有……”
青萍聽到這裏,實在聽不下去。
她不禁圓睜了杏目道:“好了,好了!你快點滾吧!在這裏吵死人……這麽一個小孩子,真是讨厭死了!”
南水見青萍生氣,這才站起轉身而去,青萍似乎聽見他在自語道:“自己比我也大不了多少,還叫我小孩子……”
青萍這時被困,聞言也只有幹生氣,卻是奈何不得。
少時,青萍聽見水聲,知道南水已然駕船他往了,她猛然想起一事,不禁暗罵自己糊塗,心付道:“我剛才應該把南水制服,然後再駕舟逃走,這可總是一個機會呀!”
青萍想着,不禁連連罵自己糊塗,可是時機已過,悔之無益,只好輕嘆了一口氣,一切聽天由命了!
這時青萍一人在房中,除了山林的呼嘯,和水中的魚兒戲波之聲外,一切清寂如死,加上青萍心情沉痛,更加覺得冷寂怕人。
片刻之後,青萍又聽得有行舟之聲,她想道:“這一次,白如雲一定來了……我只有用大義相曉,或許還能放我出去呢?……”
不多時小舟果然到了。
須臾,竹樓傳來一陣吱吱之聲,青萍并聽得有人談話之聲,心想自己預料果然不差,當時站了起來,打開了床頭竹窗,背門而立,假裝憑窗望月。
青萍覺得二人進了房,只聽南水道:“姑娘,別看月亮了,我有事要講呢!”
青萍仍然不理,突然另一個沉濁沙啞的嗓子,把南水的話重複了一遍,道:“姑娘,別看月亮了,我有事要講呢!”
青萍從來沒聽過這麽難聽的聲音,不由吓了一跳,連忙轉身望去。
青萍回身一看,只見南水身邊站着個與他一模一樣大小的小童,黝黑的面膛,身體甚健壯,但卻顯得傻裏傻氣,睜着一雙眼睛,拼命地盯着自己。
青萍看着只覺又氣又笑,心道:“這白如雲也不知從哪弄這麽多小鬼來?……”
那傻童見青萍看着他,競顯得有些不自然,臉也漸漸地紅起來,斯斯文文地把剛才話又重複了一遍,有時說錯了一個字。
還要再重說一遍,把它改正過來,這幾句話,那傻童直說了半天才說清。
盡管伍青萍此刻憂心重重,可也不禁被他引得笑了起來,問道:“你有什麽事要跟我講?你就講出來吧。”
青萍這一問可把他問傻了,他睜大了眼睛,擠命盯着南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急得面紅耳赤。
青萍正在奇怪,南水己笑着道:“我們少爺叫我帶了一個便條來,請姑娘過目!”
說着遞過了一張白紙,青萍接在手中,正要觀看,突聽那傻小童道:“我們少爺叫我帶了一個便條來,請姑娘過目!”
青萍聽他說的與南水又是一樣,不由大為奇怪,走上一步問道:“咦!你怎麽每次都學人家講一樣的話?”
那小童見問,又是面紅耳赤,不知如何回答,一對大眼又望着南水,南水微微一笑道:
“他叫北星,生來就是這個脾氣,人倒挺好的!”
那北星這才帶着笑容道:“他……我叫北星!生來就是這個脾氣,人倒挺好的!”
這一次他總算改了一個字,青萍搖搖頭,暗叫一聲:“怪呀!”
這才打開紙條,只見上寫:
“伍姑娘妝次:
令尊平安無事,已改道雲南,料為搬取救兵,今着小童南水北星,伺候姑娘飲食,區區三更來訪,共作月夜清談,絕無他意,請釋疑!
二次送宴,望姑娘取用,莫殄天物為感!白如雲拜啓”青萍看完這張紙條,不覺寬心大放,既知爹爹往雲南,必是去搬請龍勻甫來此,以龍勻甫之武功,絕不在白如雲之下,自己脫離虎穴之日就在眼前了!
青萍想到這裏,适才憂慮悲哀已然一掃而盡,不禁笑對南水道:“南水,你把飯拿來吧!”
南水聞言一笑,應道:“姑娘莫急,讓我先把燈點上!”
說罷由竹案中端出一只白銅盤,原是一只白油燈,南水用火種點着,色作銀白,極為光亮,照得滿室皆輝。
就在南水把燈點着之後,北星又湊上來,對着青萍傻笑一陣,說道;“姑娘莫急,讓我先把燈點上!”
