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09城| (11)
“葉掌門,這可開不得玩笑,此事當真?”
“諸位也知道,霍家人因修習大真靈法,子嗣艱難、年壽不永。且霍氏連連與浩瀚海的妖族鏖戰不休,族中子弟損失慘重。偌大一個二品巨室,萬年傳承,竟只得三支血脈,尚不逾百人。”
“嫡支更是人丁寥落,只有霍晉霍真君。”說着,葉舒遙遙一拱手,“并他的一雙兒女,和其胞弟一家。”
“我這徒兒的母親已不幸病逝,霍真君與其胞弟一家慘遭暗害,真君之子霍經緯更是下落不明、全無音訊。”
“而這令人發指的惡行,正是天極宗所為!”
此言一出,現場一片嘩然。
只見葉舒面色沉肅:“天極宗身為道門十大派之一,本應為天下宗派之表率,卻舉全派之力,做下如此罔顧道德、喪盡天良之事,皆因利欲熏心。”
她一指顧浚:“霍氏手中握有一處重寶的線索,天極宗掌門道華真人得知後,心生不軌。若這只是他一人所念,霍氏當不得遭此大禍。誰知天極宗上上下下,竟無一人尚存良知,天極宗太合真君更是親自動手,致使霍真君隕落。”
“所幸霍經緯道友逃出升天,歷經千辛萬苦,将線索傳遞給了胞姐霍真。他本以為胞姐身為顧氏主母,應能躲過此劫。誰知這世上多的是小人,顧家對此事毫不知情,卻教那等狼子野心之輩有了可趁之機。”
“結果,諸位也看到了。”葉舒沉痛地嘆息一聲,“我這徒兒生母已逝,連自己也被人趕出顧家,流落在外。我初遇他時,他一聲修為盡廢,險些橫死。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不過是個利字罷了。”
她一席話音落定,在場諸人無不心驚肉跳。
司修暗自冷笑,看來葉舒除了要對付天極宗,也不忘給顧溫潑潑髒水。那有了可趁之機的狼子野心之輩,不是顧溫又是誰。有心人只要稍稍注意顧家如今的局勢,就能推測個七七八八。
不過今日要踩死的是天極宗,司修一挑眉,故意裝作不信的驕矜模樣道:“葉掌門如此說,可有憑證?以我之見,天極宗應該不會做出這種事。”
“我既然敢在諸位面前開口,自然是有證據的。”葉舒揚手甩出一卷圖卷,圖卷中浮出虛悠悠一道元靈,正是廣成真人,“不瞞諸位,我得知此事後,心中憤懑,已将廣成真人搜魂了。諸位若是不信我的話,盡可再搜一遍。”
司修立刻上前:“如此甚好。”言罷,便将神念往廣成真人的元靈裏一送。得到的結果自然是葉舒所言,句句屬實。
當下又有幾大勢力的使者驗證了一番,歸元派使者将神念從元靈上收回,不由掩面嘆息:“天極宗……好一個天極宗,我道門之中,竟有此門風敗壞之輩,如此與魔門何異!十大派今日,愧對天下,愧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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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元派乃是一品宗門,銜領天下道門弟子,這使者說出如此一番話,就是徹底坐實了天極宗的罪行。
他轉而看向葉舒,拱手嘆道:“此事我歸元派當聯合其他三派,定會給霍家,給葉掌門一個交待。”
葉舒颔首:“霍家情況特殊,霍真君隕落後,霍氏所居的洞天便已關閉。那洞天只有霍經緯道友才能打開,西部千裏邊境,雖有霍氏留下的諸多布置,但妖族一旦風聞此事,必會有所動作,還望貴派周知。”
霍家因為根本道法和全族參戰的原因,人丁稀少,若想憑一族之力守衛西部邊境,顯然是不可能的。從幾千年前開始,霍家便在邊境修築了許多關隘,再将依附于霍家的各大家族門派駐紮與關隘之中。
經過多年經營,如今的西部邊境,便如鐵桶一般。若有妖族來犯,也只是在邊境發生小規模戰役,不會影響到內陸。
而為了防止妖族報複,霍氏族人的居處,則在一處洞天之中。這洞天的位置飄移不定,一旦家主身死,洞天會立刻關閉,隐匿蹤跡。
正因如此,天極宗滅霍氏全族,才能夠做到無聲無息。若不是葉舒将這件事捅出來,恐怕九易洲還得過上好長一段時間,才能發生霍家失蹤了。
如果讓葉舒來形容的話,霍家和其名下的勢力,并不像是修真家族,而是類似于軍隊這樣的存在。其中的聯結,雖也有出于利益,但卻夾雜着許多戰友情誼。
而凡人間更是早早地将霍氏稱做了霍家軍,其聲望之高,遠超其他勢力。
以霍氏本身的實力,其實早已算不上二品,但卻永遠也不會落出五姓七家之列。這個家族,将畢生都獻給了鐵與血,而道門能回報的,也就只有超脫于衆的地位了。
甚至可以這麽說,動霍家,就是打道門的臉。天極宗此舉,犯了衆怒。
歸元派使者連連點頭:“此是應有之義。”他心中對天極宗的惱怒不由更深,這件事一旦傳出去,還不知西部的局勢會如何呢。天極宗為了一己之私,鬧出這麽大的亂子,四大派絕不會姑息。
不過,能讓天極宗動心至此的重寶,到底是什麽?
