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親愛的對方辯友
作者:君約
文案
程杳在知乎上提問:
吃素很久了,可是有一塊肉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要不要撈到碗裏?
一共367個回答。按投票排序:
原諒我一生放蕩不羁愛吃肉:撈。
專業打臉王:題主,看到我的勺子伸過來了嗎?
我是一顆鹵蛋:題主請慎重。你如果撈了又嫌膩不想吃,你讓那塊肉情何以堪?
……
內容标簽:都市情緣 情有獨鐘 愛情戰争
搜索關鍵字:主角:程杳,陳覓言 ┃ 配角:路許,俞美櫻 ┃ 其它:
☆、重遇
綿延四天的雨息了。天空霾色難褪。五月初起,這種鬼天氣就成為C市常态。
陳覓言從十夢大廈出來,看了一眼腕表,已經是下午三點半。他皺眉摸出手機,果然在收件箱裏翻到兩條樂菱的信息。
“哥,別忘了我的大事。地點:盛元廣場木棉餐廳,左邊臨窗第六個餐位。”時間是14:37。
“那女人要進來了,她比我高!你快來!快!”這一條是十分鐘前來的。
陳覓盯着手機屏幕觑了一瞬,不再耽擱,開車壓着限速線趕去盛元廣場。
木棉餐廳在凱德購物中心的一層,臨窗的餐位視野極好,窗外便是廣場上的花樣噴泉。
陳覓言側首往左手邊看,一眼看見樂菱。
樂菱坐在軟絨沙發上,微擡下巴,以驕矜睥睨的姿态睨着對面的人——
程杳,一個大她八歲的老女人。
更确切地說,是插足于她和男友沈潮之間的小三。
“這年頭,小三成群結對,賤人前赴後繼,你想日出東方唯你不敗,請遵照姐的配置标準修煉——演技精、雙商高、耐性足!”
這是樂菱在天涯發帖求助時,一個和她有過相似遭遇且成功打敗小三、奪回真愛的前輩放出的豪言。
十九歲的樂菱正在讀大一,她跟沈潮在一起剛滿五個月,在鬥小三這事上完全是個技生的新手。而眼前這個小三不僅比她年紀大,還是博美時尚的創作總監,她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這女人必然是一只職場兼情場白骨精。
否則沈潮怎麽能在她身上丢了魂?
樂菱深知自己演技不足、雙商一般、耐性欠費,因此虛心好學,做足功課。她将所有回帖看完,制定完整的攻略,還使出纏人大法求了陳覓言暗中支援,一旦她落了下風,陳覓言再适時出現給她撐場子。
然而即便做足攻守雙重準備,在見到程杳之前,樂菱還是緊張得老忘詞,她很後悔沒準備個微型提詞器。
但是,沒想到自從程杳走進來,與她打招呼,在她面前坐下後,一切忽然就不一樣了。
樂菱也不知道是怎麽發生的。她感覺小三完全被她鎮住了。
如今,半個小時過去了,她明顯占了上風,智鬥小三之戰漸入佳境,已經不用指望陳覓言快點開完會趕來做她堅強的後盾。
樂菱估摸着應該很快就可以收尾,但她不敢掉以輕心,反倒越發全神貫注,并沒有注意到陳覓言已經進了餐廳,在離她們不遠的餐位上坐下。
從陳覓言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樂菱對面坐着一個女人,她穿着黑色薄毛衣,烏發過肩,發梢微卷。看背影偏瘦,和不算胖的樂菱坐在一塊,很有幾分單薄。
陳覓言的視線微微左移就看清樂菱的臉。小丫頭做了頭發,妝容精致,唇邊帶笑,抹了唇彩的嘴一張一合。
她在對那個女人說她和沈潮交往的甜蜜橋段,姿态難得的溫柔恬靜。
裝得還挺像那麽回事。
陳覓言不由失笑。果然還是個沒長大的丫頭,演宮鬥劇呢。
樂菱的聲音不高不低,偶爾能有清晰的幾句傳過來。但是,也只有樂菱的聲音而已。陳覓言始終沒有聽到那個小三開口說話。
樂菱說到最後嘴巴有些幹了,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又看向對面的女人。
似乎對她的突然止口不甚習慣,程杳眼睫動了一下,望過來的目光幹淨溫淡,看不出溫度,沒有嫉妒,沒有憎恨,甚至沒有明顯的波瀾。但她就這麽筆直地望着,讓樂菱不由一愣。在這一瞬間,樂菱覺得這女人似乎在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訝然過後,樂菱心中把握又多了兩成。沒想到這只白骨精并不如她所想的那麽難對付啊。也對,想必任何女人聽到沈潮為她做過的那些浪漫事都會深受觸動,知難而退吧。
何況是個奔三的老女人。
樂菱想或許這女人的心已經碎成渣渣了,所以嫉妒不嫉妒也就沒所謂了。既然如此,那就不浪費時間,速戰速決!
