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又是

◎怎麽,又是她?◎

去南書房的第一日早晨,宮中備的早膳是羊湯,一碗喝下去,人都暖和起來。

賀思今不禁樂觀了些,這日子,總也不能每天都驚心動魄的吧?

只是一想到與五公主的初見,心中不免複雜。

有那杖責的宮女為鑒,這幾日她們心知肚明,從未提起。

大寧公主大多成年出嫁,如今只剩下五公主一位。

是以南書房已經空下許久,賀思今一行到的時候,門還未開。

訾顏伸手推了一道,吱呀一聲,頗顯厚重。

書房內擺着左右兩列矮幾,上頭文房四寶齊全,光是筆便就每張都排了五支。

“諸位小姐稍候,那頂前頭的,是五公主的桌子,其他的,小姐們可自己挑選。”宮人說完,便就招了手領着書房內灑掃的出去。

以往,坐在正中的,便就是黃陳二人,賀思今想着便就仍舊往邊上去,不想今日,最末的兩張,倒叫她兩位先挑走了。

黃婧坐在案前,将衣袖略一順下:“賀小姐怎麽了?”

“沒……”賀思今只得坐在了她前頭。

訾顏左右瞧了一眼:“就我們幾個人,坐哪裏還不是一樣。”

罷了,一甩衣袍坐下。

“五公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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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複又起身,賀思今立在案邊,只見宴雅琪跑進來,并未看她們任何人。

在她身後,宮女提醒:“公主,正中的那一張桌案。”

可是小公主哪裏聽她說話,她打各人的桌子邊繞了一圈,然後,拍打着賀思今的那張喊:“這個!這個!”

登時,幾個人面面相觑。

宮女趕忙應聲:“是,那奴婢将公主的桌案換過來。”

“這個!”誰料,小公主一把就撲到了桌案上,死死摳住了桌沿。

老天果真還是覺得她的願望太過貪心了,這便就加緊懲罰起來。

反噬原是這麽個意思。

賀思今歪頭看過去,宴雅琪卻只是堅持這張桌子,眼神亦是游移,并不瞧她。

此情此态便是,無法交流的。

這景象實在是叫後邊兩位舒了口氣,不着痕跡退了一步,訾顏礙于身份無法幫襯。

她無奈看向前頭正中的那張桌案,并非不能坐,只是,那套桌椅一看就非凡品,怎是她能坐的。

這入宮伴讀,說是伴讀,實際上,若遇上皇室子女犯錯,受罰的,也該是她們。

萬沒有叫公主受罰的道理。

今日她若是坐了,怕是沒得好果子吃。

這般想來,黃陳二人揀了最後坐了,竟也是有心了。

五公主如此,總歸是離遠了些好。

可現下想這些也是無用,賀思今便耐心對着宴雅琪道:“公主小心衣袖,莫要染了墨。”

罷了,她一回頭,對上訾顏眨巴的眼,矮身就是一禮,後者眼神更迷茫了。

“訾姐姐,我才疏學淺,聽課時候大約還需姐姐提點,可能與姐姐坐近一些?”

訾顏這才了然,忽得往邊上讓了讓:“也好,這桌子大,你來我倆還能有商有量。”

這話好笑,賀思今卻也是顧不得糾正,道了謝便就端正坐在了她身邊。

餘光掃見隔壁的身影,宴雅琪仍舊沒有看她們,卻在她坐下後,撤開霸着桌案的胳膊,也算坐好。

邊上的宮人這才按下了心,在旁跪坐下來。

南書房不允許丫鬟進來,唯有五公主一人帶了兩位宮女專行研墨舔筆之事。

原本,賀思今想,依着五公主如今模樣,怕是得跟着再從頭學一遍善學書院的內容。

不想,開課第一天,邵太傅檢查各人學問,五公主竟是已經能夠熟背四書,且一背誦起來便不知停歇,定是要一氣呵成地背完為止,令人嘆為觀止。

訾顏聽得嘴巴都能塞鵝蛋,還是邵太傅颔首道:“公主有心了。”

宴雅琪不發一言,背完就坐,仿佛誇得并不是她。

苦的是訾顏,賀思今撐着兩世學習,大體背了個囫囵,訾大小姐夠嗆,磕磕絆絆差點崩潰。

黃陳二人自是不必說,本就是佼佼者。

背完書,便是習字檢查,訾顏終于得了機會将垮下的肩頭重新振作。

只除了五公主,邵太傅便未再誇過第二人。

邵太傅原本是教授皇子們的,如今大寧皇子斷層,此番來教授公主小姐們,倒也盡心。

不僅替幾人将之前所學都檢查梳理了一遍,甚至,還因材施教地布置了作業。

黃婧與陳源的作業,是抄寫一遍《孝經》并作注,訾顏免了作注,但要一日就熟讀。

到了賀思今,竟是要謄抄三遍。

至于五公主,邵太傅命其抄寫千字文。

“你這安排,也算合理。”夜裏熄了燈,訾顏隔着矮踏與賀思今道,“就是五公主……”

“公主應是方會拿筆,你我方開始練字的時候,不也是寫的千字文?”

“我的意思是,”訾顏趴起身,“你不覺得奇怪嗎?她不會寫字,卻能識得那麽多字,還能背下來!背得那麽好!”

“……也許,她其實,并不識字呢?”