他自然是不好相詢的,誰知葉舒卻道:“今日我索性便說個明白,那重寶的線索如今就在我葉舒手中。我已立下道心誓言,絕不染指一分一毫,只待霍經緯道友歸來,立即物歸原主。”
她冷冷地望着殿內衆人:“我知這世上多的是無恥之輩,若我潇真派門人受人攻襲,必與其不死不休!”
“葉掌門,何至于此。”周鴻真道,“想必如天極宗這般的,我道門之中,也是罕有。”
眼看這兩人一唱一和,衆人不由在心中暗罵不已。財帛動人心,若說今日之後,沒有人因此盯上潇真派,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還未有所動作,就被葉舒扣下這麽大一頂帽子。以後要是找潇真派的麻煩,少不得要被引到居心不良、妄圖奪寶上去。天極宗的名聲已是徹底臭了,除非出身魔門,有哪個修士願意被冠上和天極宗一樣的名頭。
修真界雖說弱肉強食,但畢竟是道門,越大的勢力,臉面就越重要。
司修也出來幫腔:“葉師叔不必憂心,潇真派高義,我司氏也不會袖手旁觀。”他此時又改口叫葉舒師叔,顯然是要顯示兩方關系親密。
如此一來,在場衆人只得連連表示,潇真派若為此遭劫,必會伸出援手。
葉舒感激地團團一拱手:“多謝諸位。”她忽而面露愁色,“我如今因此事心力交瘁,天極宗的面目既已被揭破,相信霍家必會沉冤得雪。如此,我就放心了。”
司修不由一怔,聽葉舒這意思,她是不打算管這事,全權交給四大派處理了?這可不像她的作風。
歸元派使者忙道:“葉掌門盡可安心休養,事情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鬧了這麽一出,筵席自然只能草草結束。送走了來參加慶典的衆人,又和司修、周鴻真、衛文和密談了一番,葉舒來到靜室,坐在了龐掌閣面前。
“龐道友,今日事忙,沒能好好招待你,實在是失禮。”
“葉道友說哪裏話,以你我二人的交情,還需客氣這許多?”龐彬依然是團團一張笑臉,“道友特意囑我留下,所為何事?”
他的語氣相較于前次在北冥海,又多了幾分熱情殷切。潇真派的崛起已是板上釘釘,今日過後,道門格局當有一變,龐彬的态度自然也要随之變化。
葉舒并不忙着回答,而是淺淺啜了一口杯中清茶:“自然是為了天極宗。”
将事情全權交給四大派處理?葉舒可不會這麽做,她最擅長的,就是趕盡殺絕。
“道友可還記得我當初說的炒作之法?”
“自然記得。”龐彬因為炒作發了好大一筆橫財,如今已将此法運用的得心應手,純熟無比,“道友是要?”
