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晏梨感覺自己睡了長長一覺,睜開眼視線裏模糊一片,遲緩輕眨,感覺屋子裏有很多人,有人在說話。
“……回禀公主,王妃這是風寒之症,加上心有郁結,又幾日沒怎麽吃東西,身子本就虛弱,再被寒症一沖,才會暈倒。微臣開兩副藥,按時服用便會漸漸好轉痊愈。”
“好!那你趕緊去吧!”沁寧催促。
晏梨在這對話聲中清醒過來。
聽着太醫的診斷,晏梨從被子裏抽出裏側的胳膊,另一只手壓着衣袖往上推,露出一截手臂,原本光潔的手臂內側冒出了點點淡粉色。
眼簾低垂。
開始了。
“阿梨,你醒了?”沁寧發現她醒來,驚喜出聲。
晏梨不動聲色地将衣袖放了回去,扭頭看到沖着自己跑過來的沁寧,應聲,“嗯。”
沁寧坐在床邊,心有餘悸,“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吓死了!突然就暈過去了,怎麽叫都沒有反應。我就說你身上熱得不對勁,你還騙我是湯婆子。虧我那麽相信你,你怎麽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呢?”
被教訓,晏梨卻聽得忍不住勾起嘴角,“我沒有騙你。”
她是真的以為是因為自己抱了湯婆子才會渾身發熱。
“怎麽可能,你都病到暈倒了,肯定是早就不舒服了。”
“我真的沒有什麽感覺。”
雖說是覺得有些胸悶難受,但她以為是因為那天哭得太厲害的緣故。
“我就不敢信你的話,你就是個倔脾氣。我都說了我不圖你什麽,就算你想送我什麽東西,以後有的是機會,幹嘛非要逞強,這下好了吧。你知不知道你那樣倒下去,有多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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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梨輕輕呼出一口氣。
幸好今天出去了,不然再往後還不知道還能不能陪她出去逛。
握住沁寧的手,軟聲,“對不起,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
“最好是!你要是再這麽胡來,我到時候就去跟四哥告狀!叫四哥來管你!我看你怕不怕!”
“嗯。”
“你現在覺得怎麽樣?”
“好多了。”
“真是萬幸沒出什麽大事。太醫開了藥,我已經吩咐憶妙去煎了。你要按時吃的……”
說到這兒,沁寧不由想起太醫剛剛說的話,“還有太醫說你是心中郁結,你這一天天地到底在想什麽?把自己都折騰病了。”
晏梨笑,“我在想啊,你什麽時候嫁人比較好。”
“你……”沁寧紅着臉說不出話。
“我跟你說正經的,你就知道笑我。”
“哼!”背過身輕哼一聲,又道:“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肯定是因為四哥。”
想到四哥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沁寧又生不起來晏梨的氣了,“阿梨,你別胡思亂想,四哥肯定會平平安安地回來的。玉州這一戰頂多半年,四哥很快就會回來的,到時候我一定天天把他堵在迎霜院裏,叫他好好陪你,好不好?”
舌尖嘗到一絲苦澀,卻笑意不減,晏梨點頭,“嗯。”
“看到你沒事我放心了。天色不早了,我得趕緊回宮,不然母妃又要念叨。”
“好,你趕緊回去吧。”
“那你好好養病,我尋着機會就過來看你。”
“嗯。”
沁寧帶着丫鬟離開。走出迎霜院,在後花園的長廊上見到有人迎面走來。
看清來人,沁寧腳步半分沒停,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不過錯身而過的時候,還是被叫住。
“沁寧公主。”
白月心柔柔出聲。
沁寧應聲停下來。
雖然她看不慣這個白月心,但是母妃卻喜歡得緊。她要是做得過了,到時候要是傳到母妃耳朵裏,怕是又少不了要說她兩句。
“有事?”沁寧回身。
白月心溫婉笑,“聽聞公主喜歡皮影,前幾日有幸遇見一位專門演皮影戲的老師傅,出于好奇就買了一套回來。只不過我不懂這個,倒不如給公主,才不算浪費。”
她說着,身側的竹雨會意雙手捧着一個小箱子上前。
白月心繼續說:“那位老師傅還在上京城,公主若是想看,不如約個時候,一起去看場皮影戲?”
