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郊游(上)
一連數日陰雨綿綿,終于在今日轉晴,岳淩兮的心情好似陽光下跳躍的塵埃,輕松了不少。
先前送去的藥經端木筝試用過,确實有抑制之用,算是暫且緩解了目前的危機,而陸明蕊那邊也還在收集藥材中,雙管齊下,教她看到了治愈的希望,不必再像窗外那叢被暴雨打透的芭蕉一般日漸沉重。
楚襄這幾天倒是甚少讓她随侍在旁,有時一整日都見不到,夜裏睡着之後他反而來了,靜靜地坐在床畔看她酣然入眠,偶爾摸一摸她的臉,過會兒就回玄清宮了,她自然不知道這些事,都是第二天醒來之後書凝說給她聽的。
無獨有偶,顧長安那小子不知從哪收了風,知道她最近閑着,天天慫恿着夜思甜約她去郊外騎馬,說是當初在天闕樓說好的,她沒辦法,只好向楚襄申請旬休那天出宮,楚襄瞥了她一眼,說出去散散心也好,順道讓她把襄襄也牽出去遛一圈再回來。
殿內宮人聽見這句話都瞪大了眼睛。
遛熊貓?那只小霸王可是被太後娘娘嬌慣着養大的,成天飲晨露食鮮筍,沒曬過烈日沒受過風吹,更沒出過這宮門,不知有多嬌氣,現在陛下居然敢讓修儀帶到宮外去遛,就不怕出了什麽事回頭娘娘找他算賬?
修儀也很奇怪,點個頭的工夫就應下了,完全不考慮其中的厲害關系,仿佛就是牽條狗出去那麽簡單。言談間張口閉口都直呼其名,一點兒都不怕沖撞了陛下,她們聽得心驚膽戰,偷偷瞄過去,陛下卻什麽反應都沒有。
真是寵得有些過分了。
也難怪流言四起,都說是宮中無後妃,修儀承恩露。
傳歸傳,正主兒都置之不理,她們還能說什麽?眼看着岳淩兮朝竹園去了,一個個都跟上去收拾東西了,馬車要選頂大的,因為要裝襄襄,筍子要備齊了,因為要喂襄襄,平時玩的球也得帶上,因為怕襄襄不高興,總之都是岳淩兮吩咐的。
有人嫌麻煩悄悄抱怨,說修儀平時對陛下都不見得這麽細心周全,結果教書凝聽到了,差點要撕了她的嘴。後來就沒人敢說什麽了,反倒多了獻殷勤的,不知從哪弄來一根又粗又結實的頸帶,說給襄襄戴上以免它亂跑,結果被岳淩兮淡淡的一句話怼了回去。
“它很聽話,不會亂跑。”
書凝叉起腰訓斥那人:“你讓修儀拿這玩意拴着它,到時候是修儀遛它還是它遛修儀?”
那人想象着她描述的場景,臉色忽紅忽白,跪在那兒不敢吱聲了。
後來倒真應了岳淩兮的話,襄襄一路都乖得很,哪怕是憋在車廂裏的時候也沒有亂動亂叫,只是安安靜靜地啃它的筍子,偶爾來岳淩兮腿邊蹭兩下,得到一個溫柔的撫摸之後又縮回原來的地方去了。
流胤奉命随行,時不時從門縫裏瞄一眼,見它沒有異動才放下心來,又暗暗覺得奇怪,這小祖宗對陛下都沒這麽乖順過,怎麽偏就被修儀治得服服帖帖的呢?