這麽想着,她吸口氣,看着程杳,“程小姐,我說了這麽多,你別嫌我啰嗦啊,其實我男朋友那個人有個壞毛病,他就是太好心腸了,待人體貼,有時就容易讓人誤會,其實吧,他就是……”
“程總監——”
突然的一聲急喊打斷一切,引得周遭就餐顧客紛紛側目。
陳覓言也怔了一下,一偏頭就看到一個男人快步跑過。
樂菱望見突然出現的男人,瞬間呆住,緊接着慌忙起身,沒說出口的話噎在喉裏,“沈、沈潮……”
她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先前在程杳面前的淡定蕩然無存。
在沈潮面前,樂菱手足無措、心虛氣短。她覺得自己很沒種,明明是沈潮欺騙了她,明明劈腿的那個人是他……
心慌意亂間,沈潮已跑到近前,卻不看她,一雙眼粘到程杳身上,忙不疊解釋,“程總監,你不要誤會,這是我同系的學妹,我跟她之間并沒有什麽!”
樂菱被這話砸得臉發白,不敢相信地瞠着水眸,“沈潮,你再說一遍!”
她聲音擡高,尾音打着顫,引來更多人注目議論,餐廳服務生在不遠處頓足,猶豫着該不該上前。
沈潮面露無奈,“樂學妹,我早就拒絕你了,你何必糾纏!”說罷,側目瞥程杳的神色,見她蹙眉,他一凜,恨不能上前給樂菱一巴掌。
樂菱氣極,忍無可忍,揚手就要去扇沈潮那張俊臉。但剛出手,手腕就被沈潮捏住。
“樂學妹,你別鬧了!”沈潮語氣嚴厲,瞪着樂菱,心中有些後悔和這個沒腦子的丫頭牽扯。
他正欲丢開樂菱,眼前突然晃過一個黑色身影,下一秒他手臂一緊。
陳覓言絲毫沒有留情,捉住沈潮的手一把推開,沈潮吃痛。
“哥!”
看到陳覓言,樂菱十分委屈,眼睛紅了。
陳覓言沒說話,神情嚴肅,正要拉樂菱走,背後沈潮微急的聲音喊道,“程總監,撞到你了?”
