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巫都篇(18)
花心姐妹的事情很快就過去,被歲月的風無情地吹散,化做刻骨銘心的記憶,只是偶爾成為人們茶前飯後的話題。幾天以後的一個清晨聽弊說,玄機使蝶豆傳來音訓,教皇她老人家和明暢公主已到城郊,速迎!陛下已經下令舉辦隆重的迎接儀式。
那一天,陛下伫立在城門外,威嚴地望着遠方,朱紅色的戾霞皇袍獵獵飛揚。城門外是千軍萬馬,凜然地伫立在飒飒風中。父王母後外婆,我和弊,以及其他貴族按照隆儀的次序,站在陛下和皇後的周圍,我們重疊的影子落滿海棠花。
使團流光溢彩的身影出現在地平線的方向,滿城百姓都跪在街道兩旁,綿延幾十裏,從半空看去就像兩條穿插在巫都各大街的細繩。軍鼓轟隆,千軍萬馬高舉長矛,齊聲高呼!教皇和明暢公主在鼓點和戰士們的呼喊聲中漸漸走近,來到我們的面前。教皇,明暢公主,玄機使蝶豆小姐都騎在灰色的蝠駒上,後面跟着若幹巫師,若幹騎士,若幹狂戰士。教皇居中,明暢在教皇右邊,蝶豆在教皇左邊。蝠駒,是一種巫帝國的魔法戰騎,蝙蝠頭蝙蝠翼,馬身,能低飛渡河攀城,輕巧敏捷擅長閃電快攻。巫帝國有十萬飄逸的蝠駒騎士,蝠駒騎軍是巫帝國最精銳的軍隊之一。
教皇已經接近二百歲,年紀大概和外婆相仿,可是看上去似乎比母後還年輕,依然有着傾國傾城的容貌。她黝黑色的長發朝馬後飛去,直拖在地上如一席黑色地毯。誰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到底有多麽強大的法力,人們只是習慣上稱,我們法力無邊的教皇殿下。外婆和教皇可能是我們巫帝國兩個輩分最高年齡最大的人。
明暢公主銀色的瞳仁如瑪瑙般晶瑩剔透,飄逸的秀發落滿陽光。蝶豆小姐則目無表情,灰色的瞳仁如寒冷的冰,六色的齊肩秀發在風中搖擺不定。弊走到教皇和公主面前,左手拂胸,微微鞠躬。蝶豆小姐斜看了他一眼,然後馬上轉過頭去。弊溫柔地對明暢說,請公主允許末将服侍您下馬。
明暢公主把手伸出來,弊自豪地挽起公主的手,把她扶下戰馬。蝶豆看看弊,然後擡起頭來仰望蔚藍的蒼穹。明暢看到我也在,她蓮步走過來,眼神落寞,漂亮的睫毛跳躍着陽光碎片。
流觞,你也在,什麽時候來的巫都?
我在巫都已經很久,一直等到你回來。
沒說幾句,明暢被其他妃子及皇子公主拉過去,至于說了些什麽我已經聽不清,感覺現在的她,好遙遠,好遙遠。
教皇走到陛下面前,微微行禮。她說,臣下不在的這幾個月,巫帝國可好?陛下微笑的臉突然繃緊,城門的旗幟被風吹倒,紛紛落下。陛下說,發生了很多詭異的事情,正等着您老人家回來處理。教皇冷淡地笑了一聲,黑色的瞳仁流出飄渺的冷光。她漠然地說,回宮後,我想聽聽巫帝國到底發生了什麽樣的詭事。
我們跟随陛下和教皇進了城,百姓依然一動不動地跪在街道兩旁,額頭緊貼着僵硬的地面,看上去就像一群忠實的奴隸,綿延到看不見的盡頭,平日的喧嚣消失的無影無宗,也許是被我們這些貴族統治階層的威嚴所迫。
後來聽父王說,女教皇出使寒嶺帝國非常順利,和他們達成了友好條約。為此,教皇親自釋放了空谷足音,并表示這是一場誤會。教皇想避免一切的沖突,哪怕是妥協和讓步。不過朝中重臣都覺得強勢逼人的教皇歸國後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于是紛紛猜疑評論,巫都再一次充斥着流言飛語。面對這些流言飛語,教皇置若罔聞,她總是伫立在帝國大神廟的祭壇下,笑得詭異而飄渺,一群栖息在孽楓林中的小鳥驚惶的朝着高高的蒼穹飛竄。我總覺得,在這背後有個天大的陰謀。
數天後的晚上,明暢公主的心腹丫鬟采桑,來到流王府邸,微微行禮說,世子殿下,公主有請,明天清晨,皇城禦花園。皎月的月光鋪到大地上仿佛女子剛剛梳理好的長發,林蔭鳥破鳴的叫聲穿梭在星光炫爛處。
公主可好?
