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趙一氧此刻清醒得不得了。

那句“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的熱烈告白并沒有讓他感動亦或是開心與期待。

他怔怔地看着窗簾後透出來的那一小片光,是月光嗎,還是對面有人還沒睡?他有點想去看看,可是整個身子被後面的人摟着,根本動不了。

雖然已經是淩晨,但他滿心的事,怎麽會睡得着呢。趙一氧聽見頭上的鐘表指針轉動,一下一下的讓他心慌,就好像嗓子裏噎着什麽東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身後的人應該是累了,睡得很熟,發出低微的鼾聲。

什麽時候天亮呢?

趙一氧問自己。

……

什麽時候天亮呢?

申元港問自己。

他今晚睡得很差,十一點躺在床上淺睡了會就突然醒了。本以為已經是早上,可看了看表才發現只有淩晨三點半。申元港的房間色彩組成極其簡單,灰的牆和黑的床,再加上遮光窗簾就幾乎是什麽也看不見,既然睜開閉上都是黑一片,他索性直接睜開眼。

這下好了,他徹底睡不着。

申元港掀開被子坐起來,他決定去找點褪黑素吃。但是他不記得放到哪裏了,清潔工收拾的時候肯定把它收起來了,已經很晚,總不能現在打電話問清潔工,還能怎麽辦?申元港拿了一瓶酒去了客廳。

他靠在沙發上喝酒,沒穿襪子,赤着腳踩在地上。申元港幾杯酒下肚就感覺胃裏有些醺醺然,他突然想起來昨天下午去見的那個外省來的客人。客人姓李,酷愛黑膠,因為不知道申元港的喜好,就帶了一套銘鑄的唱機和幾塊限量版的黑膠唱片當做見面禮。

應該是讓秘書送到家裏,他掃了一眼客廳,果然就在壁櫥旁邊放着。申元港大學的時候曾對黑膠癡迷過很長一段時間,有新碟絕對要訂購,有實在想要卻絕版的也要想盡各種辦法弄到手,後來接觸工作後就很少有時間去玩這些東西了,現在他的唱機和碟子也都在老家宅子裏蒙着一層灰。

反正睡也睡不着,他蹲在地上翻。這位客人的品味看起來不錯,至少有一張《Reactionary Tango》。申元港把唱機放到茶幾上,将那張碟子扣進,然後熟練地拉唱臂放唱針。

是舒緩中略帶輕佻的前調,像是荒蕪裸露的土地上生出簇簇的草,有人在那上面躍動,邁着蟹行貓步跳雙人探戈。腳尖勾出更多盎然的綠。一個人穿着白色的緊身長裙,另一個則是西裝革履,他們面部嚴肅,好似是一場情人間的矯情扭捏卻熱烈狂放的戰争和搏鬥,互相深情凝視,但又時不時快速擰身轉頭、左顧右盼。是在勾引,又是在賭博:我好愛你,但我不信你有我愛你般那樣愛我,我和別人調情,我在別人懷裏巧笑、可我偏偏要看着你;我拽住別人的領帶、可我偏偏要去親吻你下巴的胡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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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元港跟着音樂而感到歡快,閉着眼跟着旋律在點頭,酒在高腳杯裏晃動,他睜開眼仿佛就看見,那兩個在草地上跳舞的人出現在酒杯中透明的紅裏。就像是被樹脂包裹萬年形成琥珀的蟲子,他們也被包裹在酒裏,仿佛下一秒就會凝成一塊石。

他們的衣服被酒腐蝕,那條裙擺不規則的白裙,那套被熨燙得無比平整的西裝,一絲絲消融在水裏,最後裂成細小的氣泡。

是誰呢?

申元港仰頭吞下了那杯酒。

客廳的窗簾沒拉,四扇落地窗映着外面的小院,已經不是深夜,所以看來帶着些绛紫色。冬季晝短夜長,它是個思念和戀愛的好季節:在這樣綿長的夜晚總是有人喜歡把和心上人的一舉一動回憶個千百十來遍,也總是有人喜歡和愛人在各種各樣的地方纏綿,做着誘人、髒的情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申元港還是這樣斜躺在沙發上,外面的天空顏色變得斑駁,看起來很冷。曲子結束,酒也喝完。