“天極宗的惡行已經敗露,想必四大派不日就會通傳天下,但是這還不夠。”葉舒冷冷一笑,“我要九易洲人人都知道他們的嘴臉,天極宗弟子走到任何一個地方,都會受到唾罵孤立。”
龐彬心領神會地點頭:“我玄天閣分閣遍布天下,道友放心,必會将此事辦妥。”
“我自然信得過龐道友。”葉舒嘴角含笑,從袖中掏出一枚寶光燦燦的靈石,“如此,還有一事要拜托龐道友。”
龐彬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驚。葉舒手中乃是一枚元光靈石,靈石有品相之別,而這元光靈石,就是品相最好的那一種。一條靈脈中能出産三四枚,已是僥天之幸。此一枚,即可買下半座定陽城。
“道友,你……”龐彬心中已隐隐有了一個猜想,他驚異地望着葉舒,只見女人清冷的面上綻出一個柔和的笑容。
“我要以這枚元光靈石,懸賞天極宗滿門人頭。”
☆、66|420城|
八月十九日,玄天閣挂出了懸賞天極宗滿門性命的銀霄令。
有神秘人以一枚元光靈石為懸賞金,無論何人,只要提天極宗弟子人頭來見,便可得靈石若幹。外門弟子可得一千靈石,內門弟子可得八千靈石,真傳弟子的出價更是高達三萬靈石。
此時,距離四大派通傳天下,痛數天極宗罪行不過一日。九易洲正為這一件驚天秘聞嘩然不已,此舉頓時将天極宗推上了風口浪尖。
這支銀霄令便仿佛投入水中的一枚石子,霎時間驚起萬丈波濤。以此令為開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出錢懸賞天極宗弟子的性命。夏安霍氏聲威卓著,尤其是在散修和凡間,噩耗一出,甚至有凡人國家在玄天閣挂上了懸賞令。
西部千裏邊境更是群情激奮,當即就有在此游歷的天極宗弟子被殺。不僅如此,連依附于白靈山的勢力都受到了波及。也有不少恥于和天極宗為伍的門派宣布脫離白靈山,連天極宗名下的凡人國家都隐有反叛之象。
事件愈演愈烈,四大派的檄文只是在道門之中流傳,誰知一夕之間,竟弄到街知巷聞的地步,若說沒有人在其中推波助瀾,明眼人都不會相信。
但局面已經失控,哪怕有人想替天極宗遮掩一二,也是有心無力。
天極宗便如一個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的罪犯,除了暗殺霍氏嫡支的罪行,從前做過的所有壞事,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被人盡數捅了出來,赤luoluo地丢在了天下人面前。
如此德行,自然不堪為十大派,天極宗就此跌出二品之列。
因着那一道道殺意盎然的懸賞令,門下弟子更是死傷慘重。道華真人緊急将在外游歷的弟子召回白靈山,但還是無法挽回大部分損失。天極宗十個真傳弟子,三天內就死了四個。更多的外門弟子不堪無休無止地追殺,宣布叛出宗門。
一時間,白靈山風聲鶴唳,連日頭都顯得黯淡無光。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自然是葉舒。
不過事情到了後來,已經不僅僅是潇真派在其後操縱。有霍氏的盟友欲為其報仇的,有與天極宗有私仇因而順水推舟的。更多的,則是要趁火打劫,從天極宗身上撕下一塊肉的。
所謂牆倒衆人推,說的就是如今的天極宗。
面對一個已經不成氣候的對手,葉舒不會再多花心思。道華真人雖然未死,但這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唯有一個太合真君……
太合真君乃是天極宗化神真君,便是因為他,才導致顧浚的外租霍晉霍真君隕落,葉舒自然不會放過他。
但太合真君在閉關,外界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想引他出來,葉舒一時間也沒有合适的辦法。
恰在這時,貼心的雲霄派送來了一個消息。
原來,天極宗跌出二品後,雲霄派自然名正言順地進入了十大派之列。天極宗日薄西山,雲霄派卻是風頭正盛,當下就有天極宗弟子前來投誠。
其中有一人是在太合真君身邊服侍的童子,頗得太合真君喜愛。雲霄派的意思,就是要這童子故意在太合真君面前走漏消息,再添油加醋一番,引得太合真君大怒,從而來攻擊潇真派。
葉舒自然是欣然應允,太合真君向來是個說一不二的主,況且如今的局面,若他能一舉滅了潇真派,倒是能震懾世人,想來老頭十有八九會乖乖中計。
只是她心中略微疑惑,怎麽雲霄派掌門周定恒對自己如此有信心。太合真君雖說進階化神不過百年,又尚未渡劫,但怎麽說也是真君級別的,一般人不都是應該擔心潇真派能不能在他手裏逃過一劫嗎。
葉舒卻不知道,如今在世人眼中,她已成了神秘莫測、威能萬千的人物。多有人猜測她是大能轉世,生而便有搬山煮海、移星倒月之能。否則潇真派怎麽會在短短數月之內,就從一個沒落小宗門,一躍而成為九易洲的新興勢力。
而周定恒顯然也受此影響,在他看來,葉舒既然對天極宗絲毫不懼,那就代表一定有辦法對付太合真君。
通過傳訊玉符與周定恒商議了一番,葉舒暫且放下這件事,心思便飄到了顧浚身上。
雖說她如今算是為顧浚母家報了仇,但葉舒心知肚明,自己不過是為了對付天極宗。和每一頭拼命嘶咬天極宗猛獸一樣,這其中的真心,對他們來說,微小到不可計數。
因着這個緣故,她再見到顧浚,總覺得心虛似的,連話都不願多說幾句。
門中幾人自然察覺到了異樣,曹衍第一個按捺不住,跑來問葉舒:“師父,大師兄是惹你生氣了嗎?”