來不及多想,顧家馬場到了。
世家圈地養馬是最近幾年才盛行起來的,楚國休養生息已久,國庫日漸充盈,随着州府的大量征兵和軍備的完善,他們已經敏銳地察覺到這位年輕的天子或許有着更大的野心,所以現在這些世家子弟們人人尚武,就連出游也是以騎馬狩獵為主,馬場自然成了必需之物。
顧家的馬場倒是建得早,起先也并無刻意谄上的意思,只是自家人喜歡這種休閑活動罷了。當時沒人涉足這一塊,所以地價便宜,顧臨武就把麓山下最好的一片草場買下來了,經營至今倒是越發肥沃了,養得那些駿馬個個膘肥體壯,油光水滑。
岳淩兮剛下車,一股清新濕潤的泥土芳香就湧進了鼻尖,放眼望去,只見山抹微雲,碧草連天,無數長鬃寶駒馳騁在曠野之中,肆意而飛揚,當馴師揚鞭叱咄時它們又統一朝棚欄那邊靠攏,有的嚼草有的嘬水,甚是溫順。
最激動的要數某只出來見世面的熊貓了,尖叫一聲就往裏頭沖,結果被岳淩兮淺聲阻止。
“襄襄,回來。”
它頗具靈性,雖然哼哼唧唧的,卻聽話地收住了蠢蠢欲動的爪子,剛要爬回岳淩兮身側,後頭驟然傳來了驚喜的叫聲。
“淩兮!你怎麽把襄襄也帶來啦?”
夜思甜兩眼發光,本想撲過來給它一個熊抱,還沒付諸行動就被顧靖夷拽住了,正巧襄襄也察覺了她的意圖,沖她龇牙咧嘴。
她非常受傷,指着襄襄鼻子痛斥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剛出生那會兒是誰每天去看你?又是誰經常給你帶好吃的果子?有了新人就忘了老人是吧?”
某熊貓無動于衷,倒是岳淩兮好奇地問道:“顧夫人,你也養過它?”
“以前我沒出閣的時候,姑姑不在,就是我進宮來照顧它們的。”
它們?她從沒見過別的熊貓啊……
夜思甜見她愣住不由得笑出聲來,語氣透着某種神秘的氣息:“你不知道吧,這可是第三只叫襄襄的熊貓了。”
“那前面兩只呢?”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本來熊貓是一家子,可是它們生了兒子又生了孫子,襄哥哥卻連個妃子都沒有,姑姑為了督促他就決定把後來的熊貓都喚做襄襄,等什麽時候襄哥哥有了下一代再給熊貓改名字。”
怪不得他那麽嫌棄襄襄……
岳淩兮嘴裏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清淺的笑,就在這時,一個胖乎乎的小身影從後面飛奔而至,倏地抱住了她的腰。
“姐姐!”
襄襄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扭過身子就沖他叫,他這才發覺還有只小獸在邊上,亦吓得倒退了幾步,恰好夜言修從後頭迎上來,穩穩地扶住了他。
“言修哥哥,你快看,有、有只大熊貓……”
顧長安抖着手指向襄襄,話都說不利索了,在場的人都被他逗笑了,夜言修更是忍不住調侃道:“你在西夷摸爬滾打了大半年,連兇惡的人販子都見識過,怎麽倒害怕起這只才一歲的小不點來了?”
“人販子不咬人,它咬人……”顧長安垮着臉道。
“我在這它不會咬你的,放心吧。”岳淩兮揉了揉他的腦袋,順便轉移了話題,“不是說要帶我去騎馬?有沒有幫我選一匹好馬?”
“有的有的!我一來就讓言修哥哥幫忙選了,是匹黑色的小母馬,性情溫順,最适合姐姐這樣的新手了!”
說起這個顧長安就來了神,又忘了在旁虎視眈眈的襄襄了,拉起岳淩兮的手就往馬廄走,襄襄嗖地一下就從地上爬起來了,俨然是要跟過去,豈料夜思甜朝她揮了揮手,道:“你去吧,我和書凝帶着它去溪邊遛遛,一會兒你玩完了來找我們便是。”
岳淩兮安撫了幾句,這才跟着顧長安走了。
到了馬廄那邊,馴師早就把那匹小母馬牽出來候着了,果然如他所說,非但不怕生還主動與人親近,乖得要命,相比之下岳淩兮反而成了拘束的那一個,面對它的舔舔蹭蹭甚至有些躲閃。
夜言修以為她害怕,主動拿起缰繩交到她手裏,道:“我陪你試試?”
