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1)
“來了多少?”
船靠岸後,塞亞邊走邊問。
“43個。”維多利加回答。塞亞松了口氣:“還好。”
艾娜他們聽到兩人的對話,全部傻掉了。
“塞亞——”
旅店裏,金發、黑發、紅發、棕發、銀發、粉發、綠發、藍發、紫發……等等國色天香的美少女一齊向戀人發出喜悅的呼喚,形成山呼海嘯的聲勢。啪嗒!伊恩整個人趴在門板上,吓得軟下去:救命啊——媽媽——
艾娜僵在門口,神色威儀,勉強保住了妹控哥哥首萌的地位(其實完全是麻木了)。
“別鬧。”面對這支空降的美女大軍,後宮之主冷靜地一踩門檻。
全體寂靜。
他身邊……也一樣靜默。
蓋亞和麗薩一副神游的狀态,區別是麗薩真的不知道這群人是什麽來路。
伊恩還是巴着門框,腿軟得爬不起來,在心裏一遍遍發誓:嗚嗚嗚,我這輩子只守着路彌一人,決不肖想後宮。
不是金剛鑽,不攪瓷器活。現在伊恩深刻理解了這句金玉良言。
美女們含情脈脈地坐回去,她們一乖下來,那股驚天動地的氣勢稍微淡化。但是近距離目睹,環肥燕瘦千姿百态的美景也十分沖擊人,艾娜和伊恩不禁譴責地看向那個造出這種人間慘景的死宅。
“看什麽看。”塞亞嚼着香草泡泡糖道,“如果全部是克拉姆本體的樣子對着你,那才叫人神經衰弱。”衆人想像了一下,不得已認同。
“這些是什麽人?”看出氣氛不對頭,麗薩皺起眉頭。塞亞看了她一眼:“進來吧,以後Saber會告訴你,總之我沒對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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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紅發少女相信了他。
伊恩在心靈連線中弱弱地問:(塞亞,到底有多少克拉姆?)
(後宮佳麗三千人,古來皇帝一生也寵幸不完,是嗎,所以我起碼要再活十億年,才可能兜完他的人格迷宮。)
旁聽的艾娜和伊恩一起被吓住了。
(鐵棒磨成針啊。)褐發少年只覺慘不忍睹,(我理解你為什麽至今都和克拉姆清清白白了……)
(哼!)塞亞不爽地冷哼。
艾娜為他倆猥瑣的對話敲了男友一記。
史上最強後宮沒有之一。在邁着夢游般的步子走向座位時,伊恩都在想這個問題。
當全員就席,嚴肅的氣氛總算營造起來,一個結黑絲帶,金色雙馬尾的克拉姆親自充當服務小妹,穿的也是女仆裝。連同樣飽覽游戲動漫的伊恩也沒法全部辨認出她們的造型,畢竟二次元和三次元的人有差別。
“由衣,給我放兩片檸檬。”塞亞舉起甜得發膩的奶茶,伊恩等人默默記下她的名字,今天他們要做很多功課。
“塞亞,我做了新品炖肉哦。”另一個同樣裝束,藍色及肩發的美少女道。
“給麗薩吧。”黑發青年托着下巴,見妹妹朋友投來“這是誰”的眼神,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舞夏。”