葉舒一愣:“自然沒有,你怎會如此問?”
曹衍撇撇嘴,眼中的譴責意味十分明顯:“那你都不對大師兄笑了,見面幹巴巴地打個招呼,還比不上對新來的童子熱情呢。”
葉舒張了張嘴,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就見曹衍走上前,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師父,我不知道你心裏有什麽放不下的,大師兄最信任的就是你,他會為了其他親朋好友傷心,但假若有一天你不理他了,才是他最傷心的時候。”
葉舒一時間怔忪住了,她不由想到自己與顧浚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那只冰冷又孤狠的小獸,如今已再不會露出過去的眼神。
她不由嘆息一聲:“是我傻了,小衍,你比我要聰明。”
“那當然。”曹衍得意地努了努鼻子,“大師兄在房間裏,師父你快去吧。”
葉舒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對了,你剛剛為什麽要拍我的胳膊?”
曹衍不好意思地紅着臉:“我想拍你的肩膀來着,但是夠不到。”
葉舒:“……”
下定決心不能再這麽擰着了,但葉舒站在顧浚的屋子外徘徊了半刻鐘,還是沒膽子伸手去敲那扇門。
她仿佛聽到屋內傳來一聲輕嘆,吱呀一聲,房門便打開了。
顧浚神色平靜:“師父,有事嗎?”
“我,我……”葉舒措手不及之下張口結舌,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哈哈哈還沒睡啊。”
顧浚擡頭望了望天,微薄的雲層下,夕陽尚未落下。
葉舒:“……那啥,我是想說,還沒吃飯啊哈哈哈。”
顧浚無奈地嘆氣:“師父,我已經辟谷了。”
葉舒:“……”
看着女人那張爬滿紅暈的臉,顧浚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笑什麽笑。”葉舒十分尴尬,師父的威嚴全都沒了。
但顧浚卻笑得更厲害了,他眉眼柔和,唇邊抿起一個笑渦:“師父,要進來坐坐嗎?”
“哼。”葉舒輕哼一聲,背着手,雄糾糾氣昂昂地跨進了房門。
因着潇真派如今人丁稀少,葉舒并沒有讓幾個徒弟搬到各個峰頂的洞府之中,顧浚的屋子離她的住處不遠,她卻從未來過。
此時一踏來,下意識環顧了一圈,只見這屋內收拾得十分簡潔。除了一卷攤在桌上的書冊,所有物什都擺放得整整齊齊,一點煙火氣都沒有。
葉舒心中一軟,她與顧浚,似乎都有許久沒好好說過話了。最近的一次,還是她告知顧浚霍家的噩耗。少年不言不語,只是沉默地回了房。而葉舒,甚至沒花太多精力去安慰他。
因為她有更多的事情要操心,她忙着聯絡各門各派,忙着與無數人密議,忙着琢磨如何将天極宗踩下去,從而讓潇真派獲利。
那時的顧浚,是心情最低落的時候吧。
葉舒沉默良久,方才啞聲道:“小浚,你怪我嗎?”像是害怕顧浚的回答一樣,她又忙道,“你若是心裏不痛快,可以,可以回家看看。”
顧浚從小跟着祖父長大,祖孫倆關系極好。若是葉舒不能給他更多的關切,或許去見見祖父,能寬解他如今的心境。
顧浚原是眉眼含笑,乍然聽了葉舒這句話,不由愣住了。他右手一抖,下意識地緊了緊:“師父,你是……讓我回顧家?”
