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戍邊千裏
我的肺活量比普通男人還要大一些,所以我缺氧得很厲害,剛剛去的時候會頭暈腦脹流鼻血。
班長他們對我很好,看我暈得不行了,就讓我在休息站躺着。
我墊着行軍背包給家裏寫信,說,爸媽,我很好,一切都好。你們好不好?我告訴他們,這裏的風景很美,人跡罕至。
有一個非常漂亮的湖泊,叫做仙女湖。
天是藍的,雲是白的。是離天很近的地方。
我的任務就是守護這個美麗而聖潔的地方。
做這件事很有意義,我驕傲且自豪。
如果我爸愛看小說,他會發現我前半段在□□裸地抄襲修仙的蜀山。如果我媽愛看革命故事,她會發現我後半段抄的是雷鋒日記。
因為我的遲到,我的一個妹妹過世了;另外一個生還的還被我弄丢了。
我不知道怎麽作為他們的兒子和他們說話。項羽自盡,因為無顏以對江東父老。
我很理解。
結尾的時候,我想了很久,還是問了一句,你們找到巧恩了嗎?
我很擔心這句話會讓爸媽傷心,但是我太想知道了。
不久,我爸給我回信了,說家裏都好,勿念。老爹是個開門見山的人。他說,沒有找到巧恩。但是還會繼續找。讓我放心。安心服役。
我默默地把信紙疊了起來,放到了随身的衣袋裏,和我們三個的合影放在一起。
我有心理疾患、未成年的妹妹被親生母親戕害不成,獨自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我根本是沒法放心的。但是我什麽都做不了,所以我只能安心服役了。
我每天都和戰友排成隊背着裝備去仙女湖巡邏,沿着雪線一遍一遍地走。
簡單、枯燥而且乏味。
我們中國有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有富庶的城鎮,也有廣袤的無人區。
無疑都需要人看着。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哨卡還有和當地氣象站聯絡的任務。我們高低夠不着,就是每天沿着邊境走就對了。
哨卡裏有個光榮榜,貼着我所有戰友的照片,班長認為我們在這兒駐守,就是光榮的。
索朗、李曉春、王建、周海鵬還有我---張長白。
他們都笑話我,說我應該去長白山。
我笑,“我更喜歡仙女湖。”
一遍一遍地經過仙女湖,我們開玩笑說,不知道明天會不會遇到仙女。
可是我們從來沒遇到過仙女,在某個強紫外線照射的日子裏,我曾經恍惚,覺得蔚藍的湖面上站着一個窈窕的身影,依稀是我得巧恩。
中有一人似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
整個哨所只有我們五個人,班長年紀最大,我居中,大家都很奇怪為什麽我一個大學生會來這裏。
我跟他們說,我喜歡雪山。
他們都說我是個怪人。我就笑,我的話很少,更愛幹活或者巡哨。
因為可以不用說話。
我覺得我理解了剛剛來我家的巧恩。
她不是魂兒不全,只是心理有難過的事兒。
我已經二十歲了,巧恩當時年紀才是個位數。我現在才覺得我對她太苛刻了,我不是好哥哥。
哨所很寂靜,周圍也沒有什麽人煙,走二十裏地的話有一座簡陋的喇嘛廟。
七十三歲的老喇嘛雍燈在裏面靜修。我不知道他在那裏多少年了,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修仙得道。但是班長對他很照顧,班長是藏族人,尊崇喇嘛教。
可是這要是說的出去的:漢藏兄弟,尊重信仰。保境安民裏就包括喇嘛。
我們經常會給老喇嘛送點兒吃喝過去。
路上很孤獨,會毫無征兆地刮大風,也可能有狼,別人都不太願意去。
我說,我去。
雍燈喇嘛看起來比七十歲的漢人要老很多,一席黑紅色的喇嘛袍子,破破爛爛的。喇嘛廟也簡陋得只有三間房子。據說當年雍燈喇嘛和很多很多喇嘛一起從這裏走過,雍燈喇嘛和雍燈喇嘛的師傅在這座山的岩石上看到了佛影。
于是他們留了下來,在這裏建了這座喇嘛廟。
他的同伴們都說他們眼花了,走了。
雍燈在這裏已經住了六十年,他在這裏送走了他圓寂的師傅。
可是他再也沒看到佛主,但是他堅持,他在等。
我想,這就是傳說中的苦修。我不敢打擾他,但是我每次放下東西,都會給他供奉的佛爺磕個頭。雍燈很贊賞我這樣,開始對我有個笑臉。
他并不愛說話,我去的次數多了,他偶爾和我聊幾句。
無非是:孩子,今年多大了?家在哪裏?叫做什麽?