她還沒回答,顧長安已經搶着點頭:“好啊好啊,就讓言修哥哥帶你先騎幾圈吧姐姐,等你熟悉了我再來同你比賽!”
這個小鬼頭,甩手掌櫃倒是當得挺溜!
岳淩兮似乎覺得沒有什麽不對,扭身就上馬了,夜言修無奈地睨了顧長安一眼,也騎上了另一匹馬,幾聲鞭響過後,兩人一同奔向了草場。
一開始速度并沒有很快,岳淩兮畢竟騎得少,身體比較緊繃,而夜言修就顯得悠閑多了,攬着辔頭的手幾乎沒怎麽使力,偶爾用腿輕夾馬腹便可控制方向,還時不時幫她攥一下缰繩,以免她跑偏太遠。
兩人皆不善言談,很長一段時間都只聽見精鋼馬镫發出的響聲,宛如風鈴般清脆悅耳。
不知不覺走得有些遠了,馬蹄踏過碎石淺灘,臨近溪畔,小魚小蝦游得正是歡快,還有手指頭大小的蘑菇長在石頭縫隙之中,奶白色的菌蓋,細長的杆子,一小叢一小叢地聚在一起,甚是玲珑可愛。
馬兒似乎就喜歡這樣的植物,邊走邊低下脖子去嗅,瞅見對岸還有,甩開蹄子就要踏水飛奔過去,誰知差點滑了一跤,連帶着座上的岳淩兮也晃了晃,夜言修反應極快地勒緊了缰繩,将她護在雙臂之間。
“沒事吧?”
她搖了搖頭,為自己造成的麻煩道歉:“我騎術不佳,讓大人費心了。”
夜言修凝目思索片刻,終于感覺到一直以來是哪裏不對了——她不是過分客套,是打從心底覺得自己比別人低一等,不該享受這等待遇,即便在楚襄和夜思甜的反複洗腦下,還是無法從根本上與他們平等相處。
她始終擺脫不了罪眷這重陰影,或者說,她壓根沒有想過要擺脫。
夜言修暗嘆,旋即握住她的雙肩道:“淩兮,帶你出來騎馬,護你安全是我的責任,你且把我當做哥哥,不必如此生分,可好?”
岳淩兮微微一怔,倒真把他和端木筝聯想到一塊去了,菱唇翕動幾下,小聲道:“我姐姐可不會像大人這樣,她從來不讓我騎馬。”
聞言,夜言修頓時失笑,一邊領着她叱馬往回走一邊問道:“為什麽?”
“我小時候受過傷,大夫說不宜做劇烈運動。”
她淡淡一語蓋過,夜言修的心卻抽動了一下,再看看她輕飄如紙的身子骨,越發肯定心中所想——如果是輕傷,何至于馬都不讓騎?
他沒有細問,只拽緊了缰繩道:“那我們就慢慢晃回去。”
岳淩兮偏頭輕問:“大人不覺得悶?”
“不,我也很久沒有如此悠閑過了,這樣正好。”夜言修笑了笑,極為真誠地答道。
他身為兵部侍郎又是夜家族長,不但要協理四門清吏司及武選、甲械之事,還要過問夜家內務,平日确實是忙得腳不沾地,岳淩兮也非常理解,不過一想到中秋那天夜思甜許的願,她就忍不住好心相勸。
“大人休息好了不如考慮下娶妻生子的事,我看顧夫人非常擔心您……”
夜言修差點破功:“她還許了升官發財的願望呢,你怎麽不一道說出來?”
岳淩兮一本正經地說:“大人如此厲害,那是遲早的事。”
難道娶妻生子不是遲早的事?
夜言修啼笑皆非地瞅着她,随後她也意識到哪裏不對了,連忙開口補救:“大人,我不是那個意思,演練那天有那麽多女官都朝您伸出了橄榄枝,可見這點也是不成問題的……”
他頗愛看她局促起來碎碎念的模樣,卻淺笑着打斷了她。
“叫我言修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評論好少,寶寶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