葉舒點點頭:“你也好久沒見過祖父了吧,正該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顧浚霍然站起身,葉舒說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覺得惶惑中帶着驚異,又透着一股哀涼的沮喪。可是再一眨眼,那神色又消失了,只聽顧浚低聲道:“師父,你不要我了嗎?”
“诶?”葉舒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眼見她忽然頓住了,顧浚的心更是被揪成了緊緊的一團:“只是什麽?”
他無意識地逼近葉舒,少年的身量已經很高了,挺拔的身形在葉舒面上投下一片濃濃的陰影。因是背着光,葉舒看不清他的臉,只有那雙烏沉沉的眼睛裏流淌着難言的光芒。
葉舒沒來由地覺出一陣危險,慌忙朝後退了一步,強笑道:“小浚,你怎麽了,我只是随口說說,師父怎麽會不要你呢。”
顧浚卻不說話,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葉舒硬着頭皮:“我這不是怕你想思念祖父,又不好意思開口,你若是不願意回去,那便不回去。”
顧浚這時終于動了動,方才将緊盯着葉舒的目光移開:“是我誤會了。”
葉舒暗自長舒一口氣,那股危險的感覺消失了。就在剛剛那一剎那,她幾乎以為自己面對着一只擇人而噬的猛獸,下一秒就要暴起将她吞入腹中。
她手心滿是冷汗,對着顧浚笑了笑:“天也快黑了,我還有事,你好好休息。”
言罷,擡腳就往外走,似乎身後是什麽龍潭虎穴一樣。只是還未走出幾步,左手卻忽然被人拉住。
葉舒轉過身,只見顧浚垂着頭,緊緊地握着她的手,好半晌才擡起眼簾:“師父,你是不是生氣了?”
這一眼之下,葉舒頓時鼻頭一酸。她恍惚以為又回到了第一次見到顧浚的時候,那只小獸孤獨又倔強地趴在角落裏,滿身是傷,卻任由鮮血流淌,也不曾去舔一舔。
只是那時候,小獸的眼中盡是寒意,如今卻寫滿哀哀的懇求。若是葉舒真要回答一聲是,那眼底的光芒就再也不會亮起了。
“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呢。”葉舒勾起唇角,她踮着腳尖,伸手摸了摸顧浚暖融融的頂心,“只是你總要長大,但我不可能永遠陪在你身邊。”
若你一直如此依賴我,以後又該怎麽辦。
“不會的。”顧浚脫口而出,握着葉舒的那只手下意識一緊,他又慌忙松開,“只要我永遠陪在師父身邊,就可以了。”
葉舒眉眼彎彎:“孩子話。”
怎麽可能呢?顧浚是天命之子啊,他的未來,有無限精彩的機遇。若葉舒真的放任他捆縛在自己身邊,就是最大的自私。
顧浚現在不明白,總有一天會懂的。
葉舒不欲多說,将左手從顧浚掌中抽出來:“好啦,不要多想,我走了。”
那一抹溫軟的熱很快從手心消失,顧浚只能點了點頭。太陽恰在這時落山了,他站在門外,望着那個嬌小的背影越走越遠,一點一點,消弭在了漸漸降臨的夜色中。
☆、67|420城|家
夜幕低垂,今日的夜色尤為深濃。漆黑的天幕之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幾顆星子,閃爍着幽微的光芒。
道華真人坐在窗邊,無意識地望着窗縫間漏進的那一抹月光,這本是靜谧安寧的時刻,他一顆心卻仿似在油鍋裏煎熬,只覺得五內俱焚。
天極宗已到了岌岌可危之局,在外人看來,天極宗畢竟家大業大,熬過這陣風頭,還有東山再起的時候。只有他清楚,不會再有機會了。
經此一事後,天極宗已經徹底失去了重回十大派的資格,門派榮譽感遭到重創,弟子們開始離心離德。眼看這一個偌大門派,就要日薄西山、風流雲散。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他道華真人。
道華真人嘆了一聲:“人啊,果然不能太貪婪。”
當初他受了那人蠱惑,最終做下暗殺霍家的決定,才讓天極宗淪落到了這般田地。道華真人不由想,假若他把持住了本心,是否天極宗就不會有如今這一劫了?
