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機會要自己抓住

睡得渾身大汗,又黏又熱。

她常年在冰上,很少這麽熱,一直到熱醒過來。

迷糊睜開眼睛之前,她還在想,是不是睜開眼睛就回到冬奧會了?

可是,眼前還是白色泛黃的吸頂燈。

已經是早晨了,明亮溫暖的陽光,從窗簾縫隙裏透過來,牆壁上挂着一只時鐘,“滴答滴答”緩慢而堅定的走着,在靜靜的屋子裏,顯得有點吵。

她後來幾年嚴重的神經衰弱,房間裏早就不放任何能發出聲響的東西了。

這是哪啊?這一切太不象夢境了。

她環視着屋子,哦想起來了,這是一間職工宿舍,平時住着值班的阿姨,可是現在是春節長假,除了尚姨大家都放假了。而她因為重感冒,尚姨怕她傳染給別的孩子,就把她挪到這兒來了。

她掙紮着把手從溫熱的被窩裏伸出來,是一只幼童的手,紅紅的皺巴巴的,光禿禿的指甲,指甲縫裏還有着黑泥。

她忽然把手放在嘴邊,狠狠的咬了一口,然後舉到眼前看,很疼,很深的牙印,隐隐透着血絲。

她一向對自己狠,腳踝傷了打了封閉也要上場。頂級運動員個個都對自己狠。

她把手放回了被子。

不是做夢。

可是,難道自己之前的24年人生是做夢嗎?

不可能,不可能。那些成功、那些失敗、那些高興、還有更多的傷痛、悔恨、懊惱,刻骨銘心的傷病,不可能是夢。

她望着頭頂的燈,發起呆來。

門“嗞”的一聲開了,尚姨拿着托盤進來:“哎呀,英子醒了!”

她過來,拿冰涼的手摸摸額頭:“退燒了退燒了!太好了!”

英子看了看那托盤上一碗冒着白氣的大米粥,輕輕開口:“尚姨,我,我想吃麥片,不加糖……行嗎?”

尚姨愣了一下趕緊說:“有,有麥片!哎呦那東西不加糖可不好吃!”

英子用堅定的目光,表達了自己就要吃不加糖的麥片。

尚姨一向是在盡自己能力的範圍內寵着她的,因為她實在是院裏長得最好看的孩子了。

何況麥片也不麻煩。

于是英子不一會兒就吃上了熱乎乎的麥片粥。可是她還是只吃了兩口,就不肯再吃了,然後又吃了一把感冒藥。

尚姨憐惜地看着她:“你看你這麽瘦,還吃得這麽少,可還行?感覺還難受不難受?”

英子軟軟地回答:“不難受,就是身上沒力氣。”

“那你就躺着吧,用不用尚姨給你拿小人書看看?”尚姨一直管漫畫書叫小人書。

英子搖搖頭,她需要考慮的事情還很多,沒時間看小人書。

尚姨囑咐她累了就多睡會兒,就出去了,她還得給一院子的孩子做飯。

英子半閉着眼睛,靜靜思考着。

她告訴自己,如同每次大賽上場前那樣做的:要冷靜,要冷靜,一定要冷靜……

要仔細地想想,現在怎麽辦,将來怎麽辦?

她不知道她為什麽回來,但是回來就要有價值。

就如同每次在冰面上做動作失敗了摔倒了,她也要告訴自己,摔倒了,也要有價值。

過了一會兒,門又“吱”開了,一個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探頭:“英子!”

小姑娘偷偷閃身進來,關上門,嬉笑着跑過來:“尚姨說你好了?”

英子冷冷悶悶地說:“別過來,小心我傳染你!”

小姑娘一下子在三步外停下了,讪讪笑着:“英子,你還難受嗎?我怕你沒意思,我給你拿了,啊你看這是我的漫畫,還有,這,這是巧克力,我沒舍得吃,都給你拿來了……”

英子微微斜過頭,半眯着眼睛斜斜撇着她,卻不說話。

小姑娘兩手拿得滿滿的,卻沒得到想象中對方的熱情反饋,看着從沒出現過的陌生的冷漠眼神,有點發慌:“英子,前天我真不是故意推你的……你別生我氣……你別告訴尚姨是我推你的行嗎?你想要、想要什麽都行,漫畫、零食,都行……”

英子慢慢支起身子,斜靠在枕頭上,冷冷打量着這個小姑娘:“娟子,我不要你的漫畫,也不要你的零食。”

娟子更慌了:“那、那你要什麽?你想要我的老虎娃娃嗎?”一定是,自己雖然很舍不得那個難得的老虎娃娃,可是可是……

娟子抽抽嗒嗒哭起來:“英子,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就饒了我吧……那個那個……老虎娃娃,你要是非要要,我也我也……”

英子忽然高喝了一聲:“別哭了!”

