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小姐……”

一個怯怯的聲音響起,晏梨止住眼淚,松手,轉過身。

兩個人視線對上的剎那,流螢一下嗚咽出聲,哭到說不出來話。

兩年了,從她們在林州分開已經兩年了。這兩年,她跟着二少爺天南海北的到處找,一座一座城,一個一個村莊,可是都杳無音訊。

當時在林州,為了能多點逃掉的機會,她們約定好彙合的地點,分頭跑。

她一路被追到鬧市上,好不容易才脫身,可是等她到了約定的地方,一等再等都沒有等到人,心裏便有種不好的預感。後來聽說去漠北的路斷了,因為連日下雨,路上塌方,死了人,還有人掉進了紅河灘。

再後來,她看到了有人從紅河灘裏撈上來的馬。

那個時候,她覺得天都塌了。

幸好趙大哥回來了,她神志恍惚地跟着大家一起找,可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沒多久,大少爺帶人到了林州。

她以為……

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

流螢痛哭跪下,“小姐,都是……都是流螢的錯。”

這兩年,她每天每天都在想,為什麽掉進紅河灘裏的人不是自己?

為什麽當時要那麽聽她的話,自己留在城裏,她出城?

該是她的,該是她去遭受這一切的。

流螢哭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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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梨走到她面前,伸手想要扶她起來。

這個叫着她小姐的人叫她覺得陌生,可是看着她哭得這麽傷心,心裏說不出來的難過。

“別哭了。”

流螢仰起臉,淚眼模糊,任她怎麽努力還是什麽都看不清,擡手抓住扶自己的手,忍住哭聲,小心地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沒有消失,也沒有從夢中驚醒,流螢哭得渾身都在抖。

終于,不是幻覺,也不是夢。

晏梨蹲下,單手抱住流螢,輕拍後背安慰着。

“小姐,嘗嘗這個……嗝……還有這個。”

流螢剛才哭得太狠,這會兒說話,說着說着都會控制不住地抽噎一下。

桌上堆滿了從漠北帶來的東西,點心幹果、肉幹奶酥,全是晏梨以前愛吃的。

看着人瘦了一圈,還忘記了一切,就算不說,也知道是遭了多少罪,一想到這些流螢就心酸又心疼,恨不得什麽都往她面前放。

晏梨吃不過來,一個勁兒地說:“我自己來。”

沁寧坐在旁邊,手撐在桌上,托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晏梨吃東西。

這邊氣氛溫馨輕松,另一邊,有人轉身往外走。

晏煦看了眼吃得臉都鼓鼓的人,笑了笑,随即跟着蕭天淩走到禦書房外。

剛站定,晏煦先開口,“我們晏家的人一向恩怨分明,多謝你把我妹妹找回來。”

緊接着又道:“不過以前的事也不可能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所以,我們算是兩清。我說過,在世人眼中,楚王妃已經死了,你既然照顧不好她,我不可能再讓她留在這裏。”

“我要帶她走。”晏煦語調沉沉。

“你覺得你能嗎?”蕭天淩聲音平淡,沒有絲毫波瀾。

而這種平靜聽在旁人耳朵裏已然是十足的挑釁。

“那就試試。”晏煦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

然而等他說完,面前的人久久沒有反應,良久——

“明天。”蕭天淩開口。

“什麽?”晏煦不解。

蕭天淩轉頭看向遠處,像是在看天,又像是什麽都沒有看,只是在極為謹慎地避開什麽,“明天來接她。”

晏煦訝異,有一瞬間險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前一刻似乎要跟他搶個魚死網破的人,突然就改了口。

晏煦眯起眼,“什麽意思?”

蕭天淩沒有回答,只是說:“今天就到這兒,進去跟她說一聲,出宮吧。”

晏煦道:“緩兵之計?或者……陰謀?”