沈潮被陳覓言推開時往後跌了一下,手肘撞到程杳右肩。程杳疼得皺了臉,突然就有些氣躁。
“沈潮,”程杳站起身,長發在柔和的燈光下晃了晃,陳覓言就在這時轉身,程杳嗓音溫和,一字一字徐緩地滑進他的耳,“明天十點到財務部領你的實習工資。”
一瞬間,沈潮僵住。
陳覓言也僵住。
程杳沒給沈潮說話的時間,視線轉個彎,筆直看向樂菱。
“別哭了,讓他滾吧。”
——
程杳走後,沈潮緊追出門。
陳覓言陡然回神。
“在這等着。”他對樂菱說完話就走了。 樂菱伏在桌上嗚嗚地哭。
走出門後,陳覓言一眼就找到程杳的身影,她在噴泉旁邊被沈潮攔着,沈潮神情焦急地跟她解釋着什麽,但程杳很厭煩,推開沈潮的手往前走。沈潮不罷休,仍追着她。
天色更陰沉了,像要下雨。廣場上人很少,個個行色匆匆。
陳覓言很快走過去,拉着沈潮給了他一拳。沈潮被打懵了,跌到地上。
“滾。”
陳覓言的聲音很低,但沈潮和程杳都聽清了,沈潮很憤怒地瞪着陳覓言,起身要打他,但他不是陳覓言的對手,剛從地上起來,就被陳覓言揪着領子搡遠了。
有行人朝這邊看過來。沈潮有點狼狽,怒視陳覓言一眼,又瞅瞅程杳,見她面無表情,他悻悻地走了。
陳覓言回過身,程杳正在看他。程杳的眼睛很亮,她看人時很認真,不會讓人覺得敷衍、潦草。
陳覓言心口窒了一下。
第一次見到程杳時,她也是這麽看着他。在人滿為患的C大模拟法庭,程杳的眼神炙熱專注,像有太陽在她眼睛裏,很耀眼。
所以陳覓言晃了神,連她的攻辯問題都沒有聽清,只記得她喊他“親愛的對方辯友”時,那聲音清脆好聽,鹂鳥一樣。
那時,陳覓言沒滿十八歲,還是毛頭小子的年紀。但陳覓言卻不是毛頭小子的性子。他嚴謹、冷靜、理智,是衆人口中的“邏輯怪”,才上大一就輕松跻身經管學院風雲四辯,碾壓無數前輩辯手。可是這樣的他出人意料地在辯論場上走了神。
那場冠亞争奪賽,經管學院敗給了文學院,最佳辯手是程杳。
陳覓言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想起那麽久遠的事。也許是猝不及防的重遇太令人震驚。
程杳變了許多,但他輕易就認出她。沒有一絲不确定。
他走過去。
程杳目光擡起,看着面前比她高很多的男人,笑了笑說:“你也要打我麽?”
陳覓言一滞。
程杳嘴邊的笑很快消失:“我對比我小的男人不感興趣,我并沒有搶你妹妹的男人。至于沈潮……”
她扯了扯唇說,“其實他對我也沒興趣。”
陳覓言又是一愣,聽到程杳說:“他只是想被留用。”
程杳話音落下,陳覓言怔怔的,沒什麽反應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明顯有些奇怪,但程杳很懶,沒興致深究,只說:“我覺得我的解釋夠了。”說完,也不管他,扭頭就走。
陳覓言在原地站了一會,回過神後匆忙追過去,十分冒昧地捉住她的手。
手腕上一緊,陌生的溫度貼上,程杳覺得燙人,心口又躁起來。她扭頭瞪着陳覓言,眼睛裏有火,“真想動手?”
程杳的皮膚很白,在沒有陽光的陰天也白得明顯,但她動了氣,血液湧動,臉就紅了。不只臉,連眼睛也有點發紅。
陳覓言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又愣了。
程杳突然冷笑,笑完後在他沒有反應過來時猛推了一把。
“滾開。”
陳覓言一個趔趄,手裏空了,他呆站着,終于意識到程杳不認得他了。
☆、師姐
就在陳覓言發愣的時候,程杳走了。
他看到她到路邊攔住一輛計程車,單薄的身體鑽進去,暗紅色的計程車很快在視野裏消失。
陳覓言緊抿着唇,默默在廣場站了近十分鐘。
等他回到餐廳,樂菱已經哭完了。她的眼睛還是紅的,有些腫,臉上的妝花了,很狼狽。
看到陳覓言,陸菱吸了吸鼻子:“哥,讓你看笑話了,真對不住。”
陳覓言揉揉她的頭,低聲說:“去洗把臉,我們在這吃晚飯。”
樂菱收拾好從洗手間出來,陳覓言已經點好餐。飯吃到中間,陳覓言說:“以後不要再跟那人牽扯。”
樂菱手一頓,然後嗯了一聲。
陳覓言猶豫一會,又說:“她不是小三,應該是沈潮想利用她。”
樂菱擡起頭,有些驚訝。想了想,似乎明白了,很氣憤:“真是個人渣,我瞎了眼才喜歡他。”
陳覓言沒有應聲,過了幾秒鐘,緩聲問:“沈潮在博美旗下哪個公司實習?”