麗薩猶豫:“我最近戒肉。”說歸說,看到藍發少女一臉期待端出來的意式肉醬,她還是忍不住吃了,結果差點噴出來,連連咳嗽,好不容易咽下。
太好吃了嗎?艾娜和伊恩看過去,他們還留着克拉姆料理很好的印象。麗薩面有菜色,忍着反胃吃着這盤生化武器。不知為何,這個陌生的少女和阿爾托莉亞一樣,有着令她難以抗拒的威勢。
塞亞把所有的戀人介紹了一遍,道:“給你們每人三分鐘時間。”
太冷漠了,塞亞。艾娜等人斜視。
“塞亞不要讨厭我們。”
“雖然想學零號躲起來,可是我們不想像二號那樣再也見不到你。”
“我們想殺掉烏拉拉,拉非雷會和我們裏應外合,成功率很低但不是零,我們會讓塞亞沒見過的我們去冒險。”
“對不起,我們的意見前所未有的統一。”……
克拉姆們七嘴八舌,塞亞越聽越皺眉。
維多利加抽着煙鬥道:“她們商量不出正事,不過比較激進的都在這裏了,你自己擺平吧。”
塞亞只說了一句:“統統回去。”
衆人面面相觑,心有不甘又不敢反駁戀人。
“我耐心有限,抽風也有個限度。”黑發青年支着桌子站起,灰藍的眸子射出犀利的光芒,“事實上,除了零號,你們送多少人過去,都是死吧。”
概率的集合與否定的光輝之四面體,克拉姆的神力。那麽能與他平手的女王陛下,很可能是概率折返或概率遲緩。
對平面宇宙的其他克拉姆,簡直是天敵的克星。
衆女低頭默認。
原來如此。艾娜等人恍然大悟,以前只見識到克拉姆的強大,他們對“宇宙第二強者”的力量體會不深。
只是,克拉姆吞噬了神體,烏拉拉能力的秘訣是什麽?
“可是……不能救出塞亞的話,至今的忍耐都沒有意義了。”一個克拉姆喃喃道,引起無聲的共鳴。
說到底,她們只能不甘心。
就如再怎麽鬧騰,再怎麽和零號對着幹,身為克拉姆,她們都不會背叛真正的自己——守護星雲帝國的初衷,和對這個人的愛。
“我和女王陛下的事我會解決。”塞亞遲疑片刻,沒有說出和烏拉拉的關系。說穿了,他對這個妹妹已經沒多少感情,也過了“我的妹妹要由我殺死”的中二期。
然後坐下:“你們照顧好自己就不錯了。”
面對抽風家族,伊恩等人不由得贊同他的話。
克拉姆們顯然有自知之明,沒有嚷嚷塞亞你怎麽可以這樣說,個個面色沮喪。
一個銀白色長發,深紅色眼睛的少女道:“那麽在這裏,我們至少能幫到你的忙吧。”
她是《薔薇少女》的水銀燈,以戀父情結聞名遐迩。伊恩在心裏咕哝:塞亞你也有隐藏的父親屬性。
塞亞面不改色:“我會被瑞泰爾人登報批評作風問題,驅逐出境。”克拉姆們集體露出想在地上打滾求抗議的表情,艾娜等人情不自禁地想摸摸她們的腦袋。
一個戴着貓耳,深紫色雙馬尾的可愛女孩急中生智:“如果隐形或氣體化,就不會被發現了。”
“塞亞,我們可以變成甜甜圈,你拿袋子裝起來。”一個咬着面包圈,抱着貍貓布偶,梳着兩根粉色羊角辮的少女軟聲軟氣地央求。
一個桃紅色長卷發的嬌美少女大聲道:“就算被罰不能吃塞亞做的東西,不能在塞亞身邊睡覺,也請留下我們吧!”
