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晏梨進宮的事,很快傳到白月心耳朵裏。
白月心坐在梳妝鏡前,細長手指拈起耳墜放在自己耳側,邊聽着邊慢條斯理地挑着首飾。
這些東西都是內侍省剛剛送過來的。
現在前朝後宮皇上對白家恩寵無上。宮裏的人都是人精,巴結的自然不會笑。
唇邊帶着淺淺的笑意,幾分得意,幾分輕蔑。
忽然動作一頓。
白月心驀然擡眼,目光刀子一般紮過去,“你剛剛說朔風帶她去了哪兒?”
站在旁邊回話的宮女聞言噤聲片刻,聲音低下來,“去了……正和殿。”
屋子裏有一瞬寂靜。
“嘩啦——”
一陣亂響,臺上的珠寶首飾全被掀翻在地。
屋子裏的宮人跪了一地,齊聲說:“娘娘息怒。”
白月心一只手握拳壓在臺面上,胸口劇烈起伏,眼中是濃重的恨意。
上次的玄绶白玉還不夠,這次竟然讓人進正和殿?
一個女子憑什麽能去哪裏?
閉上眼,眼前盡是那張看着都覺得惡心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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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因為那張臉。
白家所做的一切竟然還抵不過一張臉嗎。
“娘娘息怒,氣壞了身子是不劃算。”松枝柔聲說。
保養得極好的手緊握成拳,細細的指尖深深嵌進掌心裏,半晌,看着地上的東西。
“把東西收拾收拾。”聲音已經恢複平常。
幾個侍女跪在地上,埋頭趕緊把地上收拾幹淨。
松枝重新準備了首飾。
白月心顧自拈起一對翡翠耳墜,戴好一邊,看着銅鏡中自己的臉,指尖在臉側輕輕滑了個來回,最後停在下颚,輕輕托着。
眼睛輕眯。
既然那張臉那麽金貴,就幹脆毀了吧。
省的擋路。
朱唇輕啓,吩咐松枝,“去挑幾件首飾,咱們待會兒去見陳昭儀。”
松枝微微擡眼看了眼,心裏閃過一個念頭,面色微緊,不過轉瞬恢複如常,應聲去準備。
路上,跟沁寧撞個正着。
沁寧帶着自己的人徑直走上前。
“長公主。”白月心出聲問候。
見人連膝蓋都沒有彎一下,沁寧輕笑,“果然,那句話說得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小白大人如今可謂是出盡風頭,”
白月心淺笑,“兄長能為皇上排憂解難,白家上下确是與有榮焉。”
沁寧視線往她身後一掃,“這是要去哪兒?”
“前幾日幾位妹妹送來一些點心,今日閑來無事,挑了幾件首飾,剛好找她們說說話。”
“慧妃如今這般風光,倒是羨煞旁人。只不過小心,站得越高摔得越痛。”
“長公主這話說得像是親身經歷過,心有戚戚。”
又道:“母後昨日生辰,本想去看看。不過母後如今潛心禮佛,不願見人,倒是跟以往很不一樣,不知道是不是應了長公主剛剛說的那句話呢。”
沁寧臉色一瞬僵硬,随即笑,“慧妃這麽關心母後,之前還專程去永壽宮看望母後。慧妃如此孝順,都說好人好報,以後如何,拭目以待。”
聽出她的弦外之音,白月心笑容不減,“有勞長公主挂念。”
等過來閑聊的各宮妃嫔都離開之後,白月心喝了口茶,潤潤喉,才慢悠悠問松枝,“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那邊回話,說一定會讓娘娘如願以償的。”
白月心滿意點點頭。
見松枝還站在面前,問:“還有什麽事?”
“娘娘……”
“吞吞吐吐的幹什麽?什麽事?說吧。”白月心放下茶盞。
“娘娘,這件事要不要跟尚書大人商量一下?”
“不必。”白月心想都沒想就拒絕。
她已經不是那個任人欺負的白月心了。
再說,在父親心裏,從小就只看得見兄長。如今她要向所有人證明,她也可以光耀白家門楣。
松枝默然一會兒,又道:“剛剛娘娘跟各宮主子逛禦花園的時候,尚書大人差人送了東西進來,說是娘娘最喜歡的點心。”
聞言,白月心眼睛一亮,“父親送來的?”
“是。”
“東西呢?”
松枝轉身,把裝點心的食盒端了過來,放到白月心面前。
打開蓋子,白月心看到食盒裏的點心,會心一笑。
都是她愛吃的點心。
自從進宮,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吃到過了。雖然宮裏的點心做得極好,但是有些味道還是不可替代。
白月心拿起一塊,咬了一小口。
或許是太久沒有吃到過,比記憶中的味道更香甜了。又或許是以前這些東西都是母親給她準備。如今換了一個人,這盒點心便不僅僅只是一盒點心。
完全沉浸在喜悅之中,對于身旁人面上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全然未覺。
第三塊點心剛剛拿起來,腹中突然一絞。
“唔……”
手裏的點心掉到地上,白月心捂着腹部彎下腰。
本以為很快就能緩過去,可是越來越痛。
痛到輕哼出聲的時候,白月心忽然察覺不對勁。
松枝站在旁邊,一動不動。
白月心死死壓住肚子,呵斥,“松枝,你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傳太醫!”
