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日為師

金叔叔那回來,是有幾個意思的。其中有幾個父母在華做買賣的韓國學生,想拜我爸為師父。我爸也覺得很好,他很久沒正式收徒弟了。

這回幾個有三男二女,算是朋友的孩子,都不大,是黃帶。

金叔叔愛好中華文化,勸我爸說:“五黃是兇卦,不吉利,不如再多收一個比較好。算六白武曲。大吉大利。”

我爸覺得也無不可,可是臨時也找不到人可以收。

金叔叔說:“你把你閨女收進來吧。三男三女,陰陽調和。”

我爸想了想:“不能再多收一個,七個不也好嗎?我們家還有個紅帶呢。長白,巧恩是紅帶吧?”

我點點頭:“是,剛考上的。”

金叔叔大搖頭:“不行,紅帶更不行了,七赤破軍,不吉利。”

練武的多少還是信這個,尤其有了我的例子在前面。

我爸想了想,說:“好。”

我不懂這個,我覺得破軍星挺好的。多帥啊,聽着就威風凜凜的。像我們家巧恩似的。

金叔叔說:“傻小子你不懂。破軍不得勢就是兇星。一輩子刀光劍影,血光之災。”

我以為我爸會收巧恩為入室弟子。結果我爸說要收悅恩。

飯桌上我急了:“明明巧恩踢得好麽!這不公平。”

悅恩默默地扒拉飯,不說話。

巧恩瞪大眼睛,看看我,看看我爸,看看她姐姐。

我媽說:“公得狠!這不是入室弟子,我巧恩就讓人說是母老虎了。再跟你爸出去四外野!過兩年姑娘大了,還能聘上好人家嗎?”

我媽的心思我知道,我媽老想把巧恩聘出去,然後把悅恩給我留着。

我特不滿意這個安排。

我媽就瞪我。

我爸問巧恩:“巧恩,你樂意給爸當徒弟嗎?”

巧恩說:“樂意。”看了看悅恩,說:“您收我姐我也樂意。”

悅恩咬着筷子尖兒不說話。

我爸說:“我收你姐,你不氣肚子?”

巧恩倒貨真價實無所謂:“你不收我,我娘不是也照樣管我吃一天三頓嗎?”

我爸媽都樂了。

悅恩看了我一眼,說:“爸,要不我跟巧恩打一場,誰贏了您要誰?省得人家打抱不平。”

我和我爸都傻了,悅恩擺明了打不過巧恩的,她這是什麽主意呢?

這回輪到巧恩舔筷子尖兒了。

于是就打。

我們家的孩子都考級,巧恩是紅帶,悅恩是棕帶。

巧恩比姐姐高一級。

我爸是個很疼孩子的男人,知道悅恩臉皮薄,怕她輸了,臉上挂不住,說:“這是私下姐妹切磋,不找人看了吧。”

悅恩笑了:“找人看,爸,我明天和巧恩當着武館所有的弟子打。這才叫正大光明呢。”

既然悅恩這麽說了,我爸也就沒意見了。

巧恩對這場比賽好像很抗拒,心事重重的。悅恩沒關系,頭天晚上還做針線活兒繡花呢,特放得開。

這姐兒倆簡直反過來了。

比賽當時,我帶巧恩做的準備活動。

巧恩那天不對勁兒,渾渾噩噩,路都不太會走了。

巧恩不是沒參加過比賽,我爸偶爾也帶她出去打個少年交流賽,十出九勝。

巧恩見過世面。

那天巧恩不一樣了,渾身的肉都是硬的。

我按她肩膀的時候,她一哆嗦。

我蹲到她跟前,說:“巧恩,不緊張,這是你姐,你肯定贏。”

巧恩直勾勾地看着我,見了鬼一樣,吞了口唾沫,不說話。

我覺得不對勁兒。

說實話,這場比賽我非常希望巧恩贏,這是我徒弟和我爸徒弟的過招。我當時太小,連戰連勝了幾個師兄之後,參加了少年交流賽,成績斐然,正是雄心勃勃。

我贏,巧恩就也得贏。

場上,巧恩和悅恩對視着,像她們倆平常梳頭照鏡子似的。

她們倆一模一樣,一樣的美麗可愛,一樣的高挑窈窕,連表情都是類似的。

那一瞬間我覺得悅恩說得對。她們兩個之間不應該存在競争,我無法體會一個人看着自己朝自己進攻的樣子。太奇怪了。

如果不是腰間的帶子,我估計很多學員是分不清她們倆的。

所以我爸當裁判,怕別人分不清誰得分。

鞠躬行禮之後,悅恩一聲斷喝,左撐右攻,跆拳道占主導地位的是腿法,悅恩的腿在女孩子裏算非常快的。但是今天她出奇地用手臂攻擊。手刀連綿不絕,單手刀、背刀、雙手刀,專門進攻巧恩的上三路。

我覺得很……驚奇……

這雖然很炫,但是一點都不難破,腿比臂長啊。巧恩只要幾個跳換步,退出姐姐的攻擊範圍,前蹬、橫踢,怎麽打不是她說了算啊。

可是巧恩沒有,只是提臂防禦。內擋、上擋都做的離了歪斜的。巧恩也很努力地想跳步向後,橫踢攻擊悅恩。但是悅恩明顯不給她機會,手指在巧恩眼前一領她眼神,巧恩就退不出去了。

悅恩得理不讓人,勾拳、垂拳,一雙手流星一樣在妹妹眼前晃。偷到空兒就鑽進去打。

巧恩對姐姐的手指中邪了一樣,越閃越慢,最後一次側頭回避都慢了半拍。

悅恩完全是壓倒性優勢!