“就是博美時尚啊,他們不是一個月前搬到你們那個大廈去了?”樂菱悶悶道,說完她想起了什麽,“對哦,我忘了你外派半年了。”
“聽她那話,沈潮應該留不下了。”
“他活該。”總算找到了一件讓人氣順的事。說起這個,樂菱想起程杳那女人。
“哥,你覺得那小三……不,那程總監怎麽樣?”
陳覓言正低頭劃牛排,聽她這麽問,手顫了一下,刀叉碰到一起,發出脆脆的聲音,有些刺耳。
“什麽怎麽樣?”他沒有擡頭,定定看着牛排,眼睛卻深了。
樂菱說:“我覺得她是個好人。”
陳覓言愣了下,擡眸望過來,漆黑的眼睛很亮:“我也這麽想。”
——
程杳沒有回公司,叫司機直接把她送到明庭苑。
明庭苑是程杳的住處,她搬到這裏三個月。确切地說,她回到C市三個月。C市并不是程杳的家鄉,但她本科是在C大讀的,雖然她腦子壞了,記性差了,但對這座生活過四年的城市多少還有一絲熟悉感。
程杳的公寓不大,六十平的一居室,屋子裏是灰白色調的,家具不多,看起來空落冷清。
程杳進屋後給助理張月打了個電話,放下電話後就看見外頭下起雨,落地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她走過去站了一會,然後将窗簾拉上。
這時,有人打電話過來。
程杳接起來,聽到俞美櫻的聲音。
“程杳,你在哪?!”俞美櫻的嗓子很大,程杳聽得耳朵痛,飛快地将手機拿遠。
“在家。”程杳答着。
“卧槽!”俞美櫻在電話那頭爆起來,“程杳,你丫又放我鴿子!”
程杳皺眉,過了一會說:“我忘了,對不起。”
“你記的便箋呢?”俞美櫻嘆口氣,語中的無奈隔着長長的電話線也能聽出來。
程杳拿着電話走到沙發邊,從手包裏摸出棕色的小本子,翻開看了看,告訴俞美櫻:“本子上沒有,大概是記漏了。”
說完,她聽到電話那頭俞美櫻又嘆了一口氣。
“程杳,我給你買的東西你還在吃嗎?”俞美櫻問。
程杳朝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應着:“嗯,在吃。”
俞美櫻沒話說了,程杳聽到她在那邊嘟囔,“怎麽就沒有進步呢……”
程杳不知道說什麽。想了想,她覺得還是閉嘴吧。
挂了電話,程杳拿出筆,開始回翻短信和郵箱,大約花了十分鐘将明天要做的事一項項記到本子上,然後将本子裝好。
這是程杳的習慣。這樣,她只要記着一件事就好。但是難免有疏漏的時候,比如今天她就爽了俞美櫻的約。
還好是俞美櫻,不是別人。
程杳有些慶幸。她知道俞美櫻總是會原諒她的。
六點半,程杳開始吃晚飯。說是晚飯,其實就是兩塊切片面包。程杳知道要是俞美櫻在,一定會從她手上奪下來直接扔到垃圾桶裏。
可是今天俞美櫻不在,所以程杳安安心心吃完面包,從冰箱裏拿了一罐冰咖慢慢喝掉。
喂飽了自己,程杳洗了個澡,換了睡衣後窩到沙發上工作。
程杳是博美時尚創意部的,以前在香港,她只管文案,但到C市這個分公司後頂了創作總監的缺,所以現在文案和美術這兩塊都歸她。
程杳不喜歡管人,她只喜歡胡思亂想做做文案混口飯吃,之所以接下這個位子,純粹是被林頌聲忽悠了。但現在程杳還不知道林頌聲給她下了套子,她以為再堅持三個月林頌聲就能安排人來接替她。
程杳把五個組長交過來的案子全部看完後,已經快十點了。
她合上電腦洗漱完就進了卧室,裹着薄毯子睡着了。
卧室的燈亮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程杳去崇安路見Daisy品牌時裝的負責人,談完案子之後才去公司。到十夢大廈時,已經十一點半。她坐西區的電梯到十二層,一進工作室,助理張月就過來說沈潮在公司等她一上午了。
程杳聽完就皺了眉。
張月注意到了,問:“總監要不要見他?要不,我叫保安員趕他走?”
