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沁寧拉着晏梨的手往宮門口走,憶妙抱着包袱默默跟在後面。
沁寧忍不住抱怨,“你今天就要出宮,皇兄昨天連提都沒提,弄得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說着看向晏梨,“阿梨,我好舍不得你啊。”
晏梨反握住她的手。
其實她也一點準備都沒有,昨天跟家人重逢,緊接着,她竟然可以離開皇宮了。
“阿梨,那皇兄昨天晚上有沒有跟你說什麽?”沁寧問。
晏梨搖頭,“除了說我今天可以離開之外,什麽都沒說。”
她記憶停留在吃飯的時候,今天一醒,她人已經躺在華清宮的床上,憶妙說她昨天可能因為情緒起伏太大,暈倒了。是蕭天淩送她回去的。她感覺有人在跟她說話,但是憶妙說,他把她送回去就走了,一晚上都沒有再進去過。
“什麽都沒說……”沁寧自言自語,随即愁眉不展。
見狀,晏梨安慰她,“放心吧,等我到了地方,我就讓人來告訴你地址,到時候你還是可以出來找我。”
“我當然會去找你的!不過就不能天天看到了。”
人往晏梨身上靠了靠,話鋒一轉,“不過出宮也有出宮的好處。上京城新開了幾家酒樓,都不錯,到時候我帶你去挨個吃!”沁寧說得興致昂揚。
雖然不知道皇兄為什麽突然讓阿梨離開皇宮,但是她想應該是為了長遠打算。阿梨這樣無名無分地留在皇宮裏,難免受人欺負。昨天白月心就已經帶着人過來找茬了,當時還好是她在,要是她不在,阿梨不知道還要受多少委屈。
而如果是白月心受了委屈,母後一向那麽喜歡白月心,她要是去母後那裏告狀,最後還是阿梨吃虧。
尤其是她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留在宮裏實在太危險,能暫時出去避一避,有家人照料着,肯定比在宮裏好。
“嗯。”晏梨用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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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螢說她們的家在漠北,家裏還有爹爹跟大哥在等她回家。雖說最後肯定是要回漠北的,但是應該還能再見。
“那我等你。”
“好!”
三個人走過長長的夾道。
遠遠的,能隐約看到一輛馬車已經等到宮門口了。
再近一點,看清站在馬車旁的人,晏梨心裏那一點點,不知名的沉郁一掃而空,腳步不由加快。
“小姐。”
等人出來,流螢跟着晏煦上前。
“阿梨。”
晏梨迎到面前,只是看着晏煦笑。
從見面她還沒有叫過他,但是晏煦不想逼她,他們是兄妹,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流螢從憶妙手中接過包袱。
還好昨天兩人已經見到面,不然此時在這宮門口不知道還要出多大的糗。
什麽都沒說,只是相視一笑,又像是說了很多。
幾個人站在宮門口說了會兒話,晏梨轉身跟沁寧還有憶妙道別。
沁寧她還能見到,但是憶妙是在禦前伺候的人,想要出宮怕是不太可能。晏梨握住憶妙的手,“憶妙,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我走了,以後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憶妙注視着她,心中百感交集,卻也沒有失态,得體地說:“您也是。憶妙希望您以後能平安健康,每天都很開心。”
“謝謝。”
“阿梨。”晏煦叫她。
晏梨放開憶妙的手,粲然笑,“走了。”
“走吧走吧,再這麽依依惜別下去,我可能要哭着回去了。”沁寧擺擺手,開玩笑的語氣,眼眶卻微微泛紅。
晏梨沒再啰嗦,轉身離開,腳步輕快地走向晏煦。
卻在走近的剎那,心口一刺——
“唔!”尖銳的刺痛,捂着心口彎下腰。
這一下,兩邊四個人全沖了上來。
“妹妹!”
“阿梨?”
晏煦扶着她,幾個人緊張地詢問她的情況,然而在緩過來的瞬間,晏梨顧不上回答,倏爾轉頭看向身後的皇宮。
那些宮殿樓宇都被紅牆擋住,只剩一個角樓的屋頂寥寥幾筆,孤零零站在紅牆之上。
心裏莫名發慌。
因為在宮門口的那一折騰,到了住處,晏梨被勒令卧床休息了三天。
這三天晏煦幾乎寸步不離地守着。
她現在在他眼裏,就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她現在本來身體都還沒有大好,回漠北又是路途漫漫,必須得好好養着才行。
今天天氣格外好,晏煦終于松口讓人下床,只是不能出大門。
到現在,晏梨才大概弄清楚了自己住在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是個很大的宅子,她花了一上午才勉強逛完。
雖然暫時不能上街,但是待着這園子裏人要放松很多。氣色也一天天好起來。
“阿梨!”
午睡剛起,就聽到有人在叫她。
“妹妹!”
“哦,來了!”晏梨應聲,急急忙忙出去。
見她出來,晏煦拉着人就走,“走,二哥給你準備了一個禮物。”
晏梨只得跟上。
等到了花園裏,才發現他說的禮物是一個很大的秋千。
“看,喜歡嗎?”
