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巫都篇(05)
我找到店主詢問了轉頭的來歷,店主說,大站死的那天,一個老乞丐太餓了,哭哭悌悌地跑到我的店裏要包子吃。我從櫃臺上的哈巴狗嘴裏奪過半個吃剩的包子丢給他,然後他就火冒三丈地砸給我了這塊邪惡的磚頭。我的哈巴狗過去添了一口,瞬間死在了地上。
我勉強地笑笑,抱着磚頭走回家,像個貪玩而無知的小孩子。兩只林蔭鳥立在王府的依月古樹上,唱着凄婉的歌,陽光激越亮暢,覆蓋高聳的城牆。接下來母後閡的談話使我震驚,原來我一直都在錯誤着。依月古樹下,母後如往常一樣安靜地坐在樹陰裏的迷津石凳上,他對我說,觞,母後有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你以後不要回泊山了,以後就留在巫都,永遠都留在巫都。
為什麽?
繼承你父王的爵位!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繼承父王的爵位,我把手扶在樹幹上,林蔭鳥破空的長鳴扶搖直上,七八片紫色的林蔭葉簌簌滑落,在我眼前一晃而過。我輕輕合上眼睛,藍黑色的長發淩空飛揚如同華麗的錦緞。我說,弟弟可以繼承。
母後從迷津石凳上站了起來,難道你沒發現你父王經常捋着長長的胡須,帶着一種失望與希望交雜的表情說,我快老了,得有個人來接替我了嗎?
母後,我早就發現了。我想父王說的那個人一定是弊。
你錯了,那個人是你。
不可能,那你們為什麽把我從小就遺棄在泊山?
這些都是我們的不好。
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正如首席大站的唯一兒子殓衾,還有,令你們傷心的姐姐流言。
母後的臉色突然變青,觞,你怎麽又提到流言了?還好,你父王不在。如果再叫你父王聽到關于你姐姐的事情,結果只會加速你父王的衰老。
我低下頭說,對不起,母後,我只是一時沖動。不過,辦完該辦的事情後,我一定會去紅樓看望姐姐。我想,她一定渴望親人的關懷。
母後恢複平靜,漂亮的睫毛上跳躍着縷縷陽光,她對我說,代母後向你姐姐問好。這孩子……說着說着,淚水簌簌流下,我遞上一只手絹,幫母親拭去淚水,我發現母後的淚水是那麽滾燙。
母後,我想知道父王對我和弊的看法。
你別看你父王有大男人魁梧的身段,其實他有一顆女人般的心。他往往口是心非,正如大部分的女人。
他老是誇耀弊,看得出弊是他永遠的驕傲。
母後搖搖頭說,那只是你父王嘴上說的,其實你父王心裏最看中的人是你,從小就看得出,你和弊的悟性和天賦不相上下,都遠遠超乎常人。可是,你們的處事理念不同:你的眸子中流淌着湧泉般的憂傷,弊的眸子裏燃燒着火焰般的野心。他永遠放不下那副天生的架子,他太狂暴,很多人對他敬而遠知。
我說,那是威嚴。
那不是威嚴,那是另一種孤獨。
弊會像我一樣孤獨?
你們都很孤獨。不過你們的孤獨不同:你的孤獨正如神域山嶺之颠盛開的雪蓮,美好而冷清。弊的孤獨就像地獄的底層燃燒的烈火,最後燃盡周遭的一切剩下的就只有自身的火焰了。所以,你父王說爵位由你繼承更牢固可靠。
原來,我一直在不知不覺地錯誤着,像個找錯路的無知的小孩子。紫色的林蔭葉已經落到腳下,在清風的吹拂下,翻滾不已。我來到外婆的房間,外婆坐在圖騰椅上安詳地品茶,茶杯幹淨別致,一縷紅色陽光灑進房間,地上如鋪了彩霞。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對我說,觞,你到外邊忙什麽了?
外婆,我出去找了件東西。
是一塊很重的磚頭?
外婆露出的笑容如枯葉的脈絡一般,我吃驚地望着滿臉皺紋的外婆,您怎麽知道的?
你的衣服上沾上了一道矩形的磚色泥漬,昨天下了整整一天的雨,雨後磚鏽極其容易脫落。
什麽也瞞不過外婆,她蒼白的頭發因衰老而零星地脫落,然後覆滿陽光。
孩子,告訴外婆你為什麽不怕髒不怕累的把一塊磚頭抱回家?
為了紀念一種刻骨銘心的感覺!