青萍氣得扭臉就走,忖道:“這算什麽嘛2每句話都要聽兩邊!”
這時南水想是也不耐煩了,回頭喝道:“走!我們取飯去!”
說罷,轉身出房,北星連忙追了出去,還是把那句話重複了一遍,青萍見狀不由搖頭自語:“真是沒見過這麽傻的小子!”
不多時二小各捧碗碟而來,在竹案上擺好,青萍見菜肴精美,果然和剛才南水所說一樣,當時實在餓得厲害,也就不再拘柬,一連吃了三碗飯,又喝了一碗場才罷。
二小把殘餘收拾幹淨,又為青萍泡了一杯香茶,放在青萍面前,他們又聊起天來。青萍想從南水口中,套取自如雲的出身及門路,可是南水卻是一概不知,那北星更是南水說什麽,他也說什麽的,絕不多說一個字,可是也絕不少說一個字。
三人正在談着,突聽遠方傳來一陣慷慨悲涼的歌聲,唱的是:
悠悠天地心凄凄斷腸人斯人一片愁江湖無知音我有千腔仇世人皆我敵欲平胸中恨苦害衆生靈………
歌聲是如此凄涼悲倫,随着夜風傳來,令人怆然淚下。
南水及北星一聽這歌聲,立時跑出了房子,站在竹欄旁,南水向青萍道:“姑娘,我們少爺來了!”
北星仍然把此話重複一遍,青萍也禁不住走出房來,憑欄望去,明月之下,清波如鏡,并無人影,心方詫然,突見湖中掀起一片漣漪,原來有人在湖邊抛下了一節嫩竹,不過二寸長。
立時一條黑影,宛如巨鳥般,由湖邊拔起了三丈,輕飄飄地落在那浮沉不定的小竹枝上,他左手拿着一枝青竹,腳尖微點之時,身子已二次拔起,身在空中時,随手折了一節竹子,再次抛出,用同樣的方法向前飛越而來,這就是輕功中的“登萍渡水”了!
青萍見他仍是黑衣黑披肩,面上蒙有黑軟皮,他在這冷清清、靜蕩蕩的湖面上越行如飛,快得出奇,就好像是一個幽靈一般。
青萍正在驚駭之際,白如雲已然來到樓下,他雙臂一振,平空拔起了七丈餘高,輕飄飄地落在竹樓的走廊上,青萍被他這種身手,驚得幾乎叫了起來白如雲站定之後,向南水北星一揮手,沉着聲道:“送瓜果酒食!”
南水連忙躬身答了一個“是!”字,北星少不得又重複一遍。
二小退下之後,白如雲用那雙雪亮的眸子,向青萍看了一陣,點了點頭,仍用他那一慣冷峻的聲音問道:“姑娘,你可好?”
青萍不知如何回答,她對自如雲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她覺得冷漠得不敢令人親近,但是他卻有一般強烈的吸引力,強迫着每一個人去注意他。
青萍茫然地點點頭,嘴皮嚅動一下,卻連一個字也末說出來,白如雲徑自走向房內,略微察看一下,又轉身出房,冷冷地道:“以後你就住在這裏!”
他話末講完,青萍已然驚道:“你……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你把我留在這裏幹什麽?’白如雲怪笑了幾聲道:“把你留在這裏,等你爹爹找人來救你呀!”
青萍聞言,氣得面無人色,當下轉身望着湖心,一言不發,她差一點又要掉眼淚。
白如雲望着青萍的背影微笑了一下,這時南水已然在走廊之內,擺好了桌椅,來此請駕,自如雲點了點頭,對着青萍的背影道:“姑娘,請這邊坐!”
青萍心中氣憤,聞言仍是不理,白如雲一笑,不再管她,徑自走向一旁坐下。
南水在旁,見狀好不驚異,不禁輕聲自語道:“怪了!少爺怎麽對她這麽客氣呢?”