沁寧瞥了一眼丫鬟手裏的東西,聽着白月心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一番話,臉色微沉。
她自小在宮中長大,又是金尊玉貴的公主,不知見過多少阿谀奉承,聲音幹巴巴道:“多謝好意。不過我可不好收你的東西。側妃的月錢也沒有多少,你還是留着自己慢慢用吧。”
無視對方僵住的臉色,沁寧又說:“至于看皮影戲?也還是不了。我怕我到時候看到盡心處,大笑大哭大罵會把你給吓着,到時候要是傳到我母妃耳朵裏,挨訓都是輕的額,說不定還要罰跪抄經。你要是想去看皮影戲,找個知書達理,進退有儀的人陪你去吧。”
一頓:“或者,你如果是真的想去,自己一個人去完全可以的。”
看到白月心臉上一閃而過的尴尬,沁寧心情忽而大好,補了一句,“不過,你若是有空去看皮影戲,不如去迎霜院侍疾。不然要是叫旁人知道,我四嫂生着病你這個當側妃的還有心情去看皮影戲,怕是不知道要傳出什麽閑話來呢,到時候你這才貌雙全的美名怎麽能保得住?”
說到最後,露出一個遺憾的表情,而後大步離開。
白月心定定站着。
等人走遠之後,竹雨氣得咬牙,“這個沁寧公主太跋扈了,簡直目中無人!張口閉口都是側妃側妃,這麽看不起咱們,那賢妃娘娘又算……”
“竹雨。”白月心出聲。
說完回頭看着遠處剛好走過長廊盡頭拐角處的人,臉上的笑意寸寸褪盡,面上蒙上一層寒霜。
即使已經有準備,但是藥性開始發作之後,來勢洶洶卻有些超出了晏梨的預料。
太醫開的藥,最開始幾次她還能喝下去,好像有所好轉。不過前兩天,晚上喝藥的時候,剛喝下去的藥全部吐出來,之後就再沒喝進去一口。
換了幾個太醫來看,都沒有用。
憶妙焦急地四處請大夫,就連王管家也跟着忙活。
晏梨沒有拒絕。
越多人知道她生病,并且一茬一茬地換太醫,對她來說越是好事。
晏梨借着生病的由頭,也順理成章地把掌家之權完全交給了白月心。
卸下王府的重擔,加上人不舒服,時常渾渾噩噩,日子慢下來。
天氣一天天回暖。
吃完早飯,晏梨坐在軟塌上,讓流螢把窗戶打開,看着和煦的陽光落進屋子裏來,心情都跟着變好。
反正沒有什麽事,晏梨打算把自己的那些珍藏拿出來見見光。
憶妙跟流螢一起把櫃子裏的那一堆大小不一的匣子抱出來,小心放在小幾上。
晏梨随手拿出一個打開。
裏面放着一個核雕,雕的是一艘船,船上還是探頭出來看風景的人,雖說只比拇指指腹稍大一點,每個細節卻都雕得很是精致,栩栩如生。
這是去年乞巧節,她拉着他出去逛燈會,在一個路邊小攤上買的。
她挑了最喜歡的一個,然後就像每次碰到喜歡的東西那樣,把錢袋塞到身邊的人手裏,非要他把錢給老板。
這樣就算是他買給她的了。
看着手裏的核雕有些出神,晏梨喃喃,“雖然已經看過好多遍了,但還是覺得這些人好厲害。”
聽她這麽說,憶妙不禁回想買這個核雕時的場景,忍不住笑,“記得王妃您當時看到的時候,驚訝不已,還非要讓那賣核雕的老板跟我們走。”
因為當時非常堅持地叫人跟自己走,還保證以後會吃穿不愁。這聽起來太像富家子強搶民女的戲碼,卻又因為這些話是從一個女子口中說出來的,引得周圍所有人都看過來。最後還是殿下發話,才悻然作罷。
“因為在漠北手藝人都是很珍貴的。這裏的人講的都是吟詩作對,彈琴下棋。在漠北,會做事的人才是英雄,只是會琴棋書畫在漠北可活不下來。”
一陣腳步聲踩着話的尾音走進來。
“王妃,王管家過來了,說是有事要見您。”丫鬟禀告。
晏梨微怔,她已經把府裏的事情都交給白月心了,讓她全權做主,怎麽會來找她?
但是是王管家過來,晏梨還是叫讓人進來,轉身把手裏的東西放回盒子裏。
沒一會兒,王管家進來,還帶着兩個人進來。一看他身後的人,晏梨心中更是疑惑。
那兩個人她都認識,一個是府裏的掌勺大廚一個是廚房的張管事。
不等她開口問,張管事臉紅脖子粗地就蹦出一句話,“王妃今天您一定要還我們一個公道!”