克拉姆,你們不要這麽可愛。伊恩默默地想,捂住了鼻子。
“我照顧不了你們這麽多人。”塞亞直截了當地道。
克拉姆們呆住,臉皮再厚,她們也沒法反過來拍着胸脯聲稱我們來保護你。
必殺。
被地圖炮的衆人徹底焉了,垂頭喪氣求撫摸的姿态。伊恩手指發癢,裝作去拿茶杯。
他總結了一下,這裏似乎金發、腹黑系偏多。後來他才知道,這回來的基本是稀少的偏暗黑系和中立系,治愈系傲嬌系天然呆系之類塞亞的本命多數在家睡大覺。
“那我們走了。”一個紮白色蝴蝶結,穿紅白巫女服的黑發少女起身道,“塞亞,去尋找白海吧。”
“咦?”黑發青年怔住,所有他熟悉眷戀的面容凝視他,眸光如出一轍的清澈:“鑄造了「邏輯之罪」的你,一定能找到的。”
這是唯一的方法了,在心之根源,守住你的靈魂。
我們沒有在白海尋覓到你的蹤跡,也許是身為半神,和荒神伊魯瑪拉古斯達接觸者的你沖突。可是你切切實實地活在這裏,活在我們的記憶裏,活在世上,所以你就是存在,絕對會有痕跡。
美麗的身影們紛紛消失,艾娜等人一陣惆悵,唯一在座的維多利加神色略帶複雜,這異樣一閃即隐。
她站起來,黑色裙擺優雅地半旋。
“我也走了,塞亞。”她背向光芒的臉龐模糊不清,“給你們一個提示,你們可以先從自由之章找起。”
這是個黑色有機玻璃覆蓋的客廳,不分晝夜的清冷光芒充滿整個房間,反射着水藍波紋的地板投影在天花板和四壁,讓裏面的人好像在深海中蕩漾。
整面電視牆放映着同一個畫面,那是個青年,比大海更深沉,比憂郁更悲傷的灰藍眼眸仿佛能将光線全部吸納,在影像中也造成了短暫的漆黑。
沉夜般的黑發長及地面,襯得他黑色袍袖下的修長手指格外蒼白。他身上布滿陰霾,幾乎形成了實體從眼中淌出,偏偏有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氣,沉斂與狂傲交織。
坐在沙發上的人撥弄着紐扣大小的播放器,一手支着頭,宛如有皎潔的月光傾瀉在他的銀色長發上,淡紫的眸純淨透亮,絕色的俊容如同暈染開的華美月色。
另一面牆浮現水波般的紋路,勾勒出人形的輪廓,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走進來,一眼看到熒幕,微微一頓,恭敬地行禮:“大人。”
他認得這個人,歸一會上下渴望得到的神器師,最傑出的武器師塞亞?依路安那。而且他看得出,自己的主子對這位“教皇的戀人”有不一般的執念。
內心燒灼着沸水般的妒意,只是長久以來的忠誠使他壓抑着這份感情。
不過,塞亞?依路安那什麽時候留長發了?
羅切斯特關上播放器,收起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出部下有事彙報,投以疑問的眼神。
托德遲疑了一下,堅定地道:“大人,請恕屬下擅越之罪,有些成員對您将‘那位’帶出組織存有疑慮。”
“聖骸”是荒神依魯瑪拉古斯達唯一的眷顧者,獲得神眷後,歸一會舍棄了她的原名,冠以“瑪拉達”這個聖名,意為“神之殘軀”。雖然早年對她有不少實驗,但是自從确定了她是成功降臨了荒神依魯瑪拉古斯達的降神者後,歸一會上下對她恭敬到極點,哪怕瑪拉達沒有自己的意志。
這次羅切斯特一力做主把瑪拉達帶出歸一會,即使他是位列組織最高位的大主教,實力和威望都無可挑剔,底下也不免有嘀咕。
有人猜測羅切斯特想改造瑪拉達,因為瑞泰爾的基因生物工程技術冠絕宇宙。只是,瑪拉達雖沒有自我意識,但神意如何可違背,這是大不敬的行為。
部下的語氣不是質疑,而是擔憂,所以羅切斯特沒有怪罪他的逾矩。
“不必介意,這次帶瑪拉達外出是大長老親口下的指示。”
托德頓時肅然,尖晶石議會的決策,無一不代表荒神奈亞托魯的旨意,奈亞托魯的神力是預知和實現,同樣是至高無上的神意。
羅切斯特本人卻心存困惑,不知為何,他就是無法對瑪拉達有一絲一毫的畏懼,明明他對荒神的虔誠絕無虛假。
至今為止他在他人身上感受到神威一般的壓力,就只有克拉姆,還有塞亞唯一一次露出的眼神,強大威嚴而睥睨。
想到始終記挂心頭的人,銀發青年不覺浮起一縷笑意。
嗯,原來安塔隆的表情在那張和塞亞一模一樣的臉上,也不是完全不适合嘛。
“塞亞,白海不是荒神的地方嗎,又為什麽要先到自由之章?”