“什麽?!”

賀思今也轉過身:“她并不看書,今日我觀察了,太傅讀書的時候,她在玩筆,已然玩壞了三支了。”

“啊?”

“可是,散學的時候,我已經聽見她邊走邊背出來了。”

這對訾顏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難以想象,她拼了命才能背會的東西,竟然有人能聽過就記得。

“不可能!我不信。”

“沒什麽不敢置信的,好比你,你的字,也無人能比啊。”賀思今說。

這話有魔力,瞬間就給某人順了毛。

“是嗎?”

“嗯。”

訾顏頓時美滋滋又躺下:“嗨呀,那我能理解為何你的字總也不倫不類的了,想來你應是在寫字一道上還未開竅,與我背書一般!”

能自我開解的人,實在是幸福的,賀思今想,嗯了一聲。

雖是有一個特立獨行的五公主,但是正式學習的日子,卻也正常。

除卻要與訾顏平分一張桌子,其他倒是沒出什麽岔子。

轉眼半月,立春将至,休沐的前一天,一放課,訾顏便就着手開始收拾東西,阿錦也抱了箱籠進來。

賀思今好笑:“不過回去三日,何須這般誇張?”

話音未落,有宮人到了殿前:“請問,賀家小姐可在?”

見人上前,那宮人才躬身:“皇後娘娘有請。”

公公等在面前,不容拒絕。

自然,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路上賀思今思量了一下開口:“公公可知,皇後娘娘此番所為何事?”

“小姐,當心腳下。”公公卻只是盡責引路,權當沒有聽見。

歲和宮外頭已經有早開的花探出了花骨朵,遠遠,有鳳釵女子正在修剪枝葉,身側還立着一位,應是如妃。

亓明蕙眼尖,瞧見人便就招了手:“來啦,來,你過來。”

賀思今依言過去,剛要拜見就被亓明蕙揮手制止了:“用不着虛禮,在宮中,可住得慣?”

“民女覺得,宮中甚好。”賀思今不明所以,只能用最場面的話說。

“本宮聽聞,這些日子,雅琪搶了你的桌子?”

賀思今恍然,原是為了這事,立刻搖了搖頭:“皇後娘娘說錯了。”

“哦?”

“皇宮是五公主的家,五公主看着自己家的桌子,習慣地坐過去了,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何來搶桌子一事?”賀思今口齒清晰,說得不緊不慢。

亓明蕙聽着,還真聽出點道理來,将手裏的剪刀放下:“這件事,是本宮思慮不周,昨日問過方知,委屈你了。”

“娘娘折煞民女了,民女說的都是實話。”

亓明蕙不再堅持,順遂指了指眼前的花:“看看,可喜歡?”

“好看。”

“此乃玉茗,這時節,能開花的不多,玉茗可算翹楚。”

賀思今垂眼細看過去,那般豔麗的色澤,确然華貴。

“既是喜歡,回頭送到你們殿中。”

“不不不,娘娘垂愛,民女受之有愧!”

“傻孩子,皇後見你歡喜,賞了你,何來有愧?”如妃接過話頭說着,卻是一嘆,“說起來,你祖父也是喜歡玉茗的。”

“娘娘識得民女祖父?”接着,賀思今才想起來,祖父之前也曾入得司藥監,以祖父醫術,怎會不識,便低頭複道,“民女沒見過祖父。”

如妃笑起來,轉而對皇後道:“臣妾記得,那年老賀大人來替娘娘診出喜脈,娘娘歡喜,也曾賞過一株呢。”

“應有吧,久了,記不大清。”

是嗎?賀思今擡眼,卻見皇後面上興趣缺缺,似是乏了,自覺抿唇。

亓明蕙喚了人來,當真叫嬷嬷把花往偏殿送去。

這一趟去得莫名其妙,單是如妃的話言猶在耳。

出宮的路上,她一直在想,直到聽着外頭街市的吆喝聲,才猛地醒轉。

之前她總也想着爹爹的事,卻從未想過,假如——假如與那樁事情有關的,是祖父呢?

“青雀,你可記得,祖父……是怎麽去的?”

“啊?大老爺他……聽我爹說,好像是落水走的,爹爹說出殡那日,宮裏頭還特意派了人來吊唁。再多,奴婢也不知道。”青雀說着只覺自家主子面色越來越差,“小姐突然提大老爺做什麽?”

心頭惴惴,賀思今平複了一下:“沒,只是想起。”

為免被繼續追問,她別過頭去,打了簾子,叫冬末的風灌了一臉。

馬車便是這個時候驟然剎住。

“怎麽了?!”

“前頭有醉漢鬧事,小姐莫看……”

只是,這話到底說晚了,賀思今已經瞧見那茶樓外,倒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正死死揪着胸前的衣裳,一個大漢醉醺醺嚷嚷着:“爺管你什麽賣藝不賣身,爺就是想聽個曲兒,怎麽?瞧不起爺?!爺有錢!爺就要在家裏聽你彈!”

“小姐莫要聽!”阿明着急,調轉馬頭,打算繞過。

轉圜之時,那女子擡起頭,發絲散亂,賀思今卻是一眼認出。

“等等!”

“殿下,賀家馬車又停下了。”廿五進來。

哪裏需得他報,宴朝已經看見了。

怎麽,又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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