程杳點頭:“趕吧。”
張月應聲去打電話了。
程杳沒再管這事,徑自去辦公室拿了一沓材料到十一層走了一趟,跟客戶部的負責人談完之後就到了午飯時間。
程杳不喜歡吃飯。确切地說,她不喜歡吃東西,不管吃的是什麽。不過,即使不喜歡,大多數時候她還是跟別人一樣到點進食,因為胃裏需要裝東西。
俞美櫻說,“口腹之欲”在程杳這裏只有“腹”,沒有“口”。這話對極了。程杳很無奈,卻不能否認這個事實。
十夢大廈下面就有吃飯的地方,中西餐廳、咖啡吧排了一長排。
程杳去了最常去的那家DRAME SHOP,要了一盤沙拉和一杯咖啡。
程杳很愛咖啡,每天都要喝很多,幾乎當成生命之水。她喝不出味道,但能聞到咖啡的香氣,很濃郁。自從戒酒後,她就改喝這東西,一喝就是五年,她現在已經不怎麽想念酒的辛辣刺激感了。
一杯咖啡很快見了底,程杳意興闌珊地扒拉着沙拉,一頓午飯無滋無味地吃了半個小時。
十二點四十五分,程杳吃完,喊了侍應結賬。然後她摸出小本子,看過下午的日程就拿着手包離開餐位。但她走了兩步就頓住。
不遠處,一個挺拔英俊的年輕男人站在那裏看着她。
程杳一瞬間很想像俞美櫻一樣吼一聲“卧槽”。
這男人真他媽執着!
程杳回想了一下昨天的事,她記得昨天解釋得足夠清楚,實在不懂這男人為什麽陰魂不散。是不是非要替他妹妹打她一頓才罷休?
這樣想着,程杳又竄氣了。她一竄氣,心口就悶,悶得想砸東西想吼叫想罵人。
但這是公共場合,她得忍。
得忍。
程杳壓着火,睨了陳覓言一眼,沒搭理他。她從他身邊走過時,陳覓言轉身跟着她出了門。
程杳知道他在後頭,但她沒回頭,沒事人一樣往回走。
陳覓言緊跟在後,步伐不疾不徐,走了一小段路,他突然朝着前面纖瘦的背影喊:“程師姐。”
程杳一怔,停下腳步,回首看他。
陳覓言走近,清黑的眼與她相視,眸子裏閃過一抹複雜的光。
晴朗的天氣,有薄淡的陽光,程杳迎着光,微眯着眼,睫毛顫了顫,很黑很長。她的臉很幹淨,沒有化妝,白得晃人眼。
她的聲音裏全是訝異:“你喊我?”
