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白月心大驚。

朔風不是在門外嗎?蘇嬷嬷為什麽進來?

陣腳大亂,不過蘇嬷嬷并沒有能進來,屋外一陣騷亂,蘇嬷嬷被強行帶走,嘴似乎被堵上,只有嗚嗚的聲音。

白月心身體發軟,幾乎連跪都要跪不住。

“唰——”

劍入鞘,帶着嘯聲。

“下去吧。”

聽到這三個字,白月心如蒙大赦,什麽都顧不上,趕忙退出去。

竹雨剛被王管家叫走,回來的時候看到蘇嬷嬷被帶走,急得團團轉,見白月心像失了魂般走出來,忙迎上去。

“小姐,出什麽事了?”

白月心抓住竹雨的胳膊,腦子裏全是蘇嬷嬷叫她的那聲,蘇嬷嬷知道她那麽多事情,手指陷進肉裏,卻還是止不住顫抖,血色盡失的唇也顫了顫,“竹雨……怎麽辦……”

被她這樣子吓得六神無主,竹雨慌了片刻,不過因為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倒也冷靜得快,扶着白月心,“小姐,沒事的,咱們先回海棠苑。”

暮色四合。

朔風看着站在窗邊的人,已經站了半個時辰沒有動過了。

人還是那個人,可是覺得什麽東西就像窗外的夕陽一樣,在慢慢低沉,消散。

這種感覺叫人覺得心驚,朔風小聲開口,“殿下,蘇嬷嬷關在柴房,要屬下去審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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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沉寂之後,窗邊的人才開口,“多找幾個人關在柴房。”

朔風瞬間了然,低頭,“是。”

月過中天。

最是睡意昏沉的時候。

一道黑影鑽進房間。

“小姐……”

蜷縮在床尾的白月心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鞋都沒有顧得上穿,從床上下來,“怎麽樣了?”

第一次親手殺人,竹雨身體抖如篩糠,但是還是沖着白月心露出一個笑,磕磕巴巴安慰,“小姐……小姐放心吧,蘇嬷嬷……不會再開口了。”

白月心看了竹雨片刻,猛地伸手抱住她,“竹雨,還好有你在。”

“為了小姐,竹雨什麽都願意做。”

“你沒有被發現吧?”白月心松開她。

“小姐放心,奴婢很小心,沒有任何人看到。”

話音未落,院子裏突然火光大盛。

兩個人來不及反應,王管家帶着府兵沖進來,沒有一句多餘的話,直接下令,“把竹雨帶走。”

房間裏的兩人臉色一瞬死白。

白月心下意識把竹雨擋在身後,“王管家,出什麽事了?竹雨一直跟我待在一起,犯了什麽錯要帶她走?”

“側妃,竹雨毒殺了蘇嬷嬷。”

“不可能!”白月心斬釘截鐵。

王管家沒有辯解,只對外吩咐,“把人帶上來。”

一個府裏的丫鬟被帶上來,看到竹雨就瞪圓了眼睛,指着竹雨就說:“就是竹雨殺了蘇嬷嬷!是我親眼所見,她給蘇嬷嬷喂了什麽,然後蘇嬷嬷就死了。她還在摸了蘇嬷嬷的脖子,确認人是真的死了之後才離開的。”

聽到這話,竹雨如遭雷擊,面如死灰。

連她摸過蘇嬷嬷的脖子都……

白月心不讓半分,“王管家,單憑一個人的一面之詞就說竹雨殺了人,未免太過武斷了吧?”

王管家徐徐道:“側妃,當時柴房裏除了蘇嬷嬷,還有四個犯了錯的丫鬟,側妃可要她們一一出來指證?”

白月心踉跄往後退一步。

“帶走吧。”王管家說。

府兵上來。

白月心突然歇斯底裏,“你們不能帶她走!我是側妃!你們誰敢動她!?”

沒有人理會。

竹雨被架走,涕淚交加,“小姐!小姐!”