南水這句話,聲音本來說得極小,不致被白如雲聽見,卻不料身旁有個粗啞的聲音叫道:“怪了!少爺怎麽對她這麽客氣7”原來又是北星把他的話重複了一遍,這一下可被白如雲聽見了,他由鼻中哼了一聲,直把個南水吓得面無人色,狠狠地瞪了北星一眼。
白如雲雙目炯炯地走了過來,南水已然吓得渾身顫抖,白如雲冷笑一聲,一邁步,一手一個,把二小抓了起來,就好像老鷹抓小雞一般。
青萍見狀大驚,立時叫道:“你別殺他們!”
話未說完,白如雲雙手揚處,已把二小抛出了五六丈遠,“咚!”的一聲落向湖心,對他們叫道:“換了衣服再來!”
說完這話,轉臉對青萍道:“我是不殺好人的!”
說罷他又回到原處坐下,自酌自飲,雙目盯着對面的山影,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青萍見他真是自己生平未見的怪人,忍不住向他多看兩眼,恰好白如雲目光轉過,吓得青萍趕緊把頭低下,奇怪的是,她的臉竟紅了。
這時南水北星早已游到樓邊,二人在樓下換衣,南水一肚子怨氣,一面脫衣服一面搖頭,看着北星脫得精光的,晃着個傻腦袋,活像個怪物,不由越想越氣,一腳踢在他屁股上,罵道:“他媽的,你這個害人精!”
沒想到北星爬起來,也是一腳踢在南水屁股上,罵道:“他媽的,你這個害人精!”
直把南水氣得語結,因為他知道不論自己說什麽話,北星一定會重複的。
原來北星是個孤兒,在三年前被白如雲收留,當時他一句話也不說,白如雲直當他是啞巴,卻沒料到帶回之後,南水一說話他必學,南水不說話時,就是打死他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這也是一樁不可解的怪事。
再說白如雲。經青萍妙目一看,他卻感到一陣心跳,這現象是他從來所沒有的,遠在學藝之時,他就立下了誓:“我以後不愛任何一個人!不對任何一個人好!”
出師以來,他确實是做到了,可是當他第一眼看到這……
可是當他第一眼看見這個女孩子的時候,竟由他的心底,産生了一種微妙而又不可理解的情緒,他原是恨透了人類的,但是他卻沒有恨這個女孩子,相反的,油然而生愛慕之心。
他對于自己的這種轉變,感到很大的恐懼,他怕自己從此會愛人類了——原是他所不願意做的事。
雖然他極力地克制着,但是在他的心裏,卻有一個可恨的聲音,在不住地吶喊着:“把她帶回來……我一定要把她帶回來……”
就這樣,他不能放下這個姑娘,而且破例地帶她回來,更破例地把她安置在自己的“碧月摟”上。
青萍此時,除了對他感到恐懼外,并沒有什麽厭惡,而她卻産生了極大的好奇心,她對白如雲的一切,都感到奇怪。在這個世界上,人類所有的感情,都是由好奇而産生的。
他們彼此沉默了半天,沒有一句話,白如雲只是自酌自飲,他一句話也不說,一口菜也不吃,只是悶聲不響,把酒一杯杯向肚子裏灌。
青萍雖然很想過去,跟自如雲聊一聊,可是由于一種少女的矜持,她沒有這麽做,可是她的心裏,卻在不停地想着一些問題:“……他的身世到底如何呢?……我猜他一定有一段悲慘的身世,不然他不會這麽冷酷和怪僻……他這麽高的功夫,誰又是他的師父呢?”
這時白如雲已然獨飲了十數杯酒,他似乎有點熱,把披風解下,并把背後的鐵旗也取下,用手解開了領口的布扣,可是他臉上的軟皮套子,仍然戴着。
青萍默默不響地斜目窺視着他的一切動作,她想:“不知道他長的什麽樣子?……可是他一定是個年輕人,比我也大不了多少。”
白如雲這時又由皮套的開口處,灌進了一杯酒,他一斜眼,冷冷地對青萍道:“姑娘,你真的不過來?”
他這句話雖然是如此的冷酷,可是就如同他的人一樣,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令人不可抗拒。
青萍情不自禁地移動蓮步,慢慢走到白如雲對面,隔着他六尺坐了下來,輕聲道:
“你……你到底準備把我怎麽樣7”白如雲閃動了一下明亮的眸子,他哼了一聲道:
“哼……
我不準備把你怎麽樣……在你爹爹來之前,我只要你住在這裏,每天陪我談談天。”
青萍聞言更是覺得奇怪,竟然一個念頭,閃電般地襲進了她的腦際,她想道:“莫非他……他喜歡我?”
