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巫都篇(07)

陽光透過窗子鋪在酒家的地板上,紅如血。

她說,那我還是遠離你吧。

她把知音簫留下後,徑直的離去,身影依然是那麽單薄而漂亮。

我們在此分開,回到家後,弊拉我一起到流王府邸的後花園賞花,花香彌散整個院落,到處都是翩翩起舞蝴蝶,飛揚的轟轟烈烈。

弊對我說,哥哥,還記得小時候,你一來到都城我們的王府,就拉着我的手說,弟弟,我們一起去看炫爛多姿的花。

我說,以前喜歡賞花,那是因為我從小在泊山的五彩的花叢中長大,對花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可是現在我們都長大了,人長大了的時候閑情逸致就少了。

弊說,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花朵越長越絢麗,百花争放,連花朵都懂得競争,花猶如此,人何以堪?

我點點頭,弊是個懂哲理的人。

哥,你可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競争。

我摘一朵三色堇,然後撕成碎片,抛到空中,三色堇碎片如雪花一樣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我對弊說,怎麽會忘記呢?我們兄弟兩個要競争誰先找到殺死首席大站的真兇,來贏取明暢的感動。

哥,那怎麽不見你行動?

弊,其實我已經行動了。

他皺起眉頭,銀灰色劍眉翹起,斜飛入鬓。

我們踏着柔軟的土地,腳印上落滿柳絮,花苞一點一點展開,清香醉人。

一個家仆緩緩地趨步過來說,兩位世子,玄機使斂衾求見。

我說,把他帶到後花園。

他來幹什麽?這幾天總見不到他。

弊的額頭擰成疙瘩,他望着寬敞的後花園門口說,斂衾牽着一只大狗走來了。

我笑着說,那是只狼,和你的戰騎鬼熊一樣,都是上古的神獸。

弊冷冷一笑說,我明白了,哥哥近日不行動,原來是在等你的狼。

我摘一朵絢爛的千日紅,指着花朵。笑着說,最美麗的花的成長是叫人看不出軌跡的,是悄無聲息的。

斂衾走過來,銀白色的長發飛揚在空中如同風的輪廓,垂落到紫羅蘭花瓣上,似乎要阻止它們的凋零。

弊不可思議地望着我,肩上跳躍着縷縷陽光,披風包住身體,他問我,哥哥,你相信你的大狼能幫你破案嗎?

我告訴他,有時候,動物比人值得相信。

通靈狼奔跑過來,蹲在我的身邊,仰視着我。我摸着它柔軟幹淨的毛發,陷入回憶中去:十二年前的某一天,我頂着漫天的風雪,在泊山山颠上采集雪蓮。整個視野裏全是白色斜着刺下的雪花,砸在臉上,冰涼刺骨。聽外婆說,泊山的雪蓮只有在大雪覆蓋了山上每一片樹葉每一朵鮮花每一塊岩石的時候才會盛開。在泊山,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今天這樣的大雪。飒飒風聲中,就在我采集完雪蓮回家的途中,我看到山颠的石縫裏有一只壇子大小的蛋,發出銀灰色的靈光,雪花落在上面恫間蒸發。我撫摩了那只大蛋,然後抱在懷裏把它帶回我和外婆居住的桃花宮。半個月後,這只靈蛋破裂,敷出一只白色的雛狼。它跟着我打獵,采藥,觀泉,有它的陪伴我感覺生活有滋有味。後來發現它有着強大的天然靈力,通人性,可以化做虛無的野獸精魂,它不到幾年就長大了,大得像只戰騎。每天夜晚它總喜歡在樹影中,對月長嘯,嘯聲撕破紫黑色的夜幕,驚落滿地的柳絮。然後聽到山林裏所有的狼群也跟着叫喚起來,跌宕整個山谷。泊山的山林中生活着一支古老的部落,他們不僅有着天生的強大靈力,而且掌握着一種操縱野狼的奇異幻術,這個部落自古就以野狼為坐騎,依靠打獵生活在泊山。外婆習慣上稱他們為狼騎獵人。部落裏的長老一邊翻着枯黃的古卷一邊說,這只狼的叫聲靡麗詭谲,它就是傳說中的通靈神狼。我是神狼的主人,所以他們跪在地上向我朝拜,甘願聽從我的調遣。

夜深人靜時,我獨自帶着通靈狼去了帝國神廟凝星臺。流弊在我臨走的時候問我,哥,你為什麽等到夜深時才去?

我回答他,因為白天人很多,好人和壞人難以區分。

街道兩旁跳躍着銀色月光,猶如案件偵破前的一絲光明,夜顯得并不黑。我和通靈狼走在很寬的大路上,對大街周遭的一切和通靈狼的反應我留意有加,自己的腳步聲落落奔向大街的盡頭。

不知不覺中,我們來到了神廟凝星臺。片片血紅血紅的楓葉簌簌從我身邊滑落,覆滿一地。附近除了楓葉,只剩下兩只骷鴉一起銜着的溯星魔鏡,還有魔鏡上的星像圖:漫天的流星雨劃破夜幕,蒼穹被染成血紅色,明月被百年不遇的天狗蠶食,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群星隐匿。

我從口袋掏出案發那天在這裏揀到的幾根蒼白色長發,蹲下來接觸通靈狼的黑鼻子。通靈狼深深吸口氣,然後在凝星臺上旁若無事地走動,尾巴悠然搖擺,沒有異常反應。難道神狼也分辨不出兇手的味道?