白月心追出去,哭喊,“你們讓開她!我要去找殿下!讓殿下做決斷!”

王府裏亂做一團。

王府後院有一處極其僻靜陰暗的院子,深更半夜卻站滿了人。

白月心聽到“加官貼”三個字的時候,眼淚都不敢流了,沒有了規矩,沒有了儀态,朝着書房狂奔而去。

路上連摔好幾次,片刻不敢停留,爬起來繼續往前跑。

可好不容易到了書房,但她連院子都進不去,明明能看到亮着的房間,卻靠近不了半分。

“殿下,求您開恩!殿下,求您開恩!”

任她哭喊,哀求,磕頭,磕到頭破血流,那個房間的門始終沒有打開過半分。

後院那處院子,死一般的寂靜。

前一刻活生生進去的人,沒有半點動靜,拖出來的時候已經沒了氣。

親眼看着一條人命悄無聲息地就沒了的感覺,比親眼看着一個人被活活打死更叫人恐懼。只覺得咽喉仿佛被什麽無形的手扼住。

一個接一個,不止竹雨,還有那些曾經在迎霜院伺候,後來去了海棠苑的人。沒有一個逃過。

屍首堆起小山。

不少人癱軟在地,甚至有人吓到失禁,卻沒有一個人發出半點聲響。

憶妙站在人群最外面,看着眼前這些幾乎都是這兩三年入府的新人,神情漠然。

沒有王妃的楚王府,其實一直都是這樣。

“吱吱呀呀。”

載着沉重貨物的板車發出吃力聲響。

還沒有到中午,頭頂的日頭就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都快睜不開。

晏梨跟流螢坐在板車尾巴上,躲在那窄窄的陰影裏,人随着板車搖來晃去,兩個人都繃着一張臉,死死抓住板車兩側半臂高的擋板。

聽到有人拉着聲音長長地喊了一聲,“停——”

兩個人轉身一看,發現前面有片小樹林,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

不過不等這口氣落下去,流螢突然捂着嘴,慌忙從剛停穩的板車上跳下去,跑到邊上就吐了出來。

晏梨趕緊追過去,一手扶着她一手在流螢後背上輕撫。

流螢愣是把昨天晚上吃的東西全吐出來了才消停。

“沒事吧?”

遠遠一個粗犷的聲音傳來。

晏梨擡頭看過去,只見一個身材魁梧,蓄着絡腮胡的中年男子朝着她們走過來。

等人走近,晏梨叫人,“趙大哥。”

趙彪被晏梨這聲大哥叫得渾身舒坦,笑着,收着勁兒将手裏的水袋扔給晏梨。

晏梨輕輕松松接住。

“讓她喝點水,能好受點。”趙彪說。

又道:“這段路颠得很,別說你們兩個小姑娘,就是大男人第一次走這條路都不一定能扛下來。”

晏梨道謝,把水喂給流螢。

聽她說謝謝,趙彪一擺手,“跟我犯不着這麽客氣。青雲大師對我有救命之恩,他把你們倆交給我那是信得過我趙彪。況且,你們倆都是漠北的人,我雖然不是生在漠北,但是是漠北把我養大,孩他娘也是漠北人,要是沒照顧好你們倆,回去她非得怕是要拿刀砍我不可。”

看着趙彪說起自家夫人連連擺頭的樣子,晏梨卻忍不住笑,就算嘴上說得嫌棄,但是明顯心裏卻是極在意的。

叫人心中豔羨。

晏梨笑着道:“大嫂肯定舍不得的。”

像是被說到心坎裏,趙彪嘿嘿一笑,擡腿往旁邊的石頭上一踩,叉腰,看了看前面的路,“不過,過了今天就好了。再堅持堅持,熬過今天下午,晚上咱們就該到林州了,等出了林州,過了紅河灘,後面的路就好走了。頂多就兩天,就能看到草原了。”

聽到“草原”兩個字,晏梨跟流螢眼睛都亮了。

走了這麽久,總算是快到了。

“看到草原之後還要走多久?”晏梨追問。

“那就快了,半個月,最多二十天。”

看着高興得恨不得抱住一團的兩個人,趙彪感覺就像看到自己家那才八歲的小女兒,每回見到好吃的也是笑成這樣。

随即又想起一件事,“對了,到了漠北,你們去哪兒?你們家裏還有其他人嗎?”