伊恩問道。艾娜早有去自由之章一行的計劃,死亡君主安塔隆的能力是将生者變成亡魂,和塞亞的接觸者天賦有共通之處,塞亞因為暗示對這個能力稀裏糊塗,安塔隆卻是個突破口,只是白海——?
想了想,金發少女有了決定:“哥哥,克拉姆說的有道理,到了白海,得到神的力量,也許你就可以擺脫烏拉拉了。”她想起中止收集的瓦爾哈拉扉頁,裏面有完整的降神儀式,比起漫無目的尋找白海,這條路可能更有把握。
果然塞亞道:“目前沒有已知的手段能夠溝通白海,雖然我用一些儀器可以觀測到白海的情況,但是因為測不準原理,數據反饋無法從反演角度建立準确的定位渠道。簡單的說,可以觀察,不能幹涉。大概只有克拉姆那種天生精神強大的生物能在一定時間用意念引發大規模的量子隧道效應,進入其中。”
“那歸一會怎麽能把神召喚出來?”伊恩驚詫地道。
“歸一會只不過是通過銀海,把荒神的概率信息投影一部分出來,成為具體的能量,再編碼成一個個‘神恩’而已。”塞亞解答,“只有時鐘城的破滅鐘能确實地在正宇宙呼喚出荒神,大師真是古往今來最優秀的人才。”
艾娜聽到烏拉拉的惡跡就咬牙切齒,起身道:“無論如何,維多利加建議的對,不管有用沒用,我們都去自由之章看看。”
塞亞剛要說什麽,只見吃完了肉醬就跑廁所的麗薩面色虛弱地回來,衆人關懷地圍過去,不明內情的艾娜三人道:“就算肉好吃,也別吃那麽急。”
麗薩有苦難言,她只覺得,以後真的不想吃肉了。
伊恩也餓了,但是旅店被克拉姆們包場,店員都不見蹤影,他只好打開終端手表,煉金聯盟發明的這種裝置能和大部分文明國度聯網,提供便利的服務。
可是他按了按鍵,驚訝地出聲:“奇怪,這裏的網怎麽連不上去?連密碼窗口也沒有。”塞亞制止了他無用的行為:“別白費功夫了,聖帕特裏克的網管極其嚴格,除了瑞泰爾本國提供民營聯網,都是人工服務。”想起瑞泰爾的歷史,衆人理解了,由于藍恩族的慘痛教訓,瑞泰爾人自然對“網絡”這種存在抱有根深蒂固的抵制。
應該說,若非文明發展到後來離不開人工智能的支持,瑞泰爾人會堅決反對與其相關的一切研究。
而他們的妥協和反擊方法,就是大力發展生物科技,試圖用半生物半機械的設備管制這些冷冰冰的機器。在一位恩人的幫助下,完成了這項構想——能夠人為調控的“自律武器”。只要擁有另一半終端“天使命石”的瑞泰爾人本心不堕落,自律武器就不會失控。而瑞泰爾的最高智腦“梅塞德絲”,因其高潔完美的人品和首任執政官轉生的實際身份,成為所有人破格信任的例外。
“廚房有自助冷藏,我幫你們做飯。”塞亞揮揮手。
“哇——”小輩們齊聲歡呼。
“奶爸”不忿,停步轉頭:“我改變主意了,伊恩你來做,我監督。”
“你更年期到了嗎?”褐發少年驚呼。黑發青年哼哼連聲,臉色更黑:“很好,我不把芹菜、蘑菇切成糊倒進你嘴裏,我就不叫塞亞?依路安那。”
芹菜和菌菇是伊恩最讨厭吃的兩樣東西。
慘呼的少年才逃出一步,被塞亞抖出一條鏈子捆住,拖往地獄,掙紮無果,他都不能理解,在實力相差巨大的優勢下,為什麽他不能完勝戰5渣的塞亞?難道這就是技術流的神功?