陳覓言沒點頭,低目看了她一會,說:“我是陳覓言,C大05級經管學院陳覓言。”
他的聲音有些低,像怕她聽不清似的,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清晰緩慢。
“陳……覓言?”程杳皺眉,腦子裏有點印象,卻不清晰,清秀的臉上露出毫不作僞的迷惘。
陳覓言雙肩一震。
他看出來了,程杳不是認不出他現在的樣子,她是忘了他陳覓言這個人。
這實在有些打擊人。
陳覓言攥緊了手,默不作聲,程杳想了快一分鐘,總算在腦子裏摸出些影子,“……校辯隊的?”
陳覓言眼睛微微一亮,似乎得到了安慰,對她笑了:“對。”
他聲音溫朗,深黑的眼清亮純淨,态度很友好。這讓程杳莫名感到輕松,臉上的困惑和驚訝悉數退去,她朝他看了看,說:“你好像變了。”跟她剛剛努力回想出來的零星片段裏的樣子不太像了,不過都挺好看的。她依稀記得那時在C大陳覓言好像挺招女生喜歡的。
“你也變了。”陳覓言深眸熠熠,“好久不見,師姐什麽時候來C市了?”
“才來不久。”程杳想起什麽,表示歉意,“昨天的事……抱歉,我态度不好。”
“不,”陳覓言也想起昨天,認真道,“是我表妹的事連累你,對不起。”
“原來她是你表妹。”程杳笑笑,“真是巧。”
陳覓言也笑,眉眼生輝,“是啊,很巧。”稍稍一頓,他指着前面的十夢大廈說,“我也在那裏工作,和你一棟樓。”
程杳的視線随着他的手望向不遠處,有些意外,“哪個公司?”
“啓程國際。
程杳“哦”一聲,皺眉想了想,模糊地記得他當年學的好像是工管。正想着,聽到陳覓言的聲音,“師姐……回C市之前一直在英國嗎?”
程杳搖頭,“不,這三年我在香港。”
“是麽?”陳覓言的聲音低下去。
遲疑幾秒,他彎唇笑了笑,語氣随意地問道,“那師姐結婚了嗎?”
☆、記憶
陳覓言的話讓程杳一愣,她清淡的表情僵了一下,轉瞬又恢複成平靜的樣子。
“沒有啊,我一個人。”她笑笑說。
“哦。”陳覓言面色平靜,也低頭淡笑了一下,似乎為問出這個問題感到些許尴尬,程杳也笑,“沒看出你也有八卦細胞。”
“不是八卦,”陳覓言手指摩挲着掌中黏膩的汗,“那時在C大聽很多人說過,似乎那是師姐當時的計劃,我以為你一畢業就……”
陳覓言沒有說下去,但後面的話程杳心中了然。她偏頭看着路上人來人往,心中寡淡得跟舌頭一樣沒滋沒味。“是麽?”她說,“我不記得了。”
她的聲音很平,沒有任何起伏,陳覓言無法判斷她說起這個話題時是什麽心情。
“程師姐。”
程杳移回目光,有些晃神,“嗯?”
