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趙一氧向羅姐請了假,說這幾天自己發燒鬧肚子,羅姐看他實在是虛弱得不行,小臉蒼白,就讓他好好休息。他沒有出門,而是在自己的房間裏看書聽音樂,陳最果來找了他幾次,每次都好像要說什麽,但卻支支吾吾地什麽也沒說。

——你說吧,有什麽能幫你的我肯定幫。趙一氧實在忍不住就問他。

陳最果抿下嘴,眼珠子左右飄了兩下,說:“那我說啦?”

趙一氧把書放到旁邊,然後側着身認真地聽陳最果要說的話。

“我想……”陳最果摟住了趙一氧的脖子,然後貼在他的耳朵上,“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趙一氧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還問他需要多少。這時候陳最果的眼神卻開始躲閃起來,他咬了一下嘴唇,然後對趙一氧說了一個數字。趙一氧眼睛頓時瞪大了,這基本上就是他現在全部的積蓄,是他以後出來生活的保障金。

——你要這麽多錢做什麽?

趙一氧相信陳最果的人品,但他害怕他會出去做什麽傻事,再被別人騙了雲雲。面對朋友關心的目光,陳最果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鄭重地告訴他:“我想出去生活了,想去羅姐那把自己贖回來。”

“我想離開這裏。”

陳最果的雙臂搭在趙一氧的肩膀上,眼睛大而圓,只有眼尾向上微吊,他繼續向下說:“有可能……有可能,我這輩子都還不上你的這筆錢了,所以你不想、不願意的話,沒關系,真的沒關系。呼,反正向你說了我心裏就松了口氣。”

趙一氧盯着他好好地看了會兒,然後起身去內屋。等到他回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張嶄新的銀行卡,他把它放到陳最果的手裏。

——這裏面是,應該勉強能夠,你拿去用。密碼在背後。

——我會再賺錢的。

他放下平板,上去輕輕地抱了一下陳最果,右手在他的後腦勺刮了刮,打着手語說:我會想你的,但是沒關系,平時我們也可以常見面。

趙一氧了解陳最果,陳最果了解趙一氧,陳最果知道自己向這個男孩子求助,無論是什麽忙他都會竭盡全力地幫自己。他還記得趙一氧對他說,以後要拿着攢着的錢去一個很小的地方,在那兒定居、生活。現在他把這筆錢給了自己,他沒問自己為什麽要離開,沒勸自己等年老色衰再走也不遲,他把卡放到自己的手裏,很輕。

陳最果把頭頂到趙一氧的胸口,雙手攬着他的腰蹭,好像只要這麽蹭就會蹭掉他受的委屈,蹭掉他對趙一氧的不舍和愧疚。他沒告訴他,他是要徹底離開這個城市了,他沒辦法平常和他見面,沒辦法再帶他去喝咖啡吃越南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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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氧知道陳最果這幾天心情不怎麽樣,也猜到了是因為那個叫楊戈的男人,不過既然陳最果不願意說,他也不會去多問。

最後他們兩個說着互相說着祝幸福的話,也都以為再也見不到對方。

直到陳最果碰了一鼻子灰。

他拿着錢去找羅姐,把那筆高昂的違約金放在了羅姐的辦公桌上。羅姐睨了他一眼,問:“幹什麽呀?”

“幹不下去了,辭職。”

“呦,”羅姐撥弄了下那幾張銀行卡,“你哪來這麽多錢?”

“我自己攢的。”

羅姐這下終于把身子坐正,說:“錢你可以留下,職你辭不了。”

陳最果一聽直接懵了,手不自覺地拍下桌子,聲音也陡然提高:“為什麽?”

“我就直接說吧,我知道你因為是誰才要來這跟我說這些,但是也就是這個人不讓你離開的,”羅姐攏了一下頭發,“楊戈,是我的老板。”

她指着趙一氧:“也是你的老板。”

》》》

陳最果逃了。

他說是去買東西,就一個晚上也沒有回來。羅姐找趙一氧問陳最果的下落,趙一氧說陳最果走之前只是把卡還給了自己,什麽也沒說,他沒想過他就這樣走了。

羅姐狐疑地離開,她顯然不相信趙一氧。

趙一氧坐在房間裏發呆,他相信這是陳最果能做出來的事情,他的性格就是這樣,只幹自己想幹的事情,做了什麽決定說幹就幹,絕不拖泥帶水。他看了眼放在床頭的那張卡,心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和陳最果一樣,而且沒有楊戈之類的人阻撓,是不是就可以提前離開這裏。