張管事在王府多年,只是極少跟她有交集,平日裏有事都是通過王管家代傳,今天突然找過來,猛地就是這樣一句。
晏梨不由問:“出什麽事了?”
張管事是個火爆脾氣,噼裏啪啦倒豆子般全說了出來。
事情的原委大概就是白月心最近在看府裏的賬,發現廚房開支太大,自己算過光是蔥姜蒜這一項就用不了那麽多。這話聽着像是在有懷疑人中飽私囊。至于中飽私囊,除了采辦的人其他人也碰不到錢。
這話戳了張管事的脊梁骨,咽不下這口氣,所以拉着人過來找她評理。
晏梨耐心聽完。
她不知道白月心為什麽會去查廚房的賬。不過這王府以後都是她當家,也随她樂意。
主要是現在這件事該怎麽解決。
她倒是不擔心張管事的人品,他差不多是開府就在王府裏,這麽些年也沒有岔子。再者,他跟王管家走得近。人以群分這句話晏梨還是信的。
等人說完,晏梨先安撫幾句,然後讓憶妙去請白月心過來。
張管事跟大師傅一起出來,得了清白,人都神清氣爽。
忍不住嘀咕,“這之前啊,我聽着個個把側妃誇上了天,現在要我看,她比王妃差遠了。就是個沒真正做過事的大小姐什麽都不懂還亂指揮。”
“哎,誰說不是呢。”
兩個人說着走遠。
竹雨從拐角處出來,看着兩個人的背影,咬緊了唇。
把事情說清楚之後,晏梨就讓張管事跟大師傅先走了,留下管家跟白月心。
坐得有些久了,晏梨低下頭勻了口氣,才道:“王管家。”
“王妃。”王管家躬身。
晏梨說:“這府裏的人還有大小事你比我還熟悉,以後你就多幫襯點側妃,把王府管好。”
她嫁進王府之前,府裏的事情都是王管家在管。她也是跟着王管家學的,以後有王管家,白月心管起來應當會更容易。
王管家心有疑慮,卻還是應聲,“是。”
白月心聽到這話,想要拒絕,可是又深知剛剛才叫人跑到迎霜院裏來鬧,沒有說話的底氣,只得默不作聲。
晏梨轉頭又對白月心說:“張管事是個直脾氣,有什麽誤會說開就好了。”
白月心福身下去,“姐姐說的。今天的事是妹妹的錯,叫姐姐病中還要操心這些事。”
“慢慢來就是。最開始我也不會。”
晏梨讓流螢送人出去。
等人都走了之後,晏梨覺得累,想去床上躺一會兒。剛要起身,整個人都晃了下,險些栽倒下來,還好及時扶住了小幾,穩了穩心神。
想到什麽,撩起衣袖。
手臂內側的粉色點點顏色越來越深,就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皮肉之下長出來。
晏梨深吸氣,看向別處,默默将衣袖放下來,扯到手背,用另一只手壓住。
門口,有人悄無聲息地往後退了一步。
流螢是在整理自己的櫃子的時候,發現之前裝藥的那個白瓷瓶不見了的。
她清楚記得自己是有小心收好的,可是翻遍了整個櫃子都沒有。
雖說只是一個空瓷瓶,但是心裏莫名不安,趕緊去找晏梨。
晏梨坐在軟塌上擺弄自己的那些東西,聽到流螢的腳步聲,回頭,卻見她謹慎地将房門關上。
等人走進來,晏梨問:“怎麽了?”
流螢壓低聲音,“小姐,之前裝藥的那個白瓷瓶找不到了。”
晏梨心頭微微一突。
“我的房間一直沒有上過鎖,要是萬一……”
晏梨想了想,卻問:“當時熬藥剩的藥渣呢?”
“都處理了,燒得幹幹淨淨絕對翻不出什麽東西來了。”
“那應該沒事。”
聽到她這麽說,流螢也冷靜不少,轉念又疑惑,“可是會是誰拿走了呢?”
說完這話,腦子裏冒出一個人,流螢登時警鈴大作,“小姐,會不會是……憶妙?難道她發覺什麽了?”