是被人用那玩意打了?外婆挑逗地說,在外婆眼裏,我還是一個需要長者挑逗的孩子。
我把兩手自然地一張,無奈地說,沒有。然後把磚頭拿來給外婆看,外婆驚異地傾坐在圖騰椅上,她意味深長地說,黝骨,這就是古書《天災骨種》上記載的四大補天靈物之一,黝骨。
我好奇地問,黝骨是什麽?
外婆眼睛微微一閉,她說,《天災骨種》上記載了神話時代産生的四大補天靈物,分別是黝骨,血玉,精碧,情絲。這四種靈物吸收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魔力無窮,有補天還魂之力,也是鑄造兵器的最好材料。其中黝骨據說是神話時代魔龍的肋骨,是噬魔靈物,可以吸噬周圍的魔法。巫帝國的鎮國之寶魔刀血玉,巫帝國排名第一的神兵,就是當年明月大帝機緣巧合找到了血玉,在地獄戾火中熬煉而成。據《天災骨種》記載,這四種材料必須以地獄戾火熬煉方可成兵刃。黝骨和你有緣,兵器鑄成後在你的支配下定會成為一把叱咤風雲的神兵。
哪裏有地獄戾火?
這個外婆會幫你尋找,孩子,你要耐心的等待。
無意中得到黝骨,我感覺不可思議,泊山外面的世界确實缤紛而詭谲,不知道以後要發生什麽,外婆的話迂回在耳邊,孩子,你要耐心地等待。我把黝骨交給外婆後,直奔翰墨軒去搜集一些古卷,想多了解諸如四大補天靈物和地獄戾火之類的東西。書卷整齊地鋪滿書架,清風從窗外鋪面吹來涼爽如情人的呼吸。在書房翻了不久,弊沉重的腳步聲姍姍而來。我擡起頭說,弊,你回來了,在皇城見到陛下了?
見到了,弊面目冷俊,臉上似乎挂着雪花。
哥哥,你在找什麽?
沒什麽……是什麽事使你這麽開心?
我把手裏的書無聊地抛到書架上。那本書攤開來,紙張一頁一頁地合攏,無聲,如歲月在無情地流逝。他驚奇地問我,哥,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麽看得出我的開心的?在進門之前我就下意識掩飾了自己極度的開心。
我說,你可以遮去你臉上的笑容,但你疏忽了只有在開心時,你才有的那個微小動作,右手稍稍貼住右腿,食指輕輕地拍打褲角。
弊沉默片刻,然後說,我開心是因為過不了多久就可以見到明暢公主。哥哥對明暢公主的感情也很深,我想和哥哥公平競争。
怎麽競争?
看誰先找到殺死她的恩師首席大站的真兇,來贏取她的感動。
我自信地笑笑,瞳仁裏跳躍着詭谲的白光。他笑的比我更自信,高傲地伫立在書架旁,像都城裏最挺拔的建築。他說,我要證明給哥哥看,誰的悟性和天賦更高,誰的處事手段更黑。
我轉過身,背對着他,銀色劍眉如柳絮般斜飛入鬓,及地的長袍飛揚在身後,我漠然地說,我只知道你的臉比我黑一點。
異域酒家的少東家紅塵,和斂衾一樣,都是我最好的朋友。這次來巫都一直沒有餘暇去拜訪他,今天趁着風和日麗,我徑直朝着異域酒家走去。他北國大漠,為了躲避戰亂來到巫都開了一家酒家,過着平靜而幸福的生活。他有個癖好,就是喜歡鑽研兵書,我經常笑話他,開酒家研習兵法有什麽用?而他總是灑脫地說,蘿蔔青菜,各有所愛。
紅塵喜歡鬥蛐蛐,櫃臺前總是擺着一個別致的蛐蛐罐。在街上,似乎可以聽到蛐蛐鬥志昂揚的叫聲,不過總覺得那種叫聲很孤單很寂寞。異域酒家遠近聞名,被紅塵打點的生氣盎然,生意非常紅火。可是這回我沒有見到紅塵,店小二說東家到城外去了,一時回不來。
天涯何處不相逢,自然族駐巫大使的義女寂寞地靠窗坐着,端莊隆儀,波光粼粼的長發跳躍着陽光碎片,散在肩旁。我和她同坐一桌,我說,喂,你好。她擡頭看我一眼,碧藍色的瞳仁搖曳着靈光。她說,我不叫“喂”,我有名字,複姓蒼穹,名聆汐。
我告訴他我叫流觞。
她譏諷地說,聽你的名字,就知道你喜歡飲酒。觞,釋義酒杯。喜歡飲酒的男人往往神志不清,財迷心竅。
我笑笑說,我先敬你一杯。
聽到隔壁桌上的一個孩子說,交杯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