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求解
一場秋雨一場寒,長階濕透,青苔叢生,就在這個煙雨朦胧的午後楚襄搬回禦書房處理政事了,岳淩兮也繼續過着三點一線的生活,只是總有點心不在焉。
那天在寧王府她裝作說服了端木筝,好讓陸明蕊單獨進來為她診治,不出意料,陸明蕊很快就發現她身中奇毒,壓根不是寧王描述的那樣簡單,岳淩兮趁機動之以情,告訴她端木筝是怕寧王擔心才有意隐瞞,懇求她不要将此事挑破,她有感于端木筝的良苦用心,二話不說便答應了。
後來與寧王交代病情的時候她堅稱是女子的隐疾,不便多言,但已經拟好了方子替端木筝調養,讓他暫且放心,寧王雖然不太相信,可又覺得她與端木筝素不相識,應該不會幫着她欺瞞自己什麽,正是猶疑之際,端木筝一聲輕輕弱弱的夫君從裏面飄了出來,他再也顧不得別的,當即就大步邁進了卧房。
半日不見,人竟然虛弱成這個樣子,他一時深悔昨夜不該把她留在家裏獨自去赴宴,可同時又怒不可遏,只道自己若是像往常一樣一大早就去了京畿大營,恐怕會被她就此瞞了過去。
一顆心半邊浴火半邊浸冰,這等煎熬滋味,活了小半生乃是頭一次嘗到。
楚鈞滿面怒容,但什麽都沒說,冷然轉身離開了房間,行至門外忽又剎住了步伐,就這麽直挺挺地戳在那裏,僵硬得像座雕像,直到婢女喂端木筝喝完藥,把遮光的素绫全部放下之後他才回過頭來,聽見裏面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神色終于有所緩和。
岳淩兮遠遠地站在回廊下,将這一切盡收眼底。
本來她是有些憤怒的,團圓佳節,寧王居然自個兒回了外祖家,端木筝是妾,上不得臺面,王都世家的規矩她明白,但她也是他唯一的女人,在這種情況下帶過去其實并無不妥,可他沒有這麽做,他只是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了家裏。
後來她詢問端木筝的貼身婢女才知道,這裏面的原因比她想象的更為複雜。
霍家一門英烈,當年抵禦西夷進犯時家中的頂梁柱全都不幸犧牲了,到了寧王母親霍司玉這一代就只剩下她這麽一根獨苗,誰知亦是巾帼不讓須眉,長年效力于榮郡王軍中,立下不少功勞,後來戍守邊關之時兩人漸生情愫,後來在夜太後的促成下結為秦晉之好。
這樣的家庭,家風嚴謹苛刻是可想而知的,莫說是納妾,從老爺子往下的四代人裏連填房的都很少,所以楚鈞是犯了大忌的,親爹榮郡王倒是好說話,可親娘霍司玉那一關就難過了,第一次見端木筝,那杆祖傳的瀝泉槍就差點在她身上紮出個洞來。
要說打不贏也不見得,只是這種身份連她自己都覺得不舒服,可又有什麽辦法,她來歷不明,能入了這座寧王府與他日夜相守就已是萬幸,還有什麽資格去強求別的?
不想讓他為難,情之所起,皆她所願。
婢女說,那次鬧得甚是難看,寧王怒氣沖沖地帶着端木筝回來了,此後再沒一起去過,寧王府和郡王府隔着好幾條街,平時難以得見,倒也相安無事,而寧王也沒有再試圖征求家人的諒解,就此不了了之了。
她們這些下人就像是看了一出活生生的孔雀東南飛,私底下都替端木筝感到惋惜,端木筝卻只是一笑而過,因為她明白,楚鈞不是不作為,而是在以這種方式保護她。
無需多言,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岳淩兮大概猜得到端木筝是怎麽想的,心裏仍是不平,但也沒有工夫去管這件事了,自從回來以後她就在藏書樓上上下下地翻找了好幾天,幾乎把醫藥典籍都翻遍了,依舊沒有找到解毒的辦法。
本也只是抱了一絲希望,誰不知道西夷國師拓拔桀最擅長布陣與制毒,從他手裏出來的東西自然不會那麽輕易就解掉,雖說是有心理準備,但她越發焦慮不安了。
楚襄一聲低語把她從思緒中喚醒:“兮兮,給我倒杯茶。”
岳淩兮眸中霧氣凝了又散,似有些晃神,梭巡一圈才發現茶壺就放在手邊,想也沒想就握住了彎柄,豈料被燙得猛一縮手,茶壺頓時摔得稀碎,熱水濺上了楚襄膝頭,留下斑斑點點的濕痕,她來不及管自己是否已被燙傷,急急忙忙地撲過去查看他的情況。
“陛下,您怎麽樣?”
“我沒事。”楚襄随手撥開衣擺上的水珠,然後把她的手掌心扯到跟前,一邊細看一邊問道,“有沒有燙着?”
岳淩兮輕輕搖頭,轉身就要去收拾地上的殘渣,又被他拽了回來,外頭候着的宮人早就聽見聲音躬身而入,一陣窸窣過後,光滑的大理石地磚又恢複了原樣。
殿內忽然陷入了莫名的寂靜之中。
她這幾天總是魂不守舍的,究竟出什麽事了?