公主很好,只是想見見你。
明天我一定按時赴約,請公主放心。
采桑現在就回去禀報公主,世子晚安。采桑孤單的身影在風中猶如一幅華美的畫卷,她漸漸消失在大街的盡頭,走過的地方落滿星光。
次日,我早早地來到了皇城,禦花園大的驚人,一眼望不到邊際,只是感覺到處都是美麗的花,幾位皇室嫔妃悠然踱步于此。花香沁人心脾,偶爾有幾片郁郁蔥蔥的小樹林,林中有幾個伫立的石凳,可以聽到小蟲在快樂的彈琴。一條人造的小河逡巡貫穿在花叢中,河岸用鵝卵石築成,帶着幾絲天然氣息。河水明澈而且很淺,發出淡藍色的光,可以清晰地看到河底下五顏六色的金魚在安靜地游弋,河中的蓮花亭亭玉立如皇城裏高挑的宮女。
每隔二三十步就有一座漢白玉小橋橫貫河面,小橋上雕刻着清晰的圖騰圖案,蘊涵着古典歷史的味道。禦花園的中央是一個花瓣形狀的湖泊,名落英湖,湖面上水波搖曳,湖的四周有幾處涼亭,別致秀麗。
一群潋滟鳥栖息在岸邊,歌聲悠揚婉轉,響徹淡藍色的蒼穹。在禦花園裏,大大小小的噴泉星羅棋布,我和明暢聆聽着噴泉嘩嘩的水聲,如聆聽偉大的樂師撥出的琴聲。明暢說,噴泉不僅可以用來觀賞,還可以澤潤花草。
我們肩并肩,徜徉在園間小路,兩邊的羽衣甘藍在朝陽的照耀下楚楚動人,露珠簌簌滑落。明暢公主看着滿園的花,憂傷地說,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我彎,在路邊摘了一朵最大最鮮豔的醉蝶花捧到她面前。她接過去說,好香,不過這裏的花需要宮女的照料,否則整個禦花園就荒蕪了,而泊山的花朵卻常開不敗。她陷入回憶中,眼神很迷人。她說,泊山清靜,如世外桃源一般,沒有巫都的喧嚣。我第一次到泊山打獵的時候就深深地喜歡上了泊山,那時我沒想到喧嚣的巫帝國竟然會有這麽一個清靜美麗的地方。後來被毒蛇咬了,遇到了你,你救了我,我想,泊山不僅風景好,人也好。
我笑笑說,你還記得這些?她深情的說,當然記得,記得和你坐在別致的桃花宮的屋頂上,看着滿天繁星我們會欣喜的笑容滿面,記得你朝門口的外婆說,點燃一支煙花,讓我陪明暢公主一起許願。我開心的笑了,因為你是我見過唯一一個見了煙花許願的人。
你不感覺煙花升空的瞬間很像流星嗎?
嗯,很像,更像轉瞬即逝的夢。
太陽漸漸升起,禦花園的人越來越多,大多是後宮清閑的皇妃或者公主,她們快樂地賞花,天氣很溫暖和煦,就像情人的呼吸一樣。我說,你們皇族人都生活的很快樂。明暢優雅地搖搖頭,如眼前風吹過的蓮花,她說,皇族肩上挑着整個帝國,整天為國事奔波操勞,有的時候連家也顧不上。
我感覺明暢公主還是那麽平易近人,就像小時侯一樣,完全沒有其他公主那般目無一切的嬌氣。她真誠地對我說,觞,我希望你能把我當一個知心朋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只五彩的蝴蝶落到她俊俏的肩上,她仰望蒼穹,然後看着我笑靥如花。
我們來到中央的落英湖邊,岸邊是用大理石雕刻的欄杆,看着湖的盡頭,明暢公主想了很久說,觞,三天後在我生日那天,父皇為我舉辦招驸大典。你要參加嗎?我沒有說話,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仿佛看到了聆汐的影子。
觞,你的參加就是給我的最好的生日禮物,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答應過我的,要參加我的招驸大典做我的驸馬。
一片紅桑花瓣被風吹到湖水中,被潋滟鳥撕碎。明暢公主真誠地望着我,那雙銀色的眸子令人無法抗拒,我只是點點頭。後來,我們坐在花叢裏聊了很多很多。她講述了很多在寒嶺帝國的見聞,她說,寒嶺帝國是我去過的最美麗的國度,寒嶺帝國的每一處地界都像是個皇城花園。