通靈狼一直在平靜地搖尾巴,我拍一下它的,通靈狼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凝星臺。我緊随其後,發現它朝神廟外走去。

通靈狼出了帝國神廟宏偉莊嚴的大門,一直朝着前方悠閑地走着,它的尾巴還是詭谲地搖擺,那種樣子就像小時侯姐姐刁蠻地用狗尾草在我眼前挑逗地搖晃。我耐心地跟上它,想知道它究竟會把我帶到什麽地方。

奇怪的事情接連發生,通靈狼正在沿着來的路返回,偶爾伸出血紅的舌頭。最後通靈狼按原路返回了流王府邸,走進恢宏的大院,它乖乖地躺在依月古樹下,尾巴搖擺不停,身上灑滿月光,那種平靜的樣子就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過。我目瞪口呆,傾倒在迷津石凳上,瞳仁裏落滿斑駁的樹影。為此,我絞盡腦汁,苦苦思考了一個晚上。考慮的結果使我有種說不出的郁悶。

次日,陽光奔跑在翰墨軒的書架之間,地板染的通紅如血。我趴在桌子上,看着枯黃的書冊,一臉茫然。弊悄悄地走進來,伫立在我面前,黑色的披風獵獵飛揚在半空,他對我說,哥哥,我早就說了,你不要像個無知的孩子一樣指望一只狼會幫你破案。

你怎麽知道我仍然對案子手足無措呢?

哥哥在特別郁悶時,總是跑到翰墨軒,把頭癡癡埋在書堆,然後開始傻傻地發呆,就像失去自己心愛的女孩一樣。就現在看來,能令哥哥郁悶的只有這件事。

又是獨自一個人走在喧嚣的大街,突然感覺到自己好寂寞,不想再孤獨地吹奏《有懷曲》,倒是想找個知心的人來陪伴,如果真有那樣人,這一生我也就沒有什麽遺憾了。

也不知道轉了多少地方,又來到了紅塵的異域酒家,想想像是有了感情,我望着招牌“異域酒家”那四個镏金大字怔怔出神,回憶起和蒼穹聆汐的那些事。透過窗子看進去,我看到了蒼穹聆汐的背影,頭發波光粼粼落落飛揚,和她離開時的背影一樣漂亮。對面坐着一白發老人,我聽到聆汐對那老人說,義父。

周圍冷清,幾乎沒有人,也許是毒女一事的原因,沒有人願意到這裏來吃飯了。老板正對着門可羅雀的一幕,眼睛裏的憂愁如吹皺的池水徐徐蕩開。店小二依然在少有的幾桌客人前走動聽候吩咐,也許這才是真正的生活。來的人都是些異域人,巫族人很少。也許那些異域人能夠在這“異域酒家”找到家的感覺,即使家有危險但那終究是家,所以這酒家還是有生意做的。

我站在窗戶旁邊聽着他們的講話,一直聽到想哭。白發老人,也就是聆汐提到的空谷足音,他略帶一種責怪的語氣說,聆汐,你為什麽要幫那個流觞?你明明知道毒女是我派去的人。

聆汐背對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她說,義父,我不忍心害他。

為什麽?

聆汐沒有說話,周圍很寂靜,連店小二的嘆息聲和角落裏大狗的鼾聲都聽的到。

空谷足音喝下一杯酒接着說,是不是喜歡上他了?你一向可是個冰冷無情的孩子。

聆汐說,不,不……

那是為什麽?

聆汐再次沉默。

空谷足音說,你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知道自己來巫帝國的目的,不要辜負了王和整個自然族的期望。整個寒嶺帝國都把你當作驕傲。流觞的父親可是身為巫帝國三大法王之一的流王,位高權重,炙手可熱。你對流觞處處留情,對我們的計劃可能會造成不可估量的破壞。他知道的事情太多,至少祭聖節你去神廟的事情他就知道。如果傳到巫帝國皇家耳中,你知道後果怎樣嗎?所以他的存在是一大威脅,義父不得不對他下毒手,這都是為了大局,絕對沒有私人恩怨,你即使對他有了感情也不可能有結果,你們早晚會針鋒相對,因為你們處于兩個早晚會敵對的大帝國中,長痛不如短痛。

聆汐說,我知道該怎麽做了。不過義父您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必須答應!

你說吧,只要不違背大自然法典我都會答應你。

聆汐說,無論發生什麽,請義父您都不要再對流觞下毒手,如果您不答應我,那就別怪汐不聽您的話。如果您再對他有什麽企圖,那幹脆把我殺了算了。

空谷足音目瞪口呆,額頭上的皺紋猶如揪起的布毯。他沉思很久才說,好吧,義父答應你。不過你要注意分寸,不要過多的和他交往,這對雙方都不好,甚至會給對方造成毀滅性的打擊。義父真擔心你抗不過感情這一關。真的,好擔心。

聆汐說,我會把握分寸的,相信義父您說到一定會做到,讓汐敬義父一杯,表示感謝。

空谷足音端起酒杯說,沒想到你會為了一個異族男子來感謝義父,呵呵,以前你可是很少感謝義父的。來,孩子,幹杯!

無數陣幹杯聲跳躍在牆角,回音不斷如天籁一般。聽了他們的對話,我心裏喜悅而矛盾,還帶着幾許疼痛。我想,她為什麽這麽在乎我的安危?

空谷足音轟轟烈烈的笑聲如解凍的春風,溫暖了這冷清的酒家,不知不覺中酒家的客人也多起來,店小二又開始忙碌着,大狗打個哈欠搖搖尾巴,一切如常。

我在想很多東西,包括對過去的回憶和對将來的憧憬,誰也無法真實預料未來的事情,想着想着,突然聽到空谷足音對店小二說,結帳,我們走!

空谷足音邊說邊朝我站的這扇窗戶看來,我驚異地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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