娟子吓了一跳,一下子停住了抽泣。

每次都是這樣,假哭。英子嫌棄的看了看她:“別哭了,我不要你的漫畫,也不要你的零食,更不要你的玩具,我要你,幫我辦件事。”

娟子愣怔看着她,忽然覺得她眼裏有一種陌生的可怕的東西,好像是來自那些陌生的大人的東西,不自覺就帶着些怯怯:“你……要我辦什麽事?”

英子擡着下巴,卻垂着眼睛看她:“把大門鑰匙偷出來給我,就……”她盤算了一下:“後天早上吧。”

春節放假,尚姨怕孩子亂跑,就把大門從內鎖了起來,是一把老式大鐵鎖頭,鑰匙就在尚姨那放着。

娟子轉了轉眼珠:“你要大門鑰匙幹啥?”

英子瞪了她一眼:“你別管!總之,你給我辦成這事,我就永遠不對別人說你推我這事!”

娟子本質上覺得,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但是又還一時沒想清楚哪裏危險,就扭捏着拖延:“我……我也不知道尚姨把鑰匙放哪了呀……”

英子冷笑:“你不知道?尚姨屋裏還有你不知道的地方?”

尚姨年紀大了,記性不是太好,東西丢了也覺得是自己東放西放的放丢了。何況娟子在這方面很有天賦,比如一樣的幾塊糖,她只拿一塊,就不顯眼了。再比如零錢,她只拿零蹦不拿紙幣。

娟子被她說破了這件事,臉更是漲得通紅,憋了半天氣,才說:“行!我去給你拿鑰匙。不過,你要是被尚姨抓到,可不能說是我給你拿出來的!而且說話算數,我推你的事,你不能告訴任何人!我我去尚姨屋裏拿東西的事,你也不能告狀!”

英子點點頭,鄭重說:“當然!我要是說出去,你就告訴尚姨,是我讓你去偷鑰匙的,這不,咱們倆就都有把柄在對方手裏了?”

娟子是算計不過一個成年人的,這話聽起來,很公平。于是她痛快地說:“好,說話算數!不算數是小狗!我後天一早來給你!”說完轉身跑,跑到門口忽然回頭,神秘兮兮說:“英子,你不會想偷跑出去吧?”也不等她回答,一溜煙跑出去關了門。

英子吐出口氣,慢慢蜷縮回被窩。

偷跑出去?那恐怕娟子最開心了。

那是前天,初一早上,英子穿了件新的粉色的羽絨服。

那是年前一大群人熱熱鬧鬧送來福利院的。尚姨把唯一一件粉色的分配給英子穿。

初一早上吃完餃子,娟子非要找英子到院子的一角去玩滑冰。

那裏有個小水溝,平時廚房、浴室流出來的溫熱的髒水積成了一片,半凍半化。

英子不想去,她怕泥水濺髒了新衣服,可是耐不過娟子死活磨纏,于是特地避開化了的地方,溜着邊兒滑。可是娟子忽然從背後推她,她一下面朝下栽倒在污水裏,還嗆着喝了一口,起來,全身的粉色羽絨服前襟全髒了。

尚姨聽到她哭,趕緊出來,看到衣服髒了心疼死了,一邊問怎麽回事,一邊沖着英子屁股拍了兩下。

英子正嗆得難受,又看到尚姨生氣,還沒來得及回答,娟子早就伶牙俐齒的回答說她是自己摔倒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水太髒了,下午英子就感冒發起了高燒。

後來她得了肺炎,病歪歪的,一個月才好,早就把這事忘到了九霄雲外,也沒跟尚姨說。

而娟子,在年後,被一戶人家收養領走了。

現在想起來,娟子倒不一定會未蔔先知,知道英子會發燒、肺炎,錯過了領養的機會。但是至少也是嫉妒她有那件唯一的粉色新衣服。

這個年紀的女孩,福利院就只有她們兩個,如果英子沒生病,肯定輪不上娟子,因為英子外貌太出色了。

不過英子後來沒有怪她,因為她有更好的、沒有後悔的安置。

甚至她回想起來,還會謝謝娟子,如果不是她,那自己在春節後就會被帶走了。

可是現在,她想要一個新的機會,一個自己争取來的機會。

後天,就是初五。

一想到這,英子不由得全身微微發熱,眼眶也微微泛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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