偶爾提到首席大站,明暢公主恩師的死,她變的憂傷起來,那張樂觀開朗的臉如同打上一層冰霜。她說,這是她長這麽大以來最痛心的事情,她曾經一個人在皇城大殿上孤獨地抱着鳳凰琴彈奏凄美的樂章,來安撫恩師的亡靈。
說話說累的時候,我們就躺在茉莉花叢,就像在自己的家裏一樣,頭朝着淡藍色的天空,嗅着花香,感受微風溫柔的撫慰。明暢對我說,只有孩子才會天真地躺在地上。我說,做孩子不好嗎?她笑靥如花地說好,細膩的聲音奔跑在花叢間,綿延不絕,點綴了這個華麗而憂傷的季節。
在招驸大典的前一天,外婆要離開巫都,踏上輕舟返回泊山,我去希望河送了她老人家。希望河在眼前安靜的流淌,那麽平靜,那麽溫柔。清風撲面而來,河面在朝陽的照耀下,氤氲着淡淡的霧氣,讓人覺得很和煦。備好的輕舟飄在河岸邊,随着波光,上下起伏,不過很孤單。從地平線的方向,飛來一只林蔭鳥,落在輕舟上,叫聲婉轉而憂傷。
外婆微微一笑,祭起一把紫黑色的長劍,在眼前一晃,黑色的光芒傾瀉如起風的夜。她說,這就是用黝骨鑄造成的神劍,我剛從生死崖的聚火盆取出。黝骨和你有緣,又是血煉而成,非你莫屬。希望這把神劍在未來的路上陪伴你,助你一臂之力。
我莊重的接過長劍,一股暖流流遍全身,像親人一樣的感覺。外婆笑得恍惚,她說,觞,你已經長大了,很多事情,我不能再隐瞞你了。我好奇的問,什麽事情?外婆緩緩的說來,在你和弊出生的夜晚,星相怪異奇詭,我為你們兄弟兩個占過星,你和弊不宜在一起相處,這也是我竭力要求你父母把你留在泊山的真正原因。你們兄弟兩個分開來會避免很多禍端。不過,命運是可以改變的,你們的命運掌握在你們自己的手中,是敵是友由你們決定。
我沉默了片刻,然後說,原來,我一只錯怪着父母。外婆的微笑像絢爛的花朵,常開不敗。她對我說,告訴你這些後我也就安心地回泊山了,不能看着你在招驸大典上叱咤風雲。孩子,我會在泊山山颠面對千年不化的積雪為你祈禱,祝你好運。
說完後,外婆踏上輕舟,舟上的林蔭鳥拍拍翅膀,飛翔遠方,叫聲倉皇而凄涼。我朝外婆揮手,再揮揮手,外婆單薄的身影漸漸遠去,恍惚在河流的盡頭。她老人家後,我突然感覺缺失了什麽,望着河岸兩邊美麗的風景和外婆的孤舟,我摘一片海棠花瓣吹起古曲《離懷》,為敬愛的外婆送行:紛紛墜葉飄香砌,夜寂靜、寒聲碎。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裏,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欹,谙盡孤眠滋味。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
招驸大典終于走到,陽光碎片縷縷傾瀉,一層薄薄的烏雲凝固在東方蒼穹,如一張輕輕染上墨水的綢布。會場在皇城的中央,中央是一塊遼闊的場地,設有水池,木樁,火溝等格鬥布景。場地四周是一排排高聳挺拔的大殿,大殿群落的頂部飄繞着淡淡的雲煙,紫雲飄過,電閃雷鳴。場地最外圈圍繞的是一萬名披堅執銳的皇家禁軍,黑色的戰甲落滿陽光,流光溢彩,威嚴整齊。
我們至高無上的陛下端莊隆儀地坐在玄黑王坐上,深邃的眼睛來回盯着他的臣民,期待着帝國裏最優秀的勇士成為自己的女婿。各位參賽的勇士都在羊皮紙上簽了生死狀,格鬥的後果自負。雖然如此,旗幟大小的羊皮紙上擠滿了勇士們的名字,羊皮紙很快用去了十幾張。
皇城裏古老的鐘聲響起,陛下站起來宣布,招驸大典開始。一萬名精英侍衛洪亮地喊道,萬歲!萬歲——呼聲經久不衰。首席大祭司煙霭主持整個大賽,他舞旗宣布完後,場上沸騰了。