青萍想到這裏,不禁一陣劇烈的心跳,雖然是由于恐懼,但這成分已不太多,而是另有一種奇怪的情緒,在劇烈地擾着她的芳心。
白如雲見她不答話,他向遠處盼顧了一下,接着道:“我不應該帶你來的,因為……我恨每一個人……一看到他們的臉,我就想離開他們,一輩子也不想再見,可是你……”
青萍被他激動、怨憤的聲音所吸引,她輕輕問道:“我……我怎麽樣呢?”
白如雲被她問得一驚,他遲疑了一下,用手指着桌上的磁盤道:“你……你吃梨吧!”
青萍見他避而不談,不由更加疑惑,她搖搖頭道:“我不吃……”
二人又開始沉默了,這時南水北星二入,已然換了幹淨衣服上來,尚未說話,白如雲已揮手喝道:“下去!叫你們再上來。”
南水連忙答了一聲:“是!”北星也緊跟着答個“是!”,二小又轉身下樓去了。
青萍這時已然下定決心,一定要問白如雲一些問題,于是她向他注視了一下,問道:
“你為什麽這麽恨人?”
白如雲猛然站起身子,他雙手扶竹欄,向遠方望去,用着他一貫的聲音道:“不為什麽,就是因為我恨!恨……”
青萍見他如此神情,又聽他滿口說着“恨”字,益發斷定,他在童年的時候,一定受過重大的打擊,以致于使他深深地恨着所有的人。
任何一個人,對他所好奇的事物,必然會産生一種濃厚的興趣,而且有一種“追根問底”的意念,現在青萍也是一樣,她對白如雲越來越奇怪,也越來越感興趣了!
青萍對着他的背影道:“你剛才唱的歌是你自己編的吧?”
白如雲點點頭,他竟連一個“是”字都沒說。青萍繼續說道:“……在我覺得每一個人都是很可愛的……我們不應該去恨他們……”
青萍話未說完,白如雲驀地轉過了身子,他雙目射出了一陣可怕的光芒,吓得青萍把沒有說完的話吞了回去。
白如雲也發覺了自己的反常情形,他立刻又恢複了剛才的情緒,慢吞吞地道:“你認為應該愛每一個人?……如果有一個人,殺了你的爹爹,燒了你的家,摧毀了你的生命和靈魂……‘你也去愛他嗎?你不恨他嗎?”
白如雲是一種試探性的詢問,他想從別人的回答中,找出與自己看法不同的地方。
青萍聽他如此一問,心道:“果然他有着血海深仇!”
她嘴上答道:“……那我只恨那一個人,我不會恨所有的人……你多想想吧,也許有人幫助過你,也許有人救過你,難道你也去恨他們嗎?譬如說,教你武藝的師父……”
白如雲搖着頭道:“至少,他們也沒有什麽可愛的地方,我永遠也不會去愛他們!”
青萍聽他如此一說,知道他那種偏激的想法,已然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絕非三言兩語所能開導,當下也就不再談論,轉了話題道:“你的師父現在在哪裏呢?”
白如雲見問,他一斜身,靠在竹欄上,漫不經心地答道:
“師父……我從來就沒叫過師父!我只知道他叫老道。”
青萍聽罷越發驚異,她萬想不到白如雲對他的師父,也是這麽淡漠無情,當下道:“那麽說令師一定是位道長了……你這樣占山為王的做法,他也贊成嗎?”
白如雲由鼻中微微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他現在犯了錯,我把他關起來了,每天去責罰他一次!”
青萍聽罷驚得幾乎出了聲,她簡直想不透這是怎麽回事,難道白如雲的師父,還沒他的功夫高嗎?……這是不可能的,但是為什麽他願意讓自己的徒弟禁锢責罰他呢?
青萍正在驚異、思索之時,白如雲冷冰冰的聲音,又傳入了她的耳朵:“如果你想見他,明天我就帶你去!”
青萍聽了立刻有一種莫名的驚喜,她倒想看看這個怪人的師父,當時連忙答道:“好!
你明天一定要帶我去!”