艾娜毫無同情心地看着男友被兄長拖進廚房進行斯巴達教育,對不忍心的蓋亞和麗薩道:“他們吵吵更健康。”
在麗薩“吃難吃的東西難受”的仗義陳詞下,塞亞最終放過了伊恩。
豐盛的一餐後,一行人彙錢離開了旅店,塞亞在河邊買了一份報紙。
果不其然,幾個主要版面都是報導斯夏和瑞泰爾的緊張局勢。讓塞亞神經一跳的,有一條揭密新聞:“瑞泰爾之母梅塞德絲是人工智能!”
和智人同盟暗中合作的是瑞泰爾的加盟國斯夏,盡管目前民間□□不斷,鬧起義搞革命倒是真的沒這心思。在生存環境惡劣的負宇宙,除非連飯也吃不上,否則不會有和正宇宙一樣為着野心圖謀不軌的情況。而且為政清廉軍事力量強大的瑞泰爾真的是個極好的靠山,只有瑞泰爾因為他國素質低劣看不上的份,當初能成為盟國,斯夏的政府還算不錯。
問題在于斯夏不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瑞泰爾一直不吝于和盟國分享科技成果,唯獨生物基因一塊嚴格保密。瑞泰爾人是溫星人和布圖爾族的後裔,生物改造技術優越的溫星人對基因做過修改,普遍能活五百歲以上,這就使得諸盟國與瑞泰爾有了隐藏的嫌隙。
藍恩族是寄生一族,害得當年的布圖爾族和溫星一族幾乎滅族滅種,留下難以忘懷的種族創傷。連天生喜歡動物的瑞泰爾人也只保留了象征祖先血緣的一對白翅膀,再也不做任何基因優化,他們骨子裏就痛恨任何生物方面的改造。因此,即使基因技術優異,瑞泰爾實際上完全是出于防禦心而研究。他們一方面在這個領域畸形發展,另一方面又極其厭惡他人涉足,認為其他種族都沒有自己民族的自控力能夠控制這個技術。
目前,瑞泰爾還保持着冷靜,在交涉後讓斯夏政府自己清除科學院的參與份子;安撫不穩的國內情勢,其實,心底的一根弦已經繃得死緊了。
這會兒,不知內情的斯夏媒體還觸動了瑞泰爾另一根最敏感的神經!
梅塞德絲的确是智能生命體,當年那個少女希望以全新的自己迎接未來,另一個心願就是守護她的子民不受藍恩族那樣的強敵侵害。塞亞所能想到最穩妥的做法,就是讓她自己成為瑞泰爾的“網絡”。
這就是天網的由來。
從生物角度,梅塞德絲已經不是人類了,但她的核心人格和過去一模一樣,只不過塞亞把這個洗白了記憶的少女當作女兒那樣照顧培養。
瑞泰爾上下都知道來龍去脈,也理解尊敬着首任執政官的選擇,因此,更加不能容忍外人侮辱她的決心!
