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窗外雨聲淅瀝。

陳公公挑了挑房間裏的燈芯,燈光輕晃一瞬,周遭明亮起來。随後人退出去,将房門帶上,房間裏就只剩下兩個人。

“你想說什麽?”蕭天淩開口。

“皇上沒有什麽想問的嗎?關于阿梨的事。”林驚塵不答反問。

蕭天淩擡眼看過去,眸色深深。

林驚塵迎上他的目光,察覺到對方的懷疑,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解釋。

“她最怕打雷,今天是我第一次見她睡着。”苦澀笑笑。

他曾想過,在她心裏自己會不會有些不一樣,即使比不上送她那個手串的人,只要有一點點特別,也夠了。

而親眼看到之後,才知道,在她心裏的特別究竟是怎麽樣的。

林驚塵複又開口,“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只剩半條命,但是手裏卻一直抓着一串小葉紫檀。”

看到對面的人面色微變,林驚塵了然,“果然,那串小葉紫檀跟你有關。”

“你在哪兒找到她的?”蕭天淩問。

“在紅河灘下游,那裏有個山谷,有幾味藥只有在那裏才能找到。她趴在岸邊,下半身泡在水裏,不省人事,後背受了傷,衣服幾乎全被血染紅。應該是被河裏的亂石所傷。紅河灘裏亂石如林,幸虧那幾日連着下雨,河裏漲了水,不然她怕是早就沒命了。”

蕭天淩靜靜聽着,腦子裏卻不自主浮現出她後背上那道從肩胛骨到腋下的猙獰傷疤,手不由握拳。

林驚塵繼續說:“起初我以為她只是受了傷,後來等到了鎮上,才發現她還中了毒。”

“什麽毒?”蕭天淩聲音猛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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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生花。”

又道:“在這之前,我也只在古書中看到過。其實說是毒,但也是藥。它要分兩次服下,第一次服下之後,人會陷入一種假死的狀态,沒有呼吸,沒有脈搏。但當服下第二顆藥之後,人會漸漸蘇醒過來。”

“只不過兩次服藥的時間不能間隔過長,如果第二次時間拖延了,藥就會變成毒。拖得時間越久,毒性就越強,甚至可能會死在假死的狀态中。從她的症狀來看,第二次服藥的時間肯定晚了,不過好在毒性不深。”

蕭天淩面色陰沉。

兩生花?

假死?

腦子裏一瞬間閃過很多人。

會是誰?

跟她的疫症有沒有關系?

“這種藥從哪裏能找到?”

林驚塵搖頭,“如若不是遇見她,我甚至都不相信世間有這樣的藥。不過這種藥必需藥引,沒有藥引,則跟普通補藥無異,吃下去也不會有任何藥效,所以極難察覺。或者,即使自己知曉,如果沒有人喂下第二顆藥,等于就是在自願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死掉。”

“不過,她身體裏的毒都已經□□了。只是傷毒交加,現在身體虛虧,還需慢慢調養。”

“這些,她知道嗎?”

林驚塵看着蕭天淩,“我想,我們都不會想要讓她知道這些。”

“也因為如此,即使知道你的身份,在今天晚上之前,我也從未想過要放手。不管是她自己服下還是被人下藥,都證明那個地方并不是适合她。”

“你沒有選擇的權利。”

“如果她願意,我就願意拿命搏一線生機。”

兩個人都語氣平靜,可是這兩句話一說完,房間裏登時彌漫開劍拔弩張的氣氛。

“可惜只是如果。”蕭天淩冷聲道。

聞言,林驚塵輕笑出聲,唇邊的自嘲一閃而過,擡頭,“不過這一年我跟她朝夕相處,日日相伴,我們之前的感情也并不是外人可以明白……”

話沒說完,衣襟被人揪住。

“閉嘴。”從牙縫之間擠出的兩個字。

看到對方隐忍怒火的臉,林驚塵淺笑,“或者我可以跟你仔細講講我們是如何朝夕相處,日日……”

拳頭砸在臉上的悶響打斷了話音。

林驚塵踉跄幾步才站穩,彎着腰,擡手一抹嘴角,是血。

不怒反笑。

蕭天淩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我會留着你的命,等她醒過來,我要你當面跟她斬斷關系。”

林驚塵并不意外,站直身體,“如果我是你,我應該也會這麽做。”

一頓,“而我答應你,是因為她。”

林驚塵轉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停下,微微側過臉,因為背着光,半張臉掩在陰影之中,“如果還有下一次,我不保證我不會卑鄙地将她占為己有。”

說完,打開房門,大步離開。

晏梨做了一個夢,很熟悉的夢。她又夢見自己困在一團迷霧中,怎麽跑都跑不出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好不容易看到一點光亮,着急跑過去,卻猛地一腳踩空——

“啊!”驚醒。

驚魂未定,一擡頭,發現天已經大亮。

“醒了?”溫柔而熟悉的聲音響起。

晏梨循聲看去,看清站在桌子旁的人,瞬間放松,坐起來,“驚塵,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叫醒我?”