晏梨默然,半晌,“別自己吓自己。只要那些藥渣處理幹淨了,應該就不會出什麽大問題,而且只是一個空瓶子。”
“……嗯。”
永安街上。
一個再普遍不過的丫鬟打扮的女子走進臨街的藥鋪,避開藥鋪的其他人,走到掌櫃的面前。
“麻煩幫我看看這瓷瓶。”
女子把手裏的白瓷瓶遞過來,說:“這瓷瓶裏裝過藥,我想知道可能會是什麽藥?”
看眼前的人像是大戶人家的丫鬟,後宅裏多得是上不得臺面的手段,掌櫃的只問:“知道行情吧?”
“嗯。”
有了這句話,掌櫃的打開瓷瓶,看到瓶子裏還有藥末,先是聞了聞瓷瓶,然後又把瓶子裏的藥末弄出來,放在掌心細看細問,最後用手指沾了點放在嘴裏嘗了嘗。
把瓷瓶放下。
“如何?”女子着急問。
掌櫃沒說話,似乎還在嘗嘴裏的藥,片刻後道:“這應該是上好的補氣血的藥。”
“補氣血的藥?”
一個顯然出乎意料的回答。
“是。”
“您确定?”
見她不相信,掌櫃的拉下臉把瓶子往外一推,“你要是信不過我,就去找別人。”
女子知道自己說錯話,連連道歉幾聲,才又問:“吃了會有什麽害處嗎?”
一頓:“尤其是女子,生養有害嗎?”
“沒有,這就是滋補的藥,沒什麽壞處。”
女子拿着瓷瓶怔怔出神。
片刻,付了銀子才匆匆離開。
因為晏梨的病,沁寧往楚王府跑得越來越勤,每次來都是大包小包地往迎霜院送。至于海棠苑,別說送東西,連去都沒有去過一次。
如此明顯的區別對待,連帶着府裏的人看海棠苑也有些微妙。要知道沁寧公主是皇上最為寵愛的一位公主,要是與她交好,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可能比別人奮鬥一輩子還要管用。
竹雨看到沁寧拎着又往迎霜院去了,心裏諸多不滿。
回到海棠苑發現蘇嬷嬷也在。
“側妃,殿下已經走了大半個月了,您可以給殿下寫封家書,說說府裏的近況,也別光說府裏的事,還是可以說點自己的事情。”
被蘇嬷嬷這麽一提醒,白月心發現自己竟然疏忽了這事。
見竹雨進來,忙叫她過去備筆墨。
正要落筆的時候,白月心忽然想起一事,“蘇嬷嬷,王妃生病這事我該如何寫?”
蘇嬷嬷輕笑出聲,“側妃怕是還不知道我們這位王妃是什麽性格,哪裏輪到我們來替她操心?再說,這是側妃寫給殿下的家書,為什麽要把王妃扯進來?”
“不提真的沒事嗎?”
“小姐,我覺得蘇嬷嬷說得對,王妃哪需要咱們操心?沁寧公主天天往迎霜院跑,恨不得什麽把這世間的好東西都送過去。就連廚房的張管事都說王妃最能幹,咱們就是拼了命也比不上。說咱們是白讀了聖賢書,眼高手低!咱們何必管她?”
白月心驀然握緊了毛筆。
“啪”一聲輕響,一滴濃墨滴在宣紙上,留下一個黑色的污痕。
沁寧來得越來越勤,但是每次來看到晏梨的病沒有半分好轉,都要大發脾氣。
“都是庸醫!都是庸醫!一個小小的風寒都治不好!”說着抄起一個花瓶就要砸。
晏梨趕緊攔下,“我的公主殿下,你要是再砸東西,我這兒就要被你砸光了。”
沁寧原本被那群無能的庸醫氣得腦子裏嗡嗡作響,聽到晏梨的聲音,回頭。
她坐在椅子上,面無血色。明明已經到了春天,她還是穿着冬衣,像是極怕冷,還抱着湯婆子。明明還坐在椅子上沖自己的笑,但是消瘦得好像随時都會消失不見。
看着她沁寧發不出來半點火,反手抓住她的手,蹲在她面前說:“阿梨,等我回去禀告父王讓他叫太醫院的庸醫卷鋪蓋走人!你別怕,只是一個風寒而已,肯定能好的。你看,最開始你喝的藥都會吐出來,現在都不吐了,就說明病在慢慢好了。”
不想叫她太擔心,晏梨應聲,“嗯。”
“今天天氣好,我帶你出去轉轉好不好?”沁寧說。
晏梨淺笑點頭。
兩個人坐在亭子裏。湖邊的柳樹都抽了芽,嫩綠嫩綠的,帶着淺淺的小鴨黃。
陽光曬在身上暖呼呼的,這樣的感覺叫人想起躺在草原上曬太陽的日子。
聽她說起漠北,沁寧問:“阿梨,漠北是什麽樣子的啊?”