然而,面前的人還是沒有動,垂着眼簾,不看她,面無表情地說:“娘娘且忍一忍吧。”
白月心痛得冷汗直冒,看了眼桌上那盞還沒有喝完的茶,怒而将桌上的東西全掃到地上,“你在茶裏放了什麽?!”
松枝不再說話。
呼吸間隐隐有了血腥味,白月心心裏湧上無盡恐懼,大喊,“來人!”
然而始終沒有等到半點回應。
“娘娘忍一忍,越動得厲害,只會越痛。”松枝聲音無波無瀾地說。
白月心看向她的目光像是淬了毒,她不可能在這裏坐以待斃,強撐着站起來,想要出去找人。
只是剛站起身,五髒六腑像是被人生生撕裂,痛到站不穩,人一頭栽倒下去。
而站在旁邊的松枝不但沒有伸手扶她,甚至像是怕殃及池魚般,往後退了一步。
白月心趴在地上,咬牙切齒,“你個賤/婢!我一定會将你碎屍萬段!”
過了會兒,意識自己只有她一個人可以求助,白月心語氣緩下來,“松枝,松枝,快叫太醫。”
紅了眼,“你我主仆一場,我從未苛待過你。在這後宮之中,我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你。你不可以這樣對我。你難道忘了我們是怎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嗎?曾經那些戰戰兢兢的日子,是我們一起扛過來的。如今眼看我就要得到我們曾經想要的一切了。等我當上皇後,對你一定會比現在還要好的。甚至,我可以安排你侍寝,以後我們以姐妹相稱,可好?以後我們就是這宮裏唯一可以彼此信任的人。”
松枝默然。
白月心痛到蜷縮在地上,“松枝,你救救我,快叫太醫。你不要怕,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對不對?你放心,我不會追究的,而且我馬上就要當皇後了,我會保護你,誰都不能再欺負你,你可以放心大膽地活着……松枝……”
白月心拼盡渾身力氣朝松枝伸出手。
後者卻後退半步,而後跪下,“是松枝對不住娘娘。”
她态度沒有半分動搖,白月心只覺得絕望沒頂,眼淚随着眼角往下淌。
“是皇上,是他讓你這麽做的對不對?”
話音未落,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白月心努力仰起頭,看着那個穿着玄青色龍袍的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過來。
最終停在自己面前。
她躺在地上,目光落在金繡龍文的鞋面上。
忽然什麽都明了。
眼淚一顆一顆往下砸。
“皇上,原來已經恨臣妾到如此地步。”
面前的人靜默片刻,沉聲,“貪得無厭,必引火***。”
聽到這句話,白月心笑出聲,“貪得無厭?貪得無厭……臣妾所貪,皇上扪心自問,可曾給過半分?”
“身為白敏的女兒,難道不知道‘非分之想’四個字怎麽寫?”
“非分之想?臣妾嫁給皇上,想要皇上一點點心意,竟然是非分之想?既然皇上認為這都是非分之想,當初又要娶我?要讓我進王府?”
“你覺得呢?”
這一句反問,白月心先是怔愣是一瞬,随即苦笑,“皇上,果然是浴血沙場的人,心可真硬啊,硬得叫人覺得骨寒。”
白月心蜷縮得更緊。
“就算再不願意承認,可是事實就是,臣妾從頭到尾都只是皇上跟王相棋盤上的一顆棋子而已。太後當初選我,讓我嫁入楚王府為側妃,一是想拉攏白家。二是,她需要一個人幫她盯着楚王府。而我,從小循規蹈矩。不像晏梨,可以不講規矩,不按道理出牌。家人遠在漠北,也沒有什麽顧忌。”
“更重要的是,晏梨眼裏心裏都只有你,絕不可能幫王相牽制你。所以,太後選了我。而皇上也順水推舟接受了這個安排。因為那個時候,皇上還需要王家的勢力。就算拒絕了我,也會是別人。皇上深知這一點,所以納我進王府,對嗎?”
他沒有說話,但是白月心知道,她沒有說錯。
又道:“從頭到尾,皇上對我只有利用。哪怕白家為了皇上不惜跟太後與王相反目,也只是利用。圍獵之前,皇上日日召我侍寝,可是誰知道,其實你根本就沒有碰過我。卻讓所有人都以為我得了恩寵。”
“太後跟王家利用明王給你施壓,就算是王相許父親再多好處,若是真要讓明王坐上皇位,都不可能比現在還好。所以召我侍寝,逼得我與太後徹底決裂,逼得白家跟王相反目,徹底為你所用。就這一出戲,皇上便讓向着皇上的人更向着皇上,有反心的人更加坐立難安。而我,滿腹委屈,卻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只能往自己肚子裏咽。”
說着說着,開始笑,笑道沁出淚,“想想,這些委屈又算什麽呢?當初,我嫁進楚王府,新婚夜,皇上卻連碰都不讓我碰一下。甚至喜帕……咳咳咳!”
情緒激動,連聲咳嗽,喘了幾口氣,“甚至喜帕,寧願用燭臺劃傷手,都不願意碰我。”
“我已經是百般忍讓,皇上竟然還要置我于死地,當真是半點……半點情分不念。”
血用嘴角溢出來。
擡眼,對上他的視線,眼中盡是對她的可憐。
而她等到的卻是——
“家裏送來的點心合胃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