青雲大師交代的時候晏梨跟流螢的身份都是改了的,連名字也改了,倒不是信不過趙彪,只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只說兩個人是陪家裏人到上京求醫的,不過現在人不在了,兩個人要回家卻不知道路,曾經跟青雲大師結過善緣,才有了這一遭。

晏梨點頭,“有。”

沒細說,面對趙彪,晏梨不願意說太多謊話。

“那就成。休息會兒吧,等過了正午,日頭小點了,咱們再走。”

“好。”

傍晚時分,商隊進城。

林州是出入漠北的必經之地,街上各種裝扮的人,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上次經過這裏的時候,晏梨一心期盼着上京的風光,都沒有仔細看過。這會兒進城,倒是覺得新鮮得很,尤其是看到一些漠北裝扮的人,分外親切。

大抵看出她的心思,趙彪說等找地方歇下腳之後,她們可以出來逛逛。晏梨開懷應好。

找地方住下,晏梨正打算下樓讓掌櫃的送點熱水上來,這幾天氣候太熱,身上的衣服濕了幹,幹了濕,一身汗味,必須洗洗了,剛起身,房門被敲響。

“小裏,是我,趙彪。”

小裏是晏梨的假名字。

晏梨起身去開門,只見趙彪臉上滿是欣喜。

“趙大哥,怎麽了?”

“哦,是這樣的。剛剛收到我一朋友送來的信,我可能要去白沙城一趟。但是幾天就回,你們就在林州等我幾天可行?”

他話說得急,說話的時候眉飛色舞,晏梨感覺應當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事,點頭,“當然好。”

這一路都承蒙他照顧,自然不會拒絕。

而且這幾天一直在趕路,流螢的身體有些扛不住了,剛好也能休息休息。

聽她答應,趙彪更是高興,拍了拍她的肩,“那行,我一會兒收拾收拾就走,争取早去早回!”

說完,人轉身疾步離開。

晏梨趕緊追出來,“趙大哥,不着急的,休息一會兒吃點東西再走吧。”

人頭也沒回,擺擺手,“我帶幹糧就成。”

話音落下,人便消失在樓梯口。

人泡進浴桶裏,晏梨舒坦得嘆了口氣,腦子裏放空,目光落在放在凳子上的衣服上,愣愣的,幾度渙散又幾度聚攏,最後在最上面的那小葉紫檀的手串上凝聚。

神識回攏。

靜靜看了會兒。

本想什麽都不帶走的,誰料醒來的時候,發現這個手串竟然還戴在自己手上,想了想,大概是憶妙沒有給她取下。

不由自主,想起他把這個手串給她時的場景,竟然恍然生出一種隔世之感。好像那都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那的确算是上輩子的事了。

算算時間,他應該已經平安回京了吧。

身體放松,人沉入水下,強行打斷思緒。

“啪”一聲輕響,随着拿衣服的動作有什麽東西掉在地上。

蕭天淩低頭。

只見地上躺着一個鑲嵌着一顆紅寶石的木匣。

看清的瞬間,怔住。

前年生日,她說要給他做一個壽桃,結果沒有做出來,便把自己所有的珍藏抱到他面前,讓他挑一個,算作補償。

當時有人來訪,她帶着東西避到裏間去,後來等他談完,她已經蜷縮在床上睡着了。不過聽到他的腳步聲,悠悠轉醒,迷迷糊糊地還非要他挑一個。

他随手拿了一個。

在他知道每個盒子裏裝的都是什麽的情況下。

現在看到這個東西,蕭天淩半晌沒有反應。

良久,彎腰撿起。

發現木匣子一角磕掉了一點漆,手忍不住不停摩挲,像是想要它恢複原狀。

卻無濟于事。

輕輕掰開匣子上的鎖扣,打開蓋子,看到裏面紅綢托着的那支簽,呼吸忽而不暢。

小心翼翼拿出來。

指腹輕輕摩挲着上面僧人一筆一劃刻下的簽文。

——“千裏姻緣一線牽。”