“漠北……漠北有大片大片的草原,一眼看過去都望不到頭。還有很多很多星星,到了晚上,尤其是晴天的時候,就算躺在草原上也感覺好像伸手就能摸到。”
沁寧露出憧憬之色,“那肯定很好看。”
“嗯。”
晏梨又說:“你知道嗎?據說人死了就會變成星星,然後在天上一直守護自己牽挂的人……”
“呸呸呸!”沁寧慌忙打斷她的話,“什麽死不死的!本公主福澤深厚,你好好待在我身邊,什麽事都不會有的!”
晏梨正要點頭,喉間突然發緊,劇烈咳嗽起來。
她第一次咳得這樣厲害,一亭子的人都慌了手腳。
沁寧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不斷撫着她的後背,看着她幾乎要五髒六腑都要咳出來的架勢,急紅了眼。
等終于停下的時候,因為咳得耗光了力氣,晏梨渾身都在抖。
看着她這樣,沁寧心裏就像是被塞了團濕棉花般難受,她突然想說叫四哥回來,但是覺得這句話太不吉利,又生生忍回去。
“王妃,水。”憶妙端着熱水喂到晏梨嘴邊。
她小口小口地抿,慢慢緩下來。
擡眼看到沁寧咬緊了唇,忍着淚的樣子,晏梨伸手抱住她,“讓小的我蹭蹭我們公主的福氣。”
沁寧破涕為笑,回抱住晏梨,聲音還帶着哭腔,“那今天就勉為其難讓你占占便宜吧。”
晏梨揚起臉,相視一笑。
“阿梨,要是我是男子就好了,那我肯定把你娶回去。”
“那我肯定嫁。”
“要是那樣的話,我就當個閑散王爺,反正有四哥在,肯定餓不死。然後我就帶着你出去游山玩水,或者我們一起去漠北,去騎馬看星星。”
“……嗯。”
起了風,怕加重風寒,沁寧帶着晏梨回去。
沁寧牽着晏梨,說笑着回到迎霜院。
卻在進門的瞬間,所有人都停在了門口。
院子裏是一個人的歡聲笑語。
“竹雨,再高一點點。”
“小姐,你抓穩啊。”
看着白月心坐在四哥給阿梨做的秋千上玩得那麽開心,沁寧第一個變了臉。
“白月心!”
怒不可遏,連名帶姓。
聽到這一聲,秋千那邊的兩個人猛一僵,竹雨忘了再推,白月心趕忙放下腳,讓秋千停下來。
“你在幹什麽?!”沁寧質問。
白月心一張臉緊繃,卻看在看到站在沁寧身後被衆人簇擁着的晏梨,再看沁寧極力維護的樣子,壓下起身的念頭,就那麽坐着,一動不動,仿佛被沁寧吓懵了似的。
沁寧見她坐在秋千沒有半分要下來的意思,怒氣沖沖上前,拉着她的胳膊想把她拽起來,結果不知道怎麽回事,人直接摔了出去。
“啊!”
白月心摔倒在地。
衆人皆驚。
“小姐!”竹雨驚慌上前,小心把人扶起來。
“小姐,你沒事吧?”
話的尾音變成一聲吸氣聲,“小姐!”
白月心手一擡,手心被噌破一大塊皮,已經開始滲血。
竹雨頓時泣不成聲。
沁寧先是意外,這會兒卻是冷眼看着面前的兩個人。
竹雨忽而轉身給晏梨下跪磕頭,“王妃,都是奴婢的錯!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叫小姐去坐這秋千!求王妃不要責罰我家小姐!王妃若是要消氣,盡管責罰奴婢便是!”
“竹雨。”白月心拉住竹雨,一雙眼通紅地看着晏梨,“懇請姐姐開恩,是我過來找姐姐,見姐姐不在。看到院子裏的這個秋千,因為王府裏別的地方也沒有,一時新奇,才……才一時鬼迷心竅動了姐姐院子裏的東西。被沁寧公主推,也是罪有應得。姐姐若是不高興,要罰便罰我吧。”
看着抱作一團哭成淚人的兩個人,沁寧臉色發寒。
冷笑,“白月心,我倒是小瞧了你。”
“公主?”白月心茫然看着沁寧。
沁寧冷眼看着她,“阿梨看不明白你在搞什麽把戲,你以為我也看不懂嗎?都是這上京城中長大的,幾斤幾兩重心裏還掂量不出來嗎?”