晏煦讓到一邊,獻寶似的擡手伸向那架秋千。
那天流螢無意中說漏嘴,說蕭天淩以前給她做了個秋千,她喜歡得不得了。
喜歡得不得了……
想到這幾個字,就牙癢癢。
晏梨看着那架秋千,點頭,“喜歡。”
一聽她說喜歡,晏煦心滿意足地笑了。
他就說,他畢竟是親哥哥,怎麽可能會不知道她喜歡什麽。他連晏嘯都沒有輸過幾回,要是輸給半道出現的蕭天淩,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再說,阿梨第一次蕩秋千,是他教的。
晏煦昂首挺胸地走過去,長腿一邁,輕輕松松站到秋千上,緩緩把秋千蕩起來,伸手,“阿梨,過來。”
晏梨躍躍欲試,可是秋千一直在蕩,心裏害怕,遲疑着沒敢上前。
“來,把手給我。”
看着晏煦,無端生出無限信任,晏梨伸手,只感覺人被往前輕松一帶,人便已經站在了秋千上。
晏梨驚訝。
她感覺這一切就像是發生過很多次一樣。
晏煦松松抱住她,讓她把身體轉過來。
等她站好,帶着她一只手到自己腰間,“抱好。”
這句話一說完,秋千就蕩高起來,晏梨吓得抱緊了身邊的人,驚叫出聲。
秋千越蕩越高。
“再高點嗎?”
“不了不了!”晏梨急忙答。
晏煦故意捉弄她,壞笑,“好,那就再高點。”
真的太高了,感覺人像是要飛起來,晏梨抓住晏煦,連眼睛都不敢睜,一陣尖叫之後,“二哥!慢點慢點!”
秋千很快停下來。
晏梨睜開眼,大口大口喘氣,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卻很開心。
一扭頭,發現身邊的人滿眼殷切目光看着自己。
“阿梨,再叫一聲。”晏煦說。
以前她最愛跟在他身後,穿着漂亮的衣服,小小的一個,像只小鳥一樣,天天地叫他,“二哥,二哥。”
“再叫一聲。”
晏梨愣了片刻,眉眼一彎,“二哥。”
說完,就被人抱進懷裏。
晏梨還沒有反應過來,人又被松開。
“那這世上誰最好?”
一聽這話,站在旁邊的流螢幹巴巴扯了扯嘴角。
又來了。
說出來都沒有人信,一個漠北最大的商人,一個晏家軍的少将軍,一個晏家軍的将軍,平日裏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在妹妹/女兒面前争寵。
所以從小,不管什麽好東西,都是成堆成堆地往小姐面前送。
如果不是要職在身,不得召不能入京,加上邊境這段時間又不太平,老爺跟大少爺不可能不來的。
“二哥。”晏梨答。
晏煦心滿意足地摸摸阿梨的頭,“乖,二哥帶你去吃好吃的。以後你想吃什麽,要什麽都只管跟二哥說,二哥統統給買。大哥跟爹都是吃俸祿的人,手裏沒什麽錢,但是男人的自尊,你懂。所以為了保護大哥跟咱爹的自尊,你就不要告訴他們了,知道了嗎?”
“……哦。”
她這一個哦,聽得晏煦是心花怒放,正高興着——
“二少爺,要是知道你現在偷偷給小姐灌迷魂湯,等回去了,大少爺跟老爺肯定會聯手揍你的。”流螢開口。
晏煦:“…………”
笑得陰恻恻地回頭,骨節分明的手指向流螢,“流螢,你信不信二少爺我現在就打、你。”
流螢立馬閉緊嘴巴。
“迷魂湯?”
晏煦心裏氣得牙癢癢,流螢這個小丫頭真是……
“走走走,我們去吃好吃的!”
強行岔開話題。
晏梨跟着走,想起一件事,他們已經在這兒待了不少日子了,“二哥,我們要一直留在上京嗎?”
晏煦默然一瞬,笑,“二哥還有點事,辦完咱們就回漠北。怎麽了?阿梨想家了?”
晏梨說不上來,只是心裏每次提到漠北這兩個字,她就心裏發空,卻弄不清楚原因。
見她沉默,晏煦摸摸她的頭,“放心,二哥一定會帶你回家。”
“好。”
因為流螢一句,“小姐最喜歡迎仙樓的菜”,晏煦就帶着人去了迎仙樓。
不想橫生枝節,在路上晏煦買了個傩面,哄着晏梨戴上。
晏梨只當是好玩,也沒有拒絕。
不過就算是這樣,兩人出現的時候,大堂裏都靜了一瞬。
晏煦早就習慣這樣的目光,目不斜視地跟着小二上樓,走了幾步,發現身後的人沒有跟上來,回頭,見晏梨呆愣愣的站在那裏。
“阿梨?”