在看清的一瞬間,又看不清了。

記得她求到這支簽的那天,一路興沖沖地跑回來,因為太高興還在書房門口摔了一跤。

手跟膝蓋磕破皮,手裏的簽卻完好無損,連一點地上的灰都沒有碰到。

她說:“天淩,你看!我求到的簽,大師說我們是天賜良緣!”

天賜良緣?

好像有什麽一直壓制的東西在這一瞬噴薄而出。

手驀然收緊,薄薄的簽深深紮進肉裏,邊緣漸漸染上一抹鮮紅。

安靜的房間裏突然響起一聲極輕的嗚咽。

傍晚,烏雲團團,聚在天邊,随着疾風卷着前蔓延,暮色沉沉。

整個楚王府都寂靜無聲。

迎霜院。

“公主,您不能進!”朔風着急伸手一路攔。

“你敢碰我試試!”沁寧扭頭看他,厲聲警告。

朔風只得往後退出一分,“公主,殿下說了不讓任何人打擾,還望公主不要為難……”

朔風話沒說完,人突然繞過他沖向主屋。

“公主……”

不過反應晚了半分,沁寧進了門。

一進去,酒氣濃烈。

沁寧驀然停下,順着面前的酒壇子往裏看。

風吹得屋子裏的紗帳翻飛,沒有點燈,昏暗處一個人靠着床坐在地上,單腿屈膝,一只手拎着酒壇子搭在床沿上,另一只手放在懷裏,手裏似乎拿着什麽東西,低着頭,癡癡看着。

他一身黑色,衣襟袖口的金繡在昏暗之中泛着詭異的光。身邊堆滿了酒壇子,圓滾滾的酒壇子,有一剎那叫人想起骷髅。

而那個分明坐在地上的人竟像是坐在累累白骨之上。

毫無生氣,行屍走肉般地坐着。

噬骨的寒意從腳心鑽出來,沁寧嘴唇隐隐發白。

她從未見過他這樣,哪怕是二哥出事的時候。

記得二哥走的那年是冬天,譽王府一百多口人命被斬首。那一年上京下了很大的雪,到處白茫茫一片,但宮裏的紅梅卻大片大片地開。只是後來,父皇下令把紅梅全砍了。

那個時候明明快到新年,上京城卻陷入一種叫人難受的氛圍之中,似乎就在一夜之間,連街邊的小販叫賣聲都沒有那麽響亮了,每個人臉上的笑都像是工筆細描出來的,不淺一分不濃一分。

可是就算是那時候,他沒有像現在這樣。

忽然鼻酸。

而從她進來就沒有看過她一眼的人顧自拎起手裏的酒壇,仰頭就往喉嚨裏灌。

看着他這恨不得把自己喝死的樣子,沁寧喉間發緊,大步上前,一把搶過蕭天淩手裏的酒,“別喝了!”

忽然空落的手只是在半空頓了一瞬,沒有擡頭,沒有說話,也沒有打算去搶回來,只是默默伸向旁邊還未開封的那些。

見狀,沁寧氣得先一步将邊上的酒全踢了,倒的倒,碎的碎,滿地狼藉。

雙眼通紅,“你是打算把自己喝死嗎?!”

最開始那幾天他把自己關在迎霜院不見人,後來終于出來,清理了一些人。她以為他就這樣放下了,卻沒有想到那只是開始。

是墜入深淵的開始。

就像好不容易從一個噩夢裏驚醒卻發現那一切不是夢。

他再次把自己關起來,每天靠酒度日。

喝到睡,醒來再繼續喝。

任她大喊大叫,面前的人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傾身,動作緩慢伸手,幾乎是趴着去撿倒在地上的酒壇子。

萬民敬仰的楚王殿下為了一口酒放下了所有傲氣。

那麽卑微,又那麽無助,沁寧心頭一梗,嗚咽出聲,往中間一擋,不讓他去撿。

哭喊,“別再喝了,就算你把自己喝死,阿梨也回不來了!”