白如雲見她對自己,已不像先前那麽歧視,心中高興異常,立刻坐回原處,把梨果盡往青萍面前送去。
他們二人繼續談着,直談了一個更次,青萍雖然與他接近了許多,可是仍然感覺到,他有一種“拒人千裏”的隔閡,使得人不敢過于親近他。
在白如雲,他最初希望接近這個嬌美的姑娘,可是,當他感覺到,這個女孩子漸漸接近他的時候,他又産生了一種極大的恐懼,自衛似地再把她推開。
最後,又經過一段沉默之後,白如雲站立了身子,他喝了太多的酒,但是他卻沒有一點醉意。
他恢複了以往冷漠的神情,向青萍點了點頭,從牙縫裏迸出了三個字:“我走了!”
說罷,他由桌案下取出一塊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木板,把披風和鐵旗拿在手中,右掌揚處,那塊木板輕飄飄地落在湖心,白如雲身形晃處,恰似一只巨大的夜鳥,落了下去,他單足點着木塊.左手披風向後一揮,如似滑冰一樣,身如飛箭向前面飛去,這等功夫是“蜉蝣戲水”,顯然比“登萍渡水”又要高上一籌了!
黑暗中又傳來了他凄涼悲怆的歌聲:
悠悠天地心凄凄斷腸人……
青萍被他孤獨悲涼的歌聲,感動得幾乎落下淚來,她不禁喃喃地低語:“可憐……可憐……”
翌晨,青萍由夢中醒來,覺得身上寒意頗重,她翻身爬起,穿好衣服,将竹窗撐起,立刻襲進了一股清涼的寒氣,這是一個有霧的早上,山色朦胧,寒禽振翅,圍着竹樓飛繞,鳴聲連連,偶然吹過的山風,把滿空凝霧吹開,猶如怒濤排山,那被風吹散的濃霧,化作了袅袅白絲,曼妙地舞動着散開,然後又聚集在一起。
青萍看着如此奇景,不由心曠神怡,呆呆地伏在窗棂上,她整個人的心神,随着滿空的霧點,随風飄蕩沉浮,已到忘我之境!
青萍正在出神,突聽房外南水低聲問道:“姑娘,你可醒了?”
青萍這才驚醒,尚未答話,門外又傳來北星粗啞的聲音:“姑娘,你可醒了?”
青萍一皺眉,心道:“怎麽又是這兩個小鬼頭!”
當下朗聲一笑道:“小兄弟,我早醒了!”
說着她蓮步款款,将房門打開,南水及北星均換了一身白衣,見了伍青萍,笑容可按地施了一禮,南水笑道:“姑娘既然早起了,小的這就去打水!”
青萍已笑着說聲“辛苦”二字,北星又接着道:“姑娘既然早起了,小的這就去打水!”
青萍以為他是有意,不由大為生氣,嬌聲罵道:“沒出息的東西!自己連話部不會說,只會學人家!”
北星被青萍罵得滿面通紅,一句話也不說,南水早已拉丁他,奔往樓下去了。
少時二小送水來,青萍洗漱完畢,二小又送來早點,是一小鍋“小米”熬的粥,另外并有一碗雞絲湯面,及四個美味小菜;青萍只吃了兩小碗粥,便着二小撤去,她心想道:“這白如雲真是個奇人,衣食也挺講究!”
青萍在此生活,就好像皇宮的娘娘一般,凡是她所用所需的,只要一句話下來,二小便會準備得齊齊全全,毫無件意之處。
這時,天色已然大亮,滿天雲霧也都散了不少,青萍走出房來,因想這一日夜間的遭遇,就宛如一個奇詭怪誕的怪夢一般,只是這個夢,并末結束,還在繼續下去……
青萍斜倚竹欄,臨高俯視,湖面萬鱗波動,原來池中竟養有上千萬的魚兒,在這破曉之時,紛紛躍出水面,對這個世界作一霎那的炫耀,可是當它們發現今天的早上沒有太陽時,又不禁失望地沉入湖心。
青萍看着這一片清晨動人的景色,她不禁深深地入了神,就在她情不自禁之時,突聽一陣歌聲劃破了這清晨的寂寞,歌聲是她所熟悉的。
悠悠天地心接管斷腸人……
一夜問,這歌聲已聽過了三遍,可是這歌聲的魔力,仍然沒有減退絲毫,相反的,反而使她生出了一種親切之感。
随着歌聲,一條雪白的身影,飛鴻似地落入湖心,這一次他竟不憑任何浮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