“很高興再見到你。”陳覓言微微一笑,臉容清隽。
程杳看了一眼他伸過來的手,幹淨、白皙,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程杳忽然有幾分恍惚,殘缺的記憶裏一個模糊的片段逐漸清晰。
她終于記起是什麽時候真正認識陳覓言的。
程杳大三那年,陳覓言來到C大。隔年四月校園辯論賽結束,校辯隊的招新也完成得差不多了。第一次新老交流會,程杳也去了。
那是決賽後程杳第一次見到陳覓言。他是新生辯手中的翹楚,又有一副好皮相,上了幾回辯論場,名字就在C大傳開了,那年來參加校辯隊招新面試的女生比往年多了一倍,C大辯手圈裏稱之為“陳覓言效應”。這樣的人,程杳想不注意都難。
交流會在文睿樓西區頂層的小教室進行,程杳那天有考試,去得很晚,她從後門進去,在最後一排挑了個空位坐下,一擡頭就看到站在講臺上的陳覓言,挺拔隽秀。他正在做自我介紹,身後的黑板上有三個潇灑利落的粉筆字:陳覓言。
那時的陳覓言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風華正茂,眉眼年輕朝氣,但他的性子卻偏沉靜,與那些聒噪活潑的男生比起來,無端地透出幾分疏離感。
陳覓言的介紹很短,兩句話就說完了。令程杳意外的是,他走下講臺後徑自走到她身邊的位子坐下了。程杳這才注意到旁邊的桌子下放着一個黑色的包,顯然,她來之前陳覓言就是坐在這裏的。
陳覓言坐下後安安靜靜的,講臺上已經有下一位新生辯手上去講話,程杳收回視線認真聽着。大約過了五六分鐘,所有的新生辯手都介紹完了,這時校辯隊領隊宋少銘上去說了幾句話,說到一半瞥見坐在下面的程杳,眼睛一亮:“啊,你們程杳師姐來了!”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随着他的視線朝程杳看,程杳站起身,對衆人颔首,又為自己遲到致歉,幾個新入隊的活躍師弟揚着嗓子朝她喊“程師姐”,安靜的交流會突然熱鬧了,慣會調節氣氛的宋少銘自然不會放過機會調侃,“你們幾個小子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面試時說得信誓旦旦,其實心裏全一個鬼主意,都沖着你們程師姐來的吧?”
幾個男生臉紅了,其中一個膽大的用埋怨的口氣道,“師兄,都是男同胞,不要戳我們輪胎嘛!”
話音一落,大家都笑起來,宋少銘望着已經坐下的程杳,眯眼笑道,“師兄是提醒你們不要搞錯了目标,另外,作為男同胞,我有責任告知你們一個事實——你們程師姐早就名花有主了,都死心吧!”說完這話,果然聽見一片詫異和扼腕嘆息之聲,宋少銘安撫道,“依我看,你們正好化悲痛為力量,好好在廣闊辯壇開疆拓土。”
衆人又笑。
這個小插曲過後,交流會的氣氛輕松不少,接下來就是自由交流的環節,新生辯手可以随意找前輩辯手交流,環節一開始,就有幾個新生圍過來,陳覓言卻在這時從後門出去了,程杳忙着回答各種雜七雜八的問題,并沒有注意他,等一撥人問完了離開後,才看見陳覓言進來。
程杳心猜他大概嫌吵,所以出去躲了一會。
陳覓言在座位上坐下,将自己的包從桌屜裏拿出來。
程杳沒再多想,也開始收拾東西,剛才宋少銘遞來的一份新辯手名單被她夾到那本《文化概論》裏。放好了東西,她起身要走,卻聽到聲線清淺的低音:“程師姐。”
程杳一愣,偏頭就看見陳覓言站在那裏,垂着頭看她,修長的手朝她伸出。
“我是陳覓言。”他将話說完。漆黑的眼裏有淡淡的笑意,俊朗溫和,程杳幾乎要以為之前在這人身上看出的淡漠疏離感是她的錯覺……
這樣的舊事突然如此清晰地回到腦子裏,程杳極詫異,隐約覺得大概是俞美櫻整的那些補腦的玩意兒有了效果。如果俞美櫻知道,應該會覺得很安慰吧。
失神之中,陳覓言溫醇的嗓音拽回了她。
“師姐?”
“嗯,”程杳應了聲,吸口氣,溫溫道,“我要回公司了,你呢?”
“我也是,一道走。”
兩人并肩走到十夢大廈,剛進大廳,一個活力十足的聲音就灌入耳朵——
“程杳,你他媽又不帶電話!”
彪悍的話音還沒落,說話的人已經旋風般席卷過來,對着被震痛耳朵的程杳一頓兇狠數落,“我的大小姐,老娘說了一百零八回了,不管做什麽,第一要事就是記得帶手機帶手機帶手機!”吼完一通,目光一移,瞥見站在程杳身邊的陳覓言,眼睛頓時瞪圓了,比钛合金還要閃亮——
“程杳你他媽找男人啦?!”