申元港很久沒有再來過了。

他可以去找申元港嗎?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手機收到一條短信,是個陌生的號碼:趙趙,我會想你的。

是果果。

趙一氧笑了一下,回複他:我也會想你。

他已經做好了無論羅姐怎麽問他都不說的打算,可是羅姐竟然再也沒有來找過他。

有一天淩晨,他又收到了那個號碼的短信:救我。楊戈抓到我了。

趙一氧隔日就來找了羅姐,他費了半天的勁兒向她解釋陳最果的情況,羅姐看起來并不知道他們的老板拐走了陳最果,表現得松了口氣似的,她沒有再聽下趙一氧向她說的話,而是以自己有事為由打發走了趙一氧。

這下趙一氧心裏一下子牽系了兩個人,一個是多日未見的申元港,一個是生死未蔔的陳最果。他會一直給那個號碼打電話發短信,可是那邊再總是無人接聽,發出的短信也是石沉大海,少了申元港和陳最果,他的生活似乎一下子又空白起來。

很少聽歌,書一本一本的看,喜劇笑不起來,悲劇卻淚流滿面。

身上的那些咬痕慢慢變淡,每天晚上洗澡的時候他都在盼望那些東西離開自己的身體,可真到身子又恢複白白淨淨時,他先是一瞬間的釋然,随後又是一陣揪心。

趙一氧接電話,洗澡,笑,做愛。他常常想,原來那種期待真的會消失殆盡,申元港果然就是自己生命裏的一顆流星。

一剎那,說沒就沒了。

他對這種生活感到厭倦,于是他更努力地賺錢,也許今年、明年,他就能像陳最果一樣,把違約金甩在羅姐的桌子上,然後帶上他的音響和唱機一走了之。

有時候很多相同的事情會擠在一起,而這樣的“時候”,就發生在了趙一氧身上。

下午,羅姐親自上來找趙一氧,她的眼角眉梢都跳躍着喜悅,一進門就熱絡地拉着趙一氧的手,一開始趙一氧以為是陳最果有什麽消息,可是這件事卻是關于自己。

“可可,”羅姐像個嫁女兒的母親似地雙手上下含着趙一氧的手,“你可真是有大福氣啦。”

——?

“你猜怎麽着?姐先不說,給你賣個關子。”

——不知道,我真的猜不出來,您說吧。

羅姐的笑容很深,此刻她收緊下巴,眼睛眯成彎彎的兩條縫:“B先生,B先生,你的B先生,要出大價錢把你帶走啦!”

趙一氧覺得自己有耳鳴,似乎把“B先生”聽成了“D先生”,他抖着手在平板上寫下一個很大的“D”。

羅姐否認,她告訴趙一氧,是B先生,那位花了大價錢的男人姓汪。趙一氧如此才反應過來,不是D先生,不是申元港,而是B先生。登時他感到心髒如同雷鼓,密密麻麻的情緒爬上心頭:他不樂意,他惋惜,但竟然會有一些解脫的感覺。他不敢相信,那天陳最果告訴他的事情變成了現實,B先生真的要帶他走,他記得當時給陳最果的回答是“不”,可是他現在改變主意了。那時候他心裏有牽挂的人,有對未來生活的憧憬,甚至還有對自己愛情自不量力的希冀。他問自己,倘若攢了錢,他走出這扇大門,去找申元港,他真的會接受自己嗎,他喜歡……哪怕只有一點點地喜歡自己嗎?他會給自己一個家,不,只是給自己一個可以住的地方嗎。

趙一氧想聽見心裏肯定的回答,可是一切都是最美好的幻想罷了。

陳最果曾經問過他:你愛的人和愛你的人你會選擇哪一個?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他愛的人,可是到如今,也許愛他的人才是最好的選擇。

他還是不死心,又去問羅姐:D先生這幾天有聯系過您嗎?他有問過您,我最近怎麽樣嗎?

