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九裏香篇
新陽熠熠穿透窗棂映在房壁上,屋頂堆積的皚皚白雪漸漸融化,化作銀條順着青瓦嘀嗒落下。
我端着一盆熱水,路過西閣樓,聽見姑娘們都在議論錦葵,好奇地豎起耳朵,聽見一番卻令我臉色煞白的話!
“哐铛!”水盆從手中滑落,滾燙的熱水潑灑在腳上,卻不及心中的震驚!
不,不可以!我滿心驚慌,拔腿往大堂奔去。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待我氣喘籲籲地來到大堂時,早已客宿邸滿,吆喝聲和掌聲令我很不安。
錦葵……
我焦急地四處張望,終于,撥開人群看見了他。
他一身青衫腰配玉帶,面色平淡。俯身,懷裏圈着一名女子,兩人十指緊貼,輕彈琴弦。
從珠兒嘴裏得知,錦葵懷裏的女子是江南第一女商馮彥娘,江南最風騷的寡婦。聽說她經商路過此地,重金篤定錦公子。
我咬牙緊盯臺上,心狠狠地揪痛,攥緊雙拳任指甲狠狠嵌入皮肉。本以為,過幾日勸錦葵跟徐媽媽求情,讓他賣藝不賣身。可是,如今卻……
曲終,錦葵站直了身子,擡頭掃了一眼臺下,他似乎看見我了,原本淡雅的神情閃過一絲愣怔。
我激動的朝他招手,張嘴差點喊出他的名字,是徐媽媽的一句“錦葵,馮夫人難得來一趟,你可要好生伺候哪!”将我的心沉入湖底。
昏幕,我躲在房中不敢出去,生怕一出去就從姑娘們嘴裏聽見不想知道的事。擡頭,望着窗外的爐煙四起,也不知他怎樣了?
次日,我沒有見到他的身影。一切如常,姑娘們像往常一樣迎客,對錦葵的事竟無人議論!我雖心急如焚,卻不能在姑娘們面前貿然提起他。她們心眼多,難免會亂嚼舌根。
子時,我按耐不住心中的嚅動,偷偷溜出房,借着淡淡的月光悄悄往錦葵的房間去。
我偷偷蹲在他房外,捏住鼻子學着喵叫,願他在裏面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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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房門咯吱一聲打開,昏暗中有個黑影站在我面前,月光灑落修長的身影倒映在我身上。
“錦葵!”我欣喜地喚他。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見他朝四周探了探頭,确定無人才帶我入房。
房中漆黑一片,只有淡淡的月光灑入窗棂。錦葵不語,只是一直将我緊擁懷中,深沉的氣息向我傾訴他無盡的思緒和沉浮。
“錦……錦葵,馮夫人可曾為難你?”我伏在他胸口顫聲問,雙手卻遲遲不敢環住他的腰。
錦葵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道:“她知我不願,便不再勉強。不過,三日後她還會來。”
我輕輕推開他,仰頭問:“那你怎辦?錦葵,你當初就不該入了醉夢樓。”
“我若不賣身于此,又怎能讓你看見我?”他長嘆一聲,嗫嚅了片刻,悲傷道:“況且,我已經打聽到了,我的親人,已經……”
“別說了。”我指尖摁住他的唇,不願聽見他顫抖的聲音。
錦葵,你的心情我豈能不理解?曾經,我也曾有過親人。
此刻,我腦海萌生了一個念頭,逃離醉夢樓!反正我們亦無親人,只有賤命一條,若有一人此生能愛我,生命長短又有何懼?
“不行,你我簽了賣身契,若無人替我們贖身,這一輩子我們是逃不掉的。”
我看不見他的臉龐,更不知他此刻的神情,只知道唇上傳來冰冷的柔軟……只片刻,耳邊傳來他灼熱暗沉的聲音:“香兒,你愛我嗎?”
“愛。”
唇上的冰冷再次貼近,衣紗褪盡,幽簾帷幔,滿室的醉香。青色的紗幔緩緩低落,掩映雙雙糾纏的身影,獨留一地殘香衣物。
錦郎,此愛終不悔。
三日之期,轉眼即逝。
錦葵怕我難過,讓我待在房裏。
我卻無法平靜下來,雙腳不自覺地站在醉夢樓旁,看着馮彥娘一身尊貴華衣如期歸來。這一次,她容顏的妝比上次豔麗了許多,直直刺痛了我的眼。
看着她将錦葵帶去了上房,直至房門緊閉,我才回過神來,跑回房間埋頭痛哭。
日複一日,馮彥娘每日都來尋錦葵撫琴尋樂。而我,日漸消瘦,幾乎與他再無交集。那一晚的香色缱绻,成了心頭上的烙印。
那日,我在柴房偷喝了客人的剩酒,搖搖欲墜扶着木榄上樓。
突然,腦袋撞上了一堵軟牆,我心生煩躁,滿臉不悅的擡頭,錦郎?我沒有喝醉,怎會出現幻覺呢?
“你怎會變成這副模樣?”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錦葵的模樣逐漸清晰。
“錦郎,是你嗎?”我眯眼看他,擡手想要觸碰他的臉。
錦葵一把扣住我的手,瞥了一眼周圍,低喝道:“你不要命了?在這兒喚我錦郎!”
我圓瞪着眼,滿臉驚愕。
終了,他輕嘆了口氣,松開我的手:“香兒,過不久馮夫人會替我贖身,從此……我将随她離去。”
轟!他的一番話令我霎間清醒!
“不,她怎麽可以帶走你,你走了我怎麽辦?”我頓時腦袋嗡嗡作響,驚慌失措的揪住他的衣衫。
“香兒,事已至此,我能奈何?從今往後,莫要輕易相信男子。”錦葵掰開我的手,毫不留戀地從我身旁繞過,清風只留我一抹幽香。
心,漸漸冷卻。
他這是什麽意思?
莫要輕易相信男子……是在說我太愚蠢了嗎?三言兩語傾盡溫柔,入了他的障。
錦葵跟随馮彥娘走的那天,我如初見他時,倚靠在窗欄上,不變的是臘冬,不變的是風雪。一切都沒變,只是他不再狼狽,身邊多了個女人。
他的離去,仿佛抽空了我整顆心。我心中始終難以相信,他竟是負心人。
二月春,又是一番花繁惹思之季。
三頭四月生意低谷,徐媽媽心情不佳,姑娘們犯點小錯便要被罵得狗血淋頭!每次獻舞我都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惹她不高興,招來一頓挨。換作以前我倒不怕這點痛,只是,我摸了摸肚子,葵水三月未來,莫不是……
于是,我偷偷地找大夫把脈,果真是喜脈!我無法想象被徐媽媽知道後結果會如何?
錦郎,我該怎麽辦?
也許,人在無奈的時候,心就容易沖動。三更時分,趁着大家安睡時,我用麻繩綁住床欄,雙手緊攥住麻繩,站在窗欄上看了一眼腳下。
閣房在二樓,雖不算高,但卻剛好在醉夢樓的門處。若是不小心被樓中的人發現了,後果定是生不如死。但是,我總不能親手扼殺腹中的孩子。
雙手死死拽住麻繩,滾燙的眼淚從眼角滑落,雙手順着粗糙的麻繩一點點滑落。漸漸地,原本冰冷的雙手變得火辣刺痛,麻繩将掌心磨爛,我顧不上手上的痛,迫不及待的想要趕快着地逃走。
“三更了!”就在這時,從不遠處走來一名打更的男子。
他擡頭看見了我,許是以為我是賊,連忙敲鼓大喊:“有賊,快來人啊!醉夢樓進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