放下報紙,塞亞有了決意:“我們去瑞泰爾。”
從聯絡艇下來,換乘地上車進入市內,艾娜等人看到了一座整潔美麗的城市。
純白的路面宛如純淨無比的新雪,每條大街小巷都沒有絲毫污垢,建築自然地空出人工綠地需要的生長空間,深綠色與白色錯落有致。數百個小行星群在模拟大氣層上形成眩目的美景,透明的環城氣象帶徐徐吹拂着舒緩的涼風,逼真的雲朵在夕陽的照耀下如同橘紅寶石,緩緩流動。
市民都自覺地遵守代代深入骨髓的秩序,在這裏看不到會大聲喧嘩,往別人臉上噴唾沫的人;也沒有一個人會亂丢垃圾,牽着寵物到處走,人們都彬彬有禮,一絲不茍,仿佛一個切割不開的整體,一塊剔透無瑕的結晶。看到這樣的情景,每個初來乍到者都會感到難以言喻的隔閡和惶恐,可是居民禮貌而誠摯的笑容又無法讓他們有一句微詞。
伊恩從車窗看了一會兒就縮回來了,直覺敏銳的他渾身不自在,當瞥見前面司機不茍同的眼神,更是垂頭表示反悔。
對不起我不該把頭伸出窗子……
一定是因為駕車中不能開口說話,司機才不說他的。
下了車,第一次來的艾娜等人驚愕地擡頭,潔白高雅的國會廳旁邊,有一棟雙螺旋形狀的赤紅巨塔延伸到平流層以上的高度,巨大巍峨無比,猩紅光芒四射,明顯與瑞泰爾整體的風格不合。
擔任引路職責的司機同樣下了車,看見他們的樣子,主動解釋:“這是警戒塔,尊敬的客人。”
從那個明顯酷似DNA的造型聯想到塞亞口述過的瑞泰爾歷史,艾娜等人理解了這座塔的含義。
“吾輩永遠引以為戒。”引路者用謹慎的口吻說了一句瑞泰爾世代相傳的警語,然後嚴詞告誡,“伊恩先生,以後請小心不要做出違規的動作,這樣您危險,我們也會很困擾。”
“是是。”褐發少年低頭認錯。
雖然天使們的确壓迫感太強了,他也實在無法讨厭他們。
瑞泰爾人身高在七到八英尺,高大的身材罩着以白色為主的優美服飾,和他們的種族習性一樣,是個迫人的高度。唯有麗薩很欣賞“高頭大馬”的天使們,即使大大咧咧的蜥蜴人少女在來之前,被塞亞做規矩做得最多。
高大廣闊的廳堂內,精密設計的光線經過一系列折射,沒有絲毫陰影。聳立的梁柱支撐的不是屋頂,而是一片片漫射鏡面,像是碧藍無垠的晴空。代表聖帕特裏克七國的紋章旗懸挂在威儀肅穆的走道兩旁,有機石材敲出清晰的足音,沒有讓人的足跡被掩蓋的地毯,一如瑞泰爾人眼裏不揉沙子的剛直性情。
經過谒見廳,引路人做了個恭謹的手勢:“塞亞先生,諸位,梅塞德絲大人在‘冥思室’等你們。”
艾娜等人一路走來連大氣也不敢喘,聽見是私人談話松了口長氣。
果然,裏面的氣氛緩和多了,宛如清晨時分的和煦光芒傾注于每個角落,溫暖而不灼人。黑色大理石地面點綴着幾何形的美麗金色圖紋,四葉草裝飾玫瑰花的落地窗可以看見外面環繞的柱廊。寬廣的室內空無一物,只有正中央有一塊淩空懸浮的巨大銀灰色晶體,仿佛半液态的寶石,就是它散發出的溫柔光輝靜靜地在空間中流淌,包攏着一切。
晶體融化開來,浮現出一個少女的輪廓,緞子般的黑發長及腰,眉目沉靜溫婉,黑水晶般的眼眸明亮澄澈,她的背後張開一對晶瑩的光羽,比天使更聖潔,比陽光更純粹。
瑞泰爾的機母盈盈走來,鵝黃的裙擺像陽光下晾曬的色澤,襯出她纖柔的身姿和暖融的氣質,碎散的光點自然地成為她足下的花結涼鞋,像覆蓋了整個夏天的潋滟,在光輝中流動的黑發垂淌而下,呈現安靜的美感。
艾娜和伊恩震驚,因為梅塞德絲,和過去的路彌竟有七八分相似!