一念及此,他便想到了葉舒。葉舒既然手握廣成真人的元靈,想必也知道了那人的事。只是當日從潇真派傳出的情報,各家使者只知天極宗暗殺了霍家,卻并未提到與那人有關的訊息,想來是葉舒将此事隐去了。
大凡修士的元靈被搜魂,因為這門神通酷烈粗暴,會導致修士的記憶出現不同程度的損傷和丢失。若葉舒篡改廣成真人的記憶,自然會被在場衆人看出來。但她只是将記憶抹去一部分,就會被當做普通的記憶丢失。
葉舒應該是意識到了那人的危險性,因此才将之隐瞞了下來。不過也有另一種可能……
道華真人頗有些惡劣地想,霍家手中的寶藏事關天道,如此引人垂涎的至寶,葉舒真能像她宣稱地那樣毫不動心?
說不定她将之隐瞞下來,只是因為一己之私。
也好,道華真人冷笑一聲,葉舒不知道那人的身份,而那人卻能推測出葉舒手中掌握的情報,就讓他們去狗咬狗吧。他恨極了葉舒,但更恨的卻是那人。
而他自己,道華真人站起身,過了今晚,就要應長老殿的命令,辭去掌門之位,去法殿下被鎮壓五百年。
“罷了罷了,不過是成王敗寇。”道華真人低聲呢喃,“只要有命在,就總有機會。”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道華真人身邊伺候的童子聲音焦急:“掌門,大事不好了!”
“什麽事?”道華真人皺了皺眉,刷一下拉開房門。壞消息他已經聽的太多了,何必事事報給他。
童子猛喘了一口氣:“真君他,真君他忽然出關了!然後,然後去了潇真派!”
“葉舒,給我速速滾出來送死!”
滾雷一般的爆鳴聲席卷離合山,太合真君憑虛禦風,憤怒的咆哮驚破整片安靜的夜幕,令天地也為之變色。天空中濃雲翻卷、風起星動,沉睡中的潇真派猛然醒轉過來,幾乎所有人都還在狀況外,就對上了太合真君這個強大的敵人。
葉舒走出房間,只見千丈之上的高空中,太合真君身披赤色大氅,在狂卷的罡風中,直如一團燃燒的火焰,透着勢不可擋的彭拜氣勢。
隔着如此遠的距離,他卻立刻察覺到葉舒在看自己。銳利如刀的目光當即投向葉舒,葉舒心神劇震,在太合真君巨大的威壓之下,幾乎連腳都邁不出去了。
“哼,果然只是個喜歡裝神弄鬼的小賊。”太合真君嗤笑道,“我還道你有多大的能耐,竟敢惹上我天極宗。”
葉舒橫眉立目:“我看你也好不到哪裏去吧,真君。眼看天極宗快混不下去了,你就來欺負我這個小輩?還真是高風亮節,堪為道門表率啊。”
太合真君怒火上湧:“你好大的膽子,死到臨頭,還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
此時,他一怒之威下,腳下的山巅頓時震顫起來。化神真君的法力如淵似海,修士結嬰之後,即可從大道獲取靈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再也不會有法力枯竭之虞。
太合真君這一身浩蕩法力,便化為蓬勃的靈氣風暴,輕輕一掃,就将潇真派道場內的大片森林掃了個幹幹淨淨。
而他此舉,自然是為了顯露自己的實力,好讓葉舒束手就擒。
“你若現在自裁。”太合真君冷聲道,“我就饒過潇真派其他人的性命。”
葉舒不由低聲嘀咕:“這老頭是不是糊塗了,我要是真的當場自殺,不就是被他逼死的,天極宗的名聲只會更臭。”
其他人早在葉舒出聲的時候,就站在她身後嚴陣以待。虞懷季聞言,蹙眉道:“掌門,太合真君的樣子有些不對。”
葉舒心中也覺得怪異,太合真君是正統道修,修煉到化神境界了,心性應該很不錯才是。就算他脾氣一向不太好,盛怒之下,也不會逼着葉舒引頸自戮吧。
小青哼了一聲:“還看不出來嗎,老家夥這是入了心魔。”
“心魔?”葉舒有些不信,“太合真君連四九重劫的第一劫,天雷劫都還沒渡,哪裏就會入心魔了,心魔劫可是第三劫。又沒聽說他和哪個魔修打過架,心魔從何而來。”
“或許是霍家的原因。”虞懷季忽道,“霍晉霍真君乃是遭了太合真君的偷襲,因而隕落,但太合真君也為此受了傷。霍家修習的大真靈法,專為對付妖修,據說有引動心魔之效。”
“若果真如此,也算是報應了。”葉舒望着雲端上的太合真君。
那老頭怒發沖冠,眼見葉舒不理會自己,已經瀕臨暴走。看他這一點就着的模樣,說不定真是深陷心魔之中。
“這可真是天助我也。”葉舒早已做好太合真君上門挑釁的準備,只是太合真君畢竟是修真界的老前輩,她若是殺了太合真君,不說天極宗會不會傾全派之力來對付自己,四大派那邊恐怕也會有微詞。
而眼下太合真君入了心魔,葉舒自然可以借口除魔衛道,當能堵上悠悠之口。
“好啦好啦,也讓你在我家後院嚣張得夠久了。”葉舒提高調門,揚聲對太合真君道。沒等老頭發怒,她從袖中掏出掌門玉牌,精元印記一發動,剎那間,諸天萬界生死陣,動了!