糾墨走上來,腳下是設置的火坑,幹淨漂亮的暗夜袍灌滿大風,淩空散開。對面是箭镞,主管護城弓弩手的将軍。箭镞伸出雙手,婆娑地做了一個怪異的動作後,從他的手中發出幾束靈光凝結成的箭,飛快地朝糾墨撲去。糾墨冷冷地一笑,朝後翻了幾個跟鬥,兩指夾住一根箭,箭斷成兩截落在腳下的火坑中。箭镞平靜地在胸前擺弄雙手,無數的靈力之箭穿梭在火種裏,從糾墨身邊擦過。
糾墨祭起攏鎖,黑色的光芒氤氲開來,四周變的暗淡幾分,攏鎖慢慢環繞成蛛網的形狀,朝着箭镞移動,箭在攏鎖面前變的很脆弱,挂在網上一點一點地消失幻滅,繩網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化做一道陰影撲到箭镞的身上,箭镞被繩網緊緊網住,越掙紮越緊,最後虛弱地跪在地上,灰色的瞳仁中倒影着無數的網和鋪天蓋地的烈焰。糾墨收回攏鎖,漠然地走下了格鬥場地,黑色的秀發輕舞飛揚如起風的夜,憂傷的眼神落滿火種。
我朝明暢公主的地方望去,她端坐在傘下,注視着格鬥場地,紫色長發散落一地,絢爛的笑容如同四月裏和煦的風,讓人覺得溫馨。
弊走上去,氣宇軒昂地立在風中,電閃雷鳴激越在身後,高傲地望着守城少将煙雲,大祭司煙霭的兒子。煙雲持薄雲刀擺出一副謹慎的姿勢,朝弊揮刀劈來,弊只是輕微一晃,刀刃和弊擦肩而過,煙雲轉身又是一刀,弊一手接刀,另一手一拳擊中煙雲,煙雲口吐鮮血,倒退幾十步,然後摔出欄杆,挂在外欄的纖繩上,刀傾斜着插在地面上。大祭司擦擦臉上的汗水,對他這個不争氣的兒子感到很失望。臺下歡呼雀躍,侍衛們舉起長矛高呼着,流弊!流弊!弊譏諷地對煙雲說,懦夫。
他吹吹手上的灰塵,朝圍觀的人灑脫的揮揮手,徑直走下臺去。輪到我上場的時候,弊拍着我的肩膀說,哥哥,祝你好運,希望你能為家族贏得榮耀。紅塵也從人群中擠出來,祝福我。我微微一笑,然後走上臺去。在格鬥場上第一次面對如此多的面孔,如面對着波濤洶湧的大海,站在我面前的是垂涎,皇貴妃垂簾的親弟弟。他面貌英俊,挺拔如山,不過有着和垂簾一樣的兇狠氣質。他冷笑後對我說,你弟弟剛才很風光,我想看看做哥哥的是否比做弟弟的更風光。我眼睛微微合上,淡然地說,我不需要比我弟弟風光,我只要比你風光就足夠了。
他瞳仁裏燒滿怒火,螺旋戰槍成形在指尖,美麗的光帶翩跹在空中然後如霧般慢慢消失。我平靜地伫立在風中,任憑觀衆臺的喧嚣疊進我的耳朵。垂涎揮出穿刺槍術,螺旋戰槍分為若幹,如流星般朝我刺過來。外婆傳授了我最飄逸的幻術,今次聖會我毫無保留地施展出來,我輕叩無名指,金色結界凝聚在身,背後掠過紫色閃電,及地的幻術袍灌滿大風,每一支槍,我都看的很清楚,我使用白巫術中的精華掣風步,步伐飄渺,走在水池中如履平地,垂涎的戰槍閡擦肩而過。
幾十個回合以後,我抓住他的胳膊,從他手中奪過那杆俊俏的搶,用他的槍頂在他的頸部,他驚異地一動不動,只聽到風吹動着我們的幻術袍飒飒做響。我回頭望去,明暢公主為我鼓掌,衆人噓聲一片,他們都清楚能贏得公主掌聲的人也一定能贏得公主的芳心,而我是唯一一個贏得公主掌聲的人。于是衆人也附和着鼓起掌,掌聲比剛才弊勝利的時候要熱烈。這個時侯,我看到了弊扭曲的表情。
垂涎眼睛露出不服氣的兇光,他把拳頭攥的緊緊的,他說,流觞,今天的恥辱我記下了,後會有期。我把他的槍插在地上,轉頭看着明暢公主。貴妃垂簾使個眼色示意身邊的侍衛把槍取回,放在她身後,她弟弟的失敗使她笑的看起來有些僵硬。
明暢公主親自走上來,要敬我一杯酒。端起酒杯的瞬間,我看到聆汐憂傷而失望地倚靠在角落的冰封石像下,淚流簌簌的流下來。