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懂 ◇

◎上輩子,我可是叫你失望?◎

阿錦哼哧哼哧将被子又給抱回了書房。

回來的時候, 賀思今已經在練字了。

“王妃這是怎麽了?白日裏才給端過來的被子呢,”她站在門外問一同跟去保護的青雀,“和訾小姐一起出去的時候不還好好的?怎麽又開始練字了?”

青雀猶豫了一會, 才低聲道:“恐怕是瞧見了什麽吧, 王妃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愛寫字, 別催,讓她先一個人練一會吧。”

“瞧見了什麽?訾小姐帶王妃去哪裏了?”

“探春樓。”

“茶樓?”

“算是吧。”

茶樓怎麽了?阿錦還想問,就被青雀拽了一道。

她身子一偏, 瞧見院外人。

二人趕緊要行禮, 被宴朝揮了揮手。

“王妃吩咐說, 已經睡了。”青雀小聲道。

這話就回得很有意思,看來是她交待過不叫人打擾。

當然,這整個府邸中, 敢深夜來打擾的, 也不會有別人。

宴朝了然,卻仍是擡腳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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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 青雀只能帶着阿錦退出院子。

阿錦後知後覺:“王妃這是在生殿下的氣?”

“莫多言。”

賀思今在抄詩經,抄的究竟是哪一句,她卻也不甚清楚。

大約因着練字便是她這一世做得最多的事情,所以此時也唯有這件事情,叫她能慢慢沉靜下來。

她又記起曾經那個從暮霭中走來的人影,記起他從自己手中抽走的青袍一角。

那是上輩子生命最後的一刻,此前,她也問過自己,究竟拉住他想要做些什麽。

不會是要與他道一聲再見, 以他倆的主仆關系仿佛并無必要。

更不會是想要他替自己報仇, 賜她鸩酒的是皇帝, 那個時候她尚且還不知他身世,又怎會敢求他去殺了自己的父皇,身份,也不允許。

可除去這兩點,她總也沒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直到剛剛,直到此時,她才有那麽一絲确定。

原來那個時候,她什麽也沒想,只是本能罷了。

只是想在生命的盡頭,多瞧他一眼,又或許,想要從那雙冷漠的眼中窺見一絲不舍。

好似得他動容,便也能好生赴死。

可最後,他沒有遂了她的意。

從他抽回自己的衣角起,她便就放了手。

一輩子,終于有那麽一點點的不甘,一點點的流連。

不必開口,就此埋葬。

便如他落在耳邊的“好生安葬”。

筆下暈作一團。

原來上輩子,已經入過心。

所以,今日瞧見琉玥與他貼近的身姿,才會失常。

才會不安。

才會窒息地想要遠離。

賀思今啊賀思今,你是在害怕啊。

害怕這輩子他的溫柔,也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

害怕倘若是有一日歷史重現,她也不過是那個被“好生安葬”的人。

原來,一遭被蛇咬是真的。

哪怕輕易動一下腦子,她也能想明白今日的他大抵不過是逢場作戲。

心裏,卻是難受的。

這難受赤條條不帶一點回避地将前世撕開來,從溪流彙聚成了澎湃巨浪,将她将将探出的一點心思拍在了岸上。

這原就是在意。

可她,不能這般在意的。

門上輕叩,叫賀思今回神。

低頭,面前的紙已經廢得厲害。

“何事?”将紙團了團,扔下時,餘光卻瞥見一襲玄色身影進來。

他已經換下了那身銀紅的富家公子裝束,此番走近,目不斜視。

只是一個恍惚,她陡然撤回了眼神,慌張站起。

她不說話,可那雙眼睛卻是紅的。

宴朝有些錯愕,過來她院中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她會惱,會不高興,都是應該的,畢竟當時的情境,無法不叫人誤會。

他是她的夫君,于情于理,她都有将他發配到書房的權利。

可他思來想去,仍是想過來與她解釋清楚。

她是他的妻子,于情于理,也該知道他的計劃。

不想,這一見,竟是撞上一雙受驚的兔子眼。

他險些忘了該說什麽。

賀思今下意識就擡起手背貼了自己臉,确定自己沒有失态才平靜喚了一聲:“殿下怎麽來了?”

“多年前,宮中掖庭司曾放出宮一個女孩,名喚柳月,其名為之前的容妃娘娘所賜,因其耳郭後的發間有一處月牙胎記。”

賀思今抿唇而立,丈遠之外,男人停下步子。

“此女出宮後輾轉去了潛昌,後來,便就入了洪氏樂坊。洪家捐官之後,掌水運,為免名聲所累,洪氏樂坊全數遣散。西戎王女姬偲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姬偲身份不同,去歲西戎八旗軍帥親至主婚,又得皇帝賜婚,才算是慈家明媒正娶。”

頓了頓,感覺到小姑娘聽進去了,宴朝才繼續:“此女在潛昌時候便與姬偲以姐妹相稱,姬偲嫁人之後,曾将她托付給了西戎軍帥虢邕,虢邕允她自己選擇,她不願入西戎,自願留在了邊城郗州。後來,探春樓建成,她就成了領茶姑娘琉玥。”

“探春樓地處郗州,接納四方來客,原是茶樓,卻能叫人流連忘返,來過的客人都是回頭客,客人一個帶一個,不到半年時間,探春樓已經頗有名氣。樓內明面上只做茶水生意,訾昶不信,也曾探過幾次,雖說領茶姑娘不少,但确實沒查到有其他勾當。廿複曾因處理姬偲一事知曉琉玥,加之訾少帥特意提及,所以,今日我們去,便是為了探探虛實。”

聽到這裏,賀思今低頭,他已經解釋得足夠詳盡了。

連帶着細枝末節的都沒落下。

“殿下有心了。”

她說得清晰,宴朝也聽得明白。

是這一瞬間,他才突然明白,眼前人是低落的,這種低落,無關誤會,無關生氣,是一種似是發自于內裏的疏離。

他不會說話了。

突然的沉默。

沒有了男人的聲音,房中冷不防就靜了下來。

賀思今暗自深深呼了口氣,複又扯出一個笑:“殿下,已經很晚了,不如早點歇息吧?”

宴朝沒動,只是深深看下去。

賀思今兀自定了定神,往門邊去:“那,我送送殿下……”

男人擋住了她的路。

她退了一步,玄色的衣襟便就跟了一步。

“殿下你……”

猛地擡頭,賀思今才發現,從進門到現在,宴朝都不曾錯眼。

似乎,單單就是在等着她。

指尖不由收緊。

“你剛剛哭過?”他問。

“沒有。”她堅定回。

“……”

賀思今從來沒想過,宴朝會是個這般固執的人。

他執拗地攔在她面前,巋然不動。

片刻,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殿下……”

“宴朝。”他打斷,聲音也輕若撲蝶,“如果你不想喚夫君,可以用我的名字。”

賀思今眼眸一閃,而後,她聽見自己一字一頓地提醒:“宴朝,你可知道,攔人的路,是很讨厭的?”

“知道。”

“那你……我不懂。”她別過眼去。

“今日若不攔,你我便隔天塹。”終于,宴朝問,“賀思今,上輩子,我可是叫你失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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