那一層朦胧的光芒籠罩在了潇真派道場上空,仿佛輕紗般柔軟飄逸,卻将太合真君與潇真派徹底隔絕開來。不管太合真君再如何渾身亂飚法力,也影響不到潇真派一分一毫。
太合真君卻并不驚訝,大凡門派,都會有用以護佑全派的護山大陣。當有大敵壓境,自然會發動護山大陣,于此相抗。
不過,有的護山大陣只能抵禦個把金丹元師,有的要厲害一點,能對付元嬰真人。而可以與化神真君相抗的,道門之中,也就只有十大派和五姓七家。
太合真君嘿然一笑:“我倒要看看,一個不入流的小門派,能不能扛的過化神之威!”
天幕之上一片漆黑,那翻卷的烏雲忽然消失了。天空仿佛被剝落下一層幽暗的外皮,一點一點,露出了炫爛到可以刺瞎人眼的光芒。
在這一霎間,天地忽而由夜轉晝,大地陷入一片巨大的光海之中。方才還是月上中天,如今卻變做朗朗乾坤。
光海不僅籠罩了潇真派的道場,甚至将方圓千裏,整座離合山都包裹在了裏面。這神異的一幕頓時引的離合山衆人驚惶無比。無數人走出房間,只見那光海中,忽有一道更耀目的光芒穿破海洋,降臨大地。
那是一輪火焰般灼燒的烈日。
“烈日陽炎。”虞懷季喃喃念道,“那是太合真君的法相,烈日陽炎。”
法相者,乃是修士在晉升化神境界,用真光凝就而成的神通。
法相是化神修士法力的化身,大凡真君相鬥,多以法相對陣。可以說,法相是化神修士最擅長,也最強大的殺招。
而太合真君的法相,就是這一輪可燃燒天地的烈日陽炎。
在陽炎的浩蕩威力下,離合山才有了由夜轉晝的曠世奇景。
太合真君仰天狂笑:“哈哈哈哈,蕞爾小賊,既然你們偏要找死,我就成全你們!今日這離合山所有修士,一個也別想活着出去!”
笑聲隆隆蕩開,立即傳到了離合山每一處角落。衆人心知肚明,太合真君有足夠的能力,一擊就滅了整座離合山。
只是這驚世駭俗的殺戮,竟是從一個道門的真君口中說出的,實在讓人難以接受。畢竟細究起來,潇真派勉勉強強算是與天極宗有仇怨。而離合山的其他門派,都是無辜的。
“這老鬼真的入魔了。”憑着修士敏銳的目力,葉舒看到了太合真君那雙如血的瞳眸,她長嘆一聲,“你既已說出這番話,今日便不得不死。”
太合真君的笑聲越加張狂,笑聲中的瘋狂之意昭然若揭:“我死?笑話,死的是你!”
他大手往下狠狠一揮,天空中,烈日急墜,朝潇真派俯沖而去。
☆、68|421|城
上古時代,九易洲曾有過一場曠日持久的金仙大戰。據說,那一戰直打得日月無光、天地變色。三洲四海便如末世降臨,甚至有太陽墜落人間,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