她一個外擺拳沖出去,吓得巧恩大踏步後退,悅恩三步追上去,我看的很明白,悅恩的手指其實已經破了,鮮血直流,可是她毫不在乎,一個陰毒無比的指拳出擊,對着巧恩的人中正正地砸了過來。

悅恩這一下子非常快,巧恩好像是回避不及。她就這麽直直地看着姐姐帶血的手指關節朝自己鼻子底下戳過來。

看着那鮮紅修長的手指,巧恩完全傻了。

這一下實實在在地打中了。

巧恩一個踉跄,“咣當”摔倒。

我爸舉手示意,悅恩KO。

巧恩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悅恩站在當地,愣愣地看着她妹妹。

我不能理解這次比賽。

我上場把巧恩揪了下來,搖晃着問:“為什麽?”

巧恩讓悅恩打得鼻血長流,半邊臉都腫了,十分狼狽。

我還是不放過她:“為什麽啊,為什麽啊巧恩?你中邪了?”

“對!我就是中邪了!!!”那是巧恩第一次摔開我,她狂怒又委屈。她一張臉慘白慘白的,眼睛裏有火在燒,巧恩直直地看着我,沖我嚷:“我打不過她!我鬥不過她!娘胎都是她先出的!她喝了媽媽的奶!我不是她的對手!我鬥不過她的!你怎麽就不明白?”

我從來沒見過那樣歇斯底裏的巧恩,她神情凄厲又恐怖。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這和奶水,和誰先出生,有什麽關系?

我決定生巧恩的氣,她怯戰,我輸給我爸第一回合。

我不理巧恩,扭頭就走。

悅恩沖了過來,不理我,眼裏只有巧恩,貨真價實的心急如焚。

她給巧恩擦血,無比憐惜地看她的傷,叫她:“巧恩……巧恩……”

巧恩吭叽着哭了,紮到悅恩懷裏,叫:“姐姐……”

悅恩抱着巧恩跪下來,她摟着她的肩膀,把自己的手指摁住巧恩的嘴唇讓她安靜下來,說:“噓……噓……不哭……我們不哭了……”

巧恩還在哭,但是安靜了很多,吭哧着,好像一個嬰兒。

悅恩那樣抱着巧恩,抱了很久,她甚至慢慢地搖晃着她的身體,神态安詳,面色寧靜。遠遠看去,悅恩就好像一個媽媽,在哺育自己的嬰兒。

我冷眼看着,覺得悅恩真好,是個好姐姐。

不過今天悅恩大概也是很慌張,她的手指都伸到巧恩嘴裏了。

我有點兒哭笑不得,悅恩,你的手還流血呢,這樣多髒啊……

回放錄像的時候,我和我爸都認為這場比試不是悅恩打得好,只能說巧恩魂兒不在。我們倆都懷疑巧恩故意的,但是仔細看看又不像。

我問過悅恩:“你是怎麽贏巧恩的?”

悅恩淡淡地扭頭看着我,不說。

我激她:“也許巧恩那天不舒服,再打你未必能贏。”

悅恩冷冷地笑了笑,她歪着頭看着我,有種說不出的陰測測的柔媚:“我什麽時候打,什麽時候能贏。你要不要再試試?”

我不信邪:“悅恩,你是不是跟巧恩商量好了?”

悅恩長長地嘆了口氣,低頭看着自己蘭花一樣的手指頭,淡淡地吹了一口氣兒:“這還用商量嗎?哥,巧恩的魂兒不全。你不懂,巧恩壓根兒就不是個囫囵人。”

我不懂,可是任憑我怎麽問怎麽哄,悅恩都不說了。

三天之後,武館裏張燈結彩,我爸端坐在上面,他收了六個徒弟。

美麗的悅恩穿着嶄新的道服:金字錦繡,白底暗花,漂亮得鮮花着錦一般。

悅恩跪在第一排,恭恭敬敬地給我爸磕頭。

閃光燈咔咔地閃,鏡頭都在悅恩的身上,這麽上鏡的孩子,別說練武的,就是歌舞團都不算太多。

師傅從來都有禮物送給徒弟,我爸送給別的徒弟的都是道服器具。

他送給悅恩一對兒赤金的如意節耳環,十分愛憐地看着悅恩。

怎麽看,怎麽好。

忽然想起來歷史老師說:如意在老年間,是放定給皇後的。

屋裏人太多,氣悶。

我走出去,想散散。

我看到了巧恩,腫着一張臉趴在門口偷偷往裏看。

我叫她:“巧恩!”

巧恩回頭看我,垂下頭:“哥哥……”

她今天穿了最尋常的校服,藍衣服藍褲子運動鞋,小臉兒青紫,跟姐姐一比簡直難看得了不得。我那是第一次覺得,巧恩比悅恩差了這麽多。

看見這麽落魄的巧恩,我覺得她好可憐,于是不再生氣,點手叫她過來:“巧恩!”

巧恩看我又搭理她了,如獲特赦,颠颠地過來,神态跟個小狗一樣。

我說:“不如我們去吃毛血旺!”

巧恩眼睛一亮,幾乎就要朝我搖尾巴了。

我摸了摸她的頭,說:“走!”

吃飽喝足了,我問她:“不當爸爸的入室弟子,後不後悔?”

巧恩搖頭:“不給爸當徒弟有什麽了。我本來也是你教的不是爸教的啊。”她忽然想起來,“哥,我為什麽不能當你的入室弟子?”

我愣住,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因為我也沒考慮過。

想了半天,我告訴她:“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給我磕頭不合适。哎,你聽我的話就可以了。”

巧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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