“別以為我四哥不在,阿梨生病,這王府裏你可以橫着走了。你要是敢欺負阿梨,叫她委屈,我一定要你好看。”
“月心怎敢欺負姐姐?月心自知自己做錯了事,所以要打要罰全憑姐姐處置。公主何必又說出這些話來苦苦相逼,難道非要叫我一頭撞死在這秋千上才罷休嗎?”
“随便你撞死在哪兒,離迎霜院遠點。”
“沁寧。”晏梨上前,看着白月心,“我沒有說過要罰你。你過來找我是有什麽事?”
白月心抽噎道:“姐姐把王府交給我管,我不敢掉以輕心。上次事情沒有辦好,所以這次就把賬本拿過來讓姐姐看一眼。”
“不用了,有什麽事你盡管跟王管家商量就是,不用來請示我。”
沁寧牽着晏梨進屋,忍不住抱怨,“我看她分明就是不懷好意,說什麽叫你看賬本,只不過就是個借口。阿梨,你應該把府裏的事情交給王管家,不然到時候等你病好了,總不能叫一個側妃掌家。如果真是那樣,還不知道背地裏要耀武揚威成什麽樣子。”
見她不說話,似乎是全然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沁寧皺眉,“阿梨,你別不當回事。我知道,你性子直,做事都是坦坦蕩蕩。但是不是你對別人坦坦蕩蕩,別人就會對你坦坦蕩蕩的。”
“沒事。再說你看她,就算我現在生着病,真要打架,她也不一定贏得了。”
沁寧:“…………”
“我真是說不過你。反正你自己提防着點,我覺得這個白月心不是個好人。”
“嗯。今天在這兒吃了晚飯再回去?我們早點吃,你早點走,免得惹母妃不高興。”
“好啊!”沁寧挽着晏梨的胳膊,親昵地靠過去。
前一天晏梨還在擔心沁寧回宮太晚被賢妃責怪,結果第二天就有人來楚王府,說賢妃讓她即刻進宮。
流螢聽到這話直接擋在晏梨面前。
憶妙也感覺不對勁。現在都知道王妃生病,這個時候斷沒有突然入宮的理由。
“公公,娘娘可有說讓王妃進宮是為何事?您看,王妃這還病着……”
傳話的公公尖細着嗓子“哎呦”一聲,“這哪是咱們能打聽的?待會兒進了宮自然就知道了。”
又對晏梨道:“王妃,要不趕緊收拾收拾出發吧?賢妃娘娘還等着呢。”
晏梨見勢是避不過去了,起身。
流螢慌忙伸手,想要攔住她。
一進宮,都是憶妙陪着,想到見不到人,她現在又已經這樣,流螢就急得想哭。
晏梨握握她的手,“沒事的。大概是母妃好久沒有見到我,叫我進宮說說話。一會兒就回來了。”
“可是……”
“好了,趕緊去準備衣服,我這一身藥味,換一件再進宮。”
晏梨換好衣服,從屏風後出來。
憶妙手裏拿着披風,正要給她披上,見她忽而停下,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落在小幾上一塊玉佩上。
那是殿下的玉佩,幾乎從不離身,後來輸給了王妃,一直鎖在箱子裏,好段時間沒有看到了。
“王妃?”
見她一動不動,憶妙輕聲叫她。
晏梨回神,走過去将小幾上的玉佩拿起來,指腹在花紋上摩挲幾遍,手指一收,握緊,輕摁在胸口,“走吧。”
“九殿下!信!”一個身穿铠甲的人一路狂奔,一邊跑一邊用手扶住自己東倒西歪的頭盔。
站在營帳前正在跟手下的人下命令的人聞聲回頭,劍眉星目,眉眼之間跟蕭天淩有幾分相似,卻柔和許多。
眨眼間人已經跑到跟前,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什麽事這麽慌慌張張的?”蕭天琅剛剛沒有聽清他在喊什麽。
“……九……九殿下,楚王府……楚王府!的信!”