面前的人轉身,看向他。

有流螢在,晏梨的嘴巴就沒有停過,不過吃歸吃,眼睛卻時不時地看向門口那邊,等看到晏煦回來的時候,眉目舒展,會心一笑。

不過當聽到他說要走之後,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下意識看向站得離她更遠的蕭天淩。

親眼看着她臉上的神情從高興變成戒備,蕭天淩喉結輕輕一滾,沒有任何解釋。

“好好吃飯,再好好睡一覺,等再睜開眼的時候,二哥就會出現在你面前。”晏煦溫言哄着,說完輕輕摸了摸晏梨的頭。

晏梨看着他。

不知道為什麽,眼前這個人的話,她連質疑的念頭都沒有。

可是就算心裏千百萬個不願意,不願意讓他走,不說她現在自己都自身難保,就算她可以,只要有人不想,就不行。

就像當初驚塵那樣。

那種突然的別離,她不想再經歷一次。

勾出一抹笑,點點頭,“嗯。”

看着她臉上的笑,很懂事,甚至帶着一絲小心,晏煦心口一抽。

母親早逝,阿梨從小就是被捧在手心裏長大,哪裏受過半分委屈?又哪裏這般謹慎小心過?

晏煦忍着沖上眼眶的那一陣酸楚,雙手搭在晏梨的肩膀上,彎腰,微微使了幾分力,跟她平視,“有二哥在,別怕。”

晏煦帶着流螢離開。

禦書房只剩下蕭天淩,晏梨還有沁寧。

沁寧明顯感覺到晏煦一走,殿內的氣氛就變了,這豔陽高照的秋日竟然叫人覺得有些冷。

心裏不免着急。

上次她被吓到,強行拉着阿梨過來找皇兄,兩個人難得平靜和氣待在一個屋檐下。算得上是好不容易有了點好的進展,這一下,不知道因為什麽,關系又急轉直下。

沁寧腦子飛快轉着,想着該怎麽緩和,可是還沒有想好該怎麽說,蕭天淩先開口。

“沁寧,你先下去。”

這話一出,已經擡腿想要離開的晏梨頓住。

沁寧愣了愣,左右兩邊看看。

感覺她皇兄不像是要發火的樣子,雖有遲疑,還是退了出去。走之前叮囑憶妙跟陳公公一定要在外面好好守着。

禦書房裏更安靜了。

晏梨看着蕭天淩。

他單獨讓沁寧離開,意思就是她不能走,可是站了一會兒,他也不說話,只得開口,“我能走了嗎?”

蕭天淩走到她面前,“今天晚上留下來。”

聽到這句話,晏梨倏爾擰眉,整個人就像是抖開所有刺的刺猬。

她身上的刺精準無誤地紮在他身上,蕭天淩微微一僵,“明天晏煦會帶你出宮。”

晏梨愣住,久久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就像是一根拉扯到極限,瀕臨斷裂的線驟然一松,整個人都卸了力。

不過轉瞬又警惕起來,“你願意放我走?”

“你不是一直都想離開這裏?”他反問。

“……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

晏梨想起剛才他跟二哥離開過禦書房一陣,明顯兩個人說了什麽。

看出她在想什麽,蕭天淩眼裏閃過一絲痛楚,“放心,沒有陰謀。”

晏梨看着他,仿佛看着一片毫無波瀾的湖,心裏湧上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覺,輕輕蹙眉。

面對她的注視,蕭天淩別開臉,轉身打算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手腕驀然一緊。

蕭天淩身形猛然頓住。

他回頭,四目相對的瞬間,晏梨像是大夢初醒般,恍然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做了什麽,當即松手。

下一瞬被人反手握住。

晏梨掙紮,“放開。”

那雙深淵般的眼睛裏方才燃起來的一點光亮頃刻間歸于寂滅,蕭天淩松開她。

得了自由,晏梨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抿抿唇,剛剛到嘴邊的那句話還是問了出來,“你要去做什麽?”