“電閃雷鳴的天,難得見你睡得好,不忍心叫你。”

晏梨一愣,“昨天晚上打雷了嗎?”

林驚塵心裏一刺,面上笑意不減,“……嗯。”

晏梨覺得奇怪。

打雷她怎麽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一低頭,發現自己還穿着昨天的衣服,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

她好像在那邊就睡着了,連自己是怎麽回來的都不知道。

不經意擡眼,卻發現對面的人目光安靜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這下晏梨才察覺有些不對勁,“驚塵,你為什麽站得那麽遠?”

林驚塵沒有說話。

但心裏卻明白,離得越近,自己就會越舍不得。

他沉默,晏梨不由緊張起來,“怎麽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林驚塵淺笑着搖頭,“不是。”

“我覺得你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樣。”

“阿梨。”他叫她。

“嗯?”

“我今天來,是來跟你道別的。”

晏梨被這句話震得半晌沒有反應,就像是心裏最害怕的事突然變成現實。

低頭,甚至都不敢看他,“……什……什麽道別?”

“你不是一直想要找到自己的家人嗎?現在你找到了,就該回家了。”

他說得太平靜了,平靜得沒有一絲一毫開玩笑的意思,晏梨慌了,光着腳跑過去,“你不是認真的對不對?”

她太慌亂,連窗戶邊還坐着一個人都全然未覺。

他不說話,沒有否認。

晏梨視線陡然模糊,像個孩子一樣拉住林驚塵的胳膊,“你不是說如果我一直都不想起來,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兒,你願意當我的家人嗎?會一直陪着我嗎?”

看到她哭,林驚塵喉結輕滾,伸手幫她擦眼淚,“阿梨,你還記得那個你一直放在枕邊的手串嗎?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不省人事,但是手裏卻牢牢握着那個手串。最兇險的那天晚上,險些熬不過去,我把那個手串放在你手裏,你拼命抓在手裏的東西,對你來說一定很重要,應該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送給你的。如果你還想見他,就不要放棄。然後你挺過來了……”

意識到他要說什麽,晏梨着急開口,邊哭邊說:“不是的不是的,是因為你,是因為你一直陪着我。我在昏迷的時候,一直聽到有人在跟我說話,那個人是你,是你!”

晏梨把林驚塵的手往自己面前拽,淚流不止,“驚塵,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我不想留在這兒,我只認識你。”

“終有一天,你會想起來的。”

晏梨泣不成聲,直搖頭,半晌,抽噎出聲,“……你……你答應過會陪着我的,可是為什麽現在就……就不要我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哪裏做的不好?我改,我會改的!所以你不要丢下我一個人好不好?”

話音未落,人被強行拉開。

對方力道太大,晏梨吃痛輕呼。

“你可以走了。”蕭天淩對林驚塵道,臉上陰雲密布。

聽到這句話,晏梨突然連哭都不敢哭了,伸手想要拉住林驚塵,卻夠不到。

拼命掙紮,卻掙不開半分,見人轉身,“驚塵!”

哭出聲,“你別走,我乖,我會乖的!”

林驚塵腳步頓住片刻,心如刀絞。

幾度想要反悔,哪怕深知她對自己的感情并不是男女之情,也想把她留在身邊。

不過被最後一絲理智拉回來。

繼續往前走。

見他不回頭,晏梨突然就像是瘋了一般,“你放開我!放開我!”

可是任她怎麽掙紮,都掙不開一分。

她就這樣眼睜睜看着人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視線。

晏梨驀然轉頭,雙眼通紅,“是你!是你對不對?是你讓他離開我的,對不對?!你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

蕭天淩抿緊唇,壓住喉間的腥甜,站着一動不動,受着她的推拒厮打。

最後沒了力氣,拽住他的衣襟不斷質問,“為什麽?為什麽?”

蕭天淩看着自己面前的人,看着她哀求另一個男人帶她走,看着她那麽拼命地想要跟他走,喉間發緊。

卸下所有防備,伸手想要抱住她,卻在身體挨上的前一刻——

一聲悶響。

身體猛然頓住。

懷裏的人退開一步,露出手裏那根紮進肩窩的簪子。

血,汩汩而出,染紅了肩上的金繡蒼龍。

那雙深淵一般的眼睛,震驚跟痛苦交織。

晏梨揚起臉,看着他的眼睛裏全是恨意,淚流滿面,“現在我什麽都沒有了,你開心了?”

蕭天淩看了她半晌,無聲靠近,即使她手上力道半分沒松,任由肩窩的簪子往更深處紮去,抱住她。

聲音沙啞,“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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