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二只大扇貝
“哪裏不一樣?”
應憐繼續問。
他沒有等顧念遠回答, 幫他換好新的吊瓶,重新在旁邊坐下來,掏出自己的手機, “算了,你先打點滴,有什麽話等晚上回去再說。”
“晚上喝粥?或者用破壁機打那種雜糧飲給你。”
應憐一邊加購物車,一邊看生鮮超市app下面自動推薦的食譜, “銀耳南瓜羹怎麽樣?還是紫薯山藥。”
好半天都沒有等到答複。
他只好擡頭, 同從方才起便盯着自己發呆的青年對上視線,“你連晚上想吃什麽都不願意告訴我嗎?”
顧念遠這才回神, 道:“都可以。”
過了數秒, 又小心翼翼地試探:“你覺得哪個比較好?”
應憐:……
這都是什麽道理。
分手的确會對雙方産生或深或淺的影響, 可四年前明明他才是被無情留在國內的那個, 他看到顧念遠都沒有委屈, 憑什麽顧念遠可以擺出小媳婦的樣子啊?
他不是全然無辜, 但顧念遠明顯問題更大,不管怎麽看,這個渣男都應該是顧念遠當, 不是他當吧。
應憐承認自己當年多少有點戀愛腦,現在看來,顧念遠的戀愛腦發作明顯更加吓人,和平時的形象簡直割裂得一塌糊塗,放在商場上, 屬于競争對手會連燒三個月高香慶祝的類型。
應憐深深吸了口氣,默念數遍“爹媽造孽, 缺愛不是他的錯”, 這才平複好心緒。
“顧念遠, 晚上我來做飯,我剛剛是在問你想喝什麽。”他強調,“你想喝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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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選一,不接受其他答案。”
二人對視數秒,顧念遠欲言又止,一時想不到答案。
“……別看我,我也不會幫你選。”應憐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不但想翻他白眼,還想在晚飯裏加入致死量的蔥。
“紫薯山藥。”
顧念遠敗下陣來。
“可以,那晚上就喝紫薯山藥羹,再炒個蔬菜。”
應憐沒問他是選上湯娃娃菜還是小白菜,順手回了個同事的消息,加完購物車,選好送達時間,付完款就關掉了手機,一行一行去看醫院走廊上貼的各種流感和疾病科普宣傳。
顧念遠隐晦,又難以飾地看着他,心中波瀾久久無法平靜,不知如何自處,更不清楚接下來應該如何做,要怎麽走。
他原本是想一點一點,和應憐從朋友做起的,像以前那樣的。
因為昨天,還有今天的意外,這件事已經完全被搞砸了。
顧念遠格外厭棄自己,又控制不住地将身側青年的言行反複拆解開來,從中汲取一絲一絲、微茫到極點的希望,用以對抗那股被沉默發酵的不安與惶恐。
“真真……”
他悄聲喊應憐的小名,聲音極小,又不着痕跡地朝旁邊挪了一點,碰到應憐的袖子。
應憐當做沒聽見。
顧念遠也不敢打擾他,時不時盯着兩個人摩擦在一起的衣袖,還有幾乎碰到一塊的手掌看,忍不住又朝青年處靠了靠,挪了幾毫米。
應憐:……
應憐眼觀鼻鼻觀心,幹脆當做什麽都不知道,繼續看那則有關腦梗的科普。
時間過得極快又極慢,看着看着,他突然想起來一件幾乎要被自己忘到角落裏的事。
那是在初中。
他有一次貪涼,貼着空調吹,睡覺還不蓋被子,成功發燒感冒,把自己送進了醫院。
好像是因為晚上在被子裏拿mp4和學習機看動漫;好像是因為運動會還是什麽,總之,他在生顧念遠的氣,單方面和顧念遠絕交,請假也沒提前告訴顧念遠,更不要說自己在哪裏打點滴。
而之前他們上小學,應憐感冒,顧念遠是在午休的時候來看過他的。
總之,第二天他也沒等顧念遠,自己起了個大早上學。
早自習結束,問各個科代表收作業的情況的時候,他才知道顧念遠昨天也請假了,不是因為生病,好像是有什麽事。
他用筆戳顧念遠,把紙條丢過了他們之間的那道“三八線”,顧念遠只在上面寫了“沒事”兩個字。
後來怎麽和好的應憐其實已經忘了,總歸是顧念遠哄他,給了他臺階下。
只是又一次他爸爸在廚房洗碗,他去開冰箱拿裏面冰鎮好的山楂糕的時候,聽他爸爸無意間提到過上次在醫院門口遇到小顧,小顧特地問過他要怎麽做,放多少糖。
叛逆期那段時間的應憐屬于那種即便知道這個人小屁孩是自己,應憐也會靠不留情地上去**他,給他教訓的脾氣,聽見了也就聽見了,壓根沒去問顧念遠為什麽來了不去看他。
久而久之,這個很小的插曲也就被他忘了。
現在想起來,很多事情其實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了端倪不管他還是顧念遠,在性格方面都有缺陷,在親近的人面前會無限放大的缺陷。
要是沒有四年前的意外……
不,應該說,就算沒有四年前的意外,應憐覺得,他們可能還是會像現在這樣。
顧念遠不可能帶一輩子的面具,而始終被他縱容的應憐也改不掉別扭的習慣。
他不是那種會斤斤計較在一段關系中得失的人,更不會具化付出的多少,去置頂所謂的标準,但很多時候,和顧念遠待他相比,他做得的确有點不太夠。
壞了,渣男不會真的是我自己吧?