哥哥……猜到緣由,金發少女心中異常感動。
塞亞眼中湧出深摯的情感,語氣也失去了一貫的自制:“梅塞德絲。”
“塞亞,你總是在最适宜的時候出現。”黑發少女真誠地笑道。
見到兩人的互動,艾娜又吃醋了——她才是正牌妹妹。
“初次見面,你就是塞亞的妹妹吧?”發覺她的表情變化,梅塞德絲落落大方地笑道,“我是塞亞的女兒哦。”
“咦——”衆人大吃一驚。黑發青年微微窘迫。伊恩腹诽:塞亞,你果然有父親屬性。
“歡迎你們。”瑞泰爾的執政官展開雙臂,和每個客人聊起來,她神色和悅,談吐溫雅,讓人如沐春風。十分奇妙的,同樣的瑞泰爾語在她口中,就像賦予了不同的語法、詞組、內涵,轉變成了完全不同,比風度更迷人,比口才更慧黠的感染力。
想起梅塞德絲的來歷,艾娜漸漸明白過來,為什麽她如此不凡。
梅塞德絲稱塞亞為自己的父親,絕不為過,是他賦予了她這樣的存在方式。事實上他還可以算是瑞泰爾的國父,雖不參政,卻提供了至關重要的政治改革技術。
瑞泰爾的政壇,是真正透明的。所謂透明,不僅僅是政治上的高度清廉,還在于政體的透明,它是個意識交流圈。
瑞泰爾人渴望建立一個所有人齊心協力,不被邪念污染的社會,如同他們給評議會所取的名稱——白石議會。塞亞對他們完美主義的想法很想評價為自讨苦吃,但還是予以了支持。他建立了一個心靈相通的思維平臺,只要被選拔進白石議會的成員,都向這個平臺開放頭腦,意識被聽取、整理,共同讨論磨合,最後在梅塞德絲那裏彙總,組合成了一個形同最高決策中心的統一意識體,提供了高效的政府職能。同樣的,也擯棄了議員懷抱私心的可能性。因為在這個意識交流圈,他人可以随意讀取任何一人的思維和記憶,哪怕不光彩的往事也無所遁形,只有最高尚熱誠的人敢于踏進這個圈子,袒露內心。
因此,這樣的制度,只有高潔的瑞泰爾人能夠接受并熱愛。其他加盟國,都遲遲無法合并。即使白石議會有最高保密原則,內部獲知的私人信息全部不允許公開,至今聖帕特裏克七國都是互為盟友關系,名不副實的統合體。
能進白石議會,當然不止是道德出衆,首要條件是各行各業的精英。在這個人才彙流的智庫,梅塞德絲分享所有人的才幹和智慧,引導着瑞泰爾的國策。這樣成長起來的她,理所當然是瑞泰爾最聰慧的智腦。
“小梅,慢點再招呼我們吧。”塞亞打斷越來越友好的對話,撇撇嘴,“抱歉,如果我讓你能夠和那些老家夥這麽‘談話’,事情就不會那麽麻煩了。”
梅塞德絲微一苦笑:“不,塞亞,語言是藝術,也是武器,我不想誤導別人,只有思想是坦誠的。”因為道德核心機制帶來的精神潔癖,她不想使用這種謀略手段。
“有時候委婉一點的方法不全是糟糕的。”塞亞淡淡地道,斯夏等國不願意加入議會,思想交流有什麽用?外交至少能緩和局勢。
在他看來,盟國多少是被瑞泰爾營建的和平局面寵壞了。瑞泰爾人雖然剛直不阿,卻律己甚嚴,除非牽涉到滅族殺生的底線,輕易不會大動幹戈。平常鬧矛盾,只要道個歉,“誠懇”表态就揭過,那些政客逐漸練就出皮厚麻木的神經來。
當初他就不贊成下放什麽自主權,在瑞泰爾最高決策中心能夠清潔自流的前提下,帝制才是合适的政策。可惜梅塞德絲那個時候不過是個小姑娘,又臉皮薄,就沿用了舊例下來。
“算了,強制召開禦前會議吧,我和你一起去斯夏,先跟這一代的官員打個照面。”
“太謝謝你了,塞亞。”梅塞德絲高興地道,随即建議,“不過目前剛剛安定下來,斯夏查封了那些發行煽動報導的媒體,如果現在就要求給出明确的回應,未免有點咄咄逼人了,我安排明天下午的行程怎麽樣?”塞亞想了想,又問了一些細況,才答應了下來。
