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十八只大扇貝
應憐進房間第一件事是找耳機, 好在昨天睡前他把充電盒放在了書桌最顯眼的地方。
他險險在視頻請求挂斷的最後一面接通了來自他爸爸的電話,沒讓文教授大早上又重撥一次。
視頻接通,屏幕上跳出來的不止有文宜修, 還有他媽媽應女士。
“真真,生日快樂,恭喜你又長大一歲。”文宜修語氣溫和,“你媽媽給你發了紅包, 還是之前那個賬戶, 讓你挑自己喜歡的東西買。”
應憐喊了聲“爸”,又說了個好字, 過了幾秒, 才帶着點別扭地朝斜斜往鏡頭處瞥的應女士喊媽媽, 向她道謝。
應渺臉上這才見了笑意, 問道:“今年元旦回來嗎?你爸爸平時沒少念叨。”
“目前還不确定。”應憐是準備回去的, 只是沒急着承諾, 把答案說得太死,“要是沒有意外,今年應該能回來, 新工作不怎麽加班。”
“不加班就好。”文宜修感慨,“平時工作怎麽樣?穩定下來了沒有?我和你媽媽都沒什麽空過來,你要照顧好自己。”
應憐接連嗯了好幾聲,又回答了一些關于工作環境之類的問題,文宜修這才完全放心, 并且滿意。
作為父親,他支持應憐的決定, 尊重他的選擇, 卻不代表贊成。
天大地大, 兒子的健康和開心更重要。
應憐的新工作沒上一份壓力那麽大,加上視頻裏看上去黑眼圈也消了許多,氣色也不錯,他自然高興。
“……換地方了?之前好像沒聽見你提。”
那廂父子正在開開心心地聊天,應女士冷不丁插進來,問了一句。
應憐為了方便說話,幹脆找出支架,自己則在書桌前面坐下來,暴露了房間的部分裝飾。
“換、換了工作嘛。”應憐心頭一跳,“肯定要找個更方便通勤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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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什麽大事,就沒和我爸講了。”
顧念遠回國,顧念遠現在是他的新上司,他正在和顧念遠同居當室友。
這三件事他一件都沒有和家裏說過。
應女士向來敏銳,應憐還挺怕她看出來點什麽。
“這樣。”
應女士重新低下頭,去看手上拿着材料。
就在應憐以為自己成功将她糊弄過去,不自覺松了口氣的時候,應女士擰着細長的柳眉,直接從旁邊的愛人手裏拿過手機,讓鏡頭對準自己,“你牆上是什麽?”
“就是很普通的卧室裝飾畫?”應憐不解,“搬進來就有了,不是我挂的。”
“我知道不是你挂的。”
應女士翻了個白眼,“你又沒遺傳到我和你爸爸的藝術細胞,怎麽可能懂印象派。”
應憐:……
他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滿臉不服。
“這幅畫我肯定在哪看到過。”
應女士沒給他辯個究竟的機會,“臉挪開一點,把手機拿過去讓我看看。”
“不是吧,媽,同款網上沒一千也有八百,你随便搜一下不就有了?”應憐莫名其妙。
“不是同款,我肯定在哪見過。”應渺揉了揉太陽穴,“以前你和小顧住一起的時候,客廳挂的好像就是這個。”
應憐心想您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正絞盡腦汁思考怎麽把話題叉開,應女士已經完全将兩者對比完成,并劃上了等號。
“你和小顧和好了?”
應渺相當信任自己的觀察和判斷力,“不然怎麽把他畫的畫挂在房間。”
“什麽,他畫的?”應憐茫茫然。
“不是你告訴我的嗎?”應女士被他問得莫名其妙,“大一國慶你們去海邊旅游,拍了不少大海的照片,小顧也畫了畫,挂在客廳裏。”
應憐忍不住扭過頭去看自己房間挂着的畫,越看越覺得似曾相識。
好像、大概、似乎、可能,的确有這麽回事。
應憐沉默,相當難堪地開始抱怨她:“你怎麽這麽八卦,連這種事都要記啊。”
應渺白眼頓時翻得更厲害,順帶把滿臉關心,試圖湊上來問東問西的文宜修往旁邊推了推,“別急,我來問。”
在對付應憐這種事上,沒有誰比應渺更有經驗。
“你要是挂電話,我明天就請假飛首都。”
她這樣威脅道。
應憐知道她不只是說說而已。
應憐小時候,她正在事業上升期,三天兩頭不着家,家務和帶小孩都是文宜修一手包圓。
文宜修脾氣好,又有耐心哄人,應憐被他爸爸慣得和什麽似的,別說打板子,就連呵斥都沒有有過。
應女士穩定下來,應憐已經成了那種連吃飯都要哄的“壞小孩”了。
文宜修慣着應憐,她不會。
應憐不讓人哄不肯吃飯,那就不吃,反正餓的是自己。
應憐不肯吃飯,又餓,眼睛裏面就開始掉豆豆,應女士就冷冷看着他哭,自始至終都沒哄過他,還攔着文宜修。
“你不吃飯,那就只好餓死了,反正我和你爸爸還年輕,我們還能再生一個更聽話的弟弟或者妹妹,把你的玩具,還有房間都給他。”
應憐被她吓到了,于是哭得更加大聲,哭得直打嗝。
應女士就滿臉嫌棄地說他哭起來好醜,簡直不像她親生的。
應憐哭累了,睡覺,第二天吃飯的時候不要太乖太老實。
兒時的陰影太嚴重,導致應憐成年後依舊有點憷她。
“我本來沒想挂。”
應憐心裏慫慫的,嘴上氣勢倒沒有輸多少,“這種小事有什麽好挂視頻的,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怎麽就不能跟他和好了?”