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應憐無端心虛。
直到兩個人回家,他拎起挂在門把手上的食材,下意識用指紋開門,才想起來自己把地址改成了顧念遠的。
他直接打開的,是顧念遠家那扇門。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設置的權限。
晚餐吃得沉默。
應憐心裏有事,加上現在應該屬于秋後算賬階段,沒有主動挑起話題的心思;顧念遠則仍有惶恐,生怕自己再搞砸什麽,同樣一言不發。
他越這樣,應憐心裏就越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收拾完碗碟,把東西全放進洗碗機,他才坐回原本的位置上,嘆息道:“我們談談,還是之前那件事。”
“啊對,先把藥吃了,醫生說讓你餐後服。”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顧念遠,你其實有點難猜。”說話的時候,應憐下意識皺了皺鼻子,“我不信你一點都沒覺察到問題。”
他可是顧念遠诶。
顧念遠抿着嘴,不說話,背脊挺得筆直。
不是不想解釋,而最好不要解釋。
顧念遠不想失态第二次,再度讓應憐難堪。
應憐感覺拳頭打在棉花上,可偏偏已經開好了頭。
他就當顧念遠這個乖乖聽話的态度等同默認了。
以前是顧念遠管應憐更多,現在風水輪流轉,理論上來說應憐該有種類似“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感覺,可他根本沒辦法高興起來。
應憐在心裏把顧念遠那對作孽的爹媽尤其是媽,還有什麽都不說的顧念遠,罵了千百遍,順帶掃射一下當年愛他信他,根本不去主動探究顧念遠隐私,不在乎除了顧念遠這個人之外任何東西的自己。
要是當時就留意,他現在就不用為顧念遠到底是什麽時候産生這種心态而苦惱了。
是分手之後,無力又委屈的那段時間?還是他追求顧念遠,他們在一起之後;抑或更早,從高中,只能通過文字、圖片,連語音和視頻都少的時候,就已經隐隐有了類似的傾向?
“不管是朋友,還是戀人,我一直以為我們都是那種很健康的關系,完全平等,彼此尊重。”
應憐忽然有種難堪的感覺,他不需要顧念遠那麽卑微。
即便是只對他。
應憐對顧念遠的喜歡,是顧念遠永遠當月亮,他追趕月亮,奔赴月亮的喜歡,光是月亮同樣也朝他來,就已經能讓他滿足至少大半輩子了。
他心裏沒有人可以比顧念遠更好,更優秀,更不願意顧念遠把自己當做塵泥,不計自我,低到骨子裏。
他心裏酸酸澀澀的,裝作去看地板的花紋,低下頭,不想把那種軟弱的表情暴露出來,“……應憐對你來說,可以很重要,但不應該是全部。”
“應憐不能超過你自己,完全地左右你。”
“對不起,我又讓你困擾了。”
顧念遠掌心幾乎被他自己掐出血,有些搖搖欲墜,“我……”
“不是困擾。”
應憐打斷,生怕他再說出什麽讓自己心驚肉跳的話,“不論如何,我們現在至少還是朋友,我不可能把朋友當成麻煩的。”
“……可是我不想只和你做朋友。”
顧念遠輕輕地說,“我又遇見你了,那麽巧合地遇見你了。”
他們是有緣分的。
“我知道。”
應憐又是重重一聲嘆息,幹脆把問題重新抛給他,“你覺得我們重新在一起的概率有多大?”
顧念遠再度沉默,不說話了。
應憐有點想笑。
“我承認,我的确對你還有好感。”他清了清嗓子,情緒比剛剛代入顧念遠的時候要好了不少,不再那麽低沉。
只是不太敢看那張比雕塑俊美的臉,正對上他的視線。
少年不識愛恨一生最心動。
歌詞唱得是對的。
完美也好,滿是瑕疵也罷。
應憐早就認準顧念遠了。
顧念遠的眼睛瞬間亮起來,漆黑閃爍,如同星子,多出了不少人氣。
“只是有一點好感。”應憐強調,忍不住潑冷水給他,“這點好感還沒多到能抵消所有舊賬,還有今天的新賬的地步,我目前不會考慮和你發展除了朋友之外的關系。”
“即便是朋友,我們也對彼此有責任,對吧?”
現在的顧念遠沒有辦法說“不對”,就像他沒辦法拒絕應憐,對應憐說任何不好。
應憐滿意了,話鋒一轉,“所以我會盡到自己做朋友的義務。”
“那你還會再喜歡我嗎?”顧念遠迫切想得知答案。
“不會。”
應憐沒有任何猶豫。
他只會心疼,他的喜歡會被過于沉重的負擔磨損掉,會被內耗,他無法拯救沒有任何泉眼的幹涸之泉。
這話其實有點決絕了,他不可能真的對顧念遠坐視不理,只是不這樣說,顧念遠恐怕意識不到事情的嚴重性。
“顧念遠,嘗試對我更坦誠一點。”
“給我一個重新喜歡你的理由。”
他說。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