程杳:“……”
陳覓言:“……”
“啧,這帥哥成色不錯啊,這臉蛋,這身材,妥妥的十分啊!”眉飛色舞的女人笑的燦爛至極。
程杳選擇無視俞美櫻的亂吠,對程覓言介紹道:“我表姐,俞美櫻。”
“你好,我是陳覓言。”陳覓言很禮貌地伸出手。
俞美櫻毫不含糊地回握他,滿目含笑,連聲音都蕩漾了,“啊,你跟我妹很配啊,那啥,別跟我客氣,對我妹好點就行!”
陳覓言沒接話,俊頰卻有些泛紅。
程杳頭疼,知道俞美櫻又犯老毛病了,扯了扯唇,“他是我師弟,C大的,路上碰到了。”解釋完,對陳覓言投去抱歉的一瞥,希望他原諒俞美櫻的抽風行徑,陳覓言對她笑了一下,表示理解。
“哦,師弟啊。”俞美櫻笑容一收,“啧”了一聲,再看向陳覓言時一臉惋惜,像看着一塊從程杳碗裏掉出的肥肉似的,恨不能撣撣灰再丢回去。
程杳不着痕跡地白了她一眼,側了下頭對陳覓言說,“我們先上去了。”
陳覓言微怔了下,随即應聲:“好。”
互道了聲再見,兩人分道,各乘東西區直梯回公司。
一進程杳辦公室,俞美櫻就炸開了,滿懷熱情地追問陳覓言的種種信息,可惜程杳對現在的陳覓言知之甚少,只用一句“無可奉告”封俞美櫻的嘴。
俞美櫻恨鐵不成鋼:“咱能有點追求不?那種品相的男人,你忍心就這麽放過?!不怕天打五雷轟?!
程杳平靜地接了杯水遞給她,“口水全糊我臉上了,渴了吧?”
“你丫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俞美櫻憤怒地接過水杯一飲而盡,利落的黑短發一甩,“為了你姐我的終身幸福,拜托你能不能稍微上點心?找個男人試試能有多難?”
程杳沒有說話,安靜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淡寡無味的純淨水經過舌頭流入喉腔,涼涼的,很舒服。
“你突然過來,不是為了說這個吧?”程杳一連灌了兩口水。
俞美櫻一愣,這才想起來找程杳的初衷。
見她忽然沒話了,程杳有些意外,“怎麽了? “也沒什麽。”俞美櫻一屁股坐上面前的老板椅,左右轉了兩轉,狀似随意地說,“你最近注意點。”
“注意什麽?”程杳不解。
“鐘雲山的人好像又查過來了。”俞美櫻皺起眉頭,“連我媽家的煮飯阿姨前幾天都被截問過。”
程杳心一沉,臉色變了,好半晌沒有接話,俞美櫻口氣十分不滿地說着“陰魂不散”之類的話,她默默聽着,沒有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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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Daisy夏季時尚展的案子,程杳一連幾天都很忙,這兩天更是在公司加班到深夜,走時整棟大廈都不剩什麽人了。十夢大廈分東西區,兩區各有三部電梯,但晚上十點一過就都停運了,只有兩區中間的公用電梯照常運行。
程杳進電梯時,看了下手機,已經快到十一點了。
電梯行到六樓停了,門一開,穿着深色西裝的男人走進來。兩人目光對上,同時愣了一下。
“是你啊。”程杳彎了彎唇,算是同他打了招呼。
陳覓言回過神,自知失神得太久了些,忙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斂起過于專注的目光。
“師姐怎麽這麽晚?”他低頭輕咳一聲,再擡目時眼裏已無波無瀾。
“加班。”程杳平平應了句,反問他,“你也忙?”
“嗯。”
說話間電梯到了一層,程杳率先走出電梯,陳覓言也跟着出去了,一直随她走到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