說完聲音又弱下去,眼淚掉得更厲害了,“阿梨要是看到你這樣,她該會有多難過……”

“讓開。”聲音又沉又啞。

他終于跟她說了第一句話。

沁寧執拗地站着不動,在她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手裏一空,有人卸了她手裏的酒。

拿過去便不要命地灌。

酒灑出來,打濕了衣服,唯獨他抱在懷裏的那個木匣子沒有沾到半分。

沁寧這才看清他懷裏的東西,看到那匣子上鑲嵌的一顆紅寶石,知道那裏面裝的是什麽,忽然喘不過氣地抽泣。

本以為他是不喜歡的,所以她心裏是怨是恨,覺得是他辜負了阿梨。可是現在看着他這樣,她只覺得痛。

痛到五髒六腑都絞在一起。

阿梨,你看到了嗎?

你用一生去捂的那顆心竟然是熱的。

為什麽不早點?

為什麽要等到現在?

痛到不能自抑,沁寧揪着心口的衣服,像是瘋了般,歇斯底裏,“所以,你以前為什麽不對她好一點?!”

哪怕只要一點點,也許就不會有那麽遺憾了。

“明明有那麽多時間,有那麽多機會,你為什麽不對她好一點?哪怕,哪怕只是……多笑笑也好啊,現在人都已經不在了……什麽都來不及了,什麽來不及了!你這樣還有什麽用?!”

尖叫嘶喊,視線一片模糊之際,沁寧被人箍住身體。

蕭天琅将哭得幾欲暈厥的人強行帶走。

“九哥,你放開我!”沁寧拼命掙紮。

直到走出迎霜院好長一段路,蕭天琅才松手。

沁寧得了自由就要往回走,可剛轉身就被人攔下。

兩相争執,一向好脾氣的蕭天琅也皺起眉,低沉道:“沁寧,你是覺得四哥心裏還不夠難受嗎?”

聽到這句話,剛剛止住的淚頃刻間又湧了上來,沁寧腮幫子抖得厲害,咬緊唇不敢說話。

“你知不知道在玉州的時候,四哥每天每天都在等四嫂的信。好不容易打完仗,為了能早點回來,只帶了三千精騎,日夜兼程往回趕。路過青州,還專門進城給四嫂買了東西。好不容易到了上京,從進城開始,就一直在找四嫂。他想見她,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想。”

“可是,迎接他的是什麽?是四嫂病逝的消息。你想過他的心情嗎?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東西也都燒得幹幹淨淨,連院子裏的秋千都燒了。都說睹物思人,四哥什麽都沒有。你又何必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那也是四哥自己咎由自取!”沁寧眼通紅,卻不肯落淚。

“既然想,為什麽不寫信回來?哪怕幾句話,幾個字也好啊。就算阿梨不寫,就算母妃壓着消息,可是你跟四哥在上京就一個能傳個信的人都沒有嗎?”

這次輪到蕭天琅沉默。

看到他沉默,沁寧心裏更悲涼,“不是沒有,只是玉州一戰對你們來說太重要了。阿梨只是區區一個王妃而已,這上京城中的男人誰不是三妻四妾,沒了便沒了,死了便死了,想要當楚王妃的人多是的,她沒了,剛好給別人騰位置,多少人樂見其成,有誰管她的死活?”