應女士呵呵一笑,道:“太陽也沒從西邊出來。”
“……”應憐又被她嘲諷到了。
“我要是人家小顧,才不聽你道歉,跟你和好。”應女士說。
“顧念遠才沒你這麽小肚雞腸。”應憐反駁,越想越不服氣,“而且本來就不只是我的問題,他自己也有很大的問題,誰教他什麽都不說的。”
“但你也承認了,你的确有問題。”
應女士不依不饒,故意啧了好幾聲,“以前誰說就算天塌下來,也是小顧對不起你的,嗯?”
應憐恨不得即刻順着網線爬過去讓她閉嘴。
偏偏他現在對顧念遠的家庭情況一清二楚,沒辦法像以前和應女士拌嘴那樣,再說出類似“你到底是誰親媽”這種話。
哪怕房間隔音很好,就算這麽說了顧念遠也不知道,更不會對他們之間的關系有任何影響。
要是應女士真的是顧念遠的親生母親就好了,這樣他就有一個很健康的成長環境,心裏不會再積那麽多的事了。
有一瞬間,應憐甚至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真真?”
應女士從兒子的沉默中讀出了反常。
不帶着那股特有的刻薄促狹,她大體也算個貼心的好長輩,“不管是小顧之前對不起你更多,還是你對不起小顧更多,彼此到底是怎麽誤會的,都已經過去了。再說你們現在不是已經和好了?人要向前看。”
“媽媽只是想你跟自己和解,不是叫你認錯。”
文宜修溫和的聲音也響起來,“不管是男朋友,還是小時候那樣當好朋友,或者普通朋友,我們都尊重你的意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不是的,我那個時候的确不懂事。”
應憐耷拉着眼皮,沒什麽精神,幾乎在手機屏幕前軟成了一灘,“就是,顧念遠當時家裏的情況有一點特殊,也比較複雜,我什麽都沒有問他,更沒有好好地了解前因後果。”
他做得一點都不好,不管是四年前還是現在。
“念遠願意把畫送給你,說明他也是很珍惜和你的感情,想跟你和好。”
文宜修繼續好聲好氣,“你們兩個從小一塊長大,他知道你是對親近的人很霸道,又很莽的性格,肯定不會多責怪你的。人不可能在一段關系中不犯錯誤,你不要鑽牛角尖。”
“不是這樣的,你們根本不懂。”
應憐說,“不是鑽牛角尖的問題,是顧念遠”
他又不知道要怎麽往下說了,只得重複,“總之我們像以前那樣住在一起,但不是你們想的那個樣子。”
“不是我們想的樣子,你倒是說。”應女士很輕地哼了一聲。
要不是那雙眼睛裏的茫然簡直要溢出來,看上去的确有幾分可憐,她根本不會如此委婉。
“你爸爸都這樣子安慰你了,你不要不識好歹”才更符合她的風格。
“父母感情破裂、忙着分割財産?私生子上門争奪繼承權,還是家裏老人突然卧病在床,遺産分配不均?”
應女士抛磚引玉,說了一堆例子。她的律所什麽類型的案子沒見過?
應憐本來還很難過,聽完她說的這一對,下意識就開始反駁,“你怎麽總盼着人不好,淨往壞處去揣測啊。”
毫無征兆地,應女士被他噎了一下,有種好心喂了驢肝肺的感覺。
“顧念遠……嗯,他家裏,是那種很典型的政治婚姻。”應憐噙住下唇,忍不住用牙齒在上面磨來磨去,“他的成長環境,和我們家,也和絕大部分人家非常不一樣。”
而他當時對此一無所知。
“我和他分手的時候,太決絕了,明明知道他喜歡我,卻沒有哪怕一點考慮他的感受,我在報複,我感到過快意。”
在父母面前,他破罐子破摔似的,平靜而緩慢地剖析自己,“我不知道他很其實脆弱,岌岌可危,在碎掉的邊緣,任性地用愛傷害了他。”
這是面對顧念遠,不知道應該從何說,也無法輕易坦誠出口的。
“哦,的确挺混蛋的。”
應女士挑了挑眉,“所以你現在是在改過自新?”
“……當時又不止我一個人是混蛋!”
應憐瞬間炸毛,狠狠瞪她,目光幾乎剜穿屏幕。
“那你們協商改過呗。”應女士樂不可支,輕飄飄開口,“一比一扯平,誰也不欠誰的,重新開始。”
應憐那點好不容易恢複的氣焰又重新下去了。
“沒辦法扯平了。”他這樣對應渺說,“我當時的分手方式導致他産生了很嚴重的心理問題,給他的生活帶去了很壞的影響,我沒辦法和他扯平了。”
花了不少時間,應渺才從根據他斷斷續續的陳述弄清楚了來龍去脈。
從回國巧遇,再到坦白,解開誤會。
還以為是多大的事。
不過是沒多少情感經歷的小年輕才會有的煩惱罷了。
她給安靜傾聽的愛人使了個眼色。
“真真,你是因為愧疚,覺得自己對不起念遠,害他變成這樣才和他搬到一起,穩定他的情緒,慢慢勸他去找心理醫生;還是因為特別特別喜歡他,不願意看到他低到塵埃裏,想讓他好起來,繼續發光呢?”
文宜修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