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巫都篇(03)

大站的葬禮舉辦的極其隆重。巫教的大祭司為死去的大站舉辦招魂儀式,在巫神祭壇前,大祭司念着古怪枯澀的《招魂》祭詞: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幹,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魂兮歸來!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彼皆習之,魂往必釋些。魂兮歸來!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魂兮歸來!雄虺九首,往來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魂兮歸來!旋入雷淵,散而不可止些。赤蟻若象,玄蜂若壺些。(注:參考屈原《招魂》)

巫都很久都沒有這麽陰沉冷清過,漆黑的天空瓢潑下撕裂般的雨花,電閃雷鳴如巫神的咒罵。白色的冥紙飄落在這座灰色城池的各個角落格外顯眼,随後被雨水一點一點貪婪地浸透。族人喧嚣依然,古鐘悲鳴與人們的挽歌散遍大街小巷。

大街之上,殓衾護送着父親的棺材靈車,儀仗隊從路的開頭一直綿延到盡頭。前面有肅穆的騎軍開路,靈車後依次是各位王公大臣,巫師,葬禮樂隊,傘隊,花隊。

斂衾在《巫經》中的釋義是裹屍布,他是帝國有名的終結使,女教皇身邊四大玄機使之一,司暗殺!他的額頭上緊緊纏繞着一匹白布,白布上烙着一個顯眼的血紅色“孝”字,血紅血紅地就像是咬破指頭用鮮血寫成的。

街上圍滿了人,被儀仗隊沖散開。

他步伐緩慢,邊走邊把撕碎的白紙瓣抛到空中,紛紛揚揚地如柳絮散落。白色長發已經淋濕,伴随着冥紙和雨水,飛揚在風雨交加的蒼穹下。

不久以後,我來到他的府邸,府邸沉浸在一種陰涼傷痛的氛圍中,哭喪鳥的哀鳴渲染了整個院落。他跪在父親的靈堂前默哀,和在大街上一樣的打扮,我說,殓衾!然後陪着他跪在大站的靈堂前,兩只蒼蠅在我們身邊聒噪。

殓衾銀色的靈力結界盛開,兩只蒼蠅被光環觸到,瞬間化為黑煙。哭喪鳥叫的更加凄怆荒涼。殓衾告訴我,在父親死前的一天,哭喪鳥就飛到了院落裏,在聳入雲霄的倚天古樹上安了家。父親當時還朝着大樹咒罵,父親說哭喪鳥的叫聲比烏鴉的還要難聽,他讨厭那種鳥。

斂衾回頭朝倚天古樹的方向望一眼,然後又回過頭來,他說,前幾天還和父親大人吵了嘴,沒想到他老人家竟這麽快就離我而去,我不是個孝子。說着說着,一向堅強的殓衾就淚流滿面了,他現在的樣子就像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我說,事情已經發生,節哀順便。不要傷了身子。

他說,我現在已經沒有親人了。

我安慰說,你還有我這個朋友。我為這件不幸的事感到萬分哀痛,整個都城乃至整個帝國都會為此哀痛。

斂衾搖搖頭說,我從小在這座繁華而喧嚣的城池長大,我了解這的一切。我走在大街上為父親送行時,我聽到了族人的流言飛語,密密麻麻就像哭喪鳥的聒噪,朝我心口攏過來。

我說,喧嚣是這座城池很早就養成的習慣。

斂衾說,不是習慣,是嗜好,父親的離去後,許多人幸災樂禍。

為什麽?

他緊握拳頭,靈光流淌在身邊,他說,因為我。我身為教皇身邊四大玄機使之一,司暗殺!不計其數的人死在我的暗殺之下,人們對我恨之入骨。可是他們不懂,天職讓我沒有選擇,每當有人不幸倒在我的劍下,我都會留下一匹柔軟的白色綢布,輕輕蓋住死者的屍體,以安撫遠去的亡靈。

我點點頭說,可是我理解你,我在一家豪華的絲綢店裏見過你說的那一種白綢,我問了價格。店主說這是一種極好的絲綢,價值連成。

斂衾黝黑的眼睛很空洞惘然,淩亂的長發飛揚在身後。

我說,陛下已經下令,要我和弊負責查找殺死你父親的兇手,斂衾,我會盡最大努力的。

斂衾眼睛微微一合,一滴淚水從睫毛縫隙裏簌簌滑下,他說,謝謝。哭喪鳥突然從樹上驚起,飛入雲霄,三片手掌大小的白羽像雪花般飄揚而下,斂衾突然祭起無堅不摧的神劍斷月刃,朝我的方向投來,劍光刺眼,劍氣逼人。

斷月刃從我旁邊擦肩而過,我的頭發被劍氣撩撥的輕舞飛揚,背後樹枝斷裂的聲音跌入耳中,還有一聲痛苦的聲,如冰塊碎裂般響徹大院。我轉過頭去,一個黑衣人癱在樹下,柳絮紛紛揚揚地斜落下,哭喪鳥望着大地上散布開的血泊,在空中盤旋哀鳴。

斂衾收回斷月刃,銀白色靈光無情地燃燒流逝,他閃電般地走到黑衣人面前,用劍逼緊黑衣人的喉嚨。我趕過去的時候,黑衣人的兩只腿都已殘廢,斂衾修長的手臂緊握斷月刃,血液順着劍刃流下,斂衾問他,你躲在樹上鬼鬼祟祟幹什麽,誰叫你來的。

黑衣人猶豫片刻,沒有做聲。

斂衾說,如果你不說,我就刺穿你的咽喉,讓你的屍體成為哭喪鳥的晚餐。

斂衾輕挑斷月刃,頂在黑衣人的咽喉上,黑衣人顫抖着說,我的幕後主使是他。

黑衣人用手指着我,斂衾瞳仁散開,彌漫着蒼白色的火焰,他說,就是他,流觞。

我說,胡說!

黑衣人瞟我一眼,眼神罪惡而詭異。斂衾沒有說話,轉身一刀把黑衣人殺了,血液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後灑落到地上。斂衾從身上掏出一張白色裹屍布,溫柔地蓋在屍體上。微風吹過,只露出黑衣人的胳膊。

我問斂衾,為什麽要殺他?

斂衾雙眼閉合,他緩慢地說,我更相信你,我不允許任何人來挑撥我們之間的友情。

可是殺了他,就永遠都查不出他的主子是誰,也許他的幕後主使是殺死你父親的真兇。

斂衾轉過身,背對着我說,我沒有把握能從他嘴裏問出真相來。他一口誣陷你就是他的主子。陷害你就是陷害我,我殺的人不計其數,不多他這一個。

說完後,他吹吹斷月刃上的血液,如吹雪一般,然後回到他父親的靈堂前,跪在地上,把斷月刃插到一旁。他對着父親的靈堂說,父親,誰來打擾您的安息,衾就叫他立即死去。

然後斂衾保持沉默,面對着靈堂叩了幾個頭,額頭撞擊地面的聲音如遠去的鼓點,大風吹進去,灌滿他的雪白的劍袍,蒼白的長發盤在地板上,靈堂上的牌匾莫名地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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