黑發少女顯出了一絲落寞之情:“不瞞你說,塞亞,從很早以前,我就感到瑞泰爾的政體似乎走入了一個死局,大家的矛盾和疑問日漸累積。我們與其他民族交流時,總是和他們格格不入,而一些外界的現象,也讓我們困惑又憤怒。你想必也理解,很多苦難、不公、壓迫、犧牲,只要勇于改變、自我正視、相互包容、寬恕忍讓、堅定頑強、拼死抵抗,是能夠避免的,至少是往好的方向……”
隐含哀傷的話語,回蕩在空曠的殿堂內,伊恩等人不禁感受到一股濃濃的憂傷。
聖白之都,在這個漆黑的宇宙,被反襯得孤獨又寂寞。
“當年,你給我講過許多故事,其中有一個叫熾天使的幻想種族,現在我感覺族人就憋着這股火焰。我一直引導他們,守護善意,激發那微小的文明火苗,而不是一味的厭棄,嫉惡如仇。畢竟,這個宇宙沒有完全邪惡的生物存在。”
塞亞早有同感,不過明面上,還是要安慰女兒:“你不用太擔心,大不了多制造幾個會議桌來掀,把那些不識相的家夥想像成沙袋痛揍,就是辛苦你繼續當樹洞了,在發洩上,白石議會才是真心管用。”說着,他不禁心疼,梅塞德絲是最高執政官,她本身不能夠迷惘,必須明确種族的走向,他也不能幫她分擔這種責任。
梅塞德絲撲哧一笑,容色開朗了起來。
客房舒适又華貴,瑞泰爾人端嚴卻不迂腐,不怠慢貴客是禮節。當然,吃喝住行是待遇,公款享受什麽是免談。
艾娜和伊恩一向輪流守夜,可是在這個地方,前所未有的放松下來。從窗子往外看,龐大的城市盡收眼底,街燈閃爍其間,好像大地變成了天幕,燈火變成了星光。這是曾經無比熟悉,如今只在夢中的情景。
心緒随着夜色彌漫,胸口像破了個大洞再也合不起來,艾娜沒有表露出自己的情緒,對男友道:“我先去洗澡,今晚我們就放心睡吧?”
“好啊。”伊恩正在專心看一本汽車雜志。
鈴蘭吊燈淺淺的奶黃色燈光柔和地灑滿了整間卧房,金發少女先一步入睡,那幾近窒息的壓迫感伴随紛飛紊亂的思緒再度侵蝕,只要想到失去的故鄉,她的心口就一再窒悶刺痛。
夢中,她感到自己在一片空虛的汪洋中下墜,堕入無底深淵。
鋼鐵、電路、機油、皮革、人體燒焦的臭氣混合着冰冷的潮水氣息,那是地獄的味道。
她聽到撕心裂肺的沙啞哭聲,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是自己在哭,她轉頭找爸爸媽媽,可是他們扭曲的樣子那麽陌生,她本能地感到某種可怕又不祥的預兆,只能推搡眼前唯一還有體溫的親人。
「哥哥,哥哥……」她含糊不清地呼喚,哭得小臉糊成一團,緊緊抱着她的男孩半邊臉全是血,陷入了昏迷,過了一會兒才張開眼,一只眼睛在污血中完全失去了光彩,另一只瞳孔卻完整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哇啊——」女孩委屈地大哭起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傷心,驚恐卻在這個懷抱中平息下來。
擡頭的男孩看清父母,抖了抖,眼裏翻滾着洶湧的情緒,死死咬住牙,看到大哭不止的妹妹,自責地将她摟進胸懷。
「沒事的,小彌,沒事的。」他摟住她,不讓她往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