等話出口,晏梨才發覺自己這話問得太過奇怪。

他只是說讓她離開,并沒有說自己的事,這句話簡直毫無由來,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麽就這樣問出口。

他沒有回答,只是說:“今天晚上留下來,作為……讓你離開的條件。”

又道:“放心,我什麽都不會做,只是一起吃頓飯。”

今晚禦書房的宮燈似乎都要明亮許多。

晏梨坐在桌子邊默默吃飯,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默許的那個瞬間腦子裏是在想什麽。

她端着碗,心不在焉地小口小口吃着。

手邊放着一只碟子,裏面全是剝好殼的蝦,蝦殼全堆在對面的人面前。

晏梨看着對面低着頭默默剝蝦的人,吃飯的動作愈發慢了。

今天晚上好像到處都不對勁。

不是沒有人幫她剝過蝦。在淮州的時候,知道她喜歡吃蝦,在她傷口好得差不多的時候,驚塵也給她剝過蝦。

可是,以往覺得有人幫自己剝蝦是件很開心的事,現在……

她不開心,也生不起來氣,但心裏悶得發堵。

“你吃飯吧。”晏梨忍不住開了口。

“不用管我,我待會兒再吃。”蕭天淩又把一個剝好的蝦放到她面前的碟子裏。

“待會兒飯菜都涼了。”難得說了一句類似關心的話。

“我不餓。”蕭天淩說。

他一句話把她後面的話全堵回來了。

看着碟子裏已經快堆起來的蝦,晏梨放下碗,“咚”地一聲,“你到底要剝多少?”

蕭天淩手上一頓,擡頭。

看着她,搭在桌上的手,輕輕一蜷,像是在忍耐什麽。沒有回答,只是叫人進來,洗幹淨手。

他一言不發,晏梨心裏悶得更厲害了,發洩不出來,憋着氣伸手去端自己的碗,可是眼前突然晃了一下,手端了個空。

心驟然跳得很快,手慌忙捂着心口,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突然一黑,身子一軟。

蕭天淩一只手摟在她腰間,将人穩穩接住。

陳公公站在旁邊,收住臉上的驚吓,什麽都沒有多問,只是不動聲色地往桌上空了一半的瓷盅上看了眼。在蕭天淩把人打橫抱起來的時候,陳公公默默退了出去。

屏風之後放着一張軟塌。

蕭天淩輕手輕腳地把人放在床上。

過了一陣,憶妙端着銅盆從禦書房出來。陳公公把門關上,抱着拂塵守在門口,看着天上那輪孤月,嘆了口氣。

禦書房裏的燈滅了。

月光灑進來,隐約照出殿內的陳設。

一陣輕微窸窣聲,蕭天淩側身挨着晏梨躺下。

手臂從她頭頂繞過,支撐着上半身,這個姿勢幾乎将她整個人都攏在自己懷裏。

目光她下巴一寸一寸往上,專注緩慢,像是是要把這張臉刻在自己腦子裏,最後目光停在額頭,帶着薄繭的指腹落在額角的傷疤上,輕輕摩挲。

不知道過了多久,俯身,臉埋進她頸間,緊緊把人抱在懷裏。

那些從未示人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可是卻毫無聲息,只是黑夜之中,毫無知覺的人,衣領漸漸暈開一抹深色。

一夜安寧。

天蒙蒙亮,從禦書房到華清宮的夾道裏亮起一點燈火。

陳公公提着燈籠,小心給前面懷裏抱着人的人照亮。

藥效快過了,被放在床上的時候,晏梨嘤咛一聲,不過沒有轉醒,随即又睡了過去。

蕭天淩拉過被子給她蓋好,站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看着,良久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皇上……”

最後陳公公輕聲道。

到時候要準備更衣上朝了。

蕭天淩僵了一會兒,俯身,在她額上輕輕落下一吻,眼睑輕阖,蓋住微紅的眼。

好好活着。

起身,大步離開。

今日朝堂上波谲雲詭。

禦書房四下安靜。

陳公公靜靜候在邊上。

窗邊站着一個人,外面天氣晴朗,陽光明媚,從窗戶外照進來,勾勒出一個深重的背影。

一陣耳熟的腳步聲進來,朔風徑直走到蕭天淩身後,略一遲疑,“皇上,夫人已經離開華清宮了。”

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尖輕輕顫了顫,開口時,聲音平淡,“知道了。”

話音未落,一個小太監進來。

匆匆忙忙的樣子,挨了陳公公一句訓,忙跪地請罪。

“什麽事,這麽慌慌張張的?”陳公公問。

小太監頭叩地,“皇上,太後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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