楚襄微微擰眉,卻到底沒有問出口,垂眸看向半倚在懷中的岳淩兮,發現她的繡鞋和襪子都染上了褐色的茶漬,想必裏頭也是濕乎乎的了,于是他撫摸着她的臉溫聲道:“回去拾掇拾掇,晚點我去找你,我們在宜蘭殿用膳。”
“嗯。”
岳淩兮在這些事情上向來都很聽他的話,轉過身就走了,只是步履不如以往那般輕盈,顯得心事重重。
好像從寧王府回來就是這樣了?
楚襄神色微凝,忽然想起這幾日楚鈞亦是反常地告病在家,或許真有什麽不對,還是讓流胤去查查好了。
他召來流胤低聲吩咐了幾句,然後略一揮手,流胤便似影子般閃走不見了。
另一邊,岳淩兮回去整理好之後并沒有留在宜蘭殿等楚襄,趁着時辰還早,她去了西面的太醫院找陸明蕊,走投無路之下,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這位醫術高明的國手身上了。
太醫院坐落在內皇城最安靜的地方,沒有宮人喧鬧,也沒有鳥語叽喳,一座簡簡單單的四合樓銷盡繁華,在浩渺的鐘聲裏沉澱出百年歷史,最終都演化成四壁堆積如山的醫案,或是爐鼎上的一縷青煙。
這裏一貫人跡罕至,幾個花白胡子的老太醫肆無忌憚地煉着藥,大多是靈光一現的新方子,失敗率也很高,弄得四處烏煙瘴氣,岳淩兮才走進天井就聽見陸明蕊心痛的叫聲。
“季爺爺,這可是我費盡千辛萬苦才弄來的赤火蓮!你就這麽幹脆地扔進你的爐子裏去了,連點殘渣碎末也沒留給我!”
季太醫老臉一紅,咳了幾聲才道:“這是意外,意外……”
陸明蕊跺腳,隐約帶了哭腔:“什麽意外,這個月都第三回 了!您知不知道我爹已經警告過我了,那是他托人弄回來給我娘外敷養顏的,我再偷拿一朵他就要打斷我的腿!”
“唔,那你可千萬別再拿了,你爹說話算話的。”
說完,季太醫還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以示肯定,見狀,陸明蕊氣得直跳腳。
“您還好意思說!最後一朵都成了您的爐灰了,教我怎麽辦?我那盒新藥就差這最後一味,三天之內不把它煉出來就前功盡棄了!”
眼瞅着小娃兒是真的急了,季太醫也不好再打哈哈,只能試探着問道:“要不……要不我去向你爹要一朵來?”
陸明蕊急着用藥只好讓他去試試了,于是二話不說就把他往外推,一擡眼,恰好看見玉立在前的岳淩兮,不禁訝異道:“淩兮?你怎麽來了?”
岳淩兮交着手緩緩走上前,等季太醫離開了才道:“明蕊,我有事想問你。”
她語含猶豫,顯然是不想在這四面通達的地方讨論事情,陸明蕊聞弦歌知雅意,立即領着她來到自己的小藥房,把門一關,然後飛快地收拾了下四處橫陳的醫案,騰出一條竹板凳給岳淩兮坐。
“抱歉,最近忙着煉藥,也沒怎麽整理這兒……”
岳淩兮輕搖螓首,并不介意房內的淩亂,反而注意到布滿整面牆的田字格裏面有很多都是珍稀藥材,對應的成品就放在側面,形形色.色的瓶子幾乎閃花了她的眼,濃烈的藥香撲面而來,她深吸一口氣,終于再次開口。
“明蕊,那天場面混亂,我只顧着讓你幫忙遮掩卻忘了問你,如夫人的毒……你可有解決之法?”
陸明蕊沒想到她會問這個,短暫地愣過之後臉色慢慢黯淡了下來。
“不瞞你說,我平生從沒見過這種毒,所以從寧王府回來之後也在琢磨怎麽研制解藥,可它畢竟是西夷那邊的東西,我接觸得實在是太少了,沒有樣本,光憑問診我是無法判斷其藥性的,除非……”
“我可以提供給你。”岳淩兮目光炯炯,略顯急促,“她的血液樣本以及緩解性的解藥我都可以弄來,你還需要什麽?”
陸明蕊眼神一亮,道:“那再好不過!剩下的就是大量收集西夷的藥材了,這件事交給我,我認識許多胡商,可以從他們手裏拿貨,等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或許就能嘗試着配藥了……哦對了,我這有幾瓶清心丹,你帶去給如夫人吧,雖然無法解毒,但至少能夠讓她在月圓之夜不那麽難受。”
這應該是幾天以來最好的消息了。
岳淩兮接過那幾個袖珍瓷瓶,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囊中,然後滿懷感激地說:“明蕊,謝謝你。”
陸明蕊爽快地擺了擺手,道:“醫者仁心,便是路上的小貓小狗病了都該施以援手,何況是你的朋友,你放心,我定會全力以赴的。”
岳淩兮喉頭微哽,半晌才道:“好,那我先去給她送藥,拿到東西再給你送過來。”
說完,她旋身出門,匆匆離開了太醫院,一心系在端木筝身上的她并沒有發現,有個人影從東宮到西宮,始終鬼鬼祟祟地跟在她身後。
作者有話要說: 會武功的婆媳,見面就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