一聽這話,蕭天琅眉毛一挑,随即眉眼舒展,一把抽過對方手裏的信,來不及細看,匆匆忙忙地鑽進了整個營地裏最大的一個營帳裏。
“四哥,信!”語調輕快。
站在書案旁正專心研究着地形圖的人擡頭,聲線平平,“一封信就叫你這麽高興?”
蕭天琅撓撓眉毛,嘿嘿一笑,“這可不怪我。”
真的不怪他們大驚小怪,主要天天面對一個不茍言笑,并且還生悶氣的主帥真的是難熬。
之前出征,基本都是人剛到,家裏的信就追着到了。這次左等右等,這都快一個月了,都還沒有來。他不高興,他們底下人怎麽可能有好日子過?
不過這些話蕭天琅一個字沒說,笑呵呵地像獻寶似的把信遞了過去,“四嫂的信。”
等人伸手接過信,卻遲遲不打開,就這麽看着。
蕭天琅不解,好奇這信封上能有什麽叫他看得這般入神的,伸伸脖子偷瞄一眼。
看清信封上的字,嘀咕,“四嫂的字倒是秀氣不少。”
一手涓涓小楷,越發像上京城裏的女子了。
蕭天琅帶着一絲贊嘆,不過對面的人卻冷冷扔了一句,“不是她的字。”
“嗯?”蕭天琅怔怔。
卻沒有等到解釋,只見面前的人拆開信,裏面厚厚一沓信紙,卻只是掃了一眼,便一合塞回去,扔在旁邊,繼續看着桌子上的地形,“沒其他事就出去吧。”
蕭天琅直覺不對。
“……哦。”
出了營帳還是一頭霧水。
他怎麽覺得看了信反而更不高興了。
不是晏梨的字,難道不是晏梨寫的?
被自己這個想法驚到。
晏梨怎麽可能能忍得住不給四哥寫信呢?
不是她寫的的話,那……
白月心!
蕭天琅頓時懊惱捶頭,他為什麽不看一眼再送進去,這下怕是火上澆油了。
仰天長嘆。
他太難了。
深夜,安靜了一天的迎霜院,終于有了人氣兒。
“小姐,慢點……”流螢小心翼翼扶着晏梨坐到椅子上,即使強忍着,聲音還是帶着濃重哭腔。
憶妙端着熱水進來,腳步間是罕見的慌亂。
“王妃,熱水來了。”
流螢趕緊讓開,讓憶妙把熱水放下。
憶妙擰了熱帕子,小心撩起晏梨的裙擺。
發紫泛青的膝蓋一露出來,憶妙跟流螢皆是倒吸一口氣。
流螢險些哭出聲。
見她們倆這樣,晏梨安慰,“沒事,就是青了點,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
憶妙抿了抿唇。
今日她們連賢妃娘娘的面都沒有見着,一進宮就被罰跪在翊坤宮,跪了整整一天。想起一路回來,她一直勾着腰,她還以為是因為一天沒吃東西餓的。現在看來,膝蓋跪成這個樣子,走路怕是根本就伸不直。
回神,輕聲說:“王妃,剛開始可能會有點難受,您忍着點。”
看她那戰戰兢兢的樣子,知道她是關心自己,晏梨心裏就愈發不好受,“沒事,沒什麽感覺,你随便弄。”
憶妙将熱毛巾敷上她的膝蓋,感覺到她瑟縮了一下,立馬放輕了力道。
“流螢你再去拿塊帕子來。”憶妙說。
流螢吸吸鼻子,“……好。”
很快拿着帕子回來,流螢跪在地上,一邊給晏梨敷着膝蓋一邊抽噎說:“明明是沁寧公主推的那個姓白的,賢妃娘娘為什麽要罰小姐?賢妃娘娘的心都要偏到漠北去了!”
看流螢從見到她眼淚就沒有斷過,晏梨伸手幫她擦眼淚,壓下胸口火燒火燎的痛,笑着逗她,“都哭成小花貓了,再哭以後就沒有人敢要你了。”
“沒人要就沒人要,我又不稀罕!”
“那你豈不是要……”
話說一半,晏梨突然咳嗽起來。
看到憶妙跟流螢臉上都是緊張,晏梨拼力扯出一抹笑,想說沒事,然而一個音都還沒有發出來,喉間突然湧上一股腥甜。
預感不對,趕緊伸手想要捂住口鼻,卻還是慢了一步。
耳朵裏嗡鳴作響,視線裏全是血。
“小姐!”
“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