那顆蛋黃似的太陽總算從對面的大樓上升起來,周圍似乎還裹着霧蒙蒙的晨氣,像一碗剛剛被磕開的蛋液。

前幾天有一個人,撐着玲珑的手腕在他家的廚房裏打雞蛋給自己吃。

結果雞蛋沒做好,反倒是他本人被自己給吃掉。

申元港合上眼睛,笑了一下。

也許有人也會喜歡這首歌。

》》》

趙一氧此刻的心情簡直就像過山車一樣。

申元港送他了一架黑膠唱機,雪銀色的底座和唱針,黑色的唱臂和底盤,最可愛的是底盤上有圓形的孔洞,他雖然從沒有接觸過這類東西,但是那種喜歡還是溢于言表。

“我看到你那邊放着的音響,就料定你會喜歡。”申元港解釋似地說。

趙一氧穿着睡袍低下頭抿着嘴笑,好像有一根根的絲從他嘴角伸出來,操控着他整張臉的線條都在向上。他懷裏抱着那個方正的盒子,從下往上看申元港,眼睛就像在風的嘴巴裏彎身搖曳的麥穗。

要說謝謝,他真的特別喜歡這個禮物,所以他踮起腳去親申元港的下巴去表達這種感謝。申元港好像知道這個小吻的意義,他回他“不客氣”。

趙一氧以前在書裏看過:向有情人表達感謝會感到幸福。書裏果然說得沒錯。

申元港帶了那張他晚上失眠聽的碟子——一首快樂的探戈舞曲。

“你會跳舞嗎,”申元港問趙一氧,“會跳探戈嗎?”

趙一氧好想給他肯定的答複,可實際上他一點也不會,就連最基本的舞步都跳不成,于是只好搖頭。出乎意料的,申元港沒有表現出類似失望的神情,他把碟子放到唱機上,然後去拉趙一氧纖小的手。

“你跟着我,很簡單。”

申元港把趙一氧牽到自己身前,左手緊緊握着他的右手,右手把他的另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随後手指向上掀起環住了他的腰。

唱針開始接觸摩擦黑膠紋路,它們旋轉,就好像此刻的申元港和趙一氧。最開始趙一氧顯得矜持和害羞,他很露怯,不認為自己适合這些“上得了臺面”的東西,怕做錯什麽讓申元港笑。若不是趙一氧穿着睡袍,倒以為這是一對剛剛在酒會上結成的舞伴。

申元港的眼睛微眯,沒有去看趙一氧,只是讓他由着自己的力道去走、去轉。他最會欲擒故縱的紳士手了,可他偏要随着節奏向後仰,同時還去拽趙一氧的手,讓他順勢壓在了自己身上。于是手臂收得緊了,他們腰腹相接,兩張側臉幾乎貼在一起。趙一氧的手被舉高,申元港故意轉臉去碰他的鼻尖,他吃癢地笑,然後縮着脖子躲。

雖然還是有密集的鼓點,但是整體節奏卻慢了下來,就在下一個高昂的樂音響起來的時候,申元港攬着趙一氧的腰讓他上身後折,随後又猛地撈回到自己身上,于是他們貼得更緊了,趙一氧被弄得直笑,最開始的那種拘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一顆閃亮的水果糖,被別人含在嘴裏,用舌尖弄他,他被翻來覆去地卷,暈乎乎的甜。

“你喜歡跟我跳舞嗎?”申元港小聲地在趙一氧耳朵邊問他。

——喜歡。我不僅僅喜歡跟你跳舞,我還喜歡聽你對說話,我不僅僅喜歡聽你對我說話,我還喜歡你抱我,我喜歡你親我,我喜歡你對我做的所有事情,我喜歡你,我的快樂咬着你李子般的唇。

趙一氧的心裏一下子迸發出千言萬語,但他什麽都說不出。

那不是一間大得有足夠的空地讓兩個人跳舞的房間。

他們以跳舞為始,又以激吻為終。

趙一氧跨坐在申元港的身上,那樣他好像就比申元港高出一頭,但即使給他這種攻勢強烈的姿勢,他也只能被申元港由下向上地吸着唇。似乎是要配着音樂,他們兩個的嘴巴張得很大,是那種最大口的吮吸,然後又點着舌尖将對方的嘴“吐”出來。音樂一陣陣地撲來,他們卻忘記了所有的步伐樂點,被咬過的嘴巴,被吻過的肢體,饑餓的牙齒,交纏的身軀。

趙一氧睡袍的帶子被解開,那塊布就知趣地向下滑,白色蝸牛一樣的胸脯和支棱着骨頭的肩膀。

申元港睜開眼。

他看到滿目的牙印和吻痕燙在了趙一氧的身子上,很新鮮,有些甚至才剛剛結痂。

趙一氧張着嘴歪着頭,不解地順着申元港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身體,霎時間臉變得雪白,然後迅速地把衣服又攏了起來。就像偷吃被抓的小妻子,他感到慌張而後悔,等再看向申元港的時候漂亮的眼睛就已經變得水盈盈了。

他心裏使勁罵自己傻,為什麽那天要去咬那個人,如果不是自己這麽沖動,就根本不會有這一身惡心的痕跡!

而此時此刻的申元港,只覺得心口有什麽東西四處亂竄,撞得他眼前一片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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