他聲音并不大,但是晏梨卻像是驚弓之鳥般,猛地一抖,驚而看向他。
晏煦皺眉。
折身回去,“怎麽了?”
晏梨呼吸有些急,她也不知道怎麽了,就是當這些人都看過來的時候,哪怕知道他們連她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卻感覺突然喘不過氣來。
擡眼看到晏煦輕蹙的眉頭,搖搖頭,“沒事。”
晏煦知道她并不是沒有事,從小看着她長大,她的情緒怎麽可能瞞得過他。牽過她的手,帶着她一起上樓。
上樓之後,下面大堂又恢複了熱鬧。
小聲議論了幾句剛剛出現的兩人,而後又回到之前的話題上。
“現在白家可是如日中天……”
到了雅間。
“剛剛在樓下怎麽了?是想起什麽了?還是什麽讓你不開心了?”晏煦問。
“沒有。”
晏煦笑,擡手輕輕彈了一下晏梨的腦門,“從你出生第一天我就抱着你,然後看着你一天天長大,你覺得你能瞞得過我?”
流螢在旁邊倒茶,聽到這話,随口接,“嗯呢,可不是。就是當時小姐被大少爺先抱了,二少爺哭得在地上打滾,還是夫人說可以親親小姐,才好了呢。”
晏煦:“…………”
“流螢……”晏煦從牙縫中擠出這兩個字,“晏嘯給了你什麽好處,我出十倍!”
流螢看着人不停抖的拳手,默默往後退一步,眼睛瞪得遠遠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
“二哥就算哭起來也肯定不會醜的。”晏梨打圓場。
一聽這話,前一刻要炸掉的人,瞬間熄了火。
看着晏梨,一副“有妹萬事足”的樣子。
晏梨他們坐的雅間在最裏側,菜上來之後,晏煦就坐在一邊幫晏梨夾菜,然後心滿意足地看着她吃。
房間裏只有輕微響聲。
是以當旁邊有人争執的時候,這邊能聽得一清二楚。
“……月心?你怎麽能直呼人家慧妃娘娘的名字?人家現在可是一宮之主,眼看着白家如今得皇上青眼,後宮之主也是指日可待了。那還是我們這些人高攀得上的了?”
“少說些帶刺的話。我們這些人以前都是圍着你林瑤依轉的,現在月心比過你,你怎麽會開心?”
“是啊,我是不開心,我坦坦蕩蕩。既然你跟慧妃娘娘如此姐妹情深,怎麽不見娘娘讓你進宮閑敘呢?說不定一個不小心見到聖顏,得寵冊封,何愁榮華富貴。以前不都說你們是上京雙姝嗎?該不會是人防着你吧?”
“你少在這裏挑撥離間。”
“我是不是在挑撥離間你心知肚明。”
“林瑤依,你就是嫉妒。就算你嘴上不說,但是誰不知道,你想進宮,可是你進不去,你只能看到月心坐上你一輩子都坐不上的位置。”
“是沒有跟你一樣,上趕着跟人套近乎?”
“我套近乎?我可是記得,當初月心嫁進楚王府之前,說什麽月心比楚王妃好千百倍,這世上除了月心誰都配不上殿下的話,可不是我說的。”
“那說楚王妃要不是有個當大将軍的爹,怕是連給你的慧妃娘娘提鞋都不配的人,也不是我。”
“好了好了,都少說一句,咱們別失了體面。”有人勸和。
“有失體面的人也落不到我這兒來。有時候人不要太自作多情。別忘了,你爹當初幹過什麽事?現在眼看人得皇上倚重,眼巴巴湊上去。就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要看看自己配麽?”最先開口的那人道。
“不管你怎麽說,月心現在得皇上喜歡,日日左右。說不定明年這個時候,就有一位皇子或者公主降生了,那可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不知道會何等寵愛。”
“古往今來,倒是沒有聽說有哪個江洋大盜,最後一門興耀,富貴百年的。畢竟這偷的就是偷的。”
“話不投機半句多。”
撕破臉,有人正要離開,不過剛一起身,門口飛進來一個東西,擦着臉過去,“嘭”一聲幹脆利落地紮進臨街的窗戶上。
站起來的人僵住。
其餘人回頭,本以為是把匕首之類的東西,沒想到卻是一根筷子。
房間裏的人齊刷刷變了臉色。
門外響起腳步聲,循聲看去,只見一個身穿白色錦服的年輕男子笑吟吟地走進來。
又是不約而同地一愣。
那男子生得一張叫人過目不忘的臉,但是卻從來沒有在上京見過,但是看他的穿着打扮,便知身份不凡。光是他手上的那枚玉扳指,就價值連城。
人像是都忘了剛才發生過什麽。
“公子是何人?”有人開口問。
晏煦笑意不減,“我是誰你們不需要知道。我只是過來提醒你們一句,你們口中的楚王妃,以後要是再讓我聽到你們說她一句不好的話,下次那根筷子就不是紮在窗戶上了……”
一頓,“我看紮在你們的腦袋上更容易。”
眸色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