深呼吸,“其實,說到底,只是在你們眼裏那個位置更重要而已。”

蕭天琅默然片刻,嘆了口氣,緩聲道:“沁寧,很多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簡單。我們不是平民百姓,很多東西不是我們可以選擇的。”

繼續說:“或許你看着上京,看着齊國,還覺得跟以前一樣熱鬧繁華。但你想想,這幾年發生了多少事?科舉舞弊案,豐州土地案,明州雪災遲遲發不下去的赈災糧,還有……譽王府那一百多條人命,齊國早就不是我們記憶中的那個齊國了。我們在上京,被眼前這虛無的繁華晃花了眼,卻忘了越是明亮的地方,留下的影子就越深重。”

“四哥肩上的擔子不是你我可以想象的,更不是你我可以承擔的。這裏面有太多太多牽扯,朝廷、邊疆,前朝、後宮,國與國之間,盤根錯節,有太多身不由己了。”

沁寧久久不語,仰頭看着黑沉沉的天,喃喃,“所以,其實,誰都沒有錯。錯的是,阿梨選了四哥,而四哥……沒有選她。”

說完,沁寧橫臂抹淚,大步離開。

雨快落下來了,風刮得愈發急。

蕭天琅目送着沁寧離開,轉而回頭看向迎霜院的方向,想起大婚的那個晚上。

因為二哥的事,上京城許久沒有什麽叫人高興的事情發生了,是以那天所有人都搶着敬酒,他落到最後。

記得他一身大紅吉服,端着酒杯站到自己面前。

“四哥,我這落到最後,你必須得好好陪我喝一杯。”他說笑着,開了一壇女兒紅,遞到他面前。

又說:“我祝四哥跟四嫂恩愛長久,白頭到老!”

而一向很有分寸的人,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就接了過去。

那個瞬間,他忽然感覺到眼前這個面對衆人一直神情淡淡的人,其實……

很開心。

思緒回攏,長長嘆氣。

天邊悶雷滾滾。

仿佛在醞釀着什麽,聽得叫人心頭發沉。

像是被這聲音喚醒,屋子裏坐在地上的人動了動,看着沒有點燈的房間,手撐地打算起身。

手下一滑,深深滑進床底,指尖意外觸到一點溫潤涼意,下意識手往後伸,摸進床底,在蒙蒙灰塵中摸出了一個東西。

對着窗戶看。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屋子裏亮了一瞬,照出被捏在手裏的東西。

是半塊玉。

在辨認出手裏的東西之後,被黑暗淹沒的人渾身僵住。

“噼啪——”

當暴雨裹着驚雷而下的時候,迎霜院中跌跌撞撞跑出一個人。

“殿下!”朔風見人離開,趕緊去追。

陵山在傾盆大雨中只剩一個模糊的輪廓。

“殿下!”

暴雨将人的聲音也沖刷得稀薄,朔風上前去拉雙手已經挖得血肉模糊的人。

然而對方卻無動于衷。

“殿下!您就讓王妃入土為安吧!”朔風懇求出聲。

不過話音未落,他就被人一把揪住衣領拎起來。

蕭天淩滿目血紅,目眦欲裂,“她的安是我!沒有我的允許,她哪兒都不能去!”

說完,将人重重一搡。

朔風踉跄後退幾步。

看着那個跪在泥裏,滿身污泥的人,聽着那一聲聲——

“不要怕……不要怕……”

朔風站在雨裏紅了眼,沒再上前阻攔。

泥土都被挖開,“嘭”地轟然一聲,棺蓋被掀開。

跪在地上的人忽然止了所有動作,久久未動。雨水打在肩上,濺起細小水珠,手上的血跟泥和着雨水往下滴,輕輕顫着,天地之間有片刻寂靜,最後,跪着的人頂着雨緩緩起身。

居高臨下地看着棺木裏。

朔風看着那抹背影,驀然覺得脊背發涼,屏住呼吸上前幾步,卻不經意看到棺木裏的景象。

震驚,“這……”

作者有話要說:6500get√

六點寫完初稿,改到這個點。

複仇是悲傷的結果,沒有悲傷就沒有複仇。

謝謝所有為我加油打氣,默默支持的讀者,真的有被溫暖到,希望你們天天開心,好運包圍,筆芯~

【下章在後天】

感謝在2019-11-21 23:55:31~2019-11-24 00:38: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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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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