我家自來敬佛,我很恭順地回答了他:我二十歲,家在東北,我叫張長白。
雍燈點點頭,他再也想不起要問我什麽。
自己一個人相處太久了,雍燈已經忘記如何聊天。
有時候天氣突變,雍燈會留我住一晚。索朗班長也覺得這沒什麽。我就住下。我無所謂。
雍燈偶爾會請我喝杯茶。他的茶葉很簡陋,碗也油膩膩的不幹淨。可是我不介意。
雍燈從小出家,沒吃過葷。我漂亮的妹妹從小飲血。所以我真的不介意一個茶碗的髒淨。
這裏的夜晚一點兒人聲都沒有。我問雍燈喇嘛,“您會不會超度亡靈?”
雍燈喇嘛問我亡人是誰?
我告訴他是我的妻子和沒能出世的孩子。
雍燈閉上眼,說他不會。
我有點失望。
第二天清晨,我離開的時候,雍燈送了我一個轉經筒,他說:“如果你想她們,就轉這個經咒吧,孩子。亡靈不需要超度,佛主會轉達你的思念來告慰她們孤苦的靈魂。”
我看了看那個轉經筒,昏黃而充滿泥垢,連流蘇都是烏黑的,只是手柄光滑。
我想這是雍燈常用的法器。
我謝了這個喇嘛。
我一路轉着經筒回去,姿勢居然娴熟流暢。
那天藍天白雲,這裏離天很近,我相信如果悅恩和孩子能聽到我的祈禱,那一定會在這個地方。
雍燈教給了我一個好辦法,讓我的心情空前寧靜。
從雍燈那兒回來,我愛上了轉經。索朗班長啼笑皆非,覺得我比他還像一個藏人。
我還是笑,無所謂。
戰友們呆在這個地方,各有心思。索朗很希冀将來那份轉業的津貼,李曉春、王建、周海鵬他們是希望以後轉業可以得到一個安穩的工作。
索朗覺得以我的表現,我可以提出考軍校的要求,也許能有前途。
我不想去,我想服役起滿就回家,繼續找巧恩。
巧恩還是沒找到,爸媽很傷心
不知不覺,我在這裏已經混了一年半。
那天,我們巡邏的時候,雪崩了。大概是因為地震。
我沒見過雪崩。藏族班長索朗也沒見過。
他平常說:“雪崩就是山上的雪掉下來。”
我去!
原來是這麽厲害的掉下來!
巨大的雪塊裹挾着能量從山上直撲下來,跑都來不及!
我覺得我是被雪塊砸暈了一下,我對被砸暈有經驗,我以前經常被巧恩砸得暈一下。
我定了定神,睜開眼,眼前都是白的!
我想我是被活埋了!
真好!我真是罪孽深重,轉經也解不了一二。很冷,身上很重,眼前發黑。
我的神志越來越模糊,我聽到了巧恩在我耳邊叫我:哥……哥……你怎麽不來找我?
我猛地睜開了眼,我努力地往上掙紮,手刨腳蹬,忙活了很久,我在雪地裏露出了個頭。
我大口地呼吸,然後覺得眼前地貌迥異。
我回頭看:天啊。仙女湖都沒了。
我的戰友也不見了!
我奮力地掙紮出來自己,努力地找,我要找到他們!
雪地上有一只胳膊,管他是誰?我拼命地往外拉,拽!我用盡了吃奶的力氣!
還好,是索朗!我摸摸他的鼻息,他還活着!
我抽班長的嘴巴子,我叫他:“索朗!起來!”
索朗暈乎乎地看着我。
我搖晃他:“起來!!!幫我救人!!!”
在高原上不能這麽過力的劇烈活動,可是我顧不上了。
我頭很暈,鼻血滴滴答答地流出來,胸口疼的要死,但是我不敢停,我得把他們都挖出來才可以。
一個都不能少。
他們都是我一個鍋裏掄馬勺的兄弟。
我和索朗又把李曉春、王建、周海鵬陸續挖出來。
謝天謝地,我的戰友們還都沒死。周海鵬比較背,大概是腿骨骨折了。王建被挖出來就吐了我懷疑是腦震蕩。
十九歲的李曉春暈暈乎乎地看着我們,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毛病。
我們互相扶持着回哨所,發現哨所已經塌了。
我想我現在可以确認,是地震了。
天黑了,很冷,下了鵝毛大雪。我想我們在外面露宿一定會凍死。
班長說,我們去找雍燈喇嘛,去那兒看看。
于是我背着周海鵬,索朗背着王建,
我拿武裝帶捆着李曉春的手,讓他跟着我走。
我們一步一挨,我的胸口刀割一樣的疼,流鼻血,咳嗽得像個肺痨。
索朗說讓我放下周海鵬,我說算了,你一個人背不了兩個。
當我們蹭到雍燈的廟裏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雍燈的廟安然無恙,可見是佛祖保佑。老喇嘛大概算是有修行,掐指一算知道我們大難不死,居然開門接了出來,他給我們熬了熱湯。
放下周海鵬,我放下心事,我看見自己噴了一口血出來。
然後我就暈倒了。
我暈暈乎乎地想,死在喇嘛廟裏下輩子會不會好一點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