本來是難以啓齒的話,但在這種關鍵時刻,他也就什麽都不管不顧了。

羅姐沒想很久,說:“D先生?沒有,他沒再給我打過電話。”

這下,趙一氧積攢很久的等待徹底坍塌,“轟”的一聲,伴随着漫天的塵埃和灰燼,碎成一堆廢墟。

“你臉色很差,病還沒有好嗎?”羅姐心疼地摸了下趙一氧的臉。

趙一氧搖搖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好啦,什麽煩心事咱們都不要去想了。其實很早他就和我說過想帶你出去,今天可算是下定決心。”

“他在樓下,你去收拾收拾,不要的就不要,一會就跟他走吧。”

趙一氧除了他的音響、申元港送他的唱機和很少的衣服及生活必需品,什麽也沒有帶。他拖着行李箱,來到了一樓大廳,一眼就看見了正在和羅姐攀談的B先生。B先生顯然也看到了剛從電梯裏出來的趙一氧,他和羅姐說了幾句就快步向他走來。

“你來了,我幫你拿箱子。”他順手就拉過趙一氧的行李箱,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攬住了他的腰,就好像真正恩愛的情侶。

趙一氧側頭去看這個人,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羅姐,我們就先走了,祝你生意紅火啊。”B先生向羅姐告別。

“托您的福呢。”羅姐嬌笑一聲,送兩人到門口。

B先生把趙一氧的行李放在後備箱,替他打開了副駕駛的門。他剛一上車,就勾着趙一氧的脖子來了一個綿長的吻,結束後他對趙一氧說:“我今天才知道你叫趙一氧,很漂亮的名字。”

趙一氧仍然靜靜地聽着。

“我叫汪铎,”汪铎又在趙一氧的嘴巴上親了一口,“今天也算是我們初次相識了,對嗎?”

“我和我老婆離婚了。”

“我在五環有套房子,你就去那兒住。糖糖太小,離不開她媽媽,所以就跟着她,這樣我們也能有二人空間。”汪铎一邊開車一邊向趙一氧說。

車子駛進了一個高檔小區,汪铎給趙一氧的房子是在頂層,三室一廳,還帶着一個小的閣樓。汪铎打開了門,帶着趙一氧四處參觀了一圈。整個房子的裝修都很漂亮,“平常你也可以在這兒看看書、聽聽音樂,有個大窗戶,視線很不錯。”汪铎拉開了閣樓的那扇落地窗的窗簾,陽關瞬時就灑進來,惹得趙一氧眯上眼睛。

汪铎失笑,他又在趙一氧的嘴巴上啄了一口。

“你是第一個住進來的人,”汪铎對趙一氧說,“這裏自從裝修好之後,就再沒人來住過。我老婆,啊,我前妻她總是嫌這兒離工作的地方太遠,不願意來。你就在這好好住下來,有什麽要置辦的就打電話告訴我。這段時間我可能會有點忙,不過我會抽時間來看你的。”趙一氧靠在汪铎懷裏,露出了一個很甜的笑。

汪铎大概介紹了一下這個房子的構造,随後接到一個電話就打算離開,關門的時候他又對趙一氧說:“可可,把這兒當你自己的家。”

趙一氧酸了鼻頭,紅了眼眶,這是自己要的生活嗎?是的。他心裏的有個聲音告訴自己。收拾行李的時候,趙一氧看到了申元港送給自己的那張黑膠,他用手摸了摸,似有不舍,也許他在猶豫,也許他沒有。

“咚。”他把它丢到垃圾袋裏。

傍晚,趙一氧赤着腳丫從他住的那棟樓裏飛奔下來,他沖向垃圾桶,像是流浪漢一樣把整個上身都伸進了垃圾桶裏。那裏很髒、很臭,酸腥味幾乎就要掀翻趙一氧的頭蓋骨。他強忍着惡心,繼續在那一堆垃圾中尋找着什麽。終于,他看到了自己親手打結的黑色垃圾袋,他又慌裏慌張地把他撕開,從一堆廢品中找到了《Reactionary Tango》。

松了一口氣。

趙一氧蹲在地上,米白色的家居服狼狽地掀了上去,露出一小片潔白的皮膚和隐約凸起的脊骨。他緊緊地抱着懷裏的那張圓形的碟子,即使鋒利的邊緣刺得他生疼也絕不放手。

有石子和碎玻璃割爛了他的腳心,趙一氧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家。他怔怔地坐在